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她和宫徵羽离开了心理医生的诊所,一起回公司。

现在时间还在,不过晌午十分,文乔透过副驾驶的车窗朝外看,看见了陆陆续续去上班的人群以及街上飞驰而过的车辆。

她将视线定在窗外,似乎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关注开车的人。

宫徵羽一直在安静开车,并不打扰她的心事。

他没想过今天的结果会是这样,他其实只是想让心理医生告诉文乔,他并没撒谎,他是真的除了她身上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到了。以前他用她身上再也没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这个理由来离婚,现在却只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这实在嘲讽极了。

他一直担心她觉得自己骗了他,只是希望心理医生为自己证明,顺便让文乔确定他一直在听她的话,每次都来治疗了。

他没想到陈医生会对文乔说那些话,那些话他听了,心中的愧疚更胜了。

在车子停在JR大厦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宫徵羽说了两人离开诊所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不用理会他说的那些话。”他沉声道,“我很抱歉今天让你为难了,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没想过他会那么说,如果我知道,我根本不会带你去。”

文乔终于转过头看他,看见了他冷峻清雅的脸上布满了阴郁。

“我已经做过非常伤害你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逼你做任何事,你真的不用将陈医生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很抱歉今天给你造成这些困扰。”

他道着歉,语气干涩沙哑,眼中水光潋滟,文乔听在耳中,心中情绪更复杂了。

“先回去上班吧。”她缓缓说了一句,拉开车门下了车,对仍然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别想那么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应该没想到他会那么说。”

宫徵羽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不看文乔,只是说:“虽然你这样说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但我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视线低垂,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给你造成困扰了,以后我不会再提出这种请求了。”

文乔有些无奈,她扶着车门,许久才道:“我没有生气,你不用一直道歉。”

宫徵羽自嘲地勾起嘴角:“哦,那就好,你先上去吧,我稍后再上去。”

文乔想说什么,但宫徵羽只是垂眸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薄唇紧抿似乎不想再说话了,她也只能放弃。

她想了又想,还是关上车门先一步离开了。

宫徵羽坐在驾驶座上,扪心自问,他不希望陈医生今天的话成真吗?

他希望的。

他做梦都想离开酒店,回到那个家。

他此刻想要回家的心情,比离开时迫切一百万倍。

但他知道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那样逼她。

他已经决定了,今后再也不去那家诊所了,至于能不能闻到气味,是否还要在JR工作,他都无所谓了。

人这辈子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些代价,想来是他付出的还不够多,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接下来的时间,文乔认真工作,很久没和宫徵羽联系。

而宫徵羽好像也很忙碌,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每天下班来看她,找机会和她说话、一起吃饭。

一开始文乔没觉得这有什么,但一段时间下来,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想到那天陈医生的话,想到那天她离开之前他的神态,她总觉得有点危险。

这天文乔难得准时下班,她没立刻离开,而是在走进电梯后按下了香水部所在的楼层。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他们看见她所按的楼层,都讳莫如深地对视了一眼。

文乔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冷静地站在电梯里等待到达目的地。

在此期间,电梯打开关闭几次,走了一些人,也上来了一些人。

上来的人里有秦予柔,她就站在文乔身后,文乔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始终定在她身上,但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电梯到达香水部所在的楼层,她下去了,秦予柔也跟着下去了。

文乔缓缓停住脚步,侧目看秦予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予柔笑了一声说:“我要到哪里去,还要得到文总监的批准吗?”

文乔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回答。”

她迈开步子要走,秦予柔却意外地回答了她。

“你担心我是来找宫徵羽的?”她冷声问。

文乔回眸看着她,后者与她对视几秒钟,忽然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文乔露出不解的神色,秦予柔紧握双拳道:“我一直试图在宫徵羽面前抹黑你,抢夺他对你的关注,是因为我从刚认识他开始就喜欢他。以前他结婚了,有妻子,我一直耐心等待。后来他离婚了,你却出现了,你抢走了我认为可以得到他的机会,我恨你,做了一系列陷害你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为什么会觉得你可笑呢?”文乔反问。

秦予柔吸了口气说:“因为……我竟然傻乎乎地在抢夺你前夫对你的爱,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吧?宫徵羽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我却还像个白痴一样……像个白痴……”

秦予柔好像崩溃了,她大约也不是要来这一层的,只是在电梯里看见文乔就不想下去了,跟着她到了这里。

心里话说完,秦予柔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匆转身跑走,文乔有点担心她,但好像也轮不到她去关怀她,她去了估计秦予柔更生气。

于是她放弃了,直接走进香水部,去找她想找的人。

她没看见石阳,其他人看见她也跟没看见一样,她想了想,自己走到宫徵羽的办公室外,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便直接推门进去,相当得熟稔放肆。

