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乔擦了把汗,倒也不如何着急。反正到了这里,他的目的地已昭然若揭。她眼珠儿转了转,便雇了辆马车,径自往谷中去了。

不过半日,谷口已在眼前。

她在马车中瞧了瞧,却没看见一个求医的人,正觉得纳闷,便有一队打扮喜庆的人走过,车夫转身道:“宁大小姐要大婚,看来今日要筹备嫁妆,不接病患了。”

顾君乔略一沉吟,便给了车夫银两,自己则见缝插针,混进了那一群抬着东西的家丁中。

虽半年未至,但曾在这里小住过数月,神农谷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顾君乔乘人不备便拐入了一条小径,直奔容焕当年住的院落。

依着她的设想,如今那里肯定没人住,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她偷偷摸摸地翻过墙去,还未站稳,便见一个人从屋子里推门而出。

两人目光一对,顿时都呆住了,彼此大眼瞪小眼。

“你知道了?”双方同时开口,一起怔了一瞬,又一起开口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顾君乔率先反应过来,几步奔过去抱住那人,眼圈儿便红了:“对不住,我…我只是不知怎样开口…”

子桑看起来便有些尴尬,她挠着头,顺了两下顾君乔的后背:“这个…我也…”

“呜呜呜,想不到在这儿能碰见…”她越说越伤心,“你是来给阿焕上香的吗?”

“啊?”子桑看起来更尴尬了,“不是…其实…”

她嗫嚅了半晌,听着顾君乔有哭断肠的趋势,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眼一闭道:“姑娘她还没死呢!”

“我可怜的阿焕…”顾君乔正嚎得欢畅,忽然听见这七个字还未反应过来,“呃,你说什么?”

“郡主你冷静些,千万别怪我啊…是谷主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我告诉九凰的人。”子桑的表情十分歉然,“那时我去了徐州,好久没有姑娘的消息,待一完婚就跑回了神农谷,这才知道姑娘一直在后山养病,谷主他,他不准我…”

她一边言语,一边偷看顾君乔的脸色,忍不住偷偷后退一步。

顾君乔黑着脸,心中有一群野兽奔过。这一年她哀哀戚戚,连尚风悦都不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为爹爹和容焕祈福,如今那厮居然没死…没死…这简直…简直太好了啊!

她心中欢喜似要炸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猛然抱住子桑,两人许久未见了,只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待喜乐气氛过后,顾君乔终于想起正事来。

“不过…你见到我家老三了吗?”

提起他子桑便是脸上一沉:“没见到。哼,把我家姑娘害成那样还半年不来瞧,良心让狗吃了呀?抬那么多聘礼来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什么?”顾君乔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老三来提亲了?!已经下了聘礼?!”

“是啊,不过那天我刚巧出谷了,没撞见,”子桑哼了一声,“不然非…非…”

她“非”了一会儿,想起顾长惜那副喜怒无常的乖张模样,便有些萎了。当然她不知道那天来的是项岚,否则…嗯,还是不知道比较幸福。

顾君乔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子怕是赶到神王庙之前便知道阿焕还活着了,居然瞒着她这个姐姐,还抽空差了血凰卫来下聘,下手之快显然一天都等不得了…不得不说,干得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桑忽然抚了一下腹部,面色微微有些难看:“唉,又开始闹了。”

顾君乔愣了一下,视线下移,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霎时尖叫一声:“这这这才多久,你们就…”

子桑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嘴角微微弯起,透出了十分的甜蜜。

与此同时,神农谷后山,一抹雪青色的衣衫在树梢间极速地掠过。

离那小院不过几里路了,顾长惜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瞳中似有光芒。他又越过一片树丛,面色一凝,身子迅速向下沉去,避过了头上迅捷的一剑。

来人紧跟着也跳了下来,顾长惜面色不变,顺手折了一根树枝,追风十三剑如同幻影一般连绵不绝地使出,逼得那人手忙脚乱,只是几招过后,两人都微微顿了顿,收了攻势齐齐落到地上。

“公…”高守只喊出一个字,便立马改口跪下身来,“高守参见王爷!”

“起来吧。”顾长惜扔了树枝,负手站立道,“你已经不是九凰的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高守站起来,满面欢喜又怀念:“得知王爷蛊毒已解,我真想赶到九凰去…可惜爹娘非要我在徐州完婚再…”

顾长惜微微蹙眉:“既然如此…新婚燕尔,你怎么不在徐州?”

