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岑依依贴着他的脸,感觉着他掌心的温热,还有腹中那个奇妙的小生命,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教主,依依实在开心得紧。”

任逍遥轻吻粉腮,心中柔柔的,不觉顺着她的话道:“我也开心。”他本打算哄一哄岑依依,让她乖乖回大雪山去,不要碍着自己办事。但这一刹,他是真心想要抱着她,永远永远。

岑依依蜷在他怀里:“你……你是我和这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你明白依依的意思吗?诶,逍遥,逍遥……”她呢喃唤着,好像醉了,又好像哭了。

任逍遥沉默很久,才温然道:“明天,飞飞送你去大雪山。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山谷,还有一个终年沸腾着的湖,四季如春。我在那里长大,你一定会喜欢。”

岑依依“啊”了一声,仿佛从幸福的云端一脚踩空,跌进了冷冷的深渊。她紧紧抓着任逍遥的手,却说不出话——她害怕一说话就会哭出来。

任逍遥看着怀中春水一般温柔乖巧的女子,有些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出口,紧了紧手臂,低头吻着她的眉心道:“你既然跟了我,也该见见我爹。他若知道你有了身孕,一定很高兴。”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有着一贯的不容置疑。

岑依依点头。

她虽然不精明,却也明白任逍遥要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可是,除了点头,她还能怎样?她根本不能左右这个男人的任何决定。她尽力安慰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那,教主今晚可以一直陪着依依吗?”

她只能尽力多抓住他一些时间,哪怕一刻。

任逍遥道:“当然陪你,还有我们的儿子。”他将她抱到床上,吹熄灯烛。

岑依依枕着他的臂弯,有些不安地道:“那,要是女儿呢?你会不喜欢么?”

任逍遥捏捏她的脸蛋:“喜欢,但要罚你。”

“罚什么?”

“罚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岑依依扑哧一笑,习惯性地为他掖好被角,才安心地合上眼帘,嘴角泛起一丝甜笑,仿佛单纯的孩子一样。

直到确信她睡了,任逍遥才长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有些迷茫,尤其是抱着岑依依,抚着她孕育生命的地方时,不仅迷茫,还有种深深的倦意。

望着屋顶,听着窗外风雪,他又想到了黄山。

紫云峰下的青冢,此刻是不是也被积雪覆盖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会不会冷,会不会感到无依无靠?

酒宴散了,炭火熄了,雪夜清寒侵入席棚。

姜小白等人已回威雷堡去,冷无言因要部署川中之行,也已离开。只有凌雪烟不肯走。她不肯走,凌雨然、林枫和盛千帆自然也走不了,却不敢留在她跟前,生怕这位小姐大人说别人是看她笑话的。

她赌气似的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盯着桌上的龙鱼坠子,呆呆地出神。

跟谁赌气?自己还是任逍遥?说不清。

明知此刻,那混蛋陪着岑依依,陪着他们的孩子,脑海中仍然不可抑制地闪过他的模样。从芜湖,到武昌,再到襄阳,那混蛋每一次惹她生气,每一次对她关怀备至,每一次叫她臭丫头、小花豹,每一次……还有,第一次流血那晚,他掌心的温暖,让她着迷,让她依恋,让她又爱又恨。

雪地上咯孜咯孜响了起来。

盛千帆坐到她身侧,想要宽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思来想去,只憋出一句:“凌姑娘,雪,雪烟,很晚了,这里很冷,你……”

凌雪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对她?”

盛千帆措手不及,“啊”了一声,心中失落,暗暗道:“我喜欢你,我怎么对你,你不知道吗?”凌雪烟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又问了一遍。盛千帆只得道:“我,若是我,我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绝不丢下她。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只是,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说得十分诚恳,一百个女子听到这话,最少也该有九十九个明白。可惜凌雪烟偏偏就是那个百里挑一的!

“原来男人是这样对待喜欢的女子的。他说走便走,从不与我商量,原来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姐姐。”凌雪烟愈发觉得失落,伏在桌上,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哭声不大,却凄凄惨惨,昏天暗地,仿佛听得到心碎的声音。每个少女第一次为男人流泪,大抵都是如此凄美。而那个男人,大抵也都听不到。

盛千帆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他是姜小白他会去找任逍遥打架,如果他是陆志杰他会向凌雪烟要一个明白的答案。可惜他是盛千帆,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情话的盛公子。他失落,憋闷,酸苦,恨不得把凌雪烟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让她再落一滴泪。

可他就是不敢伸出手去。

为什么,女人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哭,而要让深爱自己的男人哭不出来?

