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浩禹与他想比就太过稚嫩了一些,被他的内里一震就是蓦地脸色涨红,胸口一热一痛的同时连着后退数步,蓦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王爷!”

“殿下!”

绿绮和长平等人齐齐过去将他扶住,纪浩禹也顾不得,直接将手中长剑抛出去道,“宋灏!”

当时为了分散纪千赫的注意力,宋灏是徒手和他对上的,本就吃亏,更何况如今对上的还是纪千赫和庄随远两个,要不是纪千赫旧伤未愈,这会儿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宋灏反手接剑,身前的防卫就难免松懈。

庄随远瞅准了时机,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宋灏接了长剑在手,同时也是闷哼一声,而还不等他再稳住身子,纪千赫来势迅猛的一剑已经迎面直取他的胸口。

“阿灏!”明乐尖叫一声,哪怕是知道力所不及也再顾不得许多,抬脚就要扑过去。

然则脚下才刚迈了半步出去,就觉得右边的袖口被人大力一拽,身子就被甩到旁边。

事出突然,明乐全无防备,惊魂未定的骤然回头,却见着一个无比熟悉又叫她始料未及的人影循着她方才要走的路线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直接一个闪身,用比宋灏矮了大半个头的身子往宋灏面前一横,拦在了纪千赫面前。

“母后?”纷乱之中宋灏虽然没能看清她的脸,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难以置信的低呼一声。

这整个晚上厅都就乱成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姜太后是何时出现的,可此时她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横空出世,挡在了宋灏的跟前。

纪千赫的神情骤变,迎着她的视线猛地倒抽一口气,手下本来杀招凛冽的一剑突然就横着往旁边挥开,横扫而过的剑锋生生将旁边正在打斗的影四和他自己的一个暗卫都给强行迫开了。

他这一招本来就是毫无保留,可想而知带起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长剑虽然被他临时换了方向挥送出去,身子却是收势不住,还是朝着紧贴在一起的宋灏母子扑了过来。

情急之下宋灏就想去抓姜太后的肩膀好护着她避开,不曾想姜太后动作却是快他一步,宋灏的指尖才堪堪触及她的衣料就先是手下一滑,姜太后已经往前迎了出去。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工制作的小巧匕首,纪千赫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身子根本完全手势不住,硬生生的就撞了上去。

“王爷当心!”百忙之中,庄随远的呼声已经脱线。

而宋灏也全没想到姜太后出面就要杀人,他脑子里唯一记得就是——

纪千赫不能死!

“母后不能杀他!”宋灏亦是近乎恐慌的嘶吼一声。

然则姜太后却是卯足了力气,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半分的退意也无。

这一刀插下去,精准无比。

女人略显消瘦的手指稳稳的握着那把匕首,半分的颤抖也无。

双生蛊入体,无药可解,生死相携,往复轮回!

这一刀下去,死的不仅仅是纪千赫,更是姜太后自己。

“母后!”宋灏的脑中嗡的一下,低吼一声,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就要扑过去。

“阿灏!”明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抬头,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姜太后这是有备而来,根本就没准备给任何人劝诫阻止的机会。

变故突然,厅中正在缠斗的所有人都不觉住了手,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当中对峙的两人身上。

明乐的心里不知道是该作何感受,是直到了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姜太后的苦心,明白了她对宋灏一如既往的冷漠,乃至于连两个孙子都不肯亲近的缘由所在。

她不是不想和自己的儿子亲近,而是因为早就料定了这一刻必然的结局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与其在得到亲情的洗礼之后再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分离——

不如一直冷漠以对。

因为情浅,所以至少在这一刻,注定要阴阳两隔的时候——

宋灏才不会感觉到那样浓烈的痛苦。

之前她一直不出现,大约就是在为着此时此刻这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计较挣扎。

而这一刻,她出现,就势必是报着必死的决心的。

明乐可以看的分明,她这刀下去,正中纪千赫的心脏,半分的偏差也无,所以哪怕宋灏还想要再采取什么错失也没有用了。

宋灏的眼眶发红,明乐都能分辨的清楚的,他更没有理由看不透。

只是眼前的这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下他,又几经生死护着他平安长大的血脉相承的生身母亲。

