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被舞姬们围住,被那些鲜藕般的胳膊拥抱住,她们还要亲他!男孩猛地挣扎起来,逃了出去,屋里的舞姬们霎时笑作一团。他仓皇地跑到了船舷的另一边,忽然扭头看见远安与赵澜之在另一边一闪而过。

老鸨正带着远安和赵澜之往前走,途径蜿蜒曲折,上了楼梯又下来,好似有意要他们迷路。赵澜之有意留意路过的房间,摆设装饰,以作路标,不期然迎面遇上姜忍与几位客人。姜忍看见乔装打扮的赵澜之颇有些惊讶,赵澜之低头回避,姜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赵澜之与远安跟在老鸨后面,渐渐离开了客人众多的区域,他们下了三折大约四十多级台阶,到了下层的船舱,一片黑暗之中,那老鸨忽然不见了。

黑暗的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赵澜之拿了火油点上,远安还在身旁。

远安转转眼睛道:“妈妈!你人呢?!”

老鸨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两位大爷,这就是我放盐的仓库,两位跟我往里走呀!”

火光所及,四处都是些杂物,中间有窄小过道。远安与赵澜之继续向里走,忽然被堵住了,面前是一座丈余高的大铁门和一个巨大的大锁头。

赵澜之再喊那老鸨:“妈妈!你人呢?”

再没回音了。

赵澜之上前摆弄那锁头,扣得紧紧的,打不开,用刀砍了一下,仓郎一声,纹丝不动。远安捉摸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地窖里的先生跟她说的话,仿佛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她走上前去,从怀里拿出来如月的玉石簪子,拧到锁头的锁眼里,竟然打开了,赵澜之诧异地看着她:“……原来这不是簪子,竟是个钥匙!”

二人进去,是一个三丈见方的仓库,里面摞着几十上百个巨大的袋子,赵澜之切开一个口子,用指头沾了尝一尝:“是盐!这么多的盐!这就是他们存放私盐的仓库了!”

远安高兴极了:“真让咱们给找到了!”

两人正高兴,没察觉仓库的门一下子从外面合上,咔嚓一声,锁头被扣上了。远安一步抢过去,早就来不及了——门从外面被锁上了!上面打开一个小窗,老鸨的脸出现在外面。

老鸨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怎么样?官爷,终于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吧?这回满意了吧?

赵澜之仍是镇定的:“妈妈说什么呢?谁是官爷啊?咱们不是做这个买卖的吗?赶快把门打开商量事情呀。”

老鸨冷冷一笑咬牙切齿:“不用客气了!李贵被逮到之后我就等着你们了!还真有点能耐,这钥匙都被你找到了!哼,这果然就是如月那个倒霉的小贱人从我这里偷走的!落到你们手里,就是催命符!你们两个一起去死吧!”

远安一见着了道儿大惊失色,开始撞门。

老鸨在上面恶形恶状:“别做梦了!出去又能怎么样?你们知道这买卖是谁的?是尚书令裴大人家三公子贤雅的!就凭你们还想跟他斗?!不如舒舒服服地死在这里得了!知道得太多就是这个下场。如月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去当明白鬼吧!”

老鸨说完关上了小门,按下了机关,仓库的另一边忽然开始往里大量地渗水。这千端阁已经起航,正在运河上行走,装满了盐袋子的仓库成了一个闭合的水箱,远安大骇用力撞门,几下又跌回地上。赵澜之把盐袋子推倒,在地上摞高,把远安推在上面。水越进越多,眼看漫过两人半身。

远安急的哭起来:“我不想死在这里呀!我不想死!”

从来镇定的赵澜之此时也有些乱了章法:“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危险,就不该,不该把你一个姑娘带

到这里来!”

远安听了一楞:“你……你知道我是女的!”

赵澜之皱着眉头看她:“一早就知道了!

看出来也不难……

哪有男人长得你这么……你这么……你这个样子?!”

远安大哭:“让你揭穿了,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实底。我出门总是女扮男装方便,我也是喜欢裙子爱带花的,真要是死了,我不想穿成这样呀!”

远安大哭不止,赵澜之也是一筹不展,没有办法。

就在两人都要绝望的时候,门上的小门打开来,小男孩的脸出现在外面!

