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迎上前问候:“将军。”

郭将军四处看看:“等会儿还有人偶戏?”

“回将军,有人偶戏。是雪兰小姐自己点的节目。请的长安彩戏班子的人。”

郭将军点点头:“哦,好。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

郭将军找了块石头一人呆坐半晌,想着小玉失散,欢哥儿暴死,而这边府里还在办喜事,郭将军心情十分悲凉,从旁边的箱子里拿起了人偶,没注意一个人从后面上来对他道:“那是我的……”

郭将军回头看看,只觉得那中年妇人十分面熟,他惊讶起身:“你的?……你是谁?”

来人正是玉婶,她惨惨一笑,走过来从郭将军手里拿过人偶:“将军看我面熟吗?像是个故人?是呀,十八年了,日子过了那么久,从前那般欢好,如今将军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老了。丑了。怨不得将军。”

郭将军惊讶非常:“小玉,是你?真的是你?”

玉婶看正他:“对,是我。当年的小玉。啸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郭将军道:“我派人接你,你

不肯来。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玉婶道:“那时不肯来,是因为儿子死了,我心灰意冷。如今一定要来,是因为,是因为,”她满怀仇恨,又刹住了闸,“……是因为……今天不是你嫁女儿大喜的日子吗?记得吗?我最善操纵人偶,我来给你们府里的大事助助兴……”

郭将军觉得不妥,犹豫道:“这……”

家人忽然找到了郭将军:“将军!将军!有,有贵客到了……”

家人在郭将军旁边耳语。

郭将军惊讶地,马上就要走,转头跟玉婶说话:“小玉,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迎贵客。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我们回来再叙!”

“慢!”

郭将军回过头来。

玉婶上前,纤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郭将军的肩膀:“啸天,你袍子这里开了线,这样去见贵客成何体统?我,我帮你缝上吧?两下就好。”

玉婶不由分说拿了针线上去替郭将军缝了肩膀上开的线。

郭将军心里难过,轻声道:“等我…… ”

他看着她发白的鬓角,脸上的皱纹,却没注意玉婶顺手将一粒蚕茧挂在了他袍子的夹缝里……

那位突然而至的贵客是谁呢?

郭将军赶到花园,向她双膝下跪:“天后屈尊寒舍,恕臣有失远迎。恭请天后圣安!”

贵客正是武后,点点头:“我听说郭将军这里有热闹,特意过来看看。将军请平身吧。”

郭将军起身。

武后道:“这晚上嫁女,是怎

么个说法?”

郭将军道:“是请高人算过了小女与女婿的生辰,选了吉时,这才晚上开宴。”

武后道:“将军的女儿我尚且没有见过呢。”

郭夫人牵了雪兰与女婿过来,众人向武后下跪请安。

武后点头,颇为赞赏:“果然是一对璧人。既然是大喜的日子,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们。”

随从送上礼物,红布之下,正是一面精致的大铜镜子,流光溢彩。

郭将军全家叩谢武后。

武后道:“这晚上啊,有晚上的妙处,我看那边等会儿还要放荷花灯吧?”

郭将军道:“回禀天后,是有这个安排。吉时一到,就会点上荷花灯放入池塘中。”

武后点头:“好。眼下还有什么节目?”

郭将军道:“还请了长安彩戏班表演人偶戏。”

武后道:“我就爱看这个。跟你们一起热闹热闹可好?”

郭将军道:“恭请天后与民同乐!”

众人一同入席,乐声响起,众宾客其乐融融。

郭将军夫妇与雪兰及夫婿陪坐在武后旁边。

武后低声与郭将军说话:“将军,人生就是有很多的不如意,但是好事总比坏事多。我今日来,一是为了庆祝令千金的大婚,二也是鼓励于你。你是我朝忠臣良将,莫要为了儿子的事情消极颓废下去呀... ..”

郭将军含泪:“谢天后!”

酒过半巡,人偶戏拉起。

戏班子开始表演了,长安彩戏班最是滑稽有趣,观众不时大笑鼓掌。

远安天枢穆乐也混迹在一众宾客里。

天枢夹着眼睛望着武后的方向:“那就是当今天后呀?果然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娘们。”

远安转着小脖子四处观看:“奇怪,怎么到处都找不着玉婶啊?”

此时的玉婶躲彩戏班的帘幕后面看见了武后与众人:“原来那就是天后呀……那是啸天,还有他的夫人和女儿……他们倒是一家团圆了!”

班主过来催促:“哎哎哎,谁是操作小生的?是你?还不上?”