眼见着自己至亲之人在自己的眼前走上绝路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明乐感同身受。

宋灏死死的掐着掌心,因为隐忍的太过厉害,腮边的肌肉都隐隐有些痉挛的趋势。

明乐心疼的握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掐在掌心里的手指掰开,然后轻轻的握了他的手。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默然相送罢了。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太后和纪千赫身上。

“王爷——”庄随远的眼圈不知觉已经红了,声音哽咽的就要上前,却被纪千赫抬手阻了。

自打姜太后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再没有分给任何人一丝一毫,只是全数落在那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之上。

岁月往复,时间所带起的鸿沟都是隔阂,可是在这一瞬间还是有无数鲜明的记忆涌入脑海,每一个情景都真实而贴切。

“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死生不复相见了。”纪千赫的唇角绽放一抹笑容,再没有了往日里的高深莫测和意气风发,笑容漫过眼眸的时候眼底已然可见涟漪荡起的一层水光。

他却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似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念将眼前女子的容颜相貌收入眼底,而不放过任何一点的细节。

他的胸前的伤口处血色蔓延而出,在女人苍白瘦弱的指尖上渲染的一片刺目。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其他人都成了陪衬的风景。

姜太后的眼底风平浪静,目光连半丝的波动也无。

而纪千赫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却在这一刻铿然坠地,剑尖戳在地面的金砖之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石屑,纷乱了各人的眸光。

明乐的心里发酸,不觉用力的攥住宋灏的手指。

这一刻,她会突然觉得姜太后这个女人太过残忍,暂且抛开对错是非不提,她这一眼无情无爱的目光,已经是足以将人刺的体无完肤的利器。

果然明乐的念头刚起,纪千赫的眼中就跟着闪过一抹痛色,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姜太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始至终不置一词。

纪千赫似乎也并不奢望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在盯着她的面孔专注的看了良久之后才突然由衷而起的发出一声叹息。

“结束了呵!”他道,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解脱之后的愉悦和轻松。

之前宋灏和纪浩禹几次三番费尽心机都没能从他这里讨到半点便宜,很难想象这一刻他会用这样一份坦然的心境来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这些年,我一意孤行做了许多的错事,到这一刻,终于是可以全部放下了。只是还要让你不远万里走这一趟来替我送行,辛苦你了。”说话间,他似是想要抬手却触摸女人的面颊,只是手探到半空,触及女人眼底清明一片的冷光就又骤然顿住,手指几次收握,最终却是无声的再度落下。

而同时,他已经支撑的有些佝偻的身形也在顷刻之间便如大厦将倾,骤然一个踉跄就直朝着姜太后的方向摔了下去。

“母后!”明乐和宋灏齐齐惊呼,下意识的就要过去拉开姜太后。

却不曾想,在纪千赫身子倒下来的那个瞬间,姜太后却已然不自主的往前迎上去一步,探手将他接住。

庄随远本来是帮着搀扶纪千赫的,此时便也识趣的退开。

因为没有想到姜太后还探手去扶他,明乐和宋灏的脚步刚刚踏出去便无措的刹住。

男人的体型高度,这样失去支撑轰然砸下来,带了极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姜太后逼着后退两步,最后她也终究是无力负担,直接扶着他缓慢的跪在了地上。

纪千赫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两个人的下巴各自抵在对方的肩头,全然无法窥测到对方的表情。

姜太后跪到了地上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的动作,任由男人靠在她的身上来支持了最后的力气。

纪千赫受了重创生命垂危,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伏在她耳畔,心里压抑了许多年,原是准备直接带入棺材的话还是脱离于意识之外喃喃的质问出来。

