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一笑,“你的确应该记不得我,三岁那年,你父亲说见我,说我天资聪颖是学医,亲自授予我医术,并将他自身珍藏的书送与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你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为此,我学得更认真。多半时间,我都是在书房里研究医术,自然碰面的机会少。”

“不久之后,你也要离开回楼,因我是你父亲的徒弟,所以你同意带上了我。”

将刀放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凝结成妖娆的血珠滴落在碗里。

“我一直以为你留着…却不想,这把刀你丢在了回楼,却是安蓝来时,将其带来。”血滴滴落定,在安静的空气中发出孤寂的声音,“却没想到,不久前,你将它赐给了青楼的一个女子。”

叹息完,他简单的将手腕包扎好,俯身在莲绛耳边道,“这世界上,注定我们才是无法分离的。”

女巫の猫

十五睁开眼的时候,天边残阳似血,黑烟并未全部散去,依旧有一场惨烈大战后的萧条和落败。

“你醒了?”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十五扭头看向旁边的男子,迎上对方蓝色的双眼时,她一怔,“月夕?”

“是。”

月夕看着十五微微一笑,从旁边的桌子上端来一杯水,递给了十五。

十五吃力的坐起来,双手接过,可刚拿到碗,手却突然一抖,那碗从她指尖滑落。

月夕伸手,将碗接住,才没有让那水洒在他身上,而十五则是愣在位置上,显然没有明白为何自己连一个碗都没法拿住。

“你太虚弱了。”他将碗送到十五唇边。

十五喝了一口,才觉得稍微有精神,月夕已经退开一步,杵着拐杖看着低头看着十五,“若非龙骨拐杖,昨日你怕死过好几次了。”

龙骨拐杖?十五看着月夕手里的那龙骨拐杖,眼神里有些不解。

“你怀孕了。”

月夕的声音又突兀的传来,十五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嗯,莲降已经给它取名字了,叫多多。”

她这一笑,却是让月夕愣住了。

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冷漠的女人会笑。

记得第一次在长安外面的破庙看到她,她迎着风雪冷冷走来,双手垂在身侧,黑色的双眼如恒古之水,冷澈而没有丝毫波澜,身上一片血红,连发丝上都凝着血渣,那一刻,她就像血池里走出来的修罗。

第二次看到她,是在长安城内。

那个叫沐色的魅身边,她手里的剑如蛟龙出渊,而她的神色,依然冷厉,杀气重重!

可此时的女子,非常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双手放在小腹上,面上有着罕见的温柔,睫毛弯弯,嘴角勾起时,还有小小的梨涡。

连声音都是欢愉的。

月夕杵着龙骨拐杖,手指有些发白:这就是命运么?

“这孩子…你不能要!”他到底还是开口。

“什么?”十五惊讶的盯着月夕,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魅,是无法生孩子的。”他沉声,觉得自己说出真相有些残忍。

但是,处于自私,他还是要说出来。

十五双唇顿然失色,双目盯着月夕,然后抬手指着门口,“请你出去!”

“十五。我相信,你并不是一个爱自欺欺人的女子。”他目光看着十五,缓慢开口,“你虽然无心,却是比谁都清明。棺中八年不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怀疑自己,只是,你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

“你出去…”

十五声音颤抖,再也不客气。

“何不让我说完一个故事,再撵我?”月夕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眼睛清明,像一片干净的海,“关于你的身世。”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沉了半响,“那说完走。”

“其实真正的昆仑皇陵,分为了两座。一座是安葬大洲各国皇帝的遗体,在昆仑以南,称谓南皇陵。而另外一座,根据名字你应该能想到,称谓北皇陵,在昆仑以北。里面安葬得的是北冥历代皇室逝者,属于北冥国”

“二十八年前,角丽姬加入皇室为妃,随后,整个北冥皇室迎来了一场血腥风雨,皇帝病重,第二年先皇后去世,角丽姬为后,其领导的战鬼家族开始掌兵权,压制其他氏族。后宫嫔妃相继去世,可事实的真相是,皇室血脉早就在二十年中灭绝。”