五(1)大船沉没

千端阁舱底的仓库里,远安眼见着闸门打开,河水涌入,饶是赵澜之怎么往上托举她,两人这也都快淹死了,就在这个当口,忽然铁门上方的小门打开,小黑孩的脸出现在外面,远安大喜过望,仿佛看见救命菩萨一般:“哎呀你怎么在来了?!快快快,快把我们救出去!”

小黑孩二话不说就在外面撞门,可他快把半个身子骨都撞碎了,那大铁门纹丝不动。

远安从怀里拿出骷髅手扔给外面的小孩:“等等,这门是朝外开的!……快!这个给你。从外面拽门,把门给我拽开!”

仓库里的水还在不断上涨,远安说这两句话的光景,那水就从脚脖子涨到腿肚子了,铁门外面的小黑孩不敢怠慢,接过铁手,从外面拴住了铁门销,奋力拉动,直到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直暴,可是使了几十头牛的力气,只听嘎巴巴几声响,铁门轰然打开!

此时仓库内几乎装满了水,铁门被小黑孩拉倒的那一瞬间,河水涌进了船舱,几乎被淹没的远安与赵澜之侥幸生还。穆乐把远安背在背上,赵澜之紧随其后,三人半靠跑半靠游终于离开底舱。

船舱里的食客美姬们还在寻欢作乐,猛然赶到了大船剧烈的晃动。有人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那舱底进水,开始迅速下沉的大船仿佛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漩涡深渊了!

刹那间船上陷入混乱,有人尖叫

,有人逃跑,有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水性好就直接往水里扎。远安,赵澜之与小黑孩冲到船舷上来,却有数个打手正面袭来。远安差点没死,侥幸逃生,此时血气上涌,大开杀戒,赵澜之却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姜忍,无论从来何等镇定冷静,他也是劫后余生,仿似惊弓之鸟,怀疑所有人的善恶,眼见着姜忍过来,一边跟其他的打手搏斗,一边准备好了也要在必要的时候跟这个从前的同僚动手,谁知姜忍手起刀落,将他身后一个意图暗算的杀手击毙,赵澜之这才放下心来,对他道:“帮忙!”

倾斜的大船上,这一边杀得是格外热闹,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可是大船沉没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片刻的功夫,船上几乎所有人皆坠入河中,有气的还在大声呼救,没气的也不在少数。

原本并肩厮杀的远安赵澜之小黑孩和姜忍也落入水中,旋即被波涛和漩涡冲散。远安不会游水,抓住木板,浮在水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赵澜之!小黑孩!你们人呢?!”一个强壮的男人要抢远安手里的木板,趁她不备,从后面把她的头压到了水里去,小黑孩像只鲨鱼一样忽然钻出水面,从后面猛然袭来,恶狠狠地把男人撕开,把远安从水里拽上来。

远处的赵澜之从水里洑水上来,大喊:“远安!叶远安!”

远安惊喜:“我在!我在这里呢!

”谁成想那人只道了一句“快上岸!”扭头就又钻入水中。

远安大骇,恨不得自己跟上去:“你去哪里?赵澜之!你快回来!”

可那小黑孩凭着一腔蛮力却拽着远安往岸上游去。

远安挣扎大叫:“我不走!赵澜之!赵澜之!我去救你!”

小黑孩却不由分说,只把她往岸上推。

乱似一锅粥的河水里,千端阁的老鸨张妈妈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用船桨打着要扒上船的手:“你们都给我滚,这是我的船!”

一个浪头打来,她的小包袱掉入河中,老鸨着急大叫:“啊,我的金子呀!”

一个落水的人顺势把她拽了下去,抢了她的船。

老鸨就要溺水身亡的当口被赵澜之从水里拽了上来,把她挂在木板上。

老鸨惊魂未定,却见是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冤家,当时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啊?是你?!”

赵澜之呵呵一笑,白牙齿在月亮下闪光,像头得意洋洋的狼:“你想杀死我,我却救了你!好好报答我吧!把你说的那些公子贤雅走私私盐,杀害如月的事情都在公堂上说个明白!把那些给你制盐的作坊,帮你运盐,跟你买盐的人都告诉我!”

