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心仍是狐疑地望着他,目光中迷惑更甚,她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不应叫自己“路将军”,而应叫点别的什么称呼。

她本来是堵在这里,准备警告眼前这人,叫他不可去害莫祁,却一开口,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莫名变成了:“你…没有白发。”

顾清岚在到了这里不久后就发觉,他那头因霜绝心法变得尽白的长发,到了镜中世界后就变回了昔日的黑色。

想来也因他若是凡人,还顶着一头白发确实有些怪异。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微弯了下唇角:“路将军还有其他要说的?”

他明明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态度很有些轻慢,但路铭心却在看到他仍显苍白的脸色后,突然骂不下口。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一定是昨晚拿了他的药材,今日还有些心虚,所以才会如此。

她心中挣扎了片刻,才侧身把门让了出来,硬邦邦道:“莫将军就在里面,还未能下床。”

顾清岚微勾了唇,也不再看她,抬步走了进去,抬手掩上房门。

莫祁果然在里面的床上躺着,胸前还缠着绷带白着张脸,见了他就忙压低声音唤:“顾真人?”

他这一开口,顾清岚就知他已自行挣脱了琉璃镜的迷惑,走上前对他笑了一笑:“莫道友。”

莫祁一脸苦相道:“顾真人,我胸前有箭伤…我是半点也使不出真气来,也不知你能否用些木系法术…”

要说琉璃镜也奸猾得很,明知莫祁很有可能不会被它迷惑,竟干脆将他弄得重伤昏迷。

莫祁曾在外浪迹江湖多年,自然受过许多次伤,但身为修士受伤又岂能跟凡人相提并论,也是不仅有各种疗伤圣药,还可用自身真气修复。

特别是这种外伤,简直不值一提,找到个医修施法,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完好如初。

所以莫祁一清醒过来,却不是要那些凡人大夫给自己治伤,而是赶紧叫人去请顾清岚,只因他知道哪怕顾清岚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木系法术,也要远远好过凡间医术。

顾清岚对他笑了一笑,他们到了这里已是第二日,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昨夜已试着勉强运功,倒也确实积攒了一点法力。

此刻正好可以试上一试,在琉璃镜压制之下,他究竟还能夺回多少法力。

他在莫祁身前坐下,抬手凝聚起一点绿色光华,那星点绿芒自然跟他在镜外所使的法术相距甚远,但他灵根纯粹,这仅能用出来的一点灵力,也让莫祁胸前的狰狞箭伤缓慢开始愈合。

莫祁只觉那暖洋洋的木系灵力笼罩在自己胸前,周身登时大为轻松了不少,忙长舒了口气。

顾清岚为他治疗了一刻钟,看他胸前伤口已无大碍,才放下了手,却忍不住咳了几声,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莫祁看他这样,当然吓得翻身坐起来扶他:“顾真人,你可也受伤了?是我造次,要你替我治伤。”

顾清岚摇了摇头,低叹了声:“若是受伤倒也好了,琉璃镜将我心魔化成了心疾…我运功也无法驱除。”

他恢复一些法术后,最先做的肯定是为自己调理身体,可惜那“心疾”十分顽强,他每每将真气运行到胸口,经脉处就会传来剧痛。

他不过多试了几次,胸口的痛楚就更甚,喉间也泛上血腥之气,只能按捺下来,只将真气绕开胸前经脉运转。

也正因如此,他打坐修行了一整晚,也才能恢复些许法力。

莫祁看着他脸色仍是担忧,又叹了口气道:“顾真人,说起来为何路师妹会那么对我,吓得我够呛。”

路铭心之前同莫祁相处,可以说是稀松平常,两人谈不上特别投缘,却也可以说上几句话、拌上几句嘴,就同普通的师兄妹间一般。

莫祁在这里清醒后,一眼看到路铭心就守在自己床前,看过来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含情脉脉,当时就吓得差点又昏过去。

且不说他曾眼睁睁看到路铭心对顾清岚是何等痴迷,就说他跟路铭心昔日的交情,也万万清白得很,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路铭心突然这么对他,又是被琉璃镜蒙蔽了心智才会如此,那等她醒过来,再想起来她曾被琉璃镜迷惑,竟对他有了情愫,他们岂不是都会尴尬异常?