凌雨然远远看着他们,暗想:“盛公子无论人品、武功、家世,都十分出色,又对小妹一往情深,爹一定很喜欢。但愿她早些明白盛公子一片心意,忘了任逍遥。”

她明白对这倔丫头说任逍遥的不是,是没什么用的,何况她也说不出口。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喜欢别人。盛千帆朴实和善,又是幽谷清潭盛家的传人,正与妹妹般配。

凌雨然一面想,一面走出小院。晶莹平坦的雪地衬着纤秀可人的影子,美丽而孤单。

冷无言临走前曾说:“小姐不必烦恼了,我已有办法令任兄与各派和解,只要我赢了他,定要他还你清白。”

可惜他不知道,凌雨然已没有清白了。她狠狠攥着任逍遥送她的粉色荷包,眼前渐渐模糊。“小妹终身有依,我又何去何从?任逍遥对我根本没有真情真意。可笑我不能自持,竟对他念念不忘。”她看了荷包一眼,想要扔掉,抬了几次手,却不忍放开。“林公子是个好人,我却骗了他。他那样重情义,一定会找寻到底。如果有一天他问到任逍遥头上,那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可是,若要我对林公子解释,又如何能够启齿……”

凌雨然神思恍惚,不辨方向地走着,不觉已离开小院很远,全没发觉地上多了几条影子。等她转过身来,一张大网已迎面飞来,将她全身裹住。四个黑衣蒙面人欺至近前,制了她穴道,又往嘴里塞上布条,扛起便走。这过程不过一眨眼,凌雨然完全没有反应,便被他们带进一个山坳。山坳中停着一辆马车,影影绰绰还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人道:“得手了?怎地如此之快?”

一人笑道:“这小妮子怕是在想情郎,一招没出,就被我们擒了来,还说什么剑法了得。”说着,将云灵剑抛了过去。

那人接了,呛地一声拔出半截,眼中神色一变,怒道:“你们四个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她!”

四人身子一震,齐声道:“抓错了?”

正在这时,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飘飘而至:“既然错了,就请几位朋友放了凌小姐,归还云灵剑。”

凌雨然听到林枫的声音,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只有一股暖意融于心胸,仿佛来救自己的就该是他。

车外八个黑衣人排成一线,为首一人喝道:“什么人?”

林枫站定,朗声道:“在下昆仑派林枫。不知诸位与凌小姐有什么过节。若是误会一场,还望即刻放人,免生是非。”他一路追来,发现那四人身法似曾相识,却猜不着来头,又听他们说什么抓错了人,便决定先以言语弹压。

对江湖人来说,摸不着来头的对手,若非必要,不动手最好。哪个门派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恩怨,他们若是真的搞错,昆仑派何必管闲事。谁知这人冷笑道:“原来是武林城主门下,无怪说话一副大人物口气。”说完,向左右丢了几个眼色,拔出云灵剑,欺身近前,一剑挑向林枫琵琶骨。

这一剑刺得极快,力道又大,却不似剑法。林枫心知他有意隐藏本门功夫,抖手一记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摇光式,抹过云灵剑剑脊,身子跃起,反手递出天枢式,直取对方后脑。

杀招,逼他使出本门功夫的杀招。

黑衣人拧身收剑,一拳击向林枫腋下。拳风激荡,刚劲冲猛,内力竟是不弱。林枫不敢大意,回剑,削腕,撤身,一气呵成,身后却响起两种声音。

拳声和车马声。

三道拳风袭向自己命门、志室、气海三穴,正面那人滑步近身,一腿勾锁,扣向脚跟,右手将云灵剑一挥,划向手腕,左手当胸抓来,旋腰拧身,欲将林枫放倒。林枫冷笑一声,身子飞旋而起,一掌劈向身后三人。

乾元七星玉龙天罡掌,掌剑合一。

三人想不到飞龙身法转换身形能如此之快,迟疑间已被掌风迫得顿了身形。却听嘣地一声,雪地上落下两截断剑。

林枫出掌之际将剑掷向正面那人心口。那人当即变招,将林枫的剑劈断,四人迅速排成一线,仍挡着林枫去路。就听为首这人道:“林少侠好俊功夫,可惜,剑却差了。”

也不知他说的是剑,还是剑法。

林枫忽道:“阁下的剑虽好,剑法却不通。方才那一招,你本该扣住林某手腕,别劲与腰劲同出,将林某摔出去罢?”

