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阴阴发笑,声音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这声音让穆乐一下子有片刻的麻爪:“……”

去见她慢慢拿掉面具,不是远安却是哪个?“几天不见,竟敢跟我这么说话了?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你主子!”

穆乐看着远安,霎时愣住,手脚僵硬,不自知地转了一圈,骄狂山贼的模样不见,小奴才的德行全部现原形:“你?真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远安二话不说,跑上去飞脚先踹,穆乐躲闪不及,边用手挡着自己,二人没有招数的,混乱的,完全是一个狠打一个硬捱,远安是动了真格的,气喘吁吁,边打边骂:“我怎么来了?!……我梦见你中箭死了!我急得什么似的,骑马飞奔,连口水都来不及喝,颠得尾巴根子都疼得要命,我来到军营里,你猜他们跟我说什么?说你好大的威风啊,你不当官军当山贼了!你好手段,你还杀死那么多官兵!你个不要脸不学好

的!我打死你!打死你!”

穆乐被远安打得疼得要命,蹲在地上抱着头哭:“我为什么当山贼?他们容不得我!山贼怎么了?山贼快活!我乐意!你别打我了,可疼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远安停手,一把抓住穆乐的领子,提起来拎到自己面前,呲牙咧嘴,恶形恶状:“走!你跟我走!”

穆乐抓住她手,满脸是泪:“……干什么?去哪里?”

远安道:”去赵澜之那里去,趁现在还不算太晚,趁你还没有铸成反朝廷的大罪!”

穆乐略略思考,猛然醒悟,忽地起身,甩开远安,一把擦了脸上的泪,大怒道:“我不!我就是不愿意见到他赵澜之!别人还在其次,我格外恼恨他!你想带我去找他?!你别想别想!”

穆乐忽然发狠,远安倒是吓了一跳,一下子泄了劲儿:“赵澜之总不会欺负你……你这样子,究竟为什么?”

穆乐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抓着她肩膀,狠狠地把远安捞起来:“因为你!”

“……”

离得她这么近,这不是做梦吧?穆乐的泪又进了眼睛:“我,我有句话问你。”

“你说……”

穆乐双唇发抖:“赵澜之说你对他心怀坦荡,对我怎样都会告诉他,那我问你,那天晚上,我,我亲你的事情,你,你也告诉他了?”

远安被他那样子吓到了,机械地回答:“……没有……那事儿我,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你说

忘就忘?!

你是不还想来一回啊?”穆乐叫道。

远安一听:“你是不是还找打啊?!”

穆乐松开手,把她放下,擦了脸上的泪,满腹的怨恨委屈却还是笑了:“所以你根本不坦荡,你什么都明白。你就是……你就是装糊涂!你真当我是奴才,你不把我当回事儿。郭将军变成大蛾子伤人的时候,你自己都快没命了,你先跑去天后那里给赵澜之求情。我我我呢?你想过我没有?谁欺负我呀,你才是最能欺负我的人!叶远安!就你欺负我!”

远安震惊,呆住,只觉得自己心里面好像是一团乱麻搓成了球,也抻不出来一个头儿,她用那榆木脑袋想了半天,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想说不是那样的,不像你说的那样,可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穆乐抹了眼泪,转身就走。

远安在后面大喊:“穆乐!”

穆乐停住脚,仍然背朝着远安。

远安觉得眼睛发胀,眨了一下,泪流出来,她感觉到他心意已决,却还在做最后努力:“……别回去当山贼,跟我回去吧。你不愿意再去赵澜之那里当官军,你就不去。你跟着我回家,行吗?别,别去当山贼……”

穆乐没走,回过身来,深深看着远安。

他忽然走回来。

远安大喜。

穆乐走到远安身边,蹲下来,把混乱中远安松开的绑腿系好,又重新站起来,他是镇定的,明确的:“我现在轻松,快活,

想怎样就怎样。我觉得筋骨舒展,血脉通畅,我杀死官军的时候好痛快。陆战水战我都赢了赵澜之。你为何还要我回去当奴才?”

“……”

“我不。”——穆乐转身而去。

远安大叫:“穆乐!”

