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佑撅着小嘴儿,拿起锦帕递给仁德帝:“皇伯父,今日个我是跟着母后过来的呢。”

仁德帝微挑眉,倒是有些诧异:“你母后过来府里?”

佑佑认真地点头,见仁德帝并不接那帕子,便笑嘻嘻地上前:“皇伯父,你哭了,我帮你擦擦眼泪吧。”

柔软的锦帕扫过仁德帝的眼睛,佑佑低头细心地帮仁德帝擦了擦眼睛,然后很有成就感的炫耀道:“看,皇伯父都不会擦眼泪,佑佑会的。”

仁德帝睁开眸子,笑问道:“佑佑,你这么能干,那你知道你母后来府里做什么吗?”

佑佑歪头想了下:“这个我是知道的啊,是有一个神医姐姐要来给皇伯父治病,母后说先和她说说话。”

仁德帝蹙眉,想着怎么又来了一个神医?

其实如今,他对于是否能够恢复视力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佑佑将锦帕细心地收进口袋里,这才用小手拉着仁德帝道:“皇伯父,你快起来,随我去见神医姐姐。”

仁德帝却并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淡吩咐一旁的奶妈道:“带着小公主去见皇后吧。”

一旁奶妈答应了。

佑佑听着,颇有些不满意,撅嘴道:“皇伯父,你怎么不听话!”

仁德帝笑呵呵地道:“皇伯父可没有佑佑乖。”

说着,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吩咐道:“过去找你母后,以后不许乱跑。”

他用手指头想都知道,一定是这佑佑又撒野到处乱跑,才来到了这湖边,也幸好身边还有奶妈和侍卫跟着,要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驱离了这小不点后,仁德帝起身,回自己所住的雍守阁。

这王府其实极大的,府里的正主又少,除了柔妃和竹明公主,不过是几个没去处只好继续留在府里的妃子罢了。大家便是各自安居一处,依然显得这王府里空旷得很。

仁德帝并不喜热闹,这雍守阁偏居在王府一处角落,一旁有夹竹数棵,安静阴凉,倒是得他喜欢。

他这么一路走过去,一旁两位贴身侍卫落后了三五步那么跟着。

正走着的时候,便听到有轻快的脚步声迎面走过来。

仁德帝鼻间微动,只觉得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山涧清风,带着溪水的凉冽。

倒是那么熟悉。

他挑眉,微愣,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青苹其实并不喜欢来给什么太上皇看眼。

她是烦透了的。

不过她爹说了,如果她不来,那自己必须过来了。

她爹当年发过誓,不给那些达官显贵看病的,只给穷人看。

于是青苹没办法,她不想让爹为难,只好自己来了。

来到了燕京城后,这里的一切让她眼花缭乱,在这眼花缭乱中,她又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富丽堂皇的这王府。

听说这王府以前是太上皇的王府,后来成了当今皇上的王府,如今呢,又成了太上皇的王府。

青苹觉得这群人实在是无聊透了,一个王府,一会儿你的一会儿我的,有意思吗?既然是兄弟,为什么大家不干脆一块儿住在这里?

就在青苹又纳罕又好奇又烦闷的时候,皇后娘娘过来了。

皇后娘娘真是富贵雍容又温柔,那么好看的人儿,拉着自己慢声细语说了很多话。

在这番谈话中,青苹把自己祖宗十八代几乎都交代出去了。

最后皇后娘娘眨眨眼睛,好看的双眸竟然投射出一点顽皮的笑意,对着她道:“我看你在这里也憋闷得很,我们府里后园有一个湖呢,虽然比不上你们山里的,可是我们在这城里看着也算好的了,不如你过去走走,散散心?”

青苹一听这个提议,自然是觉得好,当下连连点头:“你们这城里,哪里都好,就是处处都显得憋屈。”

没有山里开阔啊!

