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阳说:“听说这山上有溪水,可是这种地,拿来建什么都不合适。而且他们这种院子的住户,心里都非常有归属感,钉子户那是死了都不愿意卖房子的。”古老建筑,想要守住的就是记忆与信仰。

驰厌神色淡然,许久才到:“留个念想而已,不愿意卖地的别强求。”

水阳噎住,半晌没敢说他之前已经让人去敲打这边的居民了。还放出了话,既然驰厌先生要这个老旧的地方,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钉子户留下。

毕竟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很明白钉子户的存在只能让这块地毫无价值。水阳随口应了声,然后问:“先生,你还要进去看看么?”

“不了。”驰厌摁灭了烟,他指尖擦过自己脸上的疤痕,语气平静而随和,“走吧。”

七百多天,有时候驰厌也会想,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真正回来了,他才意识到,那确实就只是一个念想。

他说两年后回来,然而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年。年少的冲动和热情,渐渐消弭在了奔波和海浪声中。他成熟了太多,竟也明白一个人不喜欢他,就少去打扰。

水阳示意司机开车,驰厌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大院儿。

姜穗放月假回来,才知道姜水生病了。

姜水生一直咳,脸色苍白。

姜穗心一沉:“爸爸,你检查结果呢?”

姜水生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说:“我没事,就是换季导致的感冒,B超单子在桌子上,你这孩子,爸爸都说了,身体没有问题。”

姜穗才拿起单子,外面就有人敲门。

姜穗要去开门,姜水生拦住她,沉下脸:“我去。”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争吵声,姜水生声音鲜少这么大,他扬声道:“我说了不卖!多少钱都不卖,滚滚滚,别再来找我了,不然下次把你打出去。”

姜水生喘着气进屋,姜穗问:“又是买地的吗?”

姜水生点头。

姜穗知道这块地价值不高,升值空间也不大,一开始有家地产公司要买地,说是拿来建工厂,开价很低,许多人犹豫着卖了。后来听说换了位老板,开价高,也承诺不会拿来建工厂,许多人的都欢喜地卖掉了,其中并不包括姜家。

因为这是姜穗出生的地方,也是唯一留下她母亲回忆的地方。

姜水生舍不得买,对他来说,这就跟卖了祖宗基地一样难受。

“这杀千刀的生意人,一次两次不行,我就不信他们还要逼我。”

姜穗安慰他:“没事的,孙小威他们家不也没搬走么,还有洪姨他们,好几户人家都没搬呢。”她看着姜水生的检查单,轻轻皱了皱眉,血小板数量比平时减少了,然而早期肝硬化典型是症状不明显,这也可能是感冒导致的。

姜穗不放心:“爸爸,我们等你感冒好了,再去复查一次。”

姜水生无法理解女儿为什么热衷花这个冤枉钱,然而不忍她失望,还是应了。

周末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放出风声,说如果剩下的“钉子户”不搬走,那么他们将会强拆,然后先斩后奏。

这是最激烈的手断了,往往这种情况下,最后赔偿得当报警也没用。

孙小威父亲孙晨为了官途平稳,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买地老板似乎背景了得,也不愿意当这个“钉子户”,终于同意把房子卖了。

孙晨都卖了房子,大家都慌了。

水阳这时候让人请剩下的“钉子户”吃饭。

姜水生气得胸口发闷:“孙晨都走了,他们绝对是要示威,穗穗,我们不能屈服,我们要是把房子卖掉,以后这里被污染,你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都没了。我要去和他们说。”他两鬓斑白,喘着气。

姜穗扶住他:“爸爸,我去说。你生病了,好好歇着。我会努力保住房子。”

到了下午,姜穗换了条裙子过去。

路上她遇见了洪丽云和梁芊儿,十八岁的梁芊儿身材高挑,清丽的脸颊上化了淡妆。她给洪丽云说:“妈,我们过去看看情况,我听说这个老板很有钱,我们多要点钱再把房子卖了。”

洪丽云欲言又止,眼里有些惆怅——她不愿意卖。

梁芊儿怒道:“我不管,这种破房子有什么用,到时候你别说话,我来说。”