他一去不回!

夜鸟啸叫。

九(10)成疑

远安没能劝回穆乐,眼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失,在森林里独自呆了半宿,终于带着疲惫回营。

赵澜之远远迎上来:“远安,你终于回来了!你见到穆乐了?”

远安低头:“……我见到他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劝他回来,别做山贼……”

“他怎么说?”

远安摇头:“他不肯。他不再认我当主子了。”

赵澜之一听这话,恼恨咬牙:“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山上的山贼洞府里,又是另一派光景,众人饮酒,快活猖狂。

可是穆乐想起远安,却又笑又愁,大口灌酒。

没一会儿醉倒在地,众人指着他笑。

贺准把他拽起来:“喂,兄弟,我感觉你这酒喝得不对劲儿啊?”

穆乐糊涂地:“哪里不对劲儿?”

贺准道:“咱们两场大仗打败了官军,伤了他们元气,兄弟们一起喝酒庆祝,可是我却瞧着你不快活啊。是想起了什么事儿,还是想起了什么人啊?”

穆乐怔怔地:“是,是想起个人。”

“姑娘?”

“姑娘。”

“漂亮?”

“漂亮。”

贺准大笑起来:“哈哈哈,兄弟啊,我当什么事儿。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样啊,正常,太正常了!实不相瞒,哥哥我也是一样啊。我这个人其实说到底,不贪钱,不贪食,酒也是点到为止。我就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又漂亮又凶的最好,难驯服。”

穆乐喃喃道:“我不喜欢别的女孩子,我就是

喜欢远安。”

贺准眯着眼睛:“我最近也喜欢上一个,不过我却连她名字也不知道。不过我跟你讲,她会来这儿找我!因为我手里捏着她非得拿到的一件东西!”

穆乐哪里在听他说些什么,眼神涣散地,“咣”地一下醉倒在地上。

贺准眯着眼睛,合计着另外一件事儿。

阴暗的国师大殿里,星慧跪在地上。

天桥在一幅白绢前作画:“听说你这两天生病了?”

星慧道:“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国师关怀。”

天桥挥上一道重墨:“既然身上没事了,就赶快办正事儿吧。

佛珠原本不是藏在张大户的家里,垂手可得,怎么就让他跑了?”

星慧道:“事情有变,被霍都山的山贼头目横刀夺走。”

天桥道:“霍都山,哼,朝廷不是派了官军去剿杀山贼了吗?

听说山贼十分顽强,战事进展不利。

你既然知道佛珠在哪里,就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若是立了功,我还能在帝后那里为你请赏。”

星慧:“是。”

“慢着。

还有一件事。

赵澜之是官军的统领,他是妖后的人,你先拿到佛珠。

同时寻找机会,除掉此人!”

星慧沉吟片刻:“……遵命。”

星慧转身离去。

天桥回头看看,沉思的眼睛。

霍都山下官军大营里,远安与赵澜之等人正在议事。

孝虎道:“军中粮草所剩不多,运量的路有因连日大雨喝水大涨行不通。

如今给养只够两天的

了。”

远安道:“与洛阳的路不通,从别处运来不行吗?”

孝虎道:“从别处调运军粮,所费时日只怕更多。”

三人正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他们出账观看,正是星慧带着粮草前来,被将士们欢迎。

远安一愣:“星慧郡主?她怎么来了?”

赵澜之沉吟。

马上的星慧高高在上,冷眼扫了远安,看着赵澜之又得意洋洋:“赵澜之,我给你送粮草来了,你还不谢我?”

哟,这两人怎么像是挺相熟的样子?

远安惊讶,诧异地看着赵澜之。

为迎接押运粮草来的星慧郡主,官军将领开席聚餐。

宴席上,赵澜之上座,远安与星慧两旁就座,孝虎等其它军官列席。

赵澜之道:“军中不比洛阳城里,条件朴素艰苦,还请郡主见谅。”

星慧淡淡一笑:“赵统领不必客气。我父王早年也曾带兵,军中艰苦与胜利时的痛快荣耀我都能体会。这次兵部户部紧急给你吊运粮草,本来该是我兄长前来押运,我主动请缨,就是想要祝你一臂之力。也是回报赵统领之前对我的帮助。只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叶大人家的远安姑娘。”

远安笑笑:“郡主何等少见多怪。我与赵澜之之前几次在洛阳一同办案,算是洛阳县衙半个捕头,他的半个搭档。倒是你们二人,哎赵澜之,你们两个挺熟吗?你帮星慧郡主做了什么?”