四人一怔,为首那人哼道:“是又怎样?”

林枫道:“不怎样。只不过,这招本是大洪拳金锁连环步、锁步别摔,是甘陕黄陵派看家功夫。”他目光一厉,“黄陵派也算江湖正道,诸位既是黄陵门下,何以劫持凌小姐,又要置林某于死地,莫非贵派掌门对我昆仑派、对云峰山庄心怀不满?”

四人不觉低下头去,为首那人转了转眼睛,朗笑道:“林少侠好眼力,可惜江湖中管闲事,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什么大名头。”

林枫心中一沉。他本以为道破对方身份,黄陵派便不会再为难,没想到反倒愈加嚣张。眼见马车转过山坳,心下焦急,冷哼一声“得罪了”,身形一展,双掌倏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掌玉衡式击出。

为首那人剑身一抖,刺向林枫手肘,另三人一人挥拳击向中门,两人抓向林枫左右腿。没想到林枫竟是虚晃一招,中途变向鱼跃,穿过四人头顶,向马车方向追去。四人气怒中转过身来,林枫已去得远了。为首那人咬牙道声“追”,却听听山坳那边传来数声惨叫。四人心中大惊,疾奔而去,一望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57章 卷三江湖白 五花八叶多纷乱

三十三五花八叶多纷乱

莹白雪地已被鲜血染得刺目,冒着腾腾热气。血不断从四具尸体的胸腹流出,每具尸体都是开肠破肚,死状极惨,竟是带走凌雨然那四人。马车歪在路边,拉车的马已死。凌雨然软绵绵地倚在车边,手肘处满是血迹,正对着死尸呕吐不已。林枫正与五个猎户模样的人斗在一处。

然那五人决非猎户。

他们步法巧快灵动,长刀配合无间,若非飞龙身法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轻功,林枫只怕难以赤手空拳缠斗至今。

黄陵派四人见同伴惨死,俱都悲愤难当,一人大骂道:“好个申门猢狲刀,干他妈杀人勾当干到自己人头上,难道不怕汪……”为首那人咳了一声,说话的人猛悟失言,退到一边。首领压住气道:“冯老大,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是要与我黄陵派翻脸了?”那边五人不答,这边却有人吼道:“点易派杀了咱们的人,大师兄还跟他们费什么话!咱们两家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索性今天一起了账。”其余两人也吵嚷起来。大师兄略一沉思,忽奔到凌雨然身侧,伸手锁住她咽喉,喝道:“姓林的,你若不想让这女人死,就将这五人全杀了。”

林枫身子一震,忖道:“黄陵派和点易派一在甘陕,一在川东,为何都要捉凌小姐?他们彼此不合,却似效命同一人,这是怎么回事?”想到此身子一顿,冲天掠起,道声“拿剑来”。黄陵派大师兄一把将云灵剑掷出。林枫接剑在手,凌空一翻,头下脚上,剑花如雪,向五人当头罩来。

开阳式!

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第六式,专司以一敌多,分割击破。

云灵剑一声轻吟,嘣嘣数声大震,五柄刀俱已折断。

林枫身子一折,斜出一招天权式,饶是五人步法灵动,也被剑锋所伤。两人腿上挂彩,三人却断了脚筋,倒在地上,痛呼不已。黄陵派一人大骂一句“老子□□八辈祖宗”,飞身一拳,将那人天灵盖击碎。其余两人也不肯落后,转眼三人毙命。点易派剩下的两人心下大骇,正欲逃走,却见眼前一花,林枫出手如风,将五人穴道全制了,沉声道:“放了凌小姐。”

黄陵派大师兄手上一紧,道:“杀了点易派的人,我便放。”凌雨然喘不过气来,脸已憋得通红,眼泪也流了出来。

林枫脸色一变,正在踌躇,点易派一人惨笑道:“看来这小子手上还没有过人命。”

大师兄怒道:“姓冯的,闭上你那狗嘴。”又转视林枫,“你杀不杀?”

林枫心念转动,突将剑指向黄陵派三人,冷冷道:“你若不放了凌小姐,这三人便没命。”

点易派另一人大笑道:“哈哈,这位少侠倒是现学现卖得快,将来一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手上没几条人命,走江湖终是吃亏。不如干脆些把我们几个全杀了,让我们变成厉鬼,去找那姓汪的算账,哈哈哈哈。”

林枫只道此人胡言乱语,是在拖延时间,正待教训他几句,见他笑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别人,眼中全是一片哀色,心中疑云顿起。正要开口询问,猛然一声生硬刮刺的嗥叫传来,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声音像狼嗥,却比狼嗥短而尖利。随着这声嗥叫,山坳一侧的高地上突然出现一个赤棕色的影子。

头宽,额扁,嘴短,耳圆,体态瘦小,眼放红光,说不出的凶残暴虐。

“豺!”