老鸨泄了气,叫了几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终于就范,任凭发落。

另一边姜忍划着小船赶到,把赵澜之与老鸨拽了上去。赵澜之此时也是筋疲力尽,看看姜忍,颇为感激,抹了一把脸道:“今日出来

办案,没想到做了这么一场大事!多谢你出手,仗义帮忙。我定要向大人请命,嘉奖与你!”姜忍手里划着桨,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只道澜之,你我是兄弟,好说好说。

岸边的河滩上,远安正打着滚要往水里冲,却几次三番被小奴给推了回来。

远安急的眼睛发红,指着他鼻子喊:“你你,你给我躲开!我要把赵澜之捞上来!你起来!你给我躲开!”

那小奴瞪圆了眼睛,咬着牙,什么也不说,牛犊子一般,就是当着远安的路,不让她再回水里去。

她气得要命,力气又不如他大,干脆拳打脚踢,给他一顿好揍,到底一拳挥过去,中了他眼角,那一下子让他疼得要命,远安自己也愣住了。

这个从来没说过话的小孩忽然大叫:“不!不!不行!你,淹死不行!”

远安惊讶,直直看了他半晌:“……你不是哑巴?你会说话?”

他会说话可也是没有章法地,嘴巴上仿佛用了半天的劲儿:“……淹死不行!你!”

远安与她的小奴相持不下的片刻,赵澜之等人终于上了岸。

他远远看见便叫她名字:“远安!”

远安扭头一件事他,全须全尾的上来,那一瞬间她比自己把命捡回来还高兴,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像一只快活无比的小河虾,一头几乎撞在赵澜之身上:“你呀,你,你吓死我了!”

赵澜之指

了指老鸨:“不把她逮住,今儿不是白来了?”

远安高兴了要命,半天手足无措,终于狠狠打了赵澜之一拳:“大难不死,咱们必有后福。”

赵澜之看看远安身后的小奴:“今天大难不死,都亏了他!这个小孩,那天算你买对了!”

那小奴看着他,却是面无表情的,仿佛那赞赏全没听懂。

“现在干什么?”远安问道。

赵澜之笑笑:“正事儿。”

五(2)天后手谕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洛阳县令大人看来像发了一场大梦一样:潜伏在洛阳城市井中的数十个贩制私盐的作坊被赵澜之一举倒破,负责运输接洽运输私盐的码头和涉及了几十个城市的运输网络被连根拔起,缴获食盐千石,制盐工具无数,涉案的嫌犯把县衙门的牢房刑房都填满了。与此同时,杀死千端阁舞姬如月的真凶也浮出了水面,人证物证俱全,那竟然与私盐大案的首犯是同一人——尚书令裴大人家的公子贤雅!

两桩大案都被手下的捕头破获,照理来说,这对县令大人是天大的好事儿,可他一见文书上贤雅的名字,当时就吓得麻了爪,翻滚着把要去抓人的赵澜之拦住:“我说,我说,赵澜之,你拿这个人,是不是再想想?你不是认识他吗?你们不是有私交吗?那可是尚书令家的三公子呀!”

赵澜之:“大人,我拿人只看罪证,不论私交。”

“你不论,我论!我说不许去!什么人你都敢动的?!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把这个案子给我放下来!我要从长计议!这是我的命令!”

“您的命令?你的命令可有这个大吗?”赵澜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明黄色的文书,打开之后缓慢地在县令大人眼前晃了晃,他并没有看清楚全文,几个字就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天后的手谕!

赵澜之没有时间纠缠,带着手下数人就匆

匆而去,县令大人在地上坐了半天,喃喃道:“这个赵澜之,一个小小的捕头,怎么会拿到天后的手谕呀……”思前想后,果然自从他从塞外转职而来,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似自有一番道理,也许就是天后的亲信嫡系!县令这下知道乖觉了,这案子以后怎么办,怎么走,说到底都让赵澜之去办,自己就好好走个过堂罢了!

尚书令府里的家丁没能拦住气势汹汹的官差!赵澜之与部下孝虎等人长驱直入,直至后宅,与此同时,裴大人着着官服迎面而来:“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到这里来!”