遇见姜穗,她闭了嘴。

天空在下雨,姜穗撑着伞,穿了一身浅青色的秋装,荷叶边的裙摆,静谧又温柔。

梁芊儿咬唇,不再说话,她盯着姜穗的背影,脚步情不自禁放轻了。这些年她才逐渐感觉出,自己和姜穗这妖精差别太大了,小时候一直看不上姜穗,然而现在,她竟然会情不自禁模仿她美丽的姿态。

一行人到了酒店外面,有人通知水阳,那些仅剩的几家“钉子户”过来了。水阳很不耐烦,说道:“今天就让他们全卖了知道吧?这群人太难搞了,不就是想要钱?适当加价可以,心太黑就采取不友好的措施了。”

让他们来这种地方,也确实是施压。

保镖为他们引路的架势,就让人看出要买地的老板不好惹。

梁芊儿筹划了一路,该怎么加价,然而看到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憷。他们会吃她加价这一招么?

水阳目光往外看,在一个浅青色的少女背影上顿了顿。

那时候姜穗正好收伞抬头。

她似乎明白背后的老板不是接见他们的这些员工,清透的浅棕色的眼眸透着大厦窗户,看向他们这边的方向。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自己,水阳依旧愣了愣,被她幼嫩美丽的容颜惊艳了一瞬,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这么好看的少女?也是钉子户?

一行人进了包间,水阳身后,驰厌淡漠的嗓音问:“你刚刚打电话,提到了买地的事?”

水阳连忙笑道:“之前你要那块地,今天就可以全拿到了。那几个钉子户来了,我让底下的人同他们谈谈,把地让出来。”

驰厌放下钢笔,抬头眉头皱得死紧。

水阳看出他不虞,摸了摸鼻子:“没办法了嘛。”

驰厌不吭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我过去看看。”

水阳吃惊道:“驰厌先生,你……”

驰厌冷冷说:“我本意不是让他们卖地。”

水阳:“……”完蛋,估计那边已经在半利诱,半威逼了。

*

包间内,梁芊儿开了个价格,那头一位干练的女士笑道:“小姐,您得寸进尺了,开出的价格远远不合理。”

梁芊儿说:“我不卖又怎样?这是我家的房子,我乐意卖就卖,不愿意卖你们总不能强抢,你只是个打工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让你们老板来谈。”

女人笑了,这少女还真当他们是买地的了。她似乎没有听到梁芊儿贬低的话语,笑容不改:“我们老板很忙,这件事我来就可以了。”

梁芊儿说:“那我要150万!”

女人眼中微冷,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安静聆听的姜穗。一桌子人,她年纪最小,却也最吸引人眼球。少女丸子头微松,却带上几分明媚幼弱的意味。

女人说:“那位小姐呢,你家的房子,怎么说?”

姜穗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抱歉,我家不卖。”

女人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一个人进来与她耳语。女人脸色几变,最后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我们老板来了,就在隔壁的包间,你们想谈价格的,不愿意卖的,都可以与他说。”

一桌子人没料到这个结果,面面相觑。

姜穗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从容起身,梁芊儿反倒脸色白了。

这么一圈保镖在,明确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老板很有钱,所以能讨价还价讹诈一笔。第二,这老板绝对不好惹。

然而话都说出去了,梁芊儿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姜穗身后。

在过道上的时候,梁芊儿小声道:“喂,姜穗,你真的不卖啊?”

“嗯,不卖。”姜穗说。

梁芊儿小声说:“他不会让人打我们吧?”

姜穗沉默了一下:“不会吧。”然而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要谦和礼貌,在门开之前,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前面引路的人推开门,里面男人抬起眼睛。

姜穗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有一瞬是懵的。而梁芊儿则完全呆了:“驰……驰……”那个在童年时意味着可以随意欺辱的名字,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

驰厌目光略过目瞪口呆的梁芊儿,落在姜穗身上。

他漂泊了太久,如今回到故乡,年少时难以启齿的白月光少女长大了,风采半点不减当年。

驰厌没想到是她来。

他的失态只有一瞬,随即礼貌地把目光移开,平静道:“坐。”

☆、第36章 坏脾气

姜穗在他对面的桌子坐下,梁芊儿惊疑不定, 也跟着坐在了姜穗身边。

驰厌说:“拿些蛋糕过来。”