不知谁喊了一声。

有人道:“你一个大男人,却怕这小畜生?”

那人心胆俱寒,叫道:“它们成群……”

话未说完,那豺大嗥一声,纵身跃下。几乎同一时刻,众人前后左右扑来数十条豺。它们三五成群,有的扑向死人,有的扑向活人。林枫心中骇然,忙不迭为五人解穴,却还是慢了一步,一个黄陵派人被七八条豺咬翻在地。滚热腥气散开,群豺疯了般一涌而上,抓烂眼睛,咬掉耳鼻嘴唇,撕开皮肤,活生生扯出内脏啃食。那人惨嚎数声,便不再动弹。众人只看得头皮发炸,凌雨然更是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谁知她这一叫,十余条豺便围拢过去。黄陵派大师兄一拳击飞两条豺,大声道:“快逃,这畜生会越聚越多!”

林枫背起凌雨然,四下一望,见不远处有棵大树,舞起云灵剑,杀开一条路,拧身纵上,将凌雨然安置好,回身一望,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片刻工夫,这里的豺竟已聚了上百头!

点易派那两人已不知跑去哪里。黄陵派三人却身陷重围。他们手无寸铁,竟杀不出来。林枫来不及多想,跃回豺群,伸手道:“跟我走。”那大师兄一怔,随即推了年纪较轻的师弟一把,高声道:“多谢。”

林枫背起这人放到树上,再回去时,那两人已全身挂彩。大师兄想不到林枫还会回来,一怔的工夫,被师弟猛推一把。林枫也不管抓住的是谁,一阵疾掠,听他撕心裂肺般呼喊“四师弟”,心头一片黯然,想来那人已活不成了。待林枫将他拉到树上,两师兄弟忍不住低低抽泣。林枫不知该说什么,见凌雨然已醒了过来,关切道:“凌小姐,你可还好?”

凌雨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她虽对林枫有好感,却因为那件事无法释怀,总是不自觉地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林枫却只把这当做高贵女子的优雅习惯,不敢有半点亵渎,只在心中轻叹,双手横托云灵剑,道:“那,在下便放心了。宝剑物归原主。”

凌雨然迟疑着,伸手去接,不防撕破的袖内坠下一物,却是任逍遥送她的春宫荷包。她的脸立刻红了。

这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尤其是林枫!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去抓,却没立稳身子,好在林枫右臂一展,将她拉了回来。

雪地虽然晶莹透亮,但几人所在位置却看不清荷包上绣图。林枫也未多想,只道:“凌小姐当心,那东西要紧的话,我帮你捡回来就是。”

凌雨然心头猛地一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要,太危险了,丢就丢了罢。”

林枫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猛醒那大概是姑娘家的东西,怎能叫男人去拿,心头窘然。低头见她手肘处衣衫破碎,纤细的手臂满是血迹,赶忙自己给自己解围:“你受伤了。”说着撕下一块衣角,仔细为她包扎起来。

凌雨然本想推脱,却实在没有借口。只能呆呆看着他谨慎守礼的样子,心头忽然溢满了别样温柔。

只是,无论林枫如何谨慎守礼,也难免会触碰到凌雨然的肌肤。

触碰之下,如遭雷击。

他的手顿在半空,嘴微微张开,半个字也说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这柔润轻软的肌肤那样熟悉?为什么这绵软火热的感觉那样熟悉?他从来都不知道,皮肤竟然是有记忆的!他这辈子只有过一个女人,这记忆绝不会错,绝不会!

“在下昆仑弟子林枫,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意照顾姑娘一生一世。”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他说了这句话,他用心在说。那个女子知道他是林枫,明明知道,一早就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撒谎?一个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撒谎?他倾心敬慕的女人为什么要撒谎!自己苦苦找寻、牵肠挂肚的人就在身边,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她怎么可以如此决绝无情!

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仑么?

林枫的心突然很痛,像被钢锥一下下戳得稀烂。脑中空白,就如这空谷雪地。

她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仑!

