闻到一阵甘醇酒香,想到是她的心意,他才稍稍放松。抿下一口后,的确是回味无穷。他抬眼见她满是期待的眸子,点头道:“不错。”

她离开笑得开心,开始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调制过程中的各种细节。他听得心不在焉,最后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膝上。

“妍儿,来说一句,你是我的。”他低低道。

“你是我的。”她鹦鹉学舌一般应道。

男子低头咬了下她的琼鼻,“你还敢再调皮一点?”又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愈发低沉,“快说!”

她迟疑着不开口。他便张嘴咬了下她白嫩的耳珠,“还不说?”

这平白无故的,又是大白天的,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嘛!再一次的迟疑,换来他长久的吸吮。他唇上本就有酒水润湿,粘腻的吻落在她敏感的耳畔、颈侧,她哀叫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了双手,反剪在后面。

最后她软得一塌糊涂,求饶不止,他才停下,“说不说?”

“我…我是你的…”她不情不愿。

“再说一遍。真诚一点。”

“…”她欲哭无泪。

后来不知说了多少次,他才稍稍满意。心情开怀之际,捏捏怀中佳人的脸蛋,大发慈悲道:“最近是不是太闷了?过几日我带你出宫走走?”

她早就想出宫,但他一直忙着,她便也一直忍着。她非朝中的左丞右相能帮他料理国事,但横竖总不能给他添麻烦的。

闻他此言,沈天玑立刻双目放光,抬头就朝他唇边亲了一口。

室内熏炉暖意,窗外大雪连绵,二人相拥而坐,品茗闲话,后来又摆上棋局来下了几回,最后都是纳兰徵以一子之输作结。

第124章 丹青妙笔画朱颜(上)

沈天玑虽然赢了,可却郁闷的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是纳兰徵刻意让着她?过去她同祖父、同沈天瑾等都下过的,棋艺还算不错。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和纳兰徵相比,可回回都能被他算计到一子之差得胜,这格外让她觉得泄气。

“皇上总拿我当小孩子,这样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男子神色不变地收拾起棋子,“朕若是不这样,你更会觉得没意思。”回回都以一方压倒性获胜而告终,可不是更没趣味么?

女子自知技不如人,恨恨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纳兰徵瞧她气呼呼的,起身倒了杯热茶,笑着递给她,“可别气坏了肚子里的小宝宝。”

二人独处时,他们不喜有人打扰,倒茶什么的多半都是自己动手。

她嗔他一眼,不接他的茶水。他笑着喝了一口,倾身过去用嘴渡给了她,顺便夺取了几分佳人甜美气息。

宛盈送来了沈天玑爱吃的汤羹,纳兰徵便亲自动手喂她。她诚惶诚恐道:“皇上今日怎么不见批折子?”

“如今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哪里有那么多折子可批?”他淡淡说着,舀了一勺子黏糊糊的汤送到她的唇边。

周宁福听到此言,心道:太平盛世也同样国事繁忙啊,皇上今日是被那图集给气着了,一心来陪皇后娘娘,勤政殿里一堆折子呢,大约又要等娘娘睡着了再呈上来了。

及至申时,外头的雪停了,徒留一座银装素裹的世界,美得如同仙境。

沈天玑兴致勃勃想去雪梅园一趟,纳兰徵自然是纵着。二人同乘一撵,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雪梅园。

他抱着她下地。落地时,一阵冷雪寒粒当面拂过来。她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笑道:“这林子似乎比去年还要美呢!”口中吐出的热气弥漫在冷泠泠的空中,她却丝毫不觉得冷。望着眼前一大片盛放的红梅林,心头雀跃。

只不过她如今带了个球,不敢同过去那般奔跑无忌了。二人就这么相携着走进林中。宛盈等人远远跟在后面。

周宁福早就超前赶过来准备了一番,小径上积雪已除,铺了厚厚的地毡,难免破坏了几分意境。沈天玑知道这是怕她脚滑,也只能这么将就着了。

冰雕玉砌的世界里,女子俏丽的面容愈发雪白,眉目仿佛画中走出。他还是怕她冷到,牵着她的左手,时不时又给她捏捏右手。出门时宛盈倒是塞过来一只手炉,可是她不愿意带。

“古人言,梅花是岁寒三友,宁居茅舍疏篱,不求金玉满堂。这园子里的梅好是好,难免失了驿路独开的意境。”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这位素来没见过念诗词的皇上点了点头,“的确。朕曾经在宫外见过山野独开的墨梅,凌枝傲霜,比宫里刻意圈养的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灵韵。”

“墨梅?”沈天玑笑道,“这园子里倒是少了这一种。听说墨梅在京里不好养活,皇上是在哪儿看见的?我也想瞧瞧呢!”