“为什么?”他说,语气凄惶而苍凉,带着悲恸扼腕的叹息从唇齿间飘逸而出:“为什么这一生你都不肯向我低头?你明知道,我倾尽一切所等的就只是你的一句话,只要你开口,这世间万般于我皆是浮华烟云,仇恨也好,怨怼也罢,我就会统统放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这般强硬的不肯对我说一句服软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逼我一再对你出手,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走上今天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曾经叱咤风云,凌驾于皇权帝位之上的高傲男人,这一刻已经再无当日的风华和气势,语气哀婉低弱的仿佛乞求一般。

丝丝入耳,死死心疼。

姜太后任由他靠着,听着他这番责难至深的诘问,脸上表情却是自始至终都无半分松动,一直待他声音低弱的止了话茬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问道:“纪匀,你还在怨我吗?如果你恨,今日我便陪你一起去了,来一起把这段恩怨肃清了可好?”

纪千赫迷迷蒙蒙的意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猛地惊醒,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积蓄的力气,再度撑起身子缓缓退后些许,想让自己仰头能够看到她的脸,可到底也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刚一离了姜太后的支撑就又蓦然倒了下去。

姜太后再度探手将他接住,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靠了下去。

纪千赫仰头看着她的脸,那神情却又仿佛是在经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看着女人眼中冰冷一片的眸光,他甚至觉得方才的那句话就只是他出现的幻觉,可是这一刻,哪怕是幻觉,他也决定自欺欺人的将错就错,因为——

有些话,他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太久太久,怕错失了今天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问他恨吗?

他怨恨过吗?

从始至终,他何曾真的怨恨过?

这一生,他唯一想说的从来都只是“爱”。

可是这个女人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那样决绝,自始至终都不给他机会说出口。

“没有!”纪千赫道,抬手用满是血污的指尖触摸女人已然染了风霜的鬓角,“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这一生因为一念之差而做了太多残忍的事情,也牵累了许多无辜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可是我的屠刀可以挥向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朝向你。我原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愿意见我了,甚至做好了将来跟随你到九泉之下再去见你的打算,现在你肯来见我一面,我于愿足矣。”

双生蛊,死生相携,无药可医!

可是他这一生执着,哪怕是对天下人都残忍无情,却唯独没有勇气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时间交错过往,仿佛一瞬间又看到那些繁花似锦的年华。

辽阔的边塞草原,鲜衣怒马。

他策马而来。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的夕阳底下,有素衣坦荡的女子回眸。

风华尽显。

只那一眼,他便认定,她必须是他未来的妻。

那时候她说她叫苏溪,他便真的以为她叫苏溪。

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可是转眼之间,她远走天涯,连一个背影都没有当面给他留下。

无声的离别。

从此——

他在海北,他在天南。

永生永世——

这是诀别的弦音。

无须拔剑,已经寸寸碎裂在那山海之间。

自此——

她的不辞而别,成就了他一声的憾恨。

她的无情,成了他一世磨灭不掉的枷锁。

哪怕后来知道,是苏溪去找她求她的成全。

可是当初那般截然抛开他孤身远去的女子还是她,是她姜清苑。

如若她也真的如他这般撕心裂肺的爱过,又怎会因为别的女子的一句话就那样潇洒的放手。

她的不爱,是他一生放不开的执念。

可是——

不甘心。

于是他处心积虑,总想要寻一丝她也曾爱过他的迹象。

他亲手设计,要大邺皇帝聘娶她为太子正妃。

只因皇室的联姻是她凭一己之力而无法拒绝的,只因为她曾对他说皇权之巅是她最为厌倦的地方。

届时,只要但凡她心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她便会来寻他找他。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说:只要她肯回头,那么他便原谅。

那足有半年的时间之内,他寝不安枕,日日期盼的等。

最终到手的密报,却是她嫁衣添彩做了别人枕边温柔缱绻的新嫁娘。

那一刻,他是那般痛恨自己那双可以操控一切的手。

是他——

亲手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中。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他的咎由自取呵!

