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对着阴影底下的罗坤,陆昂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罗坤靠在凳子上,那条废腿隐隐约约开始疼。

那一年,他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揍,是陆昂救了他。他要道谢,陆昂同样蛮不在乎的说,碍眼,被吵到了。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惨,要是没有陆昂,早被揍死了。

他一条腿残废,从小到大十几年受人欺负,唯独眼前这人当他是个人…

往事涌上心头,罗坤拧起眉,一时微微失神。

“坤子,今天到底怎么说?”陆昂直视他,一点点从心理借着过往施压。

深陷在阴影里,罗坤复又沉默。

罗运华急了:“别犹豫啊,他肯定是卧底、是公安!”罗运华端起长辈的架势,也在施压。

“公安?”

罗运华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进来。来人很高很壮,瞬间将走廊里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谁是公安?”他操着夹生的普通话,绕到陆昂前面。

听到这个声音,陆昂微微眯起眼,嘴角往下沉。

“你——?”视线一对,宋志也认出陆昂,他自言自语,“白爷最讨厌公安。”在屋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宋志冷眼围观。

陆昂目光从他身上拂过,还是望向罗坤。

那边,罗运华急吼吼地继续向罗坤施压:“姓陆的这小子根本没法解释牢里的事,还犹豫什么?”他万分着急又恼火!

“你算什么东西,要我给你解释?”迅速抓着罗运华的心急,抓着罗运华和罗坤的不和,陆昂反击,但也不急不缓,“五叔,你一直在撺掇坤子,究竟是想除去我,还是故意挑拨,你自己最清楚。”

“我——!”

罗运华沉不住气,一激就上当,偏偏陆昂给的两个选项他都占了——他既想除去陆昂,又想挑拨他们两个的关系——罗运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整个房间再度陷入一阵诡异寂静。

罗坤意味深长地转向罗运华,所有的人都看着罗运华,除了宋志——宋志在暗中观察陆昂,一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愣在众人的目光里,罗运华被陆昂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凶狠重复:“罗坤,你别被他骗了,他就是卧底!”

“呵。”陆昂轻笑,继续戳破他,“五叔,如果你觉得我是卧底,干嘛不自己动手?”他冷冰冰质疑。

旁边有马仔点头,对啊,他干嘛不自己动手?

罗运华一张老脸慢慢憋到通红。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说起来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年纪大了,不想手上沾血,他只想借罗坤的手除掉陆昂。

这一瞬,整个房间有种难捱的尴尬,罗运华僵在那儿,陆昂勾起唇,满是讥讽。

“枪呢?枪呢!”罗运华实在受不了了,左顾右盼,开始到处找枪,像一场只给自己找回面子的滑稽戏。

房间里,已经有马仔憋不住偷着发笑。

对着这画风突变的闹剧,罗坤沉着脸,拄起拐杖起身。再打量陆昂一眼,他示意一个马仔,陆昂腰后的那支枪就被撤走了。罗坤一瘸一拐过来:“昂哥,今天对不住了。”

陡然生变,罗运华大惊:“罗坤,你今天不杀他,你后面有的后悔!”

罗坤没再理会这人,只说:“昂哥,这里面有误会,你别在意。”

“不会。”陆昂仍旧面无表情。他到这时,才开口解释:“齐爷出事我正好在外地,后来入狱是因为…”

“昂哥,你不用再说。这样我更过意不去。”罗坤笑着打断他。说话之间,他仍站在阴影底下,肩膀一高一低,叫人捕捉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

“…”陆昂默了默,不动声色收住话。

罗坤已经提议:“昂哥,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陆昂站在门口,淡淡道,“我走了。”视线依次掠过众人,与宋志一对,陆昂又面无表情移开。

*

诊所有个挂钟,秒针每走一格都会吧嗒一下。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

时间不停往后,安安越心慌,寒意不住从她尾椎往上窜,冷汗涔涔。死死攥着手,她紧盯那道门。

她好像已经忘了别的事。

终于——

门开了,有人出来。

那身影高大又熟悉,带着他的沉稳气息。这一刻,嘴唇颤了颤,安安再也忍不住,立刻跑上前。

“陆昂!”她喊他。

“我没事。”简单说了一句,陆昂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往外面走。

担心了这么久,直到此刻,安安一颗心才勉强往下落。她整个人克制不住轻微战栗,她只能用力握住陆昂的手。这条走廊长且深,有些幽静,能听到他们两个脚步声的回响。诊所的卷帘门拉到了半中央,安安已经能看到外面的路灯,应该是开始下雨了,她还能闻到空气里清新湿润的水汽。那些水汽扑面,真让她欢喜,安安从未如此爱过下雨!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她只想尽快出去,尽快离开,再也不要回到这个鬼地方,忽然——

背后,有人操着蹩脚的中文喊:“等等。”

随着这两个字,安安一颗心瞬间重新提到了嗓子口,她回头——

才发现出声的正是先前打量过她的那个人。

那人块头很大,沿着走廊过来,浑身上下像铁疙瘩。

甚至比陆昂还要壮实许多。

陆昂亦转头。