男子淡淡一笑,“那株却是瞧不到了。”那还是他做太子的时候,有一回去西地微服办差,路遇珍妃的人追杀,对方人多势众,他一径逃到了深山老林,冰天雪地里饿了两日,忽然看见一株梅花树,他哪里有心思欣赏梅花的美?统统扯下来裹了腹,这才熬到常怀他们寻到他。当然,他也不会让害他的人好过,尽管登基后康郡王各种作小俯低,他也没有放过他。当着珍妃的面凌迟她那宝贝儿子,也难怪行刑之后,珍妃也已经半死不活。

这些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没的吓坏了。

他天生缺少浪漫情怀,即便历过这些,也并没对梅花产生什么别样的感情,只是记忆中那株墨梅尤其美好罢了。不过他知道她浪漫情怀过多,喜欢怡花弄草吟风颂月,遂捏捏她的手道:“你若这样喜欢,日后朕得空了定带你出宫寻去。”

沈天玑小脸发亮,笑吟吟的,若非后面有人跟着,她都想凑过去亲一亲他了。难得的是他的心意,事实上她何尝不知,他政务忙得很,得空出个宫还好,可逮着下雪天还跑去京外寻独开的野生梅花,这就难了。

进了宫,享受了这份独一无二的荣宠,总是要有代价的。他一直十分勤勉,再是喜欢她,真正全身心陪伴她的时候也不多,自她有孕以来,他在凤宸宫待的时间多了不少,可也是带了大把的奏章,时而要跑勤政殿一趟。不过她也善于自娱自乐,只有一条,就是少了许多能闲谈的伙伴,这却是怎么也弥补不了。如今身边围绕的人,无论是太妃还是诰命,为了她的贤名无一不要假意应对,哪里比得上做姑娘时的肆意潇洒。她又觉得自己太过贪心,自己如今的日子,有些人想几辈子也想不来。就比如姑姑,单看这片先帝为她植的梅也知道先帝对她也是极用心的,可她过的日子仿佛走在刀尖上,哪里有沈天玑的安逸?

“这片梅林本是因姑姑而种下的,如今姑姑不在宫里,倒便宜了我。也不知姑姑在栖隐寺过得如何,那里是否有这样好的梅花。”她说着,心下有意想送些夜檀梅去栖隐寺,可…想到沈府和皇上的关系,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男子看她仿佛说错话的模样,笑道:“栖隐寺的地界,梅花可不比宫里少。夜檀梅是每年都送去的,这本是先帝定下的规矩。”言外之意,他并不计较这些。

她双眸看着他,满是感激。他让她感恩的地方太多,她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途经一颗欹出的梅树,枝头一簇红梅尤为艳丽,她伸手想拉下来细瞧,不妨枝头上覆盖的白雪尽数扑落下来,落到她脸上、颈上。她凉得一缩,小脸皱着。男子温热的大掌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残雪落下之后,又低头吻了几口,凉玉一般,泛着淡香。后面跟着的人一一低头。深入园中,四周愈发寂静,待走到白梅林地界时,纳兰徵吩咐周宁福把带来的案几和小榻放下,又摆上墨砚水台并白纸笔毫。

一套工具初一看还没什么,待看见那端石蕉叶白刻芦汀蓉渚鹭鸟砚时,沈天玑睁大了双眼,仔细一瞧,果然是传闻中叶恒先生亲手所制的三大名砚之一,“芦洲雪”。叶先生不仅是画中高手,还颇擅长雕刻,其雕刻作品但求精巧无双,故而流传下来的的极罕见。这砚便是最有名气的了。芦洲雪的雪非冬日冰雪,而是喻汀边芦花纷飞的美妙景象,沈天玑看那雕刻,满眼惊叹。能把这种这种飘飞芦花也能刻得这样入木三分,的确不负叶恒之名。