林枫双拳紧握,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愤怒还是失落?他已分不清。

凌雨然把手抽了回去,低着头不敢看他,双唇咬得几乎出血,眼泪簌簌流下。“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会怎么看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他,真的不想永远让他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真的想要把一切说清楚。可是,可是他绝不会信我了,甚至不会再正眼看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两人怔怔发呆,全没注意到群豺已开始发疯般地啃咬树干,竟是要将这棵树咬断。一旁的黄陵派两人惊呼一声,林凌二人才醒悟过来。大师兄道:“林少侠,眼下怎么办,还要快些想个法子。”

林枫强压心头苦楚,向四周望了望,见离此最近的一片树林也在二十丈外的洼地,思索片刻,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大师兄道:“在下葛新。”又指了指那年轻人,“这是我五师弟闻人龙。”

林枫点点头道:“唯今之计,只有等这棵树倒下,我们冲到那片树林里去。”一顿,又道,“两位到我这边来,让树向南倒。”葛新、闻人龙依言做了,整棵树果然开始向南倾斜。四人神情紧张地盯着饿豺,过了片刻,只听树干传来喀拉拉一阵闷响,大树轰地一声向南倒去。所有饿豺都躲到了北边,一些已经跳上倾斜的树干。

树冠还未完全挨地,林枫已背起凌雨然,大喝一声“跑”,葛新、闻人龙纵身掠出,发足狂奔。饿豺见了嗷嗷狂嗥,追赶过来。林枫心知他们轻功不及自己,便放慢脚步,引得群豺都来追自己,直到他二人爬上树,才纵身掠上另一棵树。群豺追到林中,分成三群,啃刨起树根来。只是已不如先前利落凶猛。

林枫心头稍安,忽听葛新的声音传了过来:“姓冯的,你竟在此!”他凝目一望,见不远处一棵树上果然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应道:“想不到你我甚是有缘,死也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

葛新怒道:“你杀我师弟,抢夺人质,就是为了邀功?”

那人不屑地道:“邀功?笑话!并派以来,我点易派何时凑过姓汪的热闹。倒是你们黄陵、云顶、青牛三派,甚会做这擦屁股的事儿。”

闻人龙骂道:“冯子福,老子□□十八辈祖宗,你杀我同门,倒比别人清高了不成!”

冯子福冷笑:“冯某至少还知道祖宗,阁下怕连祖宗都已不认得了。”

闻人龙还待说些什么,葛新已叹道:“姓冯的,你我两派虽说为地盘打了几辈子,但这点上老子服你。只可惜我抓错了人,你就算不来抢人,他也不会把你们点易的地盘交给我掌管。”

冯子福呆了一呆,忽然大笑道,“二弟,你听见了么,咱们都是白忙活一场,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后,竟开始痛哭。

林枫听得半懂不懂,细瞧冯子福身边那人,四肢搭在树杈上,一动不动,想来已经死了,心下不禁恻然。凌雨然忽然道:“葛大哥,你们要抓的,可是我妹妹雪烟?”

葛新怔了怔,点头道:“正是。在下一见姑娘的宝剑,便知抓错了人。”

凌雨然道:“我妹妹与黄陵派从无来往,你为何要抓她?是奉了谁的命令?”

葛新不语,冯子福却止住哭声,冷冷道:“汪深晓,青城掌门汪深晓那个王八蛋。”葛新叹息一声,算是默认。

凌雨然却更加疑惑,林枫也不解:“汪掌门为何要这么做?你们又为何要听他调遣?”

葛新仍是不语,冯子福却一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江湖皆知,峨眉派有五大分支,乃是甘陕黄陵派,川北云顶派,还有同处川东的点易派、青牛派和青城派。五家中,势力最大、地位最尊的是青城派。汪深晓接掌青城后,陆续将黄陵、点易、云顶、青牛四派收至麾下,颇得勇武堂赏识,风头直追川中武林领袖峨眉派。并派后,汪深晓又以精研五派武学为名,收走四派典籍,原是说五派弟子共研,实际上却只传青城弟子。渐渐地,川中不再有人拜这四派山门,四派中也有不少人改投青城派。四派怀恨在心,却已无力回天,更不敢脱离青城,只得忍气吞声,任其差遣,以求山门得续。

冯子福悲声道:“家师故去时,点易只剩下三十七个青壮弟子和一群老弱妇孺。汪深晓见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便当我们是累赘。半月前我得了消息,姓汪的要葛老大捉一个女子,事成之后,便将点易派的地盘并入黄陵派,便是我们的人也要听黄陵派的。”

他语声稍缓,却更见沉痛:“林少侠,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门派与九大派不同,你们受朝廷优抚,有封地,有月俸,出家人还有许多香火钱,拜师学艺的人又多,不用为生计发愁。我们却只能靠祖上拼挣来的一亩三分地过活。收了我们的地盘,与灭我点易派无异。我冯子福没什么本事,无法光大点易门楣,这无话可说,但除非我死,点易派决不能断送在我手里,谁要毁它,我就要谁的命!”说完转向葛新,冷冷道,“葛老大,换了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做,你说!”