“那所谓去世的先皇后,和其他妃嫔以及病重的皇帝,其实早在多年前就被人生生活祭在了皇陵之中!其中,死的还有先皇后腹中才五月的胎儿。”说道这里,他目光一沉,握着拐杖的手在黑袍中颤抖,似乎在竭力的克制某种痛苦的情绪。

“先皇后死后,据说那皇陵日夜都有婴儿哭泣的声音。之后,几个月之后,那声音才消失。而也在同时,大洲境地内的昆仑冰原上,出现了一个女婴,时间是二十六年前。”

“但是那个女婴是一个阳魅,她是几十被献祭的女人,为了生命的向往,用执念炼化而成的魅。”

说完,他定定的看着她。

十五沉默许久,“那为什么我不能要孩子?”

“魅,没有生育,只有传承。就如同沐色,因为吞噬别人,强大自己,所以才能存在。这便是你如此虚弱的原因,因为,它在吞噬你。”

女巫の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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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你的天涯 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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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十五抬头看向月夕,眼神里仍旧有几分不甘,“我有心,能感受到疼痛,能感受到绝望,有这样的魅么?”

“为什么没有?”月夕迎着十五的目光,“阴魅是厉鬼炼化而成,生于天地之外,出于无形,但是阳魅不同,你是先皇后…腹中的胎儿炼化而成,同样经历了十月怀胎,留着皇室的血统,本也和正常婴儿无异。可你出现在了大洲,这个完全超过我们想象,有着连我们都惧怕,灵力非凡的地方。”

“你本该正常死亡,但是有人逆天挖去了你的心脏,逆天了你普通人的命格,又将你的身体埋葬在了南疆的坟山。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扭头看着天边血红的夕阳,叹道,“那坟山正是月重宫最阴邪之地,据说那里也是九州天下离忘川河最近的地方。甚至还有传闻说,只要打开月重宫圣湖,就能涉足黄泉。有人将你藏在那儿,怕是希望你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而你,在里面沉睡了八年,八年之后,你又从招魂曲中出世,一切似乎都是巧合,但是一切都是天意。这场炼化,让你成为了真正的魅。”

十五周身冰凉,月夕说这些话,她哪里何尝没有怀疑过。

她出事是死在大泱,可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南疆甾。

恰好大雨之后,月上中天,有人挖开了她的坟墓!

而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空中传来招魂曲,跟在上千具腐尸和白骨后面,来到了莲花台,看到了莲绛!

天地之间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最可怕的不过是人心,最坚定的却是那人的执念闻!

活着,复仇!

是她死前的执念!

而她的出生,又是一个怀孕女子对腹中胎儿期望,渴望它活着的执念炼化。

手隔着衣衫抚摸着她的小腹,她眉眼依然温柔,睫毛缀着光,有一种静和的美。

“多多,会活下来。”

她轻声,却又坚定。

月夕一怔,猛然回头看着十五,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胸口一阵钝痛,那握着龙孤拐杖的手,有些无法遏制的颤抖。

“月夕尊者曾说过要来大洲寻人,该不会是我吧?”

十五笑着问。

看着她嘴角溢出的两个梨涡,月夕恍然间看到了那个立在白玉栏杆处的女子,许久,如实点了点头。

“你若是要让我随你回北冥,或者,要帮助你们除掉角丽姬,那您是白费心了。”她语言温和,却说的真切,“我孩子还有八月要出事,我会留在我夫君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孩子出生。”

“事实难料,说不定,孩子出生之后,我依然活着。”

是啊,只要坚定能活着,那么,一定能活着!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为了感谢你这一次的帮助,凝雪珠我会完璧归赵。若你有需要,我夫君还会安排送你回到昆仑冰原。”

月夕张了张口,再也无法回答。

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没有那种让人惊艳的姿容,可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

那一瞬,月夕呼吸一滞,眼角竟然有几许干涩。

既是她的孩子,那么,总会有几分固执在里面。

而他,一个陌生人,又如何能改变眼前这个孩子的决定呢。

想及此处,他苦涩一笑,扶住拐杖站了起来,“我从北冥来寻你,其实并非为了对付角丽姬。”

他只是想来看看她的孩子,想来证实一下是否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天池预言,皇室血脉未断,角丽姬寻遍了整个北冥没有收获,也怀疑到了大洲。

所以,在找到那个孩子时,他想尽自己一份可能的,却保护她的孩子。

如今寻到,她命运坎坷,却遇到了一个更好的男子,能倾心相待,能为她甘愿坠落成魔。

这孩子,比自己懂得如何掂量幸福,而自己何苦逼她呢!