更何况莫祁虽看起来随心所欲,却是一心向道,从来也都没想过什么男女私情,见路铭心如此,当真哭笑不得。

顾清岚看他确实神色尴尬,就低叹了声,对他带些歉意地笑笑:“说来也或许是我…我曾动过念头,觉得心儿或许会对莫道友这样的青年才俊动心。”

他来之后也反复思索过了,琉璃镜既然是以他心魔为根基,创造了这个镜中世界,那么这里的一些反常之处,自然也是他心魔的写照。

他心中曾觉得路铭心对自己动心万万不该,于是到了镜中,路铭心恋慕之人就变成了他曾以为的莫祁。

她对他的万般厌恶不耐,除却来自于三十六年前他记忆中之外,也印证着他心中的忧虑。

他始终无法再对她倾心信任,哪怕待她温柔备至,也随时准备抽身而去。

他自问对路铭心三十六年前的弑师恶行没有怨恨不甘,但那却仍是他的心伤…

他对着路铭心的每一日,也都能想到那日她冰冷的目光,以及她插入自己腹中的手指,那痛楚直入骨髓,哪怕再世为人,他也仍不能忘怀。

反复折磨着他的,是昔日的路铭心,也他曾在自己心境中见过的那个狠毒无情的路铭心,也许他的心魔也正是由此滋生。

但即使是想通了这一节,他却仍不知该如何破解这个心魔。

他可以仍旧待路铭心温柔关怀,也能同她朝夕相对、耳鬓厮磨,却仍是无法解开这个死结。

莫祁看他垂眸久久不语,却突然扬高了声音对外喊道:“路将军,请进来说话。”

路铭心就支着耳朵守在门外,莫祁和顾清岚低声说了什么,她当然没听到,这声却听到了,就忙推门进来。

她觉得自己本应立刻就去关心莫祁,却在一眼扫到床前按着胸口、脸色苍白的顾清岚后,就心里猛地一跳,头也更疼了些,冲口而出,语气中带几分质问:“你这是怎么了?”

莫祁看到她对顾清岚的态度,觉得自己更尴尬了些,清了清嗓子道:“路将军,你需对你师…顾大人好些。”

顾清岚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弯了弯唇角,重新转回来看着莫祁道:“无妨。”

他思虑一阵,胸前痛楚更甚,喉中也血气翻涌,就不愿在这里久留,站起了身:“我先告辞。”

路铭心看他理也不理自己,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要走,心中顿时更急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眼前这人,她只需多看一眼,头就更疼上几分。

可她的目光却又跟被黏住了一般,万万从他身上移不开,连她以为自己格外敬重关心的莫将军就在一旁,也叫她分不出一点神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就要从自己身侧悄然错开,更是急火攻心,竟抬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她记得这人曾被皇帝指婚给自己,自己却对他万分鄙夷不屑一顾,甚至不惜以死抗命,投身军营图个清静。

可为何此刻她竟能搂着他的腰,还觉得心中一松,莫名有些舒畅?

她只想了一想,就更加头疼欲裂,顾清岚低头看到她脸上痛苦神色,还有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红光,却神色一凛,抬指将一道寒冰真气直打入她额间。

路铭心只觉满心烦躁,好似有什么业火在炙烤全身,神志正要模糊,额上就传来一阵清凉气息,教她浑身一软,合眼失去了知觉。

顾清岚抬手接住了她软倒下来的身躯,却身子一倾,冲口吐了一股鲜血出来。

莫祁忙翻身下床,几步冲过来扶住他和路铭心,惊魂未定道:“顾真人,路师妹这是怎么了?”

顾清岚低头又吐了些口中的残血出来,这才轻摇了摇头:“琉璃镜对她的束缚太深,她体内的真火灵根又强要突破,若是放任不管,她可能要走火入魔。”

路铭心这么执着地要突破琉璃镜的迷障,还不是因为对他执念太深?

莫祁看着也暗暗咋舌,心道明明顾真人和路师妹才是身陷情劫的人,却为何又拉他这个无辜路人作陪,真是消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我真是躺着也中枪啊…我师弟怎么还没来?

老卫:师兄,我正在跟李师伯飞奔过去!

李大哥:顾师弟等我,我过去后你就把路丫头踹飞吧!

路美女:我明明这么努力,可为啥就是不让我清醒?

79、第十七章 金戈(1) ...

顾清岚倒是缓了缓,就将怀中的路铭心横抱起来,走过去放在床榻上。

莫祁没敢帮他去抱路铭心,看着他又在床边坐下来,抬手去将路铭心额前的乱发轻轻抚开,觉得自己更多余了些,清了清嗓子:“顾真人,路师妹这般,要如何处置?”

