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站在湖水的边缘,望着冰湖中心,就那样一脚踩了下去。

它身子小小的,走路都非常不稳,一摇一晃,但是小东西神态却非常坚定走向了湖心。

旁边的一对男女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情景。

到了湖心时,小东西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睛凝着冰层,然后展开手臂,趴在冰上,像是在拥抱什么。

它将漂亮得有些妖冶的脸贴着冰,用糯糯的声音问,“娘,你冷不冷啊?”

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涌动的黑水之中,竟然漂浮一个发丝如雪的女子。

她一头银色非常的长,犹如水藻般在好水中拂动,交织着她一身白色的纱衣,映着那寸寸雪颜,如古神话中深睡的雪女。

她看起来依然不过十六七岁,光洁的额头下,却不是三年前那张清秀而生涩的容颜,而是一张白色淡眉,雪色睫毛,眼角微微上挑的眼帘美丽脸庞。

红唇轻抿,似那蔷薇展开瞬间被时光接住的芳华刹那,是一种风华绝代的妖艳!

湖边的青衣女子慢慢走了过来,蹲下在小东西旁边,亦凝着冰湖下那张脸。

这张脸,不是三年前那张。

是十三年前,她还是长安小乞丐看到的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已然变成了银白,那浓丽黛眉和睫毛已经蒙着沧海桑田的白霜。

两年前她被沉入这阴邪的湖水中时,黑色的水里竟然涌出许多恶灵,将那本不属于她的脸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张白骨。

一年后,或许是造物弄人,她那白骨森森的脸竟然慢慢长出了新肉。

但是,她无法醒过来!

因为,生下孩子那一刻,她的生命已经彻底的衰竭,甚至,她连孩子的哭啼声都没有听到。

但,似乎有一种强大的执念蕴藏在她体内,以至于将她沉入这冰湖之后,她竟然慢慢长出新肉。

“娘,你看,阿初带多多来看你了。”小东西将背上的布娃娃放在旁边,对着湖水中的女子轻声道。

“咳咳…”刚说完,孩子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青衣女子一听,忙将孩子抱在怀里。

而怀里的孩子原本粉嫩的脸一阵灰白,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却要挣脱女子的怀抱,踩到冰上。

“阿初,姑姑带你回去吃药。”青衣女子起身将孩子抱在。

孩子却哇的一声哭闹起来,“我还没有给娘讲故事…咳咳…”它一边哭,一边咳嗽,到最后,肺部传来沉闷声音。

青衣女子顿时变色,亦不顾它吵闹强行将它抱走。

旁边杵着拐杖的男子,则慢慢走近湖中心,然后坐了下来,凝着湖水下面那张脸。

这张脸,和二十多年前记忆中那张脸,有七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虽然沉睡,却多了一分丽色。

“十五…”男子垂下头,“你睡了三年了,是不是该醒了?”

是的,三年了!

从闽江将她救起时,她就陷入了沉睡。

她心里清楚,孩子在吞噬她,而她挣扎的活着,就相当于在和孩子争抢生命。

于是,她选择了沉睡…

“你看,阿初都会走路了。”他低头,声音却难掩悲沧,“但是…你听到了么,阿初病了!”

孩子腹中两月就中毒,他发现时,那毒素早进入孩子身体,伴着孩子出生早就深入骨髓,难以排出来。

孩子越大,身体将会越虚弱。

“我想带孩子去北冥,但是,它有一半大洲的血统,我怕它身体太虚弱,无法承受北冥结界的罡气。”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格外的沧桑,“两年前,孩子出生时,我回了北冥…”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战鬼一族彻底统治了北冥,角丽姬登基为女皇,原皇室彻底消亡。”

他久久沉默再次,似乎难以从那种悲痛中醒过来。许久,他才叹声,“但是我没有在她那儿找到凝雪珠。十五,阿初需要凝雪珠,你将凝雪珠放哪儿了?”

