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和白玦之子,两百年前降而为神的神君元启。

长阙声定,所有人都在等阵法中的青年出声。然而他抬起了眼,朝仙灵阵法外的御风走来。

他一步一步,神力浩荡而威严,停在了满界上仙面前。

“大泽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的声音响起,唯一句,冰凉而冷漠。

他三步之远的地方,阿音看着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划过,但那一眼而过的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在古晋眼中,化为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家里开工搞装修,耽误了几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后古历六万三千六百三十二年,九月十五。

这一日后世回忆起来,发生了许多大事。

伫立仙界之巅六万年之久的大泽山在这一日满门倾颓,真神上古和白玦之子元启也是这一日在大泽山觉醒,晋升为神。

还有一件事儿,比这两件重要得多,却未昭告三界,三界的仙妖们只从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里寻找到了一点儿征兆。

元启晋升为神的那一天,仙妖结界的擎天柱和上古界门同时消失,上古神界和下三界的所有联系和通道被彻底尘封,除了那道由天地法则衍生而出的问天路。

上古有闻,凡真神降世,上古神界皆会闭界千年,以整界之力蕴养真神,千年之后,界门才会重开。

擎天柱和上古界门消失的那一日,下三界们的仙妖们便知道,上古神界里真神诞生了。

只是不知道,乾坤台上诞生的那一位,是新的真神,还是归来的白玦真神。

上古神界的事儿下三界一向可望而不可及,猜测议论了几番后便把重心转到了三界中来。

自元启在大泽山晋神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元启入神后,并未随长阙回归清池宫,反而和御风惊雷等上仙去了天宫。

狐族王侄鸿奕屠戮大泽山的罪行罄竹难书,十一位上仙便做主定了鸿奕死罪。因鸿奕已是半神,唯恐狐族再生事端,天宫定下十五日之后在青龙台对他行天雷之刑。

九天玄雷,挫骨扬灰,仙族众人对鸿奕,可谓不留半点情面。

算算时日,三日之后,就是天雷之期。

大泽山已亡,古晋入神后留下的混沌之力代替了仙灵阵法将整个大泽山笼罩,无人能再入大泽山。阿音无处可去,便跟着元启一起回了天宫。

鸿奕在锁仙塔,收于御风上尊的风灵宫中。她有太多疑惑,曾入风灵宫请御风上尊让她入锁仙塔见鸿奕一面,但御风面带难色地拒绝了。

鸿奕已是半神,阿音妄入锁仙塔,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今元启身份大明,整个天宫待阿音亦同样尊重有加,并不因大泽山覆灭而怠慢于她。

只是阿音再也没有身在大泽山时的欢快和自在,从回天宫的那一日起,她便再没有见过古晋。

不,如今或许应该唤他,元启。

真神上古和白玦之子,生而为神的神君。阿音从未想过,那个在大泽山照拂他长大的阿晋,会是这样的身份。

仙界最卑微的水凝兽,神界最尊贵的神之子,他们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最云泥有别的存在。

景阳宫门前,阿音驻足良久,见殿里头的灯昼夜长明,忍不住唤住了出殿的仙侍。

“阿晋…”阿音顿了顿,压下心底的酸涩,重新开口:“元启殿下还没休息吗?”

宫内的仙侍见是阿音,客客气气,极是守礼,“见过阿音女君。殿下刚用了晚膳,昆仑老祖正巧来访,这时候正在和殿下弈棋。女君可是想见殿下,容我进去通禀…”

“不用了,我只是问问,既然殿下有客,我改日再来。”阿音有些尴尬地立在景阳宫前,朝仙侍摇摇头,失落地走了。

半月前,御风将元启迎回天宫。元启身份特殊,在天宫自拥一殿,虽不处仙族政事,但凡是数得上号的上仙们,日日皆来拜访,唯恐落了后。

阿音想知道大泽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鸿奕会在入神后屠戮山门,宴爽和青衣未醒,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元启。

但如今的元启,阿音轻轻叹了口气,她却连见上一面都需要通禀。

可到底是见不到,还是不敢见,连阿音自己都说不清楚。

大泽山那一山的尸骨让她无法面对元启。

她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不是她在九幽炼狱里救下阿玖,不是她执意带阿玖回山养伤,不是她在大泽山最危难的时刻重伤昏迷、阿晋为她离山炼制化神丹,是不是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两位师兄不会死,大泽山也不会灭亡。

她无法面对大泽山的覆灭,也同样不想去面对成神后的元启。

不面对,是不是她的阿晋,就不会消失?