恰在此时,那个蹦蹦跳跳看上去白嫩可爱又机灵的小公主过来了,拉着她母后的手笑嘻嘻地,母女二人眼神一个交汇,再看过她来,那眼神怎么看就怎么不对劲了。

青苹动了动肩膀,忽略了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赶紧跑出来了。

青苹就这么走出花厅,刚走向这园子的时候,还有一个侍女引路,谁知道走着走着,那侍女就不见了。

青苹越发无奈,想着城里人果然是奇怪的。

这么大一个园子,她去哪里找那个什么碧波湖啊?

就在她琢磨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只看了一眼,她便觉得整个人一僵,脑子里“嗡”的一声,当下一步都走不动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那个数日不见的人。

过了很久后,终于恢复过来,想起往事,她骄傲地抬起下巴,低哼一声,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也跑来这里了?”

真个是巧啊!

没想到进了城才一日,就遇到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了。

这边仁德帝原本有些恍惚,有些不确定,如今听着这清脆却又没好气的声音,再想起那所谓的神医姑娘,顿时明了。

一时不知心间是何滋味,想笑,又有些无奈。

仿佛看到一只甩着尾巴的小鱼儿,明明自己指缝一开,就这么放她走了,她却摇摆着尾巴非要回来了。

半响之后,他终于温和地笑着,对她道:“青苹,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帮人医治眼睛的?”

青苹听他说话,越发不喜欢了,声音闷闷的:“是啊,我是来给太上皇治眼疾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来了这里?”

仁德帝唇边笑意更浓:“你猜为何我会在这里?”

青苹挑眉看了看一旁的侍卫,再看看仁德帝这一身打扮,衣着普通,身上仿佛还沾着枯草呢。

她想了想,得出了结论:“你也是皇上请来的吗?”

她是被皇上请来给太上皇治眼的,或许他也是被皇上请来的,只是他又不懂医术,却不知是来干嘛的?

仁德帝收敛起笑,郑重点头道:“要说起来,也没错,确实是皇上请我到这里来的。”

青苹望着仁德帝,点点头,慢腾腾地道:“嗯,你也是皇上请来的,我也是皇上请来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说着,扭过头,也不看仁德帝了,就从他身边走过。

仁德帝哪里能让她就这么走,当下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青苹脸红,愤慨地挣扎,可是却没挣脱,于是她恼了,瞪着仁德帝,挑眉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此时一旁的侍卫都吓傻了,一则他们是真没见过仁德帝笑得这么开心,二则也真没见过有人敢对仁德帝这么说话!

原本是要上前斥责那姑娘的,可是看着仁德帝和那姑娘说话的神情,那话语间浓浓的包容,他们吓傻了,一时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调.情的味道啊……

仁德帝稳稳地捉住她,低沉的声音笑道:“青苹,你要走去哪里,你认识路吗?”

青苹一怔,想想也是:“我,我确实不认识路呢。”

刚才那个引路的侍女,看来是再也找不到了。

仁德帝笑着点头,高大健壮的身形却越发靠近了青苹几分:“既如此,那我帮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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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苹有些不信,拧着眉头瞅他,却见他眉眼俊朗,说不出的好看,他此时距离自己极近的,挺拔壮实的身形对自己形成强大得逼迫感。

青苹觉得有些气闷,她深吸了口气,挣脱了仁德帝的手,后退了一步,这才呐呐地道:“我要去找皇后娘娘,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仁德帝听了,笑着摇头道:“皇后娘娘不是住在这里的,她和你说过话后,一定是离开了。”

啊?

青苹只觉得刚感受到的一份倚靠就这么没了,她有些茫然:“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仁德帝颇有些同情:“如今这府里住着的是太上皇,我听说他脾气不太好。你现在去找他,他说不定正在骂人。”

青苹诧异地动了下眉毛:“你也听说他脾气不好?”

仁德帝眉眼微动:“你也听说了?”