赵澜之拱手施礼:“裴大人,下官洛阳县衙捕头赵澜之,遵天后懿旨,特来抓捕令三公子贤雅!

裴大人恼羞成怒:“血口喷人!我儿子犯了什么罪?!”

“走私私盐。杀人灭口!”

裴大人霎时呆住了。

赵澜之:“大人,没错,近来轰动洛阳城的两起大案,私盐案,舞姬如月被杀案,罪魁祸首都是令公子贤雅!证据确凿,下官特来拿人!”

裴大人岂能相信?当下也不顾威仪,拽住赵澜之使劲:“你弄错了!你弄错了!不可能,贤雅怎么会是罪犯?他就要与星慧郡主成亲了呀!你不能带他走!你不能带他走!”

赵澜之与裴大人纠缠不清的时候,贤雅却自己从后面出来了,他面色苍白憔悴,行动迟缓,慢慢走进了,把自己的父亲扶好,回

头看看故友赵澜之:“走,我跟你们走。”

裴大人呆住了,心想,难不成自己的好儿子,如他的名字一样贤良优雅的孩子真的是朝廷的重犯?他怎么好像不认识他了?

赵澜之有片刻没动,倒是贤雅走到了他前面,他看见家人们惊诧的眼睛,心想我有很多事情你们不知道呢,你们不知道我刚刚服食了阿芙蓉,我又梦见了如月,她,她真的来跟我索命来了……

公子贤雅归案。

另一边叶大人府里却是喜气洋洋。

远安兴高采烈,一跳三尺:“这下好了!小玉冤情昭雪!真凶被抓住了!”

小玉和石头齐齐给远安跪下:“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给小主子行礼!我给小主子跪下!都亏了小主子!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小玉这条命都亏了小主子!您,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话说那小黑孩正躺在马厩的栏杆上睡觉,被他们一叫,掉在了草垛子上。

远安拍手哈哈大笑:“你怎么在这儿?”

石头道:“他刚才帮着喂马呢。可有点能耐,草料里面放了药,马儿不爱吃,他过去捋一捋耳朵,就听他的了,什么都能喂得下去。”

远安走过来,把那小孩头上的稻草拿掉,他那圆圆的苹果一样的脸去却转过去,并不看她。

远安道:“说起来,那日遇险,幸亏得你相救,还没好好赏你呢!小玉和石头,这一番大难不死,我要放他们回老家了,以后你就

帮我管马。就留在这里!我呀……我得先给你起个名字呀。”

小孩闻言,转头看看他,眼睛闪亮亮的,里面仿佛有无数颗星星。

也是难为远安,刮着下巴想了半天:“……要说原来还想叫你小哑巴,可你会说话的,不能这么叫了。是不是?”

小孩老实巴交地点点头,绽然一笑,说话仍是前后倒装,也没个章法:“会说话的,我。”

远安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出神,那亮亮的眼睛,白白的牙齿,在铜色的皮肤上更显得珍贵可爱,她忽然就有了主意,当下拍手道:“有了有了,你刚刚从木头上掉下来。又笑的这么好看。就叫木乐,好不好?”

小玉道:“木乐,木乐……这名字好听。衬他。”

小孩倒似没什么意见,只是点点头。

远安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那,你叫木乐。我叫,你答应啊。木乐?……木乐?”

“……”

远安又道:“木乐?!”

小孩试探着:“嗯……”

远安高兴了,一连串地喊他的名字:“木乐,木乐,木乐……!”

小孩也高兴了,跟着她在后面一连串地应声:“嗯。嗯。嗯……”

远安指着自己:“叫我,叫我小主子……”

小孩那兴高采烈的脸转瞬不见了,又转过脸去,不再理会远安。

石头拽拽他衣服:“木乐,叫小主子呀。这是府里的规矩。我们是下人,都要这样叫小主子的,你快点叫呀!”

小孩忽然

跳起来,几步窜上了树,跳几下就离开了。

石头在下面跺脚:“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懂规矩!”

远安却道:“没事儿。随他吧。”

她发觉一件事情:他人虽小,可是脾气大,最不爱听她说“她是主子”的话,可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却是一个最好最乖的小奴。

五(3)自有办法

“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