风雪中,青衣女子大步离开,可依然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因为此处阴邪气太重,他们三月才敢来看一次湖水中沉睡的女子,因此就这样离开,孩子哭得格外的伤心。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水中女子眼角滑过,淹在了三千如雪发丝中。

月夕趴在冰上,浑身一怔,“我就知道,你能听到,你能听到便好…”他笑了笑,凝着十五的脸,许久,“我让你醒来,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

阿初抱着布娃娃坐在床头,哭得依然厉害,漂亮的眼睛如今哭成了桃子,刚刚喂下的药,也让它吐了出来,嚷着要回雪山山顶。

“姑姑,娘…一个人,她会害怕的。”

孩子桑心的说道,声音却带着病态的破碎。

“等阿初养好了病,我们就住在山顶上,这样,阿初就能天天看到娘了。”

流水声音有些哽咽,又拿起药,重新喂阿初。

正在哇哇大哭的阿初突然静了下来,大眼睛眨了眨,竟一把推开了流水,跳下床打开门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阿初!”

流水忙起身跟着一瘸一拐的跑出去,那小东西却跑得非常快,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脚现在不方便,竟然有些追不上阿初。

到了院子门口,流水突然发现风雪中有一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那人浑身雪白,雪一样飞舞的发丝,雪一样冷艳的容颜,雪一样的撩起的衣衫。

那人走得格外的沉重,好像脚下灌了千金重,流水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人。

黑色的袍子,灰色的龙骨拐杖。

最后,她停在一处,将那人放在地上,双膝凝重的跪下。

阿初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然后凝望着那全身雪白的人许久,一下扑了过去。

流水飞快跑过去,看到地上那个人,双腿一软,同样跪了下去。

地上的月夕,容颜枯槁,清美的容颜布如今满了皱纹,头发亦花白,好似一夜之间,竟然老了三十岁。

他抬起手,摸向十五的脸,眼底有一份难言的温柔,“你一定要回去啊…”

十五一手抱着阿初,一手握着月夕他的手,跪在他身前,郑重点头,“拿到凝雪珠后,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但是,你要活着,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月夕温柔的眼神里有一丝愧疚,“要让你承受这种责任。”

“这或许,就是我的‘生命’生来如此,就该受此使命!”

昆仑的风雪中,一个全身结合冰凌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幼儿,冷冷的俯瞰着大洲天下。

她的身后,巍峨的昆仑上山,站着一身雪白,眉心红色的鬼狼。

女巫の猫

一辆黑色雕花马车从冰原出发,马车里,白发如雪的女子坐在马车里,她睫毛亦成浅白色,衬着她冰肌上般的皮肤看起来整个人都由凝雪所雕刻而成。

她怀里,卷缩着一个幼儿,黑色的卷发,漂亮的眉眼,小东西靠在女子怀里,胖乎乎的手还抓着女子一缕青丝。

那样子,说不出的娇憨。

十五低头看着怀里的阿初,小家伙的眉眼,除了那眼瞳,几乎和莲绛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你们每次来我都知道。”十五低头,亲吻着孩子眉心,“能听到阿初在哭,能听到他第一次喊娘,但是,我就是醒不来。”

两年的时间里,她虽然看不到,但是她能听到莲初的成长。

孩子第一次在冰湖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孩子第一次落地,在冰湖上爬行。

孩子第一次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路。

孩子第一次用软糯的声音喊:娘!

甚至到后面,隔着那冰湖,她都能听到他们远远的步履声。

孩子每次都会问:为什么娘睡在冰下面。

孩子每次都会说:娘,我抱你就不冷了。

月夕说,孩子出生在九月初一,因此取了名字为莲初,小名为多多。

但是孩子很喜欢那个布娃娃,于是主动给那布娃娃取名为多多。

孩子,从生下来,就很寂寞。

流水鼻子酸涩,道,“阿初一直都好听话。”

“你的脚怎样了?”十五抬起头,看着流水,现在的她比起三年前,已经成熟了许多。

“掉入闽江时,摔的,因为坏死太久,没有锯掉已经是万幸了。”

“是啊,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十五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冰原,三年前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甚至依然能感觉到风尽那枚银针*腹部中,毒素蔓延时的恐惧。

手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阿初,十五眼底掠过一抹寒光,而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周身散发的杀气,不由睁开了漂亮的眼睛。

“怎么了阿初?”