青苹忙点头:“是啊是啊,我听说以前伺候在他身边的人都被赶走了,还听说就我师伯都受他的窝囊气。他不好好吃药,骂人,耍脾气……”

仁德帝脸上有些泛黑,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差,不过听着青苹那么说,他也只好勉强地道:“你说得都对。”

不得不承认,这些确实曾经发生过。

青苹越发头疼,无奈地摇头:“那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该去找谁?”

她就莫名其妙地被送进来了,连个招待她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皇后娘娘,结果就这么被指着来到了后园。

仁德帝看她这个烦恼的样子,颇有些心疼地道:“青苹,你不要担心,我知道这里客房在哪里,你先住下吧。等到明日,也许皇后娘娘就过来了,到时候她自然会安排你给太上皇治眼睛的。”

青苹蹙眉想想,最后也只好点头:“你说得也对。”

她心里是对这男人充满了不满的,还记恨着当初他说话不算话的事儿呢。不过此时此刻,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他是她唯一可以信的人了。

仁德帝笑呵呵地伸手,去握住她的。

青苹有些别扭,不过看看四周,也没有其他人,就两个跟着的侍卫,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过来的样子。

仁德帝感觉到了手上那只软滑小手小小的不自在,便轻轻握住,笑道:“这里太大了,我怕把你丢了。”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对后面的两个侍卫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隐藏了。

青苹低着头,忽而脸上有些发热,她咬咬唇,点头道:“好。”

此时清风徐徐而来,带来湖上残荷的香气,仁德帝领着青苹往前走,边走边道:“你觉得这碧波湖比起你们山里的溪水,哪个更喜欢?”

青苹手被那温热的大手牵着,一时没有了之前的活跃,听仁德帝问起这个,才皱皱眉头道:“这都是挖出来的吧,水也未必是活水,没法比的。”

仁德帝笑:“是,我也觉得没法比的!”

青苹低头看了看他牵住自己的手,再小心瞅了眼一旁的仁德帝,见他坦然自若的样子,便有些纳闷,想着或许城里人熟识的都是这么拉着手?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被小瞧了去,若是大惊小怪,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她只能拼命地按捺住心中的羞涩和紧张。

仁德帝感觉到那小手的乖巧,唇边越发浮现起笑容。

“你现在先住在这个院子里,喜欢吗?”

仁德帝带着她来到一处院子,落芳园,里面种满了木芙蓉夏堇旱金莲等,此时开得正好,芬芳满园,一旁回廊上还挂着几个几个鸟笼子,里面是百灵鹦鹉等鸟儿。

此时青苹乍然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又恰好遇到了仁德帝,看着这么多新鲜陌生的事物,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听着仁德帝这么说,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便点头:“嗯。”

一时仁德帝让她在这里歇下,又叫来了仆妇吩咐一番。

青苹好奇地望着这人来人往,问仁德帝:“她们倒是很怕你的样子。”

仁德帝略一沉吟,唇边随即浮现出浓浓的笑意:“我是来这府里当管家的,她们自然怕我。”

青苹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认真点头:“我明白的。”

待仁德帝走出那落芳园的时候,府里的管事太监已经恭敬小心地候在外面了。

仁德帝一走出那园子,脸上的笑已经没了,淡吩咐那管事太监道:“以后,府里人等,都要称呼朕为萧先生,不许让朕听到太上皇这个字眼!”

今日个这么大的动静,那管事太监自然是听说了,当下忙恭敬称是。

一时又问起来:“可是这位潭姑娘,是来为太上皇治眼睛的,这若是问起来……”

仁德帝皱着眉头:“先不管了。”

先不管了?

管事太监感到很迷茫,是说先不管太上皇的眼睛了吗?

