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翌日在路上随意走着时,意外地又遇上那个俏公子,这回倒不是英雄救美,而是一个挎着一篮鸡蛋到集市上卖的乡下老婆婆走路间东张西望,不知何故跌倒了,手里的篮子飞脱出去,鸡蛋碎了,弄了那俏公子月白的丝罗袍裾好大一片蛋渍。

老婆婆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致歉,那俏公子洒脱地一笑,扬眉笑道:“闲来路上走,祥云天上降,无妨无妨。”

月白丝罗袍沾着淡黄鸡蛋清液,倒真个有些像是祥云,停路围观的路人赞那俏公子好气量,林昭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俏公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抬眸看她,微笑颔首,霎那间万树叶绿,百花齐放,暖风拂面,林昭愣住了。

那俏公子不只没怪罪老婆婆,还摸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老婆婆。

英雄救美时还可以说是看着美人生得好起怜香惜玉之心,今日之举则是心善恤老了,林昭记住了这个俏公子。

又过了一日,林昭又遇上了那个俏公子,这回,他又是丰富多采的形象,却是走着路时,路侧上方楼里一盆水兜头淋下,俏公子成了落汤鸡。

“前日是祥云,今日呢?”林昭忍不住笑着主动搭讪。

“今日是天降甘霖沐我身。”俏公子微微笑,抹了抹湿淋淋粘在胸膛过的衣袍,薄薄的丝料遮不住劲健的阳刚气息,湿漉着贴在脸颊的黑发衬得那张雅致的脸风采飞扬之余,别有一股妖娆的诱`惑,林昭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倒促。

“我这一个月实在很倒霉。”俏公子笑一笑后,桃花眼微眯,长叹了口气。

“怎么个倒霉法?”林昭兴致盎然。

“我这个样子。”俏公子抹抹脸上水珠,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道:“不方便详谈,有缘改日遇到了再坐下来细谈。”

俏公子转身走了,毫不留恋,林昭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伤心。

自己这么不吸引人吗?

接下来在京城的闲逛,林昭目的变了,观察京城的人物风情生意经营为辅,想与俏公子再相遇为主了。

俏公子自然就是傅望超,他布下了饵,欲擒还纵,在勾起林昭的好奇与好感后,不出现在林昭面前了。

当然,他暗中安排人跟着林昭的,林昭若有所失地街上行走着,看到个穿白袍身材与他相若的男子便走前去看是不是他的反应他一清二楚着。

对付这种手腕强硬的女人,不能给她有考虑思索的机会,傅望超这日从傅府出来后,决定就在这一日得到林昭的身体,生米煮成熟饭。

林昭有好几日偶遇不到傅望超,心头怅然若失,这日正东张西望走着,忽然肩膀一沉,一张灿烂如桃花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看到思念多日的人出现在面前,林昭喜出望外。

“我远远看着,还不敢相信是你呢?”傅望超微微笑,眸波情丝萦绕,绵绵软软缠住林昭。

“你……我……”纵是林昭心坚志硬,也给熨化了。

“想不想听我的倒霉事?”傅望超笑道,收紧松软的情丝。

林昭笑点头。

两人进了酒楼,傅望超跟掌柜要包厢。

林昭本想坐大堂的,转念一想要说丑事自要防着隔墙有耳,便没有反对。

“先干三大碗再来说,不然我会气得忍不住想冲去杀人的。”傅望超要来一大坛酒,喝酒的碗要了大粗瓷碗。

林昭本来觉得,这么精致风情十足的人要用玛瑙杯子才够韵味,可傅望超端着大粗瓷碗喝酒时,她却觉得别有一番豪迈的让人心动的气概。

“来,陪我干了。”傅望超满上自己的大碗,随后又把林昭面前的大碗斟满。

 他言语间没有敬畏也没有呵护,不把林昭当女孩子看,林昭反十分受用,端了碗一碗接一碗喝。

傅望超事先调查过,知林昭在商海里摸爬滚打,酒量好着,自己拼不过她,事先带了解酒药丸在袖袋里的,喝酒的空当悄悄服下解酒药丸。

两人喝了三大碗酒,傅望超讲了杜碧萱纠缠他的事,杜碧萱的身份直说没隐瞒,说完了,一拍桌子,道:“我不是嫌她是二婚的,也不是嫌她出身好不想娶她,她长得也很美,我要是喜欢她,怎么着都是好的,可我不喜欢,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他脸红脖子粗说着,透露给林昭的信息是,杜碧萱很美,身份很尊崇,可他不喜欢她,于是便不想娶了,他是一个重情专一的好男人。