“嗯?”

“如果…如果…真的有其他需要,告知我就好。”他清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又凝了十五许久,“先皇后叫卫舞华。”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看起来分外的单薄。

卫舞华?

看着月夕消失的背影,十五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月夕刚走,安蓝竟带着小鱼儿寻了过来,“那月夕叔叔怎么了,他看起来很难过。”

小东西坐在十五身边,好奇的问。

“他在想他一个朋友吧。”

十五笑着安慰,安蓝则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摆一边说,“这些食物都是从越城外面运来的,你先吃一些。刚刚在转角处,月夕还突然说要你多补补,可眼下越城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里的水暂时也不敢用,你将就一下。”

说着,将一碗汤端给了十五。

十五看了看那碗,突然不敢接,她怕自己连碗都端不起,反而将小鱼儿和安蓝给吓住。

旁边的小鱼儿见十五脸色惨白,伸手接过,主动喂起了十五,

“爹爹很累么?让小鱼儿喂爹爹吧,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娘娘。风尽叔叔说娘娘还在睡觉,怕是要晚上才能醒来。”

十五胸口一阵钝痛,“好!”

汤是温热的,可刚入口,十五忍不住捂住小腹吐了起来。

“十五,你怎么了?”

安蓝上前扶住十五,倒了一杯清茶给十五。

“有没有酸的?”十五虚弱的回答。

“酸的?”安蓝瞪大了眼睛,看着十五,“你…”

十五面色微微一红,笑道,“嗯,我怀孕了。”

“啊…啊啊…”

安蓝腾的就跳了起来,不停的连声大叫,然后将十五静静抱住,又放开再次确认,“你真的有了?”

“嗯,莲绛连名字都想好了,小名儿叫多多。”

“啊…啊…。”

安蓝激动得大叫。

“当日我告诉莲绛,他都没有你这么激动啊。”

“安蓝姐姐什么是怀孕?”小东西见两人突然笑得这么开心,手里依然端着汤,好奇的问。

“就是…”安蓝想了想,“十五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啊啊…”

这一下,尖叫的是小鱼儿了。

小东西直接将碗往旁边一放,然后抱住十五的肚子,连声问,“是不是我的媳妇儿啊?”

“嗯?"

“嗯?”

十五和安蓝同时一愣。

“娘娘说了,如果爹爹肚子里有小娃娃,那生出来就许给我做媳妇,让我玩,让我欺负。”

“你!”

安蓝身后将小鱼儿提了起来,怒指道,“谁说媳妇是让你欺负的。是女孩儿还好,是男孩儿,你到时候就蹲在墙边哭鼻子吧。”

“男孩儿?”

小鱼儿一脸茫然,大眼珠儿一转,推开了安蓝,趴在十五身上,“我不管,娘娘说了,反正是我的。”

“我跟你说啊,你在这儿照顾十五,我去找酸的。”

说着,安蓝飞快跑了出去。

小鱼儿笑得那个花枝招展,摆出一副狗腿的样子,讨好的捏了捏十五的手臂,道,“爹爹,娘娘说的话可不能反悔啊。”

那口气,生怕要到手的媳妇,就飞了。

“你娘娘把你教坏了。”

十五忍不住揉了揉他头发。

“咦。”小东西可不依,眼神的看着十五,“爹爹,你这口气是要反悔么?”