砚台旁是徽州玉蝉墨并湖州毫笔,也俱是名贵非凡的品系。纳兰徵平时朱批所用笔墨虽然也精细却远不及这一套来得珍贵无双。不过以她对画画的有限了解,她知道画画比不得普通写字,一些名品往往能带来别样的妙处。

她抬眼看他时,他朝案几对面的小榻指了指。她便乖乖坐过去。

他画得很快,低头的神态透着难得的恬淡清雅,完成后坐到她身边递给她看。

薄雪,疏灯,梅影,女子手执灯笼,顾盼流转。这画的是她去岁的模样。

沈天玑不禁看呆了,她见过的名家人物画作不少,这副当属上上品。接着他又画了一幅她现在的形貌,神情添了几分沉敛的韵致,可双眸有半遮半掩的愈发活泼的神采。

“画得真好。”默了许久,诸多赞叹和感动只化作了无力的四个字。她这才发现,他比自己还要更关注自己。

想到自己渣到底的画工,一时惭愧,拉了他手道:“你教我画吧。”

他淡淡一笑,抱着她,像教写字那样手握着她的小手来教。娇软的身子就在怀里,他便时不时低头亲一口,她本是想用心学,最后却被搂住深吻,笔毫以及砚台都翻到雪地上,却是无人管了…

忽然,梅林背后传来异样的声响,男子眸光一利,“谁?”

周边再次恢复宁静,周宁福远远看见,立刻带了人穿过林子查看,不一会儿就听见女子的哭喊:“周公公饶命!周公公饶命!”

人很快押到纳兰徵跟前,沈天玑本欲从他膝上下来,男子却不许。

宫女跪地求饶,沈天玑瞧着这宫女很是眼熟,“你是哪个宫里的?”

她瑟瑟缩缩道:“奴婢…是景选侍的贴身丫头,今日是奉主子命来折些梅花回去,奴婢不知道御驾在此,求皇上饶命!”

周宁福隐隐感觉到皇上投过来的冷光,心道整个园子方才都清理过,这宫女是如何冒出来的?

第125章 丹青妙笔画朱颜(下)

每每沈天玑快要把她们忘记的时候,总会有人蹦出来提醒她她们的存在。

景选侍…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先时因她中毒被赐死的张选侍和景选侍原本同住秋兰殿,张选侍去后,景选侍就被吓病了,时好时坏的,竟是拖到现在也没痊愈。

沈天玑瞧了眼纳兰徵,后者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还执着笔毫,笔挺有力的身形向案几微微倾斜,正轻轻勾勒着梅花枝条,仿佛没看见跪在前面的宫女。沈天玑知道他是不愿意理会,她便坐直了身子,语含关切道:“你主子的病可好些了?”

金雁一脸惊慌,张了张口,仿佛是想说好了,却又没再出声,只一个劲儿发抖。

沈天玑的目光淡淡,“你既然是贴身丫鬟,怎么连主子的病好没好都不知道么?”

金雁磕头道:“主子的病…还…还没好。”

“病了这样久还没好,身子定是弱的很。这梅花开得正好,摘回去在殿中放着,她瞧着心情也会舒畅些。”

男子瞥眼看沈天玑脸色端庄的笑意,知道她这又是贤后瘾犯了。可瞧她正坐在自己怀里呢,面上再端庄又有何用?不过她这样装模作样的端庄,也别有意趣,倒也可以再描一副这样神态的画来…

男子堂而皇之地走神,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给沈天玑画一个图集,只二人闺中赏玩。

因选侍的品阶低,金雁过去只远远见过沈天玑几次,没料到沈天玑这样好说话,似乎没有问罪她撞破帝后亲热的意思。其实宫里早就流传说,皇后娘娘虽然独宠,却为人宽和大度,最是好伺候的,她现在也算见识了。今日遇到帝后,实在是巧合,也是难得的机会。她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只想解脱。

“皇后娘娘,我们主子虽然病没好,但是今日精神头尚佳,也出来看梅了,现在就在西边的暖阁之中。”

周宁福这才想到,园子中有好些个暖阁,都是过去太后娘娘置的,如今太后娘娘不在宫里,这些地方普通人都是不能进去的。方才准备的时间仓促,便没来得及将暖阁一一检查,没想到景选侍这个大胆的,竟敢私自在太后娘娘的地方休息。

沈天玑也皱皱眉,但她习惯了把人往好处想,“景选侍身子弱,大约是逛累了才不得已在暖阁里歇脚。可是这园子本就是太后的,景选侍此举实在不合宜,你还是伺候你主子早些回宫吧!”