杜碧萱心头涌起阅尽千帆,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的怦然心动。

“来,再干。”傅望超不停斟酒,端起碗往口里倒,酒液洒了不少出来,金黄的酒水从他圆润的下巴流淌过脖颈,他喊了声好热,扯开了衣领。

林昭看到了男人紧致的胸肌,呼吸急促了。

“你怎么脸红了?”傅望超眯着醉眼看林昭,伸了手勾起她下巴,动作轻佻狎昵,林昭却生不起反感。

“我发现,你真漂亮。”傅望超越过桌子,酒气扑鼻熏得林昭晕然迷糊。

她喝醉了,却又没完全醉,傅望超把她按倒到地上时,她深知不妥,却没有发抗的力量。

刺痛袭来是,她想,自己连眼前这人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69、第六十一回 ...

殢云尤雨如痴如醉,轻怜蜜爱万般千种。

事毕林昭虽对傅望超趁自己迷`情时莽撞浮荡行事微有反感,到底是磊落之人,觉得自己没有推拒也有责任,默认了,掠了掠头发,问傅望超有何打算。

“方才为美色所迷,冲动之下冒犯了姑娘,姑娘若不嫌弃我,愿明媒正聘。”傅望超一脸愧色羞惭。

林昭看他白面粉润,桃花眼柔情漫溢,寻思他又不知自己家世,比自己还小了许多,再不怀疑傅望超居心不良的,道出身份,让傅望超托人提亲,又问傅望超身份。

傅望超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听说他是傅家少爷,林昭也是喜出望外,傅望舒人才十分,他的弟弟自然可靠,当下两人柔情蜜意,喁喁细语许久方出了包厢。

傅望舒这日陪着商户恰也来这家酒楼用膳,傅望超半扶着林昭走出包厢碰个正着。

“傅大少爷。”林昭大大方方朝他打招呼。

傅望舒看她眉间春`情隐隐,形容慵懒,暗叹了声可惜。

木已成舟,似乎提醒也没用,不过,还是得在定亲前把自己知道的摆开来给林昭自己得知,不然,便是自己有失道义光明了。

傅望舒和商户朋友告别,对林昭道:“难得你和小四也是朋友,到舍下一叙吧。”语毕,不待林昭回话,大步带头上了马车,掀了帘子等林昭和傅望超上车。

若换了旁的女人,成亲前必不会到男方家,林昭在商圈里行走,性情豪迈,傅望舒相邀,也不扭捏,挽起裙裾跳了上去。

还没准备好,娇红馆里那些美人本来打算在遣走前先暗地里给银子发抚住,然后当着林昭的面遣走装了浪子回头的模样,傅望超骑虎难下,不上去不行,暗骂着傅望舒也上了马车,心中算计着,等下进府林昭自然要先去拜见长辈的,怎么着在傅望舒揭露前先让人去把那些美人哄住,让自己显得风`流多情而不是下`流好淫。

马车进了傅府,傅望舒咐咐车夫:“到娇红馆去。”

“大哥,先去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太方为妥当。”傅望超忍不住出声。

傅望舒一言不发。

车夫是傅望舒的人,傅望舒不改口,车夫自是不会转头,不多时,娇红馆到了。

傅望舒伸手拦了林昭不给她下车,对傅望超道:“你先下去。”

“四少爷你回来啦……”莺语娇声响起,绿红黄紫扑了满眼,林昭脸色变了,扶着车辕的手微微发抖。

大户人家少爷有几个通房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可是傅望超有这么多美人,便不大可能会酒醉中迷`情失智。

且那些美人打扮得比小姐还美艳奢华,看样子不可能是通房丫鬟。

不是通房丫鬟,那些美人的来历便……正经上进的男子不会弄了那么多美人在身边的。

正室未进门,大户人家也不会给子弟先纳妾的,这些美人的身份是?