景阳宫里,昆仑老祖赢了元启半子,又寒暄了半晌,念念不舍地告辞了。

待送了昆仑老祖出宫,长阙犹疑了一下,回书房朝元启回禀。

“殿下,刚才阿音女君来过了。”

阿音日日都会来,但景阳宫门庭若市,访客从未停歇。其实以元启的身份,这些上仙们他可以不见,但不知为何,凡有上仙来觐见,他从未推脱,就像是刻意在躲避那人一般。

果然,元启握书的手一顿,微微沉默,还是问出了口:“她走了?”

长阙点头,“阿音女君回了凤栖宫。殿下,阿音女君必是有事,明日一早我就去请阿音女君过来…”

“不用了。”元启摇头,“她应是为了鸿奕而来。”

不知是不是长阙的错觉,当元启口中道出鸿奕两字时,他总感觉到一股铁血之意。

无关仇恨,怕是只有对一个人漠视到极致,才会有这种情感。

长阙在清池宫曾照拂元启百年,从未见过当年那个骄纵憨态的小神君眼底有过这种情绪。

大泽山满门,终究对小神君太重要了。

那日大泽山上小神君晋神,以神力封印大泽山,后执意来天宫,怕也是想亲眼看着鸿奕受到雷刑,给大泽山满门一个交代。

长阙叹了口气,想起一事,又道:“殿下,这几日上仙们都在传,说乾坤柱和上古界门消失,神界怕是有真神降世了。”

元启脸色稍缓,眼底波澜微动,但又极快地抑制住那抹期待和激动,应了声:“知道了,千年之后,上古界门重启,自然便会知道乾坤台里归来的是谁。”

长阙面露愕然,“殿下,您不回神界?”

虽然上古界门消失,但如今元启已是上神,拥有了撕裂界面回上古神界的能力。他以为元启在天宫亲眼等到鸿奕伏诛后,便会回神界。如今听这意思,难道他还要留在下三界?

元启并未回答,只沉声吩咐,“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下去吧。”

长阙心底疑惑,却只能应是,退了下去。

书房内,烛影莹莹。长阙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阿音独自离宫的背影几乎每个瞬间都会在他眼底浮现。但大泽山满殿尸骨,总会压住他心底那抹柔软和怀念。

他看着烛光,有些晃神。忽然之间,烛光涌动,一道金光拂过,书房被一道神光笼罩,元启被刺得睁不开眼,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一方树林里。

艳阳天,桃林灼灼,溪水潺潺。

古桃树下那个白色身影熟悉而陌生,无论是幼时的清池宫,还是无忧无虑的大泽山,他足足期待了两百多年。

可他没想过,他面对世间磨难成神这一日,会是他回来的那一天。

这所有的一切是冥冥中注定吗?

我终于懂了您当初的选择,可这一切,代价太大了,父神。

元启眼底涩然,几度张口,几度停下,望着桃树下的人影没有上前。

许久,一声叹,轻不可闻,却又伴着落花流水静静响起。

那白衣神君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眉目相似的青年,眼底拂过歉疚。

他不是当年渊岭沼泽里冷漠的真神,也不是瞭望山里一心期盼元启破壳的青涩上君。现在的他,慈和而睿智,强大而温情。

他走到元启身前,抬手将他肩上的枯叶拂过,欣慰地开口:“你长大了。”

两百多年了,白玦作为一个父亲,终于将他曾经最遗憾的一块情感拾回。

白玦开口的瞬间,元启肩膀微动,他努力抑制着颤抖的身体。

他想去拥抱眼前的人,却在缺失父亲的岁月里没有学会如何去宣泄情感。

一声叹息响起,他还未回过神,已经被拥在宽厚的怀抱里。

“父神。”

微颤的声音响起,足足两百多年,白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眼眶微涩,放开面色泛红有些窘然的儿子,道:“你母亲很担心你。”

元启退后两步,他明白白玦出现的含义,但如今,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见元启不语,白玦心里明了,“你想好了?不回神界?”