十五柔声望着自己的孩子。

小家伙感觉到了车在晃动,当下高兴的趴在十五肩头,看着窗外,然后嘟着粉嫩的小嘴儿望着十五,“娘,我们是去找爹爹么?”

十五一怔,阿初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姑姑说娘醒了之后,就会带我去找爹爹。”

它虽然蒙着一只眼睛,但是,眉眼中却自然流露出一份妖冶之色。

这份姿彩恰是遗传到了莲绛,漂亮得夺目,让人无法拒绝。

“好!”十五笑了笑。

小家伙忙抱着手里的布娃娃,开心的道,“多多,我们去找爹爹咯。”

“夫人,龙门到了。”

十五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发现已经天黑了,“稍微休息一下,明日在起程吧。”

起身将阿初抱起来,孩子却挣扎了一下,从十五怀里下来。

十五愣愣的看着孩子,小东西眨着眉眼,“娘抱了我一天,一定累了。阿初能走路的。”

“娘不累。”

阿初却先一步跳下马车。

旁边的护卫忙上前,“公子小心。”

阿初却不理,而是高高举起肉呼呼的手,要去牵十五,俨然一个小男子汉。

阿初记得,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娘时,是那个被封在水里的白发飘飘的女子。

阿初问:为什么娘要在水里?

姑姑说:因为娘生阿初时很辛苦,很累,然后睡着了。

阿初问:娘为什么一直都不醒呢?

姑姑说:等阿初长大了,能保护娘了,娘就醒了。

那个时候的小莲初就日日盼着自己长大。

所以,第一次看到娘一身风雪赤足走来时,小阿初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能保护自己的娘了。

虽然,漂亮的小东西很喜欢娘的怀抱。

但是,它平日抱着多多都会累,那娘抱着自己应该会更累。

想到这里,小东西紧紧的握着十五的手指,然后仰起头,抱着多多,领着十五,大步流星的往客栈里走去。

“公子,前面是门槛。”

前方的侍卫,看着那高高的门槛,也生怕将莲初绊倒,个个都紧张兮兮的盯着莲初。

莲初却格外的聪明,知道自己跨不过,就先踩在那门槛上,又小心翼翼的跳下去。安稳落地之后,还不忘回头,担忧的看着十五,也怕自己的娘像自己一样跨不过。

还嘟着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安慰十五,“娘不要怕,阿初牵着你的。”

女巫の猫

PS:今晚灰机要回重庆~~~~~··明天更新不知道啥时候呢!

我们的莲初带着多多出现咯。

第一百六十章:何以归来

9-27 2:0:9 591

十五看着小莲初,又感觉到它肉呼呼的手里传来那软香的温暖,不由想起了几年前长安城内,也有人这么拉着她奔跑在人群中。

对方的手,也是这般温暖。

“有阿初在,娘不怕呢。”

十五笑道。

小莲初自豪的抬起漂亮的脸蛋儿玳。

到了客栈,十五这才发现,客栈里聚集了许多商人,他们满身尘沙,一身风霜,可疲惫的脸上却光彩焕发。

这些商客,都是要赶往大冥皇都,赤霞城。

她入客栈时,穿着白色的大斗篷,加上外面尘沙,他们都带着面纱,因此进来时,一大群都盯着那样子漂亮的小莲初,个个抽气赞叹这孩子长得太美,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孩子,却有一个眼睛是瞎的鼓。

却又见十五一行衣着不凡,皆了然的闭上了嘴,不敢议论小莲初。

护卫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楼梯处的位置坐了下来。

客栈里的人,几乎都是大冥子民,如今谈论则是每三个月一批秀女送入大冥宫的事。

“据说那大冥宫艳妃所住的长生殿,以金砖铺地呢!”

“怎么会?”另外一个人反驳道,“都说那夜帝只喜欢黑色,整个大冥宫全是用沉沙石所做。”

“且!”另一人嗤之以鼻,“你不知道那夜帝极其宠爱艳妃么?据说那艳妃长得非常美艳,一笑…那什么词…”

“倾城?”

“哎。”那人拍了拍手,道,“就是!一笑倾城。那样的美人儿,若真要金砖铺底,夜帝怎么会不给。”

“既是这么宠爱,那为何三月要选秀一次?”