仁德帝摆摆手:“以后,王府里没有太上皇。”

**

接下来的几日,仁德帝每天都早早地醒来,先是练一趟拳,练得满身大汗之后,方才沐浴更衣,然后便跑过去落芳园找青苹姑娘了。

仁德帝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操心得是国家大事,如今他放下一切,只操心一件事,那就是讨青苹姑娘喜欢。

这件事对他来说倒是也不难,珍珠玛瑙稀世奇宝,他但凡想要,自然会有人恭敬地给他奉上来。

青苹姑娘虽然并不是贪图钱财之人,不过姑娘家嘛,看到这个哪里有不眼睛放光的,这个玩意儿之所以讨女人喜欢,原本就是因为好看。

锦缎绫罗,由针工局裁制的裙袄,都是精心细作的,一件一件地运过来,摆到青苹姑娘面前,供那姑娘挑选。

另外还有各样奇巧玩意儿,什么会自己走的小人儿,什么用杏仁雕刻的小兔儿,还有诸如皮影戏等。

除此之外,各样吃食自然是精心选造,每日都不带重样的,净是一些宫里御膳房别出心裁做出的,别说青苹这山里来的姑娘,便是燕京城的达官显贵也未必见识过的。

于是这些日子,青苹姑娘从吃穿住行,真是样样新奇,再有个仁德帝从旁陪着说话,到处走动玩耍,这日子实在是没有不舒心的道理。

可是这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十几天过去了,青苹姑娘也觉得不对劲了。

“我不是来这里享受的啊,是来为太上皇看眼睛的,听说他老人家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到。我来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他啊?”

她都有些不安了,不能白吃白拿啊,总得干活的。

仁德帝收起笑,纳罕地问青苹:“什么叫他老人家?他很老吗?”

青苹姑娘点头:“是啊。”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听说他约莫三十五六吧,我们村西头的牛粪叔就这么大了呢,他家孙子狗蛋早就满地跑了。”

仁德帝顿时额头发黑,拧眉不语。

青苹姑娘两只头捧着脸,满腹同情地叹息:“听说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只有一个小公主,他的皇后都死了,妃子也没几个了。孤家寡人一个,如今眼睛又瞎了,也真是可怜。”

仁德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确实可怜。”

青苹姑娘眼睛眨啊眨,修长的睫毛颤啊颤的,长叹一声:“不过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那么凶,没有人敢理他吧。”

仁德帝这下子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满满的心塞。

青苹姑娘终于注意到了仁德帝的神态:“咦,萧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一开始叫萧先生的,这几天已经被仁德帝掰着开始叫大哥了。

仁德帝终于忍不住问青苹:“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老了?”

青苹摇头,纳闷地望着仁德帝:“没有啊,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仁德帝难得地犹豫片刻,终于问青苹:“你那个阿旺哥哥,如今可好?”

青苹想起阿旺哥哥,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他现在很好啊,前些天成亲了呢,阿旺嫂嫂很好看。”

仁德帝微诧,随即也笑了,抬手过去,摸到她的手牵住。

小姑娘的手很是温热,虽然手心那里带着茧子,可手指倒是纤细柔滑。

他低头,摩挲着她的手,哑声道:“那你呢,青苹?”

青苹脸上微红,心忽然跳快了几分。

其实这几天,他只要距离自己近了,自己便是这样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给自己把把脉了。

仁德帝听到小姑娘那馨香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不免心中泛起惊喜,想着她也并不是好无所觉的吧?忽而他自己也开始焦躁起来,几乎想这么一伸手,便将她温软的身子揽在怀里。

只是到底克制压抑住,想着她尚且年幼,想着她或许并没有多想,怕吓到她,也怕吓跑她。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轻声逼问道:“青苹,那你什么时候成亲?”

青苹喘息急促,脸上火烫,抬眸间,便跌入一双深沉幽暗的眸中,她一下子浑身都紧绷起来,忙摇头,结巴着道:“我,我又不会成亲的……”

仁德帝挑眉,耐心而温和地问道:“为什么不会?”

青苹低着头,羞涩地咬着唇,灵动的眸子左看右看,终于小声地道:“我以后要走遍天下,悬壶济世的。这样的我,是不该成亲的,也没有人愿意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