不提还好,高守瞬间垮下脸,满眼都是怨念:“…还不是因为王爷你。”

原来子桑回到神农谷的时候,正撞上容焕刚刚醒转不久,躺在床上苍白憔悴,连话都说不连贯。得知这一切全是为了顾长惜,而他却封侯拜相一片荣华,子桑顿时勃然大怒,连带…也迁怒了高守。

他想着想着,心中微微发酸。新婚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奈何他温香软玉在怀没几天,子桑便因为此事开始对他横眉冷眼,时不时还要罚他跪搓衣板。到了今天,掐指一算他已经睡了小半年的书房了,好在如今她有了身孕,狂喜之下,倒也不计较别的,只盼子桑别气到了身子,对她更是千依百顺。

后来那三百二十一抬聘礼,子桑很不服气,高守却乐坏了:王爷终于有所行动了,一旦他和容焕重归于好,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脱离苦海啦?!

只是还未待他高兴几天,出了前几日那些事情,宁致便指派他来看守后山。子桑的原话是:你若敢放你家主子进去,就不要再踏进我的房门!

于是…

“王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高守都快哭出来了,“你可千万不能过去,否则我连书房都没得睡了…”

“这个好说。”顾长惜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你假装被我打晕,便也不算看守不力了。”

高守哭丧着脸:“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顾长惜笑了笑,“或者你真的被我打晕。”

嘤嘤嘤为什么都欺负他。

二人正僵持,却听见另一侧的密林中传来了两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高守耳朵动了动,低声道:“是唐戬和容姑娘。”

顾长惜点点头,几个闪身便去得远了,只留下了两个字:“装死。”

两人多年的主仆,早就锻炼出了非一般的默契。高守望着他的背影摸了会儿下巴,宁致的意思只是不准公子越过这片密林,眼下容姑娘自个儿出来了,可不算他失职吧?

他略一沉吟,便从地上翻了块石头,对着脑袋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心中暗自思量:待会儿见了老婆,一定要装得可怜些。

这几日间,有关项岚孝敬给容老爹的那一袋子地契传得沸沸扬扬,终于让唐戬听见,这会儿便到了容家小焕的耳朵里。她心中觉得不安,便打算去谷中瞧瞧容老爹,顺便跟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唐戬坚持要陪她同去,容焕早就把他当做半个亲人,觉得也没什么好避讳得,便也就应了下来。

两人正在林中沿着石阶缓缓前行,却只觉身畔一阵微风,不知何时后面多出一个人来。

唐戬每次遇到与顾长惜有关的事便会方寸大乱,今日却不知怎么,终于露出一副唐门嫡子的从容来:“九凰王好妙的轻功,只是都用在偷入后山了,未免不雅。”

顾长惜笑了笑,显然心情极好,并不打算搭理他。容焕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王爷来得好,有些话,我们眼下最好说清楚。”

他也顿住了脚步,微微弯起嘴角:“二喜是想要我把那些聘礼抬回去吗?”

“不错,”她干脆道,不知为什么,只要听到他云淡风轻得语调便觉得心中微微愠怒,“容焕自问一个山野村妇,不敢高攀王爷富贵,还请…”

顾长惜缓缓道:“若我不肯呢?”

“你为什么不肯!”容焕猛然转过身,“就因为我救过你?!就因为你心中有愧?!王爷,今日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自寒毒发作后,我日日痛苦生不如死,早就后悔了!若是时光能够倒退,我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浪费在你身上!”

她如同点燃了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吼了一通,连身旁的唐戬都有些愕然。

顾长惜静静瞧着她。

容焕喘着气,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那双如同星光般美丽的琥珀色眼瞳,忽然就溢满出一种浓郁的哀伤来。

她的心忽然也难受得喘不过气,却丝毫不肯流露软弱。

似是过了很久很久。

“若是时光能够倒退,”他轻声道,“我宁愿你没有遇见我。”

容焕身子一颤,似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涌了上来,就要溢出眼眶,却被她生生忍了回去。

她转过身,决绝而淡漠地道:“那些聘礼,王爷尽快差人抬走吧。我要去看爹爹,还请王爷不要跟来。”

言语落地,她扯了下唐戬,快步走下石阶。

顾长惜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