傅望舒邀她过来,不拜见长辈先来这么一个地方,是要告诉她什么?

林昭强压住翻腾的怒火与悲伤,问道:“傅大少爷,这些女人是你四弟什么人?”

“府里的人称娇红馆的美人,怎么定位你得问小四了。”傅望舒淡淡道。

傅望超在林昭利箭的目光中有些呐呐地表白:“我以前糊涂,这些女人我现在打发走。”

“林昭请教四少爷,这些女人是什么出身。”林昭打断了傅望超深情款款的告白。

娇红馆的美人有贫家女,有青楼女子,有寡妇……各不相同。

如意情郎原来是个不务正业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四少爷有事,林昭就不打扰了。”林昭微微一笑,朝傅望舒抱揖致礼,“有劳傅大少爷送我回去。”

她不拜见傅家长辈了,决定与傅望超一刀两断吗?傅望舒颇有些意外,也不问,马车在沉默中驶离娇红馆,余了傅望超紧攥着拳头血红着眼站在原地。

车轱辘咯吱咯吱轻轻响着,路旁店招牌匾各具特色,行人车辆熙熙攘攘,这一趟京城之行,刻下的痕迹不可谓不深。

林昭的目光从路边移至车厢内,傅望舒侧脸的轮廓完美流畅,眉锋如墨染,眼神犀利冷漠,林昭在心中默默描摹,恍恍惚惚想,什么样的女人能融化傅望舒眼里的坚冰。

“不知大少爷的爱人是何等绝色倾城的佳人?”林昭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她么?”傅望舒微微一笑,道:“她是一匹骄傲难驯的胭脂马,是朦胧烟雨里一树梨花,是夜深人倦时一缕悠淡的清香……”

傅望舒用最美好的词语赞赏心上人,他一惯的少言寡语的,林昭默然,知傅望舒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跟当日到京时明白撇清关系一样,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对心上人情真情深不可更改。

一辆马车与他们的马车迎头遇上后背道而驰,傅望舒探头看,砰一下撞到车厢壁。

林昭看到了,那辆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年轻一中年,年轻的那女子嫩生生梨花面,风情袅袅如春柳泛晴丝,香芬雅韵羞煞花月。

“傅大少爷认识那女子?”林昭问道。

傅望舒不答,扶着窗沿的手攥得很紧,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了,两眼仍死死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那辆马车坐着的是沈梅君和谢氏,两人也看到傅望舒和林昭了,谢氏叹道:“果真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怪道会对我拔刀相向。”

沈梅君没言语,心中苦涩万分,方才她和谢氏说着话,傅望舒头撞上车厢壁的那声震响引起她的注意方看到傅望舒的。

抬头瞬间看到傅望舒眸子里那抹焦渴痴盼的眼神,她的心都快碎了。

母女俩这趟是从谢氏娘家出来要回侯府的。

谢氏的表妹赵氏是谢氏姑母的女儿,嫁给沈训后一直住偏院,母女俩回府后住回原来的院子,表面上看地位不错,可沈训既没给谢氏正名,也没把理家的权力交给她或是谢氏。

谢氏认为沈训把她们母女俩接回去了,姿态已摆得很明白,于是带着沈梅君回娘家,要求娘家出面让姑母斥责赵氏,逼赵氏说出诬陷真相,谢氏的母亲已去世多年,父亲斥骂了她一顿,继母冷嘲热讽了一番,半咸不淡送客。

沈梅君对谢氏娘家早在他们置她母女不顾时便失望了,谢氏坚持要搬请娘家主持公道,也便随她,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心中平平静静也没什么起伏。