水阳跟着他, 闻声连忙吩咐下去, 没一会儿桌上就摆了几块精致的糕点。

对面两个少女谁也没动, 姜穗目光落在驰厌脸颊的疤痕上, 轻轻皱了皱眉, 她记得以前驰厌脸颊是没有疤痕的, 到底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驰厌觉察到她的目光,他顿了顿,说道:“今天让你们来这里,很抱歉。房子我们不会强买, 如果不愿意卖, 说出来就可以。”

他语调清冷,没有多余的感情, 虽然话十分客气, 然而一瞬就让梁芊儿白了脸。

“我卖!”她以为驰厌是以退为进,不买她家的房子了, “就原来的价格,我家同意卖!”

驰厌看她一眼:“可以, 待会儿出去签合同。”他极为淡漠冷静, 又让梁芊儿抖了抖。她以前对驰厌的欺负都是暗地里的,现在如坐针毡, 害怕极了。

可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她心里又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男人真有能力。

姜穗也有些意外,她犹豫了一下:“抱歉,我家不想卖。”她抿了抿唇,唇.瓣娇艳,“我知道这会对您造成很大的麻烦,可是房子是我妈妈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驰厌手指交叠,放在桌子上,这才把目光放在姜穗身上。

姜穗也正看着他,她软声道歉:“对不起,如果未来您有什么项目在大院儿开展,能配合的我们家都会尽量配合。”

还真是长大了,说话都不带着小时候的奶音了,反倒像把小勾子。

驰厌说:“好。”他见她松了口气,接着问,“尝尝蛋糕吗?”

毕竟人家答应了,不吃过不去,姜穗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奶油很浓的牛奶味儿,在嘴里化开。她忍不住眨眨眼,挺好吃的。

梁芊儿白着脸,勉强笑道:“驰厌,我以前……”

驰厌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看了眼姜穗,她站起来,见他看自己,犹豫着小心地露出一个笑意。颤巍巍又娇滴滴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僵硬极了。

看来还真怕她家房子保不住。

水阳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姜穗。

先前谈判负责的女人,恭敬将两个少女请出去了。

水阳注意到,虽然驰厌脸色未变,可是短短十分钟,老板看了那个浅青色裙子的少女十来次。

估计驰厌自己都不知道。

水阳啧舌,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小了点啊。幼嫩娇弱的模样,房子都不肯卖,哪里肯……咳咳。

他一想驰厌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顿时心思活络起来,老板也有生理需求啊!

驰厌坐了一会儿,看了眼姜穗吃过的蛋糕,本想踱步去对面酒店,突然道:“水阳,原本去拜访陈老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水阳看了眼行程表:“后天。”

“改为今天下午吧。”

水阳怔了怔,随即还是道:“现在就去吗?”

驰厌没什么表情地地说:“嗯。”

*

姜穗撑开伞,往回家的方向走,她没有想到老板是驰厌,这件事竟然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这顿饭本就是鸿门宴,因此房子的事情谈妥,她也不会留下吃饭。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面前经过时,司机按下车窗,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姜小姐,送你一程吗?我们顺路。”

她认出这是水阳,刚刚跟在驰厌身边的男人。姜穗连忙道:“谢谢您,不用。”

水阳看了眼后视镜里木着脸的老板,咳了咳:“你先上来吧,还有些以后建设的项目要给你说呢。”

姜穗犹豫着收了伞:“好的。”

毕竟就她家一家“钉子户”,着实太过尴尬了。后座打开,她看见端正坐着的驰厌:“……”

驰厌说:“上车,雨飘进来了。”

姜穗连忙坐上车。

她裙摆湿了些,小心不触碰到他。

车里开着空调,还有股淡雅香气,姜穗不自在极了。她彻底找回了最初面对驰厌那种感觉。畏惧,害怕,又弥散着浅浅的尴尬。

驰厌转头看她。

姜穗目不斜视,结结巴巴问水阳道:“未来会、会建什么项目?”