金雁连连点头,愈发觉得沈天玑是个慈善心肠,又道:“娘娘,我们主子病一直不好,娘娘您福泽深厚,若您去看看我们主子,说不定主子病就好了呢…”

金雁一直低着头,沈天玑瞧她半晌,实在闹不明白,她若是为自己主子争宠,那应该邀请皇上去看才对吧?怎么是邀请她去呢?莫非是看皇上太过严肃让人生畏,所以才转而朝她说?毕竟此时两人在一处,若是沈天玑去看景选侍,纳兰徵自然会陪着的。

若真是如此,沈天玑不得不佩服一番景选侍了。在经过邢美人、张选侍、苏嫔、秦美人的事情之后,她还敢巴巴跑上来当炮仗。

好好的二人世界被打扰了,沈天玑的耐心也变得极少,这会子便冷了脸,凉凉看着金雁。

金雁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赶紧磕头请罪。沈天玑嫌烦,让她回去伺候景选侍,语气也硬了不少。金雁这才识相地离开。

果然,有时候脾气就是要硬一点才镇得住人。

当沈天玑把这话说出来时,纳兰徵笑着揉她的脑袋,“你到现在才知道这个道理么?”

沈天玑撇撇嘴不说话。

二人在梅树下又腻了一会子,直到夜幕降临时,才回了凤宸宫。

第二日,沈天玑派人送了好些东西去秋兰殿,又嘱咐下去要好生照顾好景选侍的身体。碧蔓来回说,景选侍瞧着是真心感激皇后娘娘,面色虽然还苍白,却比先时好了不少。沈天玑只点点头,很快就把景选侍抛到了脑后。

已近年关,许多外放的官员都入京述职,沈天玑巴巴等着大哥大嫂从关外路回来,可北边传来消息说,熙华公主有了生孕,皇上怕熙华公主长途奔波身子不适,便让沈天瑾今年年底就留在关外路陪妻子。对于这点,沈天玑开始是极不开心的,当初大哥哥的指婚,她就隐隐觉得纳兰徵有点儿“仗势欺人”的味道,现在还不许大哥哥回家一趟,指不定大哥哥并不喜欢公主,但又碍于皇威不得不敬着妻子。也不是说熙华公主不好,但是人和人能否相处和乐,不是一个好字就可以决定的。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希望大哥哥也能这样。

只不过,沈天玑很快就发现,不是他仗势欺人,而是自己不知好歹了。过年前后,沈天瑾写了沈天玑一封信,里面三言两语一如他为人的干脆简练,却道清了一场误会。

沈天玑抱着那信发了许久呆,暗道还是祖母最为通透,当初她都没看出来大哥哥是因周衍璧的长女周文萱早夭而一直未娶,祖母却看出来了。那时候若是由着哥哥的性子来,这大嫂不知何时能进得了府,幸而有皇上赐婚,才有了这段姻缘,有了这段姻缘,才有机会道清误会,也才能让大哥哥知晓,原来他一直搁在心里的人不是周文萱,而是熙华。

那日夜里,沈天玑一手扶着初初隆起的肚子,还殷勤无比地伺候纳兰徵。男子看得胆战心惊,最后自然是反转过来伺候她。她问起沈天瑾的事,问他如何这样神通广大,连沈天瑾小时候的儿女私情都知道,纳兰徵这才晓得她这样殷勤做甚,只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道:“朕也是凑巧才推测出来的。承钧那样的性子,必得自己发现了才能信服,就是朕下旨他也未必相信。”

沈天玑点点头,十分同意他的话,尔后又问道:“皇上,大哥哥什么时候能调回京啊?”

男子动作顿了一顿,正欲说话,沈天玑却已经明白了,“是不是要等到夜凌形成不了威胁的时候?”