赵澜之还未说话,星慧抢先说道:“那天在路上遇见,赵统领与我说话,恰巧我身上不舒服,家人又不在身边,是赵统领把我送到馆驿中休息。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道霍都山战事吃紧,我执意请命,押运粮草至此。也是还给赵统领一个人情。”

远安闻言震惊,恶狠狠看着赵澜之,咬着牙缝低声说话:“她不舒服?旁边没有家人?馆驿。就你们俩人?”

赵澜之脸色不动,泰然饮酒:“万事都有前因后果,当时情形何止如此简单?剪去枝叶,什么事情都如此武断地用几句话几个词语描述,不就是让人误会。远安,那只是我办的一桩案子而已。”

这话说得有理,远安稍稍平静,饮酒道:“原本在洛阳城里,我与郡主你有不一样的朋友,不一样的圈子。本来碰面不多,可我觉得跟郡主你却并不疏远。总有种感觉,你跟我,咱们两个,像是做过不止同一件事情,去过不止同一个地方。只不过这中间一直像是有个帘子挡着。你在帘子的那边经过,我从帘子的这边走。彼此都看得见影子,又像看不见似的。”

星慧笑笑:“是吗?远安你有这种感觉。今日终于一起出现在这霍都山了,也是缘分,来,你我二人喝杯酒吧!”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远安忽然摔了杯子,气冲冲:“此处是前线战场,一起喝酒有什么意思?我身上有些功夫,我知道星慧郡主你不是

等闲之辈,不如咱俩出去,打一圈。彼此见识见识怎样?”

星慧阴阴一笑:“我说饮酒,你接受了。你说比武,我若不肯,岂不施礼?走吧,远安!”

二人这就要起身出帐。

赵澜之低喝:“都坐下!军中禁止私斗,二位姑娘若有此兴致,回洛阳去打!莫乱我军心!”

二人思忖赵澜之说得有理,她们又实在没到动手的时候,便回去坐下,各自合计着以后再有机会再收拾对方。

赵澜之面色沉郁,而孝虎等准备看漂亮女孩子打架的年轻军官们竟颇有些遗憾……

宴席已毕,营帐中只剩了远安与赵澜之说话,她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澜之道:“正如你所言,星慧郡主形迹可疑,身份成迷。我三次试探,感觉她又像是为人主使,有难言之隐。我不知道她身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总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也许与国师有关。但我不能贸然出击。”

远安道:“我讨厌她!她来这里也必定不怀好意!我格外讨厌她看着你的眼睛!”

赵澜之道:“是否怀着好意还在其次,无论如何,她解决了我的粮草之急。”

远安道:“你要把她留在军营里?”

赵澜之果断地:“不。我这就让她尽快回洛阳。”

另一边,星慧郡主在自己的营帐里想起远安那个不可一世的死德性也是恨得要命,手里拿着自己的软鞭咬牙切齿:“竟敢跟我挑衅!蟒蛇潭上,我打得你满地找牙,骗得你三荤八素。

你是忘了我的厉害?!”

赵澜之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求见星慧郡主。”

星慧收了鞭子:“是赵统领,请进来说话吧。”

赵澜之进来。

星慧转身看着他笑笑,妩媚地。

赵澜之道:“郡主身上好了?”

星慧道:“劳您惦记,小病痊愈。否则我怎么会来给你送粮草。”

“澜之感激不尽。”

星慧走近:“……你说实话,见到我来,惊喜吗?”

赵澜之抬头看她:“说实话,正是焦急时候,见到那么多粮草,怎么会不惊喜!只不过,若是朝廷派来押运官是一个能助我破敌的良将,我会更加惊喜。郡主今夜就在这营房中委屈休息,明日我即派人送你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