十五哭笑不得,这小东西和莲绛呆久了,都变得鬼机灵了。

“不反悔。”她看着小东西,“以后小鱼儿一定要替我照顾多多,好么。”

“唧~”

小青一下从小鱼儿的衣服里钻了出来,两只红溜溜的眼睛盯着十五,不停的扭动腰肢,那姿态比莲绛还献媚。

哎,都是莲绛带坏的。

“嗯,多多就是那天我说,如果你再笨,就把你炖来给它吃的多多。”

小青一听,两只眼珠儿一转,晕了过去。

“装死同样把你炖了给我媳妇儿吃。”

小鱼儿肉呼呼的手一伸,指着地上的仰躺的小青!

小青一溜烟的爬起来,委屈的钻入了十五怀里。

十五靠在床上,亦被这个情景逗得乐不可支。

回来的安蓝刚好也看到这一幕,取笑道,“哟,这么快就学会了颜哥哥那份心疼媳妇儿的劲儿了啊。现在这么热乎,要是以后你欺负多多,看颜哥哥不把你做成清蒸鱼。”

吃了些东西,十五念想着莲绛,让安蓝扶着她过去。

夜幕刚刚西沉,地平线依然有一丝血红,看上去,像一条飘渺的红纱,有几分美艳。

天边明月如勾,清辉洒在整个越城里。

屋子里放着一盏夜明珠灯,十五进去的时候,莲绛依然在睡觉,只是,那些蔓蛇终于安静了下来。

如墨的青丝像一匹黑色的绸缎铺散开开来,完美的脸,一边美若凝雪,一边盛开如花。

十五手指放在那朵蔓蛇花上,轻轻勾勒花的轮廓,眼中却是一阵酸楚。

床榻上的人轻轻蹙了下眉头,十五忙避开,怕他醒来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又会自责一番。

刚转身,就听到门口传来小鱼儿的声音,“咦,你是谁?陌生人都不得靠近这里。”

小东西声音带着几分凌厉,十五怕吵醒莲绛,忙出去提醒小鱼儿小声些。

可敢开门,门口那人却慌忙后退。

“站住!”

十五声音一沉,盯着那人。

那人一听,浑身颤抖不已,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扑通跪在十五身前,“夫人,饶命。”

一听这声音,十五一拂腰间,抽出月光,抵着那人喉咙,“流水,你竟然还没有死!”

“住手!”

一枚银针飞来,弹开了十五的剑!

十五抬头,看着走廊尽头的风尽,目光不悦的眯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杀人,谁也阻止不了你。”风尽走到流水身前,弯腰将她手捉了起来,掀开衣袖,露出那些斑斑刀痕,“但是,你杀了她,就等同于杀了莲绛。”

风尽拿出短刀,在流水手腕一划,鲜血滴落在碗里。

“因为,她身上有雌性蔓蛇。”

十五眉心一跳,这才注意到流水手腕有好几条新旧的伤疤,血从伤口处滴落,一点点的汇集在小瓷碗里,“莲降的体内的雄性蔓蛇一旦苏醒,那就必须要雌性蔓蛇的血才能让她平静。否则…”

他抬起头,将装满血的碗递给十五,“你以为,莲降为何会将她留在身边?”

他这话一说,不但十五浑身一凌,就连跪在地上的流水也跟在颤抖,最后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所以,她是死是活,就由你来处置吧。”收回碗,他转身朝莲绛的屋子走去,“喝了这些,他怕是很快醒来。”

说完,他看了看小鱼儿,笑道,“小鱼儿,你爹爹有事要处置,你先离开一下。”

小东西瞪了一眼流水,转身离开。

整个幽暗的长廊上,只剩下了十五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她额头触地,另外一只手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腕,呜咽声不止,却是发自内心深处。

虽然带着面纱,但是她整张脸被切下来时,十五也知道。

此时的流水整张脸都是面纱,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流水有负夫人的栽培,见了祭司大人,起了不该有的歹心,甚至于…到后面,忍不住…”流水声音颤抖,“那种心思,就像一夜之间滋长,不可收拾。如今流水后悔之极,还望夫人给流水一个改过的机会。”

因为曾经目睹自己家人死在眼前,她素来寡言,后入了桃花门,看多了生死,更明白,警言慎行!

她第一次见到十五,甚至听说十五时,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厌恶和憎恨之意。

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