男子一愣,尔后笑得粲然,亲了亲她,赞道:“妍儿真聪明。”原以为要跟她解释一番,没想到她这样通透,这让他欣喜。

沈天玑虽然想念哥哥,但国家大事自然摆在首位。她也只能暗叹口气了。

过年前后,京中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特别是侯爵王府朱门绣户之地,更是各有各的庆祝法子,一个赛一个的气派。唯有晋远侯苏府,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中。

跻身朝堂多年,苏礼自然深谙其中之波谲云诡,有时候行差踏错一步也可能成为毁灭所有的源头。可他没想到,真正把苏府引入阴云的是他最得意的嫡子苏墨阳。

苏墨阳为顾殷殷劫了狱,尔后一去不复返。苏墨阳劫了天牢并且畏罪潜逃的罪名已经坐实,苏府已是风雨飘摇之际。他失去一个儿子或许不算什么,可坏就坏在,苏墨阳此事就像一个火药引子,他先前针对沈府的动作所造成的影响,现在完全爆发了出来。沈和清表面上再标榜自己的忠君为国,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那个狂风大作的夜晚,苏墨阳和顾殷殷混入一家扶灵出京的殡队,待采屏暴露身份时,他们已然出京。

“我必须要回京了。”苏墨阳第二次这样说时,已是离京城百余里的汝州。二人方出京时他就准备回去,顾殷殷那时候只轻轻道:“墨哥哥,这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或者再也见不到了。墨哥哥再送我一程吧。”一声墨哥哥便打破了他的坚持。他时常想起小时候那个追着他喊墨哥哥的美丽又聪慧的小女孩,他一直忘不了,虽然如今已物是人非。

他们能一路走到云州已极不容易,多亏了晋远侯府多年的经营。苏墨阳已经预见到父亲大怒的样子,他生为人子,必须回去面对一切。

为避开追兵,他们一直挑最隐蔽的山路行走。一路风雪交加,这日好不容易见着一户山林农户,便借宿了下来。此时顾殷殷的容颜隐在□□之后,看不清表情。透过简陋的窗子望向外头的山野雪林,忽然笑了一声,“墨哥哥,我真后悔那次在琼香殿劝你去和别人好。若非如此,墨哥哥早就把我救出来了吧?而不是我托采屏去找你的时候。”

苏墨阳一愣,“现在苏府也是多事之秋,咱们两府交好是天下皆知的,顾伯伯出事时,我就和父亲说过,但是父亲也无能为力。”

什么百年世交,大难临头时还不是只顾自己?顾殷殷在乎的哪里是这个?她看着容颜俊逸的男子,即便是逃难了几日,也掩不去兰芝玉树的气度。他生了一双俊美的眼,眼梢线条温柔,隐隐带着情意,生了这样一双眼的人,大约都分外怜香惜玉,只对女子淡淡瞧上一眼,很容易让对方以为他对她有意。也难怪前世的沈天玑最开始会误会苏墨阳喜欢她了。反观纳兰徵,却是截然相反。他的眸光总是气势极盛,让人不敢多瞧,可若是一旦柔下来,那样的光华万千,真有引人入魔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你,墨哥哥现在放在心里的到底是哪个?是我,还是沈天玑,还是那个卖艺女?”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不多了,,

能坚持到这里的都是好孩纸,,

么么哒~谢谢各位亲。。

第126章 麟儿喜降帝王家(上)

男子微惊,他没料到顾殷殷会问他这种问题。他还以为,顾殷殷再不会与他有任何暧昧纠葛,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意在谁。

“我…”他眸中升出几分感动,可开口后才忽然发觉,这答案连自己都不清楚。

对于宁清意,他是有亏欠的,他说过会娶她,但因母亲对她出身的诟病一直未能兑现诺言。亏欠归亏欠,身为人子,孝字当头,他也很是为难。可沈天玑和顾殷殷呢?苏墨阳凝眉思索一会儿,忽然觉得,若说沈天玑是勾他魂魄的艳丽花,那顾殷殷便是他记忆里难忘的白月光,谁优谁劣还真说不上来。只不过现在沈天玑是当今皇后,尊荣富贵享之不尽,顾殷殷却成了阶下囚,他终究对顾殷殷更为怜惜一些,不然也不会做下劫狱这件事来。可是怜惜不是爱,若光论喜欢与否,沈天玑的地位或许更高。

可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这样回答她。就在他犹犹豫豫的当口,顾殷殷已经看懂了他的心意,唇间扯出一丝冷笑。在牢狱里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想得清楚,今生轨迹大变,一切都因为皇上看上了沈天玑。她错在没有阻止到沈天玑和皇上的相遇,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苏墨阳呢?他不是应该一直喜欢自己的么?为什么也会偏离前世的轨迹呢?