玉婶咬了咬牙,举了一只小生形状的人偶上场,她站在台子下面操作着。

只有一束灯光打在台子上的人偶身上,鼓乐声渐歇,小生人偶手舞足蹈,而玉婶在下面说话。

“今日相见便是缘,诸位大人听我言。我名叫欢哥儿,年十九,本是乡间一少年。来了洛阳城,找我亲爹爹,可是寻亲寻不见,丢了性命无人怜!我好冤!好冤!”

班主奇怪:“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也不是原来的唱词儿啊?怎么回事儿?”

席间众人惊讶,开始叙叙议论:“这,这说的是什么呀……?……这说的不就是郭将军家最近发生的事儿吗?……啊?我还当是传闻呢……没有风,哪里来的影子啊?”

远安恍然大悟:“那个操作人偶的,那个就是玉婶呀!”

郭夫人起身大叫:“大喜的日子,这演的都是什么晦气的东西?也,也不怕冲撞了天后!把这些人都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穆乐扒开众人就要上前。

远安冲上前大叫:“慢!都不许乱动!”

圈子外面躲在暗处的星慧大骇:“叶远安?!她怎么来了?”

武后在上面看见远安咋咋呼呼地,一下子就乐了:“远安?你也在这里!”

远安跪拜武后:“给天后请安!请天后宽恕远安粗蛮!”

武后摇摇头,心里知道有她在,哪里也没个消停,因问道:“人家的婚礼,你又冲出来干什么?”

远安可是认真的:“ 天后容秉,郭将军之子的死另有蹊跷,真正的凶手很可能就在这郭将军府!事情牵涉到赵澜之的清白,请天后做主,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案情澄清!”

武后沉了脸:“你这样说干系重大,可有真凭实据?”

郭夫人跪地痛哭:“天后!这里是小女大婚的喜宴,不是审案子的衙门呀!宾客众多,众目睽睽。试问谁家的喜宴有这样的风波?天后!这从此以后还要我的女儿怎么作人,怎么生活?!”

武后沉吟,走近了远安,摇头低声说话:“远安,远安,我知道你要为赵澜之洗脱罪名,可是你不懂得一个道理吗,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礼有节有规矩,你可以探案,可是你不能为了一己私心搅了别人的喜事!这一回我帮不了你!我也累了,没兴致了。回宫!”

武后转身就走。

远安着急:“天后!”

彩戏班的后台此时也是

乱了套,班主一把抓住了玉婶:“你这个混进来的老太婆,你给我走!”

玉婶霍然从怀中抽出匕首,凶狠地:“我儿子的事情没有说清楚,谁也别想赶走我!”

班主退却。

玉婶重新操起人偶。

与此同时。

藏在郭将军衣角里的飞蛾破茧而出,轻轻爬进了郭将军的耳朵。

郭将军忽然整个人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众人惊讶。

郭夫人扑上去:“老爷?!老爷!”

片刻后,郭将军又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立起,四肢动作机械性地,如同被操作的人偶。

本来要走的武后停住了脚步,诧异地回头看。

八(23) 中邪

武后转身,只见那郭将军忽的从地上起身,手舞足蹈,挑眉转眼,说话动作竟完全如同欢哥儿一般,一个中年人竟是少年人的声气,尤其那个人还已经死了,真是恐怖非常。

欢哥儿用那郭将军的身体说:“……别走呀,大家都别走呀……事到如今,这事儿怎么可以不说完?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对对对,说我欢哥儿来了洛阳城,你们猜我都遇见了些什么人?”

远安也是觉得蹊跷害怕,但天后在此,她不能放过机会,连忙抓住时机上前配合,让他说出案情:“你原本去了我家,可是我爹叶大人并不是你的父亲。赵澜之在宫中查出了实情。然后,在大名酒馆,我帮助你与郭将军滴血验亲。然后,那一夜,你就忽然死了。”

郭将军大笑:“所以,哈哈哈,一定是赵澜之他杀了我。”

远安道:“不!你出言不逊,赵澜之把你绑在树上,却无意加害。此时雷劈下来,你死了。谁都以为你是被他误杀,可是,我去验了尸首。欢哥儿,你的脖颈上早就被人植入了锡石所铸成的细针,正是那枚细针引来的雷电,把你击死的!欢哥儿,并不是赵澜之他误杀了你,而是有人蓄意谋杀了你!”