顾清岚轻摇了摇头,低叹了声:“这不能怪她,是我的心魔将她变成了这般模样。”

路铭心原本就是横冲直撞的性子,现下被心魔迷惑,违背本意对顾清岚冷嘲热讽,自然是不管不顾也要挣扎出来,未免过于急躁,差一点就走火入魔。

顾清岚看她在昏迷中仍旧蹙着眉,脸色也隐隐发红,就又抬手凝聚起绿色灵光,按在她额头上,用木系灵力抚慰她仍在躁动的经脉。

这样又过了一刻钟,路铭心的脸色恢复如常,蹙着的眉也松开了,还无意识地迎着他的手掌靠了靠,睡得更沉了些。

莫祁看顾清岚收了灵力后,脸色更苍白了些,还又按着胸口咳了一阵,不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生怕他再吐出血来,忙开口说:“顾真人还是也调息下吧,我将房间让给你们。”

顾清岚自然不会同他客气,点头道了声谢,就自去一旁的矮榻上盘膝结印坐下。

莫祁出去后找人嘱咐,说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打扰房中的人,这才离开另去寻个房间。

顾清岚调息时真气仍是不能通过心脉,进展极慢,好在他一贯沉稳,就如此小心运转周身灵脉,倒也顶着胸口的痛楚,渐渐入定。

他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又终于进入了心境之中,这次他和眼前之人,一起站在寒疏峰的风雪之中。

他心境中的这个幻影,也不再是青帝的模样,一袭白衣,一头银色长发垂落在腰间,正是他自己的样子。

顾清岚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微顿了顿,才开口道:“尊驾既是琉璃镜之灵,又为何化作我的样子。”

那人听着,也只是微微一笑,哪怕是笑着,那薄唇边笑意也未达眼底,仍是冰雪为骨,凛然出尘,也正是他自己的神态,分毫不差。

那人笑过后,才缓缓开口:“顾真人怕是忘了,你现下的这具肉身,正是从琉璃镜中塑造而来,我能化成顾真人的模样,也不足为奇。”

他还真将顾清岚学得惟妙惟肖,一举一动无不神形兼备,连那冷冷却又透着温雅的声音,也分毫不差。

若是有熟识他的人,看到这两个人站在眼前,恐怕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本尊。

顾清岚沉默了片刻,不愿同他多说,低声道:“敢问尊驾一句,我要如何才能脱困?”

那人还是微弯了弯唇,才道:“顾真人不是已经想到了吗?若要脱身,唯有勘破心魔…我这是助你,而非害你。”

他若要这么说,也确实无可反驳,到了镜中世界后,顾清岚的心魔就变得更加清晰明了,若要勘破心魔,也必须要经过此节。

若是从破除心魔上来说,琉璃镜确实并没有害他,反而在帮他。

顾清岚又顿了顿:“六日后就是青池山论剑大会,我们六人困在这里不得出去,怕是要误了大会之期。”

那人笑了一笑:“顾真人无须担心,镜中世界颠倒乾坤,只要诸位能脱困出去,哪怕在镜中困了一年两载,外间也不过才过去一时半刻,完全耽误不了什么。”

他说来说去,好似他全然一片好心,将他们几人卷入进来,就是要助顾清岚勘破心魔。

顾清岚听到这里,却微勾了下唇角:“听起来我们在尊驾的这个镜中世界,却是百利无一害。”

那人又笑了一笑:“那自然不是,若几位在这里不幸丧命,或者顾真人始终无法勘破心魔…那几位的精魄,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那人说着还又微微笑了笑,语气很是谦和有礼:“毕竟我依赖吞噬精魄为生…这一节却需几位体谅了。”

他说来说去,这才说到关键之处,哪怕被卷入这里,若他们几人法力俱在,自然是不惧,但若他们都被封住了法力,和凡人相差无几,这军营战场,却是步步危机。

那人说着,神色还是一派温雅:“当然在这里,顾真人生有心疾,哪怕没有外力加身,只怕也熬不了多少时日。这就需顾真人尽快勘破心魔,若不然顾真人身死之时,就是这镜中世界崩塌之时,其余五位真人的魂魄,我也一并不客气了。”

顾清岚听到这里,也大抵知道到他的意图,冷冷一笑:“尊驾的相助,却倒蛮横得很。”