葛新不语,闻人龙也说不出话。

冯子福冷哼一声,低头对身侧那人哭哭笑笑地道:“谁知他们竟然抓错了人,哈哈,哈哈哈,二弟,你说这好笑不好笑,好笑不好笑!”

那人没有反应,或许真的已死。

葛新突然也笑道:“好笑好笑,果然好笑。你杀得对。我黄陵派虽小,以前也是他妈的堂堂正道,现在却沦落到不问因由,狗一样蒙着脸去抓不相识的女子,真是该杀!你不杀,天也杀,畜生也要吃了我们,这就是报应,报应!今日的点易,就是明日的黄陵、云顶、青牛!”

林枫听得一身冷汗。

汪深晓合并五派之事,他也有耳闻,只不过他听到的是五派合并,护佑一方,共研武学,互为倚存,是一件江湖盛举。他从未想到,事实竟是如此惨烈。

“从前我只想着找到那个合欢教的女子,全不在意师父要我多加历练的教诲。如今看来,江湖中的人和事,我懂得太少太少,却不思进取,只顾着儿女情长,没有为昆仑做过任何事,实在愧对师父,愧对昆仑,枉为男人。”

想到这里,林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救这几人脱出险境,还要问一问汪深晓,是不是已忘了“锄强扶弱、助危济困”的九大派联盟誓言。

决心一下,他顿觉周身轻松,脑子也灵动起来,道:“冯大哥,葛大哥,小弟不才,自认轻功还算过得去,我将树下这群畜生引开,你们快些离开此地。只盼两位不要再为汪深晓做事,黄陵派、点易派和睦相处。抓人这件事,汪掌门若是怪罪下来,就都推到在下身上罢。”

冯子福目光复杂,迟疑道:“林少侠,你这样做,就不怕给昆仑派惹麻烦?”

林枫断然道:“江湖中从来也没少过麻烦。昆仑派既为武林城主,自然要为公道说话。汪深晓恃强凌弱,有违江湖道义,就算是麻烦,家师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葛新叹了口气,道:“林少侠,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自然知道,这事若告到武林城去,九派联盟一定会训斥汪深晓。但是这有什么用?回到川中,还是汪深晓说了算。长江水帮也是这样起家的,水路上混的人,又有哪个不服钟家!”

林枫冲口道:“可是,难道,难道你们就眼看着自家门派没落不成?”

冯子福还要说话,葛新使了个眼色拦下,道:“林少侠古道热肠,我们佩服。只是门派中事,少侠了解得太少,不提也罢。我们不再为难凌姑娘就是。”

林枫想了想,只得点头。

闻人龙却一皱眉:“林少侠要将凌姑娘如何安置?她似乎,似乎不会武功。”

林枫一怔,不自觉地望向凌雨然。他的确没考虑这一层,因为他最想避开的人便是凌雨然。

想到温柔乡那夜的缠绵和诺言,想到一直以来她无声的欺骗和冷眼旁观,尤其是想到自己一面牵挂那个“合欢教女子”、一面对她默默爱慕的矛盾和痛苦,全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林枫便倍感挫折无颜,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东西,绝不会希望有女人知道他的全部心事,尤其是卑微的心事,哪怕他爱极了这个女人。

所以你叫他一时间如何面对凌雨然?

葛新三人见林枫怔住,不知出了何事。凌雨然忽道:“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要紧。”她不看林枫惊愕的眼睛,只低着头,将云灵剑塞到他手中,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早些回来。”

林枫背着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归宿。温和,亲切,沉静,正直,她喜欢的东西他都有,只是相识的因由太过荒唐,她一直都拒绝正视这个男子,反倒常常记起任逍遥的好。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忘不掉任逍遥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任逍遥,而是任逍遥太特别,任何女子大概都无法忘记他。可是林枫这样的男子,她觉得就算没有温柔乡的事,自己也会慢慢喜欢他。

任何事情一旦想通了,她便显出塞外女子果决的一面来。

林枫只觉无数彩虹的影子掠过心头,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