郭将军道:“啊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死的好冤屈呀。我死了,可是我亲爹爹这里却在为他的女儿操持婚礼呢!那,那位新娘子可就是我的妹妹

?兄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郭将军忽然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雪兰,同时掏出短剑顶在了雪兰的颈上:“妹妹呀,祝你新婚愉快!”

雪兰大叫:“救命呀!娘亲,爹爹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杀死我呀?”

远安惊骇:“别!”

在场众人无不惊恐万分:“糟糕了,郭将军中邪了!”

郭夫人着急:“你们,你们快救救大小姐呀!”

家人们也是没辙:“夫人,大小姐在,在老爷手上,匕首扣住脖子了。我们没法上手啊……”

郭夫人咬牙上前:“住手!你放开我的女儿!这件事情与她没关!”

郭将军转动脖子,天真的,机械的,匕首的尖儿反而向里面刺去,雪兰的脖子上流出鲜血。

郭将军道:“啊?是夫人?你怎么这么笃定?你怎么知道与雪兰无关?!那我的死又与谁有关?”

女儿受人所制,性命危在旦夕,郭夫人百般无奈,终于大叫:“求求你把我的女儿放了,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是我杀死的欢哥儿呀!”

她此话一出,众人无比惊讶。

远安,武后也是震惊无比。

一直躲在暗处的星慧急得咬牙切齿:“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她着急发狠,别无选择,必须灭口!

星慧从身上拿出针状的暗器,那是蓝色的药液,她对着郭夫人瞄准,半晌又不忍心了,心里暗忖:“这么多人,众目睽睽,杀了姨娘,我又岂能逃脱?!况且

,况且……我怎么能杀死姨娘?她亲手把我带大的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远安正引导着郭夫人说出真相:“郭夫人?为什么会是你?你是怎么做的?”

郭夫人冷笑:“谁要欢哥儿想要重新找回爹爹?谁要他想要进到将军府里来?谁要他,这个私生子会威胁到我的女儿雪兰!”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原来那一日,郭夫人在郭将军的书房里发现了人偶,她注意到那上面正是星慧托付自己寻找的珠子,那么精细的针线活计让她想起从前宫中的女人,当年她用尽了手段将她从郭啸天身边除掉,原来两人的信物竟被被男人珍藏多年!

家里喜事将近,郭夫人起初只是对郭将军魂不守舍心有不满,她以为他只是想起旧事,牵挂从前的女人,直到有一天叶夫人来告诉她,是他真正的骨血找上来了!

郭夫人抓住叶夫人的手,惊讶地:”妹妹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叶夫人道:“不敢有一句妄言,这是我家那个远安大小姐托付赵澜之查出来的,若是事实如此,那么这个孩子就是郭大人的骨血,夫人你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呀!”

郭夫人沉吟片刻:“我明白了……谢谢妹妹。不过,”她轻轻笑笑,仍旧是虚伪的脸,“既然是我们家老爷的亲生骨肉,定然要他认祖归宗。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叶夫人心想我把你当自己人通风报信,你还跟我装叉,并不赞同地撇撇嘴吧。

郭夫人暗中攥紧了拳头。

此时的郭夫人面对众人道:“那之后我小心留意将军的行迹,终于被我发现那风雨大作的晚上,他与亲生儿子在大名酒馆里相认。我绝不能让他把这个孩子带回府中,即使他带进来了,我也要想方设法把他除掉,既然如此,就不如早些下手,既可以防患于未然,又可以摆脱干系!”

欢哥儿死的当夜,酒馆的三个包房里。远安与赵澜之的逼迫下,欢哥儿与郭将军滴血验亲。

一门之隔,另一间包房里,郭夫人恨地咬牙切齿。

欢哥儿与郭将军下楼,包房里的一个人吹出锡制飞针,刺进欢哥儿的脖颈上。

门随即啪地一声合上。

欢哥儿拍了一下,以为被蚊子咬了。

雷雨中,被赵澜之绑在书上的欢哥儿被击死。

没错,吹出分针害死欢哥儿的人正是跟郭夫人在一起的星慧,可是郭夫人直到这一关头,仍然没有提她半字!

郭夫人说完,颓然坐在地上。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

郭夫人扑向郭将军:“求求你放手,把雪兰放开。我做的事情我来承担,与我的孩子无关!将军啊将军,你是中了邪也罢,是被鬼魂附体也好,我求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我身上来吧,莫要伤了雪兰的性命!她是你亲生的女儿呀!”

幕布

后,玉婶震惊无比,流着泪又苦苦笑了:“她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吗?欢哥儿啊,杀害你的凶手终于偿命了!你安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