办公大厅里的人看着她走进去,想阻拦,也没说出口——他们的关系,好像轮不到他们置喙什么。

文乔就这样顺顺利利进了宫徵羽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连接着实验室,文乔在办公室里没见人,就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在实验室里,她找到了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门口的宫徵羽。

他好像在发呆,盯着桌子上的香料沉思着,并没理会身后靠近的人。

直到文乔来到他背后,望着他挺拔的脊背犹豫几秒,缓缓伸出手臂自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可真细啊,肩膀那样宽,腰部这样细,不管抱起来还是靠起来,都特别安稳。

文乔缓缓靠在他背上,感觉到他肌肉僵硬,又渐渐放松。

“是你。”他没回头,却辨认出来了是谁。

文乔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宫徵羽似乎笑了一下,缓缓说:“因为我只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文乔沉默了一会,安心地靠着他说:“其实这样也挺好,你只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以后你就再也不会产生什么‘我身上再也没你喜欢的味道’这种想法了。”她懒洋洋道,“因为你只能闻到我,这世界上对你来说唯一的气味,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永远不会不喜欢的,你会爱一辈子,我再也不必担心你会抛下我了。”

宫徵羽许久没说话,文乔问他:“这就是你会生病的原因,是吗?你想给我安全感,所以你给了自己心理暗示,所以你生了病。你生病,只是希望我不再害怕,只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

宫徵羽呼吸加重了一些,但还是没说话。

文乔接着道:“你愿意一辈子这样吗?为了我可以有安全感,可以不再害怕你离开我,可以安安稳稳待在你身边,从而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宫徵羽低下了头,文乔感觉到自己抱着他腰的手被她握住了。

“我愿意。”他沙哑地说着,“你很了解我,比陈医生更了解。我当然愿意,如果我不愿意,一开始就不会生病。”

文乔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可是我不愿意。”

宫徵羽怔了怔,回过头来,凤眸凝着她,眼底满是颓丧与畏怯。

文乔抬手抚过他的脸颊,轻柔地说:“可是我不愿意你为我失去一切。我喜欢拥有一切的你,我想让你变好,因为哪怕你好了,我也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相信你不会再离开我。”

宫徵羽错愕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文乔温和地轻声说:“所以,搬回家住吧,我想清楚了,我想让你回来,想让你康复,想让你变回那个令我骄傲、可以让我炫耀的你。”

宫徵羽眼眶发热,眼里布满红血色,怀疑地说了句:“真的?”

文乔没用言语回答,只低头吻住了他颤抖的唇瓣。

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她与他脸贴脸,自然感觉得到。

文乔阖了阖眼,抬手捂住他睁大的双眸,加深了这个苦涩又温柔的吻。

第八十八章

搬家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连夜搬家。

但宫徵羽大约是害怕文乔反悔,连夜高价请了搬家公司,还找来石阳帮忙,务必要在今夜完成这件事。

大冬天的,石阳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却还是满脸笑意,很有干劲。

“哥,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石阳怀里抱着纸箱,很兴奋地说,“你现在都可以搬回去和乔姐同居了,下一步肯定就是复婚了!”

宫徵羽没他想得那么乐观,但这话还是很悦耳,他难得没冷着脸,点了点头温声道:“最近辛苦你了。”

石阳笑眯眯道:“这算什么啊?这一点都不辛苦啊,跟着哥是我毕生的愿望,我可是非常喜欢在你手底下吃饭的!”

宫徵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这让他单薄的身体在夜幕下的寒风里少了几分摇摇欲坠。但在文乔安排好搬家公司的车辆回来时,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石阳见此抹了一把脸,抱着纸箱上了车,把空间充分留给他们。

文乔走上台阶,和宫徵羽并肩站着,她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他:“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宫徵羽快速笑了一下说:“没有,你看错了。”

文乔才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古怪地翘了翘嘴角,宫徵羽看着她那个笑容,她薄薄的唇角向上扬着可爱的弧度,真是像猫儿一样敏锐迷人。

其实她总是喜欢设计传统风格的服装,但不论是她的五官还是气质,都非常美丽张扬。若不是她性格内敛,行事低调,说她是人间迪奥都不为过。

“你是累了吗?”