只在那一夜之间,他的心便苍老死去。

风华正茂的年纪,鬓边银丝如雪。

是他用以祭奠他所执着爱过的那个女子最为讽刺的礼物。

就是从那一日起,他发了狂,焚了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是将这一切的过错归咎于苏溪。

哪怕明知道她爱他如斯,却再次用他操控一切的双手将她打入和他心爱之人一样的地狱魔窟。

千里之外,两朝皇后。

都是他一手促就。

一个他恨之入骨,一个他爱入肺腑。

可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他一手促就,与人无尤。

“姜清苑。”往事种种,如浮华过隙,只空留一地怅惘的回忆,纪千赫的唇边绽放一抹笑容,指尖留恋在那女子已见风霜的面容之上,久久的凝望。

“我不曾怨过你,因为舍不得。可是现在,在我对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你当是恨我怨我的吧。”他说,唇边泣血,字字苍凉,“整整三十二年,我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要在死前再见你一面,现在——真的于愿足矣!”

姜太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这个男人靠在她怀里来支撑住他身体最后的重量。

听着他苍凉而厚重的忏悔和告白,女人的脸孔上却始终不带任何表情,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平静,仿佛眼前看到的这个临危之际还在对她深情款款表白的男人根本就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红尘过客。

“纪匀!”这个时候,她才骤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略带了几分暗哑。

她看着他的眼睛,出口的每一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和坚韧。

“我没有骗过你,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她说,“从我和你遇见,到最后天各一方的分离,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纪千赫原本已经黯淡了的眸子里突然生起很大的疑惑,皱眉再次看向她。

明乐和宋灏等人却是面面相觑,完全的摸不着头脑。

姜太后的眼里此时却是不容任何人,只是专注而冷静的盯着靠在她怀里的男人。

“不管这些年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因为——我没有资格,当初的确是我的一念之差而害了你。”姜太后道,她的语气一直波澜平静,不起一丝的涟漪,可是这句话说完她却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而下一刻,她一直冷明冷静的眸子里却突然迸射出强大的杀意,语气冷厉拔高而不留一丝的余地,“可是今生今世,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那场你一手策划的巫蛊案里,有我父兄族亲的头颅鲜血,也有我至亲之人死不瞑目的挣扎,纵使我欠你的再多,也不是他们的错。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尽损你手。我不能原谅你,今生今世你我之间的立场已然无从更改。我来,不是为了听你的忏悔,而是仇怨已深,我不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我唯有亲手杀了你,将来才能去到九泉之下见我的父兄亲人,和苏家满门的无辜亡魂。”

眼前的女人语气铿然,字字诛心,带着破胸而出的强烈愤怒,每一句话抛出来,都如是惊天响雷一般重重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不仅仅是纪千赫,包括宋灏明乐乃至于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神情巨震,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脑中反复回味着她这一番话,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咆哮不止——

眼前的人,不是姜太后吗?她的容颜举止,乃至于所有的小动作和习惯都不曾改变。

可是——

她说她是苏家的人!是苏武霂的养女!

她说她是苏溪!

“你——”纪千赫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这个从来都占据高位对任何的人和事都尽在掌握的男人眼中也颇见了几分慌乱的神色。

这段时间之内苏溪在暗中做了手脚无数,一场接着一场血腥的阴谋,操纵了整个大兴朝中局势的动向,乃至于今天促成纪浩禹对他痛下杀手的局面也全都是带着那个女人的推手的。

纪千赫的心头突然一抖。

若是叫他承认,他执着的等了多年又想念了多年的女人竟是那么一个阴狠狡诈的怪物,他会觉得自己此生走下来已一场可怕的笑话。

注定了的败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支持他度过无数漫漫寂冷黑夜的意念瞬间破碎不堪。

“不!你不是,你不是苏溪,你是姜清苑。”几乎是带了恐慌的颤抖,纪千赫挣扎着坐起来,指尖颤抖拨开她耳畔垂落的一缕发丝,急切的去她耳后寻找着什么,待到看清她耳后一点颜色殷红的朱砂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但也是在一瞬间,那种庆幸和喜悦的心境就再度被无尽的阴霾所取代。