现在追究原因已然太晚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顾殷殷神色陡然一肃,走过去开门,“谁?”

门外却空无一人。苏墨阳看她警惕万分的神色,宽慰道:“别这么紧张。”

顾殷殷道:“还是小心点好。”又续道:“你不是要回京么?现在雪停了,早些动身吧。”

苏墨阳又愣了,只觉得顾殷殷似乎越来越喜怒无常,心思多变。“那你呢?打算怎么办?”他还是关切问道。

顾殷殷觑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只怕采屏根本撑不了多久,苏府会陷入危机,苏墨阳一回京面临的很可能就是罪责。只眼前这个男人,京中盛名的蓝田公子,还没意识到危机已经来临。他这种人,大约只适合于以诗书器乐为伴。

事实上,顾殷殷这是冤枉苏墨阳了。苏墨阳虽然不善计谋,但自太学结业后也跟着苏礼学习了不少,当初对沈府展开的一系列行动中也有些他的手笔。苏墨阳见过采屏所用的那个□□,若不细看根本是毫无瑕疵的,他以为只要采屏安安静静待在牢里,顾殷殷的失踪就不会有人发现。可顾殷殷偏偏吩咐采屏说了那几句话,才让身份暴露。

顾殷殷又一次朝京城的方向看去,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苏墨阳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只想了想,道:“我还是再陪你一日吧。”

二人投宿的这户农家是极简单的一家三口,女儿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十分可爱。顾殷殷怕两人关门谈话久了会引人猜疑,便戴好□□去了厨房给俩母女帮忙做晚饭。那小姑娘自小身于山林,从未见过什么外人,加之顾殷殷态度又十分和蔼,她便极喜欢顾殷殷。这会儿看见顾殷殷过来,立刻上前去轻轻扯了她的裙角,笑眯眯道:“姐姐,你的名字叫殷殷?这名字真好听!”

顾殷殷浑身一僵。她一个朝廷钦犯,不会傻到用真名告知外人,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忽然想到方才和苏墨阳谈话时外间的响动,眸中划过冷光,瞬间又隐去。

小姑娘犹自乐呵呵拉着顾殷殷的衣角,缠着顾殷殷说山林外面的繁华集市的故事。顾殷殷虽然心里不耐烦,可也只能强自应付着。

小姑娘的母亲也极为老实淳朴,做好饭之后用巾子擦了擦手,吩咐小姑娘摆饭让两位客人先用,自己则出去唤还在外面干活儿的相公。

看见妇女离去的背影,顾殷殷伸手慈爱的抚摸了一下小姑娘毛绒绒的碎发,“姐姐这里有一味极美味的调料,你给饭菜都拌上好不好?不许提前告诉你爹娘哦,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让他们自己尝出来才好。”

小姑娘哪里知道这味“调料”是无色无味,根本尝不出来的。还拍了手笑着连连点头,接过顾殷殷的药粉掺进了饭菜之中。

这日夜里,顾殷殷和苏墨阳离开了这户农家。山林荒野中唯有的一户灯火温暖之处,就这样湮灭。

路上,苏墨阳心潮澎湃,皱了半天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何要毒死他们?如果担心他们泄密,我们早些离开就是,何至于…”

顾殷殷冷笑了声,都懒得回答他。

他的叹息声淹没在夜色中。其实他还想问,若不是他自己用银针辨识出饭菜里有毒而未曾用饭,她是不是也准备连他一起毒死?看着月色下她冷漠的侧脸,终是没开口,或许也是不敢开口吧。

走出这片林子时,苏墨阳与她分了手。分别时,他对她说:“这次救你,你知道我冒了很大的风险。这辈子对你的情意也算有了了结。殷殷,日后自己保重。”

他策马转向京城的方向,顾殷殷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的背影消失后许久,她才收回目光,纵马向西行去。

苏墨阳并未隐瞒身份,一回京就被押入刑部大牢。苏礼被罢了爵位官位,日日赋闲在家,偏偏晋远侯夫人整日来烦他,哭着要他想办法找故旧把苏墨阳救出来。他实在忍无可忍,若非她从小惯着,苏墨阳也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

