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按下呼叫按钮,按完朝周焱冲去,抓住她衣领大喊:“你到底对我爸做了什么!”

她朝周焱脸上挥了一巴掌,“啪”一声响。

紧接着又是“啪”一声,周焱反手还了她一记。

高珺不敢置信,尖叫:“啊——”抓住周焱的头发,又朝她脸上打来。

周焱也用力抓住她的头发,两人厮打在一起,用尽力气要对方的命似的,周焱的头皮仿佛要被拔下来,脸上耳朵上挨了一记又一记,高珺疼得发疯一样尖叫,护士进来时吓了一跳,朝外面叫了声人,忙去看躺在病床上脸色渐渐发青,状况显然不对的病人。

李政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听见闹哄哄的声音,走近后看见一间病房前围了一群人,女孩的尖叫声尖锐刺耳,他立刻朝那边跑过去,挤开人群,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两个女孩扭打在地,衣衫不整,抓着彼此的头发,一个在尖叫,一个咬着牙关一声不响,边上的人根本拉不开她们。

李政冲上去,抓起一个,喊:“周焱,周焱!”

周焱头皮愈发疼,脸上表情痛苦,李政松开她,抓住高珺的手腕,用力一扭,高珺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周焱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通红地说:“我不会让你爸好过,我不会让你爸好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保安已经出现,有人打电话报警,李政扫了眼,扯起周焱的手,把她一抱,咬牙切齿说:“走!”

周焱跟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拥着,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李政从门口的伞架上抽了把伞,撑在周焱头上,带她去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把雨伞往后座一扔,抽了几张纸巾扔周焱身上,手指用力梳着她的头发,压着怒火说:“擦擦。”

周焱抓起纸巾擦了几下脸,头发被梳疼了,她轻轻倒抽口气。

李政放轻动作,总算把她的头发稍微理顺了一些,他掰过周焱的脸打量了一下,咬着牙狠狠说:“他妈的!”

周焱偏了下头,躲开他的手,李政突然把她T恤往上一掀,周焱吓了一跳,叫了声:“李政!”

李政按住她的手,擦了擦她腰上的灰印子,周焱忍不住缩了下,下巴跟着一紧。

李政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眼中怒火滔天,“真他妈出息,大老远赶来医院就为了跟人打架!”

周焱拍了下掐着她的手,说:“她先打我巴掌。”

脸上的手立刻松开,周焱被人抱住。

李政捧起她的脸,距离近,红印看得清清楚楚,还有细小的被指甲划开的伤口。

李政舔了几下,周焱“咝”一声。

“被抓开了。”

“嗯……”周焱说,“没事。”

李政在车里找了下,找到半瓶矿泉水,他抽了张纸巾,沾了点水,给周焱擦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了高忠光几个问题,他脸都青了,呼吸困难,高珺看见就动手了。”

李政咬着门牙,阴狠狠地骂了声难听。

“……我妈什么都安排好了。”

李政手上一顿。

“……她算好了一切,计划好了时间,我跑了出来,她不让我回去,正好如她的意。没什么好猜的了。”

李政的手指按在周焱眼角,过了许久,周焱才眨了眨眼睛,李政把手指松开,问:“接下来想干什么?”

“我担心我妈。”

周焱梳理了一下头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李政把脏纸巾扔窗外,问:“你妈那几天在那儿吃在那儿睡,知道这个有用?”

“……李政。”

声音轻飘飘的,李政愣了下:“嗯?”

周焱看了他一眼,视线回到本子上,看着上面的字,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爸几年前带我来过庆州?”

“记得。”

“我妈也来过。”

“怎么?”

周焱指着本子第六排,说:“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也在这家店吃过晚饭,有一道臭豆腐,煮得特别好吃。”

指着第八排:“我妈下车进去看的这家店,如果我没记错,我爸送给我妈的电热水袋,就是在这里买的。”

周焱又回到第三排,说:“那天我给吴叔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我妈在吃雪菜肉丝面,我记得了,那次我和我爸点的馄饨不好吃,重新点了我妈吃的雪菜肉菜丝面,他们家的面做的很好吃。”

李政似乎明白了周焱的意思。

周焱看向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李政问:“你觉得你妈,现在会在某个你们去过的地方?”

“……我不知道。”

李政说:“如果有这个可能,你觉得是哪里?”

周焱望向雨幕,脑中变得一片空白,过了会儿,她低头看本子,努力回忆。

记忆太久远,需要爬过千山万水才能捕获一点点,许久,周焱说:“有一个地方,梅花坞。”

李政打开导航,发动车子,穿过雨雾,朝目的地驶去,身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也在同一时间,开了出来。

梅花坞不在市区,地方远,加上接连暴雨导致多处路面积水封道,堵车也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到队伍重新游动,天已经黑了。

李政靠边停车,在便利店买了些水和食物,回车上说:“饿了先吃。”

周焱下午吃的多,现在不饿,她喝了几口水,看到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虽然已经整理过了,可依旧蓬头垢面,脸上红印犹然。她吐了口气,仿佛能把心中的恶一起吐出来。

李政吃着面包,小指拨开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看着红印子说:“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周焱摇头。

下班高峰期,依旧一路堵车,开开停停,车子像摇篮,周焱还是睡着了。

李政看见她眉头渐渐放松,把车开得更加稳。

梦境总是光怪陆离,周焱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大概两三岁,稀疏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羊角辫,脸颊两坨高原红,穿着大花袄,脚上是绣着鸭子的红色小棉鞋。

土里土气,圆得像皮球。

她从摇摇晃晃的客车上醒来,咧嘴就要哭,母亲冷着脸命令:“不准哭!”