怎么逼赵氏自己在人前说出陷害她母亲的真相,沈梅君回府这些天一直筹谋着,心中已有了主意。

让赵氏沉不住气先寻事,再诱她爹出手治赵氏,然后逼赵氏在人前说出真相保命。

赵氏面对沈梅君和谢氏时,既没半分负疚,也没焦躁不耐烦,尽职地展示着女主人的风采,安排下人照顾她们的膳食起居。

女人的战争里,男人倒向哪一边便决定哪一边胜利。

沈训把她们接回去后,却不管不问,也没进谢氏的房间歇宿,如此一来,谢氏妻不妻妾不妾的,赵氏好不好都占了正室名份,沈梅君母女在沈府里便有些抬不起头来。

赵氏仍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谢氏先沉不住气来,几番要寻赵氏吵骂,都给沈梅君拦了下来。

马车路过一家医馆时,沈梅君喊了停车,走进去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药包。

“你哪里不舒服?”谢氏惊惶地问道,视线在沈梅君肚子上睃巡。

回沈府的翌日下午,她便使人到阎家去,得知阎石开要求娶傅明慧,不可能娶沈梅君,她当时就呆了。

她担心女儿失贞了,嫁不成阎石开也嫁不了好人家,悔恨不已,这几日不停地在沈梅君耳边念叨,又有了让沈梅君回头俯就傅望舒之意。

沈梅君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摩,算是回答谢氏的问话。

“你怀了傅望舒的孩子了?”谢氏眼睛瞪圆,急得要哭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女人落胎会要半条命的,一个不好,以后就怀不上了。”

谢氏一路叨念,进沈府时眼眶红红的,母女俩在二门外下了马车,赵氏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迎面走来,她方停了念叨。

沈梅君以前在家时,赵氏是寡居之人又是客居寄住,一色的靛蓝暗灰衣裳,如今身上穿的虽不是新做的,只是谢氏往日穿过的,可颜色鲜亮,她又比谢氏年轻了七八岁,倒显了几分艳色出来,将谢氏整个比了下去。

“表姐,你来啦。”她像招呼客人似的微笑着问话,又看向沈梅君手里的药包,笑道:“梅君,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差人请大夫?”

沈梅君摇头,捂着嘴呕一声扭头干吐起来。

赵氏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沈梅君眼角扫到了,在心底冷冷一笑。

这一晚沈梅君住的院子整夜亮着灯,沈梅君不停呕吐,却又喝住服侍的人不让请大人。

沈训这日没外出,随意闲走间,忽听得窃窃私语。

“什么小姐,说的好听是小姐,说的难听连你我都不如,听说,离开那一年多,男人都不知经历多少个了,这是怀了孩子喝落胎药了,才不敢给夫人请大夫。”

“这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这是夫人让说的,夫人还说,传的越多人知道越好,传的府外的人都知道了更好。”

沈梅君要诱赵氏沉不住气激怒沈训,即不会拿自己声名糟塌,这两人是傅望舒安排在沈府里的人,奉沈梅君的命注意这些说,要让沈训大怒的。

沈训果然怒不可遏。

70、第六十一回 ...

窃窃私语的声音很低,彻骨寒冷幽幽细细从地底钻进沈训身体,像魑魅游到他心脏上。

沈训想走出去把那两个诋毁他女儿的下人杖杀,终究没有走出去,只是轻轻地转身走了。

若打杀了那两个下人,面上听不到了,背地里会传得更快更远。

他冰清玉洁秀美清丽的女儿给人嚼舌根,罪魁祸首是他自己,最该打杀的是他。

沈训缓缓踱步回房,赵氏在廊下等着他。

赵氏嫁给沈训后有名无实,面上端庄持重稳如山岳,心中却没底,昨日看沈梅君的形景,分明是害喜了,她也不敢十分声张,过来请沈训示下。

“老爷,听婆子说,梅君昨晚上不舒服,我让请大夫,她又不肯,不知是不是害喜了。”她说了一半顿住,察言观色,沈训若是暴怒斥责沈梅君,她便落井下石,若是沉了脸嘱她少语,她便拢络沈梅君假作人情。

沈训唔了一声,赵氏看不出他的喜怒,不敢在接着说下去,静立着等他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