“我看不是什么选妃。”另外一个人插话,“你说每三月就选一百人,那大冥宫得多大啊。”说着,那人将声音压了压,道,“那大冥宫每天抬出来的死人可比活人多。”

“据说,有被挖心的,有被断手的,还有被剥皮的,什么都有。”

十五听了半日,并没有听出其余多的讯息来。

这些内容,和流水向她报告的并无多大差别。

大冥宫太过神秘,神秘到他们的人,至今无法进入宫中一探那艳妃和夜帝的虚实。

深夜里,小莲初突然发了高烧,白净的小脸绯红,周身亦是滚烫,它似乎习惯了自己的这种病痛,看到十五红了眼眶,还伸出手拉住十五的衣襟道,“娘亲,阿初不疼。我抱着多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莲初在腹中两月就中了剧毒,再加上它体质特殊,若是一般幼儿,早死于腹中。

它依然活着,只是,随着长大,毒发作的越来越勤。

七日一次高烧,周身像火一样滚烫。

再七日之后,周身又会冰凉,唇色发白,心脏都会由此而冻得停止。

小莲初抱着多多侧身睡了过去,可一头漂亮的卷发却被汗水打湿,小衣服十五也替它换了一件又一件。

直到天亮,小莲初脸上才恢复了正常,可看起来却相当的虚弱。

十五这才彻底明白,为何月夕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逼着她苏醒,让她去找凝雪珠。

“据说角丽姬这三年来,每半年就要来大洲,看样子应该是寻找凝雪珠。”

“角丽姬…寻找?”十五沉声,如雪的发丝落在肩头,衬得她面容胜雪,冷艳惑人,“当日我落水时,那珠子交给了风尽。如此算来,必是那风尽在中间做了手脚,将那角丽姬都骗了!”

流水坐在旁边,脸上没有了当日那种愤怒和发狂,反而多了一份内敛。

可心里清楚,那风尽将一群人玩弄于鼓掌,可想而知,是多么狡猾的一个人。

“但是闽江之后,风尽就彻底消失了。甚至长生楼和…”怕触动十五的往事,流水不敢提莲绛,只道,“没有任何音讯。”

十五抬起如丝的眼眸,静静的看着月光下的龙门荒漠,看着那沙漠中一条条的纹路,低声,“长生楼消失了,却出现了斩夜军团。而这个军团只出现只在夜里,似乎…有些太过巧合。方才有人说,在赤霞山下发下了许多尸体,那些尸体都手都被人砍断?”

“是的。”

“是左手还是右手?”

流水努力回想,道,“是右手!而且都是女人。”

十五霜白的睫顿时一挑,“看样子,风尽真的是在大冥宫!”

“怎么回事?”

流水疑惑的看着十五,发现她脸上浮起一丝轻笑,“当年我落入闽江之前,砍断了她的右手!那截断手被我带入了江水中,就算她有一身好医术,但是,医不能自医,她右手必然残废。看着情形,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曾放弃找到适合的手,将自己复原。”

流水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若风尽在大冥宫,那…祭司大人就是…”

是啊,风尽在的地方,必然有莲绛。

而莲绛的做事风格,那只可能是人人皆知,但是又神秘莫测的夜帝了!

其心中已经断定了几分那夜帝和莲绛有关系。

可胸口却悲凉难耐!

他选择了新的生活,不再被痛苦折磨,这不是正是她希望的么?

往日思绪奔赴而来,前尘往事纠结不堪,她又岂敢再涉足!

她也不愿意在涉足他的生活!

所以她会尽可能的不惊动和牵扯上莲绛与长生楼,将风尽手里的凝雪珠夺回来。

昆仑的那头,月夕还在等着她和小莲初回去。

这大洲天下,终究不属于她,也没有天敌可以容她!

“那大冥宫建立在大洲最高的赤霞山上,耸入云端,犹如一座黑色的天宫。那山高几千丈,且四面都是悬崖峭壁,飞鸟难入。我们的人,先后也派出许多试图进入那赤霞山,潜入大冥宫探个虚实,可那些人要不是有去无回,要不就是在无法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