水阳随口瞎掰的,哪儿知道建什么项目,于是他接着胡说:“可能养浅水蚌,你们那边不是有溪水吗?水质不错,也可能搞其他的吧。”

姜穗道:“嗯。”只要不是建污染很大的工厂就好。

水阳见老板死活不吭声,他低低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就往最大的水洼里开。

车子开得好好的,猛一颠簸,姜穗身体一倒,嫩生生的手指恰好按到驰厌的腿。

掌下肌肉温热紧绷,她一下子收回手,耳尖都红了,不住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变故让驰厌也僵了一下,他抿唇,从后视镜里警告地看了水阳一眼。

他淡淡对姜穗说:“没事。”

姜穗恨不得把手给剁了。

她这回死死扒住车子,车子掀翻了也不敢往驰厌那里倒。

这年秋色冷清,窗外黄色的落叶被风吹得刮起来。驰厌说:“姜穗,我没那么可怕。姜叔身体还好吗?承蒙他以前的恩情,我改天拜访他。”

姜穗尴尬极了:“还好,谢谢你,拜访就不用了,你那么忙。”

驰厌沉默下来,许久快到大院儿了,他才开口:“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帮忙,如果你需要,如果我能做到。”

姜穗愣了愣,年少时驰厌也常常说这话,然而她从未当真过,唯一当真那次,就是用他做驰一铭的挡箭牌,结果还被人家发现了。

她想起这件事羞恼极了,哪里还敢找他帮忙?

到了大院儿门口,她急急忙忙下车。

水阳忍俊不禁:“老板,她怕你啊?”

驰厌说:“开你的车。”

水阳真的不想笑,可是姜穗没看到,他却看见了,少女手按那一下,老板整个人都僵硬了,比中了子弹还紧绷。

水阳:“她伞都没拿。”

驰厌看了眼座位旁浅绿色的雨伞,明白水阳说得对,她确实有些怕自己。

驰厌皱眉,看着那把伞。

水阳以为他嫌脏,连忙道:“你不用管,我待会儿让人送回去。”

驰厌眸色沉沉,没说话。

*

临时拜访陈老果然不管用,陈老带着妻子出门了。

驰厌只能回酒店,r市的秋天有些冷,水阳提前穿上了外套:“这么冷的城市,冬天下雪也下得早吧?”

驰厌说:“嗯。”

水阳见他一回来就工作,忍不住说:“三爷也说了让你放松放松,年纪轻轻不要活得那么死板,老板,要不我们出去玩?”

驰厌也不反对:“玩什么?”

水阳咳了咳:“杨嵩他们不是之前就来过电话让你出去聚聚吗?要不我们去看看。”

驰厌心情不那么平静,他默了一会儿才应了水阳。

杨嵩得知他要出来玩非常高兴,他们去的“湖光山色”,是r城最大的娱乐会所。从前驰厌在r城生活了那么久,可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水阳跟着他进去,里面灯红柳绿,水阳忍不住“啧”了一声。

要说玩,海岛那边不好玩,长年的海浪声,女人又黑又瘦,平板得跟个男人似的。

以至于水阳看见姜穗,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可是太过惊艳,反倒不敢唐突。

然而会所就可以放开玩了。

驰厌一进来,杨嵩他们纷纷站起来赔笑:“厌哥,这边坐。”

有人给他递烟,被水阳笑眯眯挡了:“我们老板只吸自己的烟。”这群都是纨绔,要是给普通的烟还好,要是加了什么毒/品,那就坏了,这种东西可不能碰。

杨嵩笑道:“没事没事,那我给哥点烟。”

说着,他拿出打火机,殷勤地要给驰厌点烟。驰厌笑了笑,倒是没拒绝,他长腿交叠,往沙发上坐了。在场几个男人心情都挺复杂,当年给他们修车的人,当真闯出名堂回来了,所有人都得赔笑。当初杨嵩只给他指了条路,后来听说他落海死了杨嵩还叹惋了一下,能想得到驰厌搭上了三爷这条线。

驰厌安静吸烟,杨嵩拍了拍手:“都进来。”

没一会儿,包间进来几个衣着暴露的猫女郎。

都知道三爷的海岛金银财宝富贵得不得了,可就是少女人,毕竟那样恶劣的坏境,也不适合女人生存。杨嵩便起了心思想讨好驰厌,看他指缝能不能漏点油水出来,因此猫女郎颜值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