那人还是一笑:“那就祝顾真人早日勘破心魔,证得道心,功德圆满了。”

他这句说完,身形就悄然消散,顾清岚眼前只留下寒疏峰上的静谧竹林,还有不住飘落的飞雪。

顾清岚闭目轻叹了声,神色却并未缓和…心魔是他所生,却未曾料到要牵累他人,如今更是被逼到了如此地步。

路铭心又醒过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全身也酸楚沉重得不像自己。

但她稍稍一回想睡过去前的事,就全然顾不得这些,简直是从头顶凉到脚心,吓得连忙就从床上翻身蹦到了地下。

她动静太大,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那人就微动了动,回过头弯了弯唇角:“路将军?”

听到那轻轻淡淡的声音,路铭心双膝一软,差点就地跪倒。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慌忙抱住了那人的腰,一连串地道:“师尊,我罪该万死!求你不要罚我!不不不,求师尊罚我,不要不认我,师尊怎么罚我都可以!是我的错,我欺师灭祖!罪该万死!”

她这样,倒应是全醒了,也记起来他们来到镜中世界后她做的那些事。

顾清岚被她扒在身上,身子都快要被她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气,只能轻叹了声道:“心儿,你抱得太紧了些。”

路铭心忙将手臂松开垂在身侧,就地往下一滑,贴着他的大腿跪下来,拽着他衣角,努力装作乖巧无比:“师尊,你罚我吧,都是我没用,被人迷惑,竟对师尊那般。”

顾清岚情知她若清醒过来,恐怕就是现下这般样子,但真被她这般痛哭流涕地求着,也还是自觉头疼,抬手按了按额头才说:“无事,你是被我心魔所惑…还是我对你并未信赖之故,怪不得你。”

路铭心看他蹙眉,又极有眼色地站起来,踮脚抬手努力给他揉额头,继续小心道:“就算师尊不信我,我也不能如此,还是怪我自己蠢钝,师尊不需替我开脱。”

他们在这里动静太大,守在外面的人去通报了莫祁,莫祁这时正敲了敲门进来,就看到路铭心这般狗腿模样。

她还拉着顾清岚叫他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又是按额头,又是捶肩捏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哎哟,可以看好戏了。

路美女:师尊我错了,罚跪可以么?

顾先森:…

===================

多谢亲地雷么么哒(づ ̄3 ̄)づ:名十五,月末

80、 第十七章 金戈(2) ...

莫祁看路铭心只差从屁股后面伸出根尾巴来拼命摇,暗觉好笑,开口道:“路师妹这是全醒了?”

路铭心看了他一眼,突然义正辞严地道:“莫师兄,我刚来时被琉璃镜迷惑,对莫师兄多有亲近,不过那却不是男女之间爱慕,纯是对莫师兄敬重爱戴之心。”

莫祁本来就觉得自己无端被插在他们二人之间十分尴尬,此时又听她这么说,顿时更尴尬了几分,生生被噎住片刻,才忙解释:“我只是进来看看路师妹有没有把顾真人怎样,既然路师妹已经醒了,那我就出去了…”

他说完忙转身要走,还是顾清岚叫住了他:“莫道友,这里本就是你的住处,既然心儿醒了,还应是我们告辞离开。”

莫祁忙拱手道了句无妨,顾清岚对路铭心笑了笑:“心儿,随我回房。”

路铭心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卧房,但既然她清醒过来了,那就跟先前一样,不管她自己房间在何处,她也都只会钻在顾清岚的房中不出来。

顾清岚带着她往回走,她就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首一点也不敢拉下。

军中将士纪律严明,他们俩这样一反常态,没人明目张胆地打量他们,不过却也有跟他们相熟的将士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仿佛觉得此事着实稀奇。

等他们回到了顾清岚居住的那个小院中,紫昀忙迎了上来,一眼看到跟在顾清岚身后的路铭心,立刻就神色十分警戒地道:“你来做什么?又要我家公子怎样?”

路铭心努力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哟,小紫昀啊,没想到你不穿道袍看起来更可爱了许多嘛。”

在云泽山上的紫昀,同云泽山弟子一样,哪怕年少时,也须得穿云泽山那著名仙气飘飘的雪云袍,每日高高束着发髻带着朝云冠,自然看上去比一般少年持重许多。

现在的紫昀,却做了凡间书童的打扮,头上包着个大大的蓝色方巾,衬得整个人都稚气可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