昭武十年正月刚过,御史台弹劾苏礼参与了先时庆阳侯私吞民田的案子,刑部查证确有此事,今上念及苏礼的胞弟,一直在外地任职的苏祁为官甚是清廉,地方上很得百姓爱戴,为朝廷贡献良多,便只将苏礼一家收押判刑,除了涉及劫狱的苏墨阳处死之外,男子发配为奴女眷贩卖为婢,免除死罪且未曾牵连旁支。后来又听说苏礼在流放途中就生病而亡,也只有与他交好的几个命官暗自唏嘘一番罢了。

沈天玑知道苏墨阳被处死时,默默斟了一杯茶,往地上一倒,算是给前世这位夫君送行了。

“奴婢听人说,他是被剥了一身皮而死的…昔日那样风光的蓝田公子,死得也太惨了。”青枝细声道。

碧蔓哼了一声,“当初他们害沈府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天。说不定太老爷的死也与他们有关呢!皇上念及皇长子即将出生,才大发慈悲未曾牵连九族旁支,但总要有个杀鸡儆猴的吧?”

沈天玑支了腮,心想,以苏墨阳的心性,若非他父亲或者顾殷殷挑拨,多半不会主动害人,他落的这个下场,还不是因为劫了天牢,救了顾殷殷。如今顾殷殷只顾自己跑路却不管苏墨阳死活,这份薄情寡义真非常人所能做到。

当然,只有纳兰徵自己知道,他讨厌苏墨阳纯粹因为情仇。这日夜里他回凤宸宫时脚步不似往常那般又疾又快,行至宫门口,才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大步跨进去。

宫灯下美人容色娇美而柔和,正低头绣一件小孩肚兜。艳红的丝滑底子,嫩黄的花枝刺绣,衬得玉手愈发青葱雪白。

皇后本不用做这些,可沈天玑喜欢,尽管她女红实在不算好。纳兰徵怕她伤到自己,对此一直很反对,可此刻看见这样一幅安详美好的画面,也禁不住顿下,心头莫名袭进满满的暖意,蔚然成四溢动人的温情。

忽然想起她上回说,她不如顾殷殷那样可以帮他出主意。这个傻姑娘,他哪里需要人给他出主意?她不知道,她只要乖乖待在他身后,让他回头就能看见她,他便很满足。

走过去,一手夺了她手里的针线衣料。她看见他时,还未来的及露出惊喜的表情,就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吻弄得猝不及防,手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最后,他粗喘着呼吸,把她的脑袋紧紧压在胸口,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道:“朕说过不许做这些,你全忘了?”语气柔和,连他都觉得这诘问实在没丝毫威力,难怪这丫头如今把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果然,沈天玑从他怀里钻出来,理直气壮道:“嗯,忘记了。”

男子倒是被她逗笑了,“朕的皇后愈发能耐了。日后可要翻了天。”

“我哪里有什么能耐,连个小衣裳也做不好,绣花也绣不好。”她十分泄气。

纳兰徵瞧了眼那肚兜的刺绣,未曾细看也看见不少线头,摸摸鼻子道:“有心就好。咱们的孩子不会嫌弃的。”

沈天玑叹口气,“越来越没用了。”

男子挑眉,“怎么会?”视线在她身上打个转。他本意是说她全身上下都是能耐,不然也不会这么吸引他。

她却误会了他,以为他是看向她的腹部,“那我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个能耐了?”她撅了小嘴,不满地瞪着他。他笑着抱起她,三两步把她放到榻上,轻声在她耳边道:“妍儿最大的能耐,是勾得朕神魂颠倒,连心都巴不得掏给你…”

她脸红一片,抬手轻捶了一下他坚硬的胸口,他握住她的手,轻笑着再次附上她微肿的红唇…

他原以为她或许会提苏墨阳的事情,但是没有。后来有一日,他问她会不会嫌他太过残忍,她煞有介事道:“残忍一点好,刚好弥补我的不够残忍。”她对苏墨阳的浑不在意,总算让他心里莫名的干醋消了干净。

那日去看梅时,纳兰徵曾答应说带她出宫走走,可正月里宴席祭祀等各种例制仪式流水一般没个停歇,等到二月时沈天玑的肚子又大了许多,实在不方便出门,这便一直耽搁下来。

时间飞逝,又过一春。当盛夏的阳光再次笼罩京城时,昭武帝的嫡长子,大昭的皇太子纳兰晟于凤宸宫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