“是,父神。”元启迎上白玦的眼,“我虽然化神,但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我不能回去。”

白玦看着他眼底的坚毅和执着,点头,“你长大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母亲都不会干涉。上古界门已经关闭,我初降神界,神力未成,今后千年,不会再下三界。除非你入神界,否则我们父子,怕是没有再见之期。”

“我知道。”

“将来所有的路,只能靠着你一个人去走,孩子,那很难。”

“我知道。”

“会害怕吗?”

“父神,那六万多年,您怕过吗?”

“没有。”白玦静静望着他,“但很孤单。”

元启看着白玦,嘴角扬起入神以来的第一个笑意。

“我不怕,您连六万年都等过来了,我也一定能做到。”

白玦脸上拂过淡淡笑意,他在元启肩上拍了拍,神力淡去,人影缓缓消失。

一道金光闪过,元启再睁开眼时,仍是坐在景阳宫的书房里,一切恍若从未发生。

他看着手中那片枯叶,眼底涌过温情。

十三万年的等待和错过,他那一双父母,终于得了圆满。

他起身走向窗边,望向凤栖宫的方向,心底微叹。

他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圆满的一日。

凤栖宫里,阿音去看了昏迷的青衣,便如往常一般守在了后殿的宴爽床前。

宴爽伤势极重,后背肩上伤痕入骨,连仙药都无法抹去,只能靠着自身的仙力缓缓疗治。

阿音看着她身上的伤口,自责又难过,但心底始终藏着深深的疑惑。

宴爽身上的这些伤痕招招毙命,毫无人性,伤她的真的是阿玖吗?

恰在此时,一阵冷风吹过。窗檐被卷开一道缝隙,阿音服了化神丹,仙力今非昔比,她猛地起身,望向窗边的方向,冷冷喝道:“谁在那里?”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窗边,一道妖气化成人形,森羽一身黑袍,隐在灯火下,面容妖魅而俊俏。他目含冷光,带着妖虎一族特有的冷厉。

“你是…妖界二皇子?”

森羽入大泽山拜见闲善闲竹时被宴爽拦下,阿音曾远远见过他一眼。

见森羽颔首,阿音神色警觉,护在宴爽身前,“你来天宫做什么?”

阿玖屠戮大泽山,众仙皆猜测是妖族主使,森羽趁夜悄然潜来,阿音自然敌意颇重。

“你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森羽瞧出阿音的敌意,沉声道:“我是为鸿奕而来。”

阿玖?阿音不为所动,神情更加冷峻,“他屠戮大泽山,仙界已经对他判下九天玄雷之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就不好奇吗?鸿奕虽然霸道,但秉性纯善,他身受闲善闲竹相护之恩,怎么会做出屠戮大泽山的事?”

“满界上仙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纵然我不信,又能如何?”

“有时候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相。”森羽道,“就算你不相信鸿奕,难道身为大泽山的弟子,你就不想知道大泽山被毁的真相?虽你师兄晋为上神,但三界诡谲之事远非你们所想的那般简单,大泽山的真相寻不出,就算他贵为真神之子,将来也未必会平安无事。”

一听大泽山之事另有隐情,且会牵涉到元启,阿音朝森羽看去,“你话中何意,阿玖屠戮大泽山有什么隐情?”