她抽抽嘴角,边上的父亲哄她:“哦哦,小妞妞不哭。”

她嘴巴瞬间咧大,“哇——”一声,嚎啕大哭。

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下了车,母亲抱着她,给她擦手绢,笑着说:“鼻涕吐出来,不准吃进去!”

她不太会吐,只能一直吐舌头,抽抽嗒嗒的,最后进了一间贴着大“囍”字的屋子,母亲跟人说:“小妞妞鞋子干净的,她没下过地。”

然后她被放了下来,小棉鞋踩在了锃亮的瓷砖地板上,被人搂着一个个的亲脸蛋,口袋里塞满了糖果。

没有跟她一般个子的人,她看谁都要抬起脖子,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周围的大人都在逗她。

“小妞妞到这边来,你看有什么,有咪咪虾条!”

“小妞妞过来,亲亲小外婆!”

“小妞妞你看这是什么呀,好不好玩?过来过来,表舅妈送给你!”

她拖着口水,摇摇晃晃朝那个看着模糊不清的东西走去,然后撞到了一双腿。

“哈哈,小妞妞,这是你三哥哥,叫三哥哥!”

“小政,你烧酒买到了?”

少年的嗓子处在变声期,说:“找了十二块半。”

远远地又有人喊:“老三,过来玩扑克!”

边上又有人递给他一根烟,少年藏得快,说:“找死!”

“嘿嘿,又没人看见。”

少年低头,对上一双圆不隆咚的大眼睛,他把人小胳膊一提,扯开她,朝打扑克的那堆人走去。

而她继续摇摇晃晃,朝表舅妈手上那个模糊不清的东西荡去。

画面一转,她挽着腰,摸着自己裆|下,脑袋也快钻进去了,逗着她的一个大姐姐问:“怎么了?”

她说:“尿——尿——”

“啊——小妞妞尿尿啦!”

母亲眨眼飞奔过来,在她胳肢窝下一提,送她到了厕所,可惜迟了一步。

主人家接了盆热水,给她洗了屁股,整间屋子的人都在忙,母亲又提着她,对坐在沙发上的少年说:“帮忙扶一下啊。”

少年来不及开口,她的脚丫已经踩在了对方的大腿上,人差点扑下来,对方顺手一扶。

母亲去翻包里带来的裤子,她光着屁股,在人手底下吐着舌头,少年逗她:“叫三哥哥。”

她傻里傻气。

少年说:“来,叫声三哥哥,三——哥——哥!”

她吐泡泡:“三、姑、姑。”

少年笑着说:“再叫一声。”

她扭了扭,手摸向口袋,少年顺手一摸,摸出两颗糖,她盯着喊“要”,少年拆开给她。

母亲拿来了裤子,少年把她提起来,帮着穿内裤,再把她放倒来穿棉毛裤,再穿上袜子和棉裤,还有那双鸭子图案的红棉鞋。

而她一直舔着手里抓着的糖,两腿一直蹬着不肯配合。

车子轻晃了下,周焱睁开眼。

李政看了她一眼,说:“刚过了个水坑,吵醒你了?”

“没。”周焱问,“几点了?”

“八点多,你才睡了一会儿。”

周焱说:“我刚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梦得好像很详细,可是现在记不清了。”

“还记得什么?”

周焱摸了摸怀里的书包,问:“你真记得你给我……”

“什么?”

“……把尿。”

李政笑了声:“怎么突然问这个?……刚做梦梦到了这个?”

“嗯。”周焱问,“真的假的?”

“详细的说来听听。”

“……不记得了,到底真的假的?”

李政笑着说:“真的。”

“……真的?”

“真的,骗你这个干什么?”

“……你记得?”

“跟你说了,那天突然想起来的。”

周焱靠着椅背,侧头问他:“你还记得什么?”

“你小时候?”

“嗯。”

“那回喜酒也就两天时间,就记得你尿了裤子,到处跑来跑去,好像怕鞭炮?记得你哭过一回。”

周焱想起自己没记忆的小时候,不自觉地笑了下,又问:“你那个时候抽烟了吗?”

李政说:“应该抽了。”过了会儿,肯定道,“抽了。”

周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对我妈有印象吗?”

“见到应该认识,其它没印象,怎么,你这个梦还做的挺全?”

“嗯,以为没印象的事情,没想到做梦居然能梦到。”

周焱说完,车里迟迟没回应,她看了眼李政。

半晌,李政开口:“想忘的事情,做梦也会不停梦到。”

周焱一愣。

“我晚上总做梦,白天倒还好,所以后来习惯了白天睡觉。”

“……你这两天都晚上睡。”

“这两天没做梦。”李政说,“你今天还没回答呢,小杰长大了,就知道这事儿不怪我了?”

周焱想了想,说:“如果最后的事情没发生,那你就没错。人总是很奇怪的,小偷去超市偷东西,捉到了他,那算是为民除害,可如果在捉他的过程中他意外撞车死了,那对方一定会负上责任,会被一部分人谴责。所以最后的结果,还是你有错,会被一部分人谴责。”

李政笑了下,像自嘲,手背上覆来一只手,他瞥了眼,反手抓住,包着它,握住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