“我没有骗过你,我曾经跟你说,我叫苏溪,我欠你的只是那一次不辞而别的转身,可是你却用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做了偿还的代价。”女人眼底的神情悲凉又似乎凛冽,眼底突然有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滚落,“纪匀,这世间万般,在你眼中不过蝼蚁浮尘,可是于我,却不是这样。”

“你是——”纪千赫的眉心拧成了疙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你是苏溪?你——”

他在努力的回忆当年,回忆那些在记忆里已经褪了色却又总是念念不忘的画面。

可是——

完全的无迹可寻。

而到了这一刻,明乐等人也逐渐从最初的震惊和慌乱无措中回过神来,情绪平复过后,仔细的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来,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跃然脑海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坐镇大邺后宫几十年屹立不倒手腕狠辣决绝的“姜太后”,可是她说是苏溪,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

当年桓城那一场无疾而终的邂逅之后,留在纪千赫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的姜清苑,而阴错阳差,返回盛京一去不返的那个女子才是苏溪。

惊雷阵阵,敲击着所有的神经。

整整三十二年,这两个女人交换身份,以彼此的名义存活于世整整三十二年?

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竟会默许了这样的交换,然后足足沉默了三十二年之久?

“你说你才是苏溪?”纪浩禹不可置信的大笑一声,可是只笑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就带了遏制不住的恐慌和颤抖。

他上前一步,脚下步子混乱不堪的快速在屋子里走了两趟,最后也未能冷静下来,还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个自称为苏溪的女人,嘴唇嗡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荒唐而不可能的存在,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困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呵——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嘛!”而此时,一再沉默了下去的纪千赫突然朗声笑了出来,他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此时的笑声入耳也能叫人听出沙哑和力不从心的味道来,他抓着眼前女人染了血的指尖,并没有再执着的追究内里真相和前因后果,只是用一种近乎疯狂了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注视她眼睛,字字深刻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你是姜清苑也好,是苏溪也罢,至少——我知道一直留存在我心里的,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一生,我执着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变。苏溪!呵——苏溪!就算你恨我也好,永不原谅也罢,我的存在,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无从抵赖也不能回避。你要为了苏家的事情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苏溪,我是真的存在的,在你的心里,曾经也是有过我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又失去了底气,用力抓住她的手,那神情急切而渴望,仿佛一个脆弱无依的孩子。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苏溪垂眸看去,目光落在男子鬓角的银丝上,最终也不过苦涩一笑。

纪千赫一愣,眼底突然有泪花飞溅。

他笑了一声,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亦是一声苦笑:“是啊,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女人沉默不语。

屋子里的所有人跟着一并沉默下来。

“苏溪,我错了!我许你恨我,我不强求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这一切的恩怨就都止于今生好吗?”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略显干瘦的手指费力的拉到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压下去,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急切而渴盼的盯着女人的脸孔:“你看着我,记住我的模样,不要忘了我,这一世亏欠你的,让我来世还你可好?”

苏溪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纪千赫眼中热烈焚烧的渴望,那光芒却在逐渐微弱的消散,直至最后,化作苍凉和无奈。

她的倔强他从来都知道,中间过往了整整三十二年,已经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很多的隔阂和恩怨误会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不肯原谅,就决绝的连来世都不肯许给他。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带着无尽悲凉的遗憾走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会这样的不甘心。

“苏溪——”他的目光悲切的注视着她的脸,心里已经不再试着去回忆当年她留给他的那些纯真而美好的回忆,只是会觉得心疼和无力。

他的苏溪,他惦念牵挂又执着的爱了一生的女子,如今铅华褪尽,已经再不似当年那般的纯粹和快乐,这些年间,背井离乡,又因为他的推手困死宫闱,磨砺了如今这样冷漠持重的一面,这些年间她该是有多痛又有多苦。

“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最后,纪千赫突然又悲怆的笑出声音,“我曾许诺,会为你撑开这天下最广阔的一片天地,给你这普天之下最自由快乐的生活,是我食言了。哪怕你此刻对我无情,也是我自己促就,与人无尤。罢了,罢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