见阿音愿意放下成见,听他所述,森羽开口:“有件事,除了妖皇和狐族,直到现在都未被外界所知。”他顿了顿,沉沉道:“狐族族长常沁,数月前被人刺杀于妖界幽冥山。”

“怎么会,常沁族长妖力深厚…”

阿音神色愕然,数月前她和元启才在静幽山见过常沁,怎么会这么突然?再者常沁拥有上君巅峰的实力,谁能轻易杀死她?想起惨死的澜沣,阿音眉头一皱,失声道:“难道是…”

“不错,是魔族。”森羽神色冰冷,“她在幽冥山遇难,待我赶到时,已经…”森羽没有再说下去,“幽冥山里有魔族的气息,能那么轻易杀了她的也只有三界中最诡谲的魔族。”

“常沁自两百年前离开三重天后,一直留守静幽山,很少离开狐族。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山,她要去哪?还有她为何会被魔族刺杀于幽冥山,所有的一切都是谜团。我回静幽山查明真相,发现狐族长老常媚也失踪了,据狐族长老所言,常沁离山之前,曾有仙界上仙入静幽山和她见面密谈。我寻找了数月都未查到入静幽山的上仙究竟是谁,直到鸿奕在大泽山的消息传来,我才猜测那日去见常沁的很有可能是闲善或者闲竹上尊。他们定是从鸿奕身上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才会去静幽山见常沁。”

阿音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所以你才会来大泽山拜见我两位师兄?”

“是,我想知道他们究竟和常沁说过什么,又在追查什么,才会让常沁惨死、常媚失踪。只可惜,没等我见到两位上仙,大泽山就出事了。”

“就算你说的这一切属实,那阿玖呢?他屠戮大泽山、追杀宴爽和青衣是不争的事实。”

“屠戮大泽山的并不是他。”森羽缓缓开口。

阿音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鸿奕是狐族仅剩的九尾妖狐,常沁不在了,他必须回狐族继承王位。那日知道他晋神,我特意从罗刹地赶来,本来是想告诉他常沁出事,想带他回狐族。哪知迟了一步,我赶到时,他正被压在御风等人的仙网内。我见事态不对,便隐于一旁,众仙和鸿奕大战,被分了心神,没有瞧见鸿奕最后一刻击破仙网时,一团魔气从他体内而出从仙网内逃脱。我直觉事有蹊跷,便一路跟着那魔气,岂料那魔气在鸿奕体内受了仙力重创还能发现我,我和它在仙妖结界交手,还是被它逃脱了。后来我再回仙界,才知道大泽山满门被鸿奕所屠。若我猜的不错,鸿奕定是被魔气控制,他在大泽山做的一切情非得已,非他本心。”

见阿音神情震惊,森羽道:“阿音,我知道你和鸿奕交情匪浅,否则当日也不会带他回大泽山,三日后仙族会在青龙台以九天玄雷之刑惩戒于他。他重伤在身,若是再受天雷,必死无疑。狐族仅剩这一脉,还请你看在你们往日的交情上,助我救他。”

“若我没有心怀慈悲,带他回大泽山,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阿音长吸一口气,虽神色有所动,却不肯信他,“常沁妖君死于魔族之手你口说无凭,阿玖体内有魔气也是你一面之词,仙妖素有旧怨,我又怎知不是你和魔族勾结,故意残害我仙族?”

“你不信我?”森羽神色微怒。

“大泽山惨状在目,我如何信你?若真如你所说,妖皇为何不拿出证据,证明阿玖和狐族是被魔族构陷,你妖族从无戕害仙族之心?”

森羽眉头皱起,他之所以半月后才来天宫,便是赶回妖界将此事告知森鸿,但他拿不出证据,鸿奕屠戮大泽山又是事实,若妖皇出面强令仙族交出鸿奕,怕是仙妖之争即刻便会掀起。

鸿奕被禁在御风的锁仙塔里,妖族无法靠近,他只能来寻求阿音的帮助。

阿音见他神色郁郁,沉声道:“你既然能来凤栖宫,为何不去景阳宫将这些事告诉元启?大泽山之难若真另有隐情,他又怎会坐视不管?”

“这便是今夜我来凤栖宫的原因。”森羽道。

阿音眼底带了一丝不解。

“景阳宫里的那位如今不是古晋,而是元启神君。他的上神之力笼罩景阳宫,我还未靠近,就会被仙族察觉,你觉得,若是现在我贸然出现在天宫,还能有机会救出鸿奕?”

大泽山被毁后,御风等上仙猜测是妖族蓄意而为,对妖族风声鹤唳,已在仙妖结界处增援了十万仙将。怕是森羽只要一出现在天宫,就被会一众愤怒的上仙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