文乔沉吟半晌才问了他这么一句,宫徵羽听在耳中,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十分克制的关切。

他忽然就不想否认了,他直白地说:“不是累了,只是觉得现在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车辆,里面都是他的东西,搬家公司正把它们一点点送回他做梦都想回的家里,他实在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

“我很担心这都是我在做梦,一会就会醒过来,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就好像泡影一样,全都会消失不见。”

文乔双手抄进口袋,冬日夜晚站在酒店门口,哪怕穿得不少,多少还是有些冷的。

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才回答他说:“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和你也不完全一样。你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都是假的,可我怎么都醒不过来。”

宫徵羽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弥补她,可他现在说了就好像在花言巧语强词夺理,试图否认他对她造成过的伤害,所以他便放弃了“狡辩”,一言不发起来。

宫徵羽的沉默让文乔有些无奈,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忽然自语般道:“好冷啊。”说完,双手合十搓了搓,哈了口气。

宫徵羽微微拧眉,见她好像在发抖,很快脱下了外套套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很厚重,带着他的体温罩下来,特别温暖。

文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把双手递到他面前说:“手也冷。”

宫徵羽只穿着单薄的西装立在那,文乔穿了大衣,再披着他的大衣都还觉得冷,但他一点也不。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大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轻轻揉起来。

“好些了么。”他低声问着,忽然眼睫颤了颤,捏住她左手食指指腹道,“怎么受伤了?”

文乔这才注意到指腹上的针眼,无所谓道:“这没什么,打样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而已,小事一桩。”

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对宫徵羽来说可不是。

只不过是被针扎了而已,他表情凝重严肃得好像她命不久矣了一样。

文乔无奈道:“我真的没事。”她试图抽回手,但宫徵羽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别太担心,这是工作中无法避免的,就像你之前也会被一些香料呛到。”文乔耐心地解释。

宫徵羽好像终于理解一些了,放松力道让她把手抽了回去。

“真的不用太担心。”看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乔只好又说了一句。

宫徵羽这才点了一下头说:“的确,我是不该太小题大做。”他转开视线看着别的地方,夜风抚过他苍白的面颊,文乔注意到他眼底好像有些自我厌弃,她犹豫了一下,转到他另一边和他对视。

“你怎么了?”文乔仰头看着他,“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宫徵羽看向她,忽然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的手很冷,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她垂眼看了看他单薄的衣服,知道他或许是很冷,可他自己不在乎。

“我不该把你当做易碎的瓷器,你说得对,只要工作,就难免会有些意外,我要向你道歉。”宫徵羽冷静地说。

文乔很不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事?”

宫徵羽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声音低沉地说:“我刚才有一瞬间,产生了让你不要再工作的想法。我不想你受伤,哪怕只是一点小伤口。但这是自私的想法,与过去的我不谋而合。这是我的错,这很危险,所以我要向你道歉。”他语调诚恳,“我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你别怕我。”

如果他未曾把这些想法说出来,那文乔大约才需要怕他。

但他说出来了,她就不需要怕了。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牵住他的手说:“好了,拿上你的那些香料,我们该回去了。”

宫徵羽没想明白怎么对话忽然就结束了,怎么就牵手离开了。他身上还有些冷,理智还在,但一进酒店,温暖扑面而来,文乔柔软的手牵着他冰冷僵硬的手,他那些微薄的理智就在这份暖意中渐渐消散了。

他用力地反握住文乔的手,让文乔有些吃痛,但她走在前面,没有挣开。

宫徵羽也是需要安全感的,尤其是在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文乔总觉得他现在很脆弱。

就像当初他要离婚的时候,她的脆弱一样。

她垂下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终是不忍他体会自己当初的茫然无助,安抚般地回握着他。宫徵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仅思索了一秒钟,便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微凉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文乔手臂一僵,耳根发痒,好在他只是亲了一下就放下了,她呼了口气,红着脸转开头。

石阳这会儿已经把搬家公司带到了文乔的住所,安排着他们把东西陆陆续续送进去了。

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让他们把东西放在该在的位置上,等终于忙完一切的时候,忍不住给林荫打了电话。

林荫这会儿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石阳兴奋道:“是我,荫荫你睡了?”

林荫翻了个身不耐烦道:“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夜猫子,大晚上不睡觉这么兴奋。”

石阳无奈道:“我这不也是忙到现在才松口气,想跟你分享好消息吗?”

林荫揉了揉眼睛:“什么好消息啊?难道你升职了?做总监了?”

石阳叹息道:“啊,那倒还没有,任重道远。不过这个消息可比我升总监让你高兴。”

“那是什么?”林荫有点感兴趣了,爬起来打开了灯。

石阳说:“你猜猜我刚才在忙什么?”

林荫无语:“我怎么猜得到,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她看了一眼时钟,“都特么快一点了,你跟我兜什么圈子呢?”

石阳怕她生气,赶紧揭开谜底:“我刚帮我哥搬完家,其实我也没注意时间,就是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

林荫愣了愣:“帮宫徵羽搬家?他要搬去哪里?不住酒店了?”

石阳:“我哥搬回家了!他和乔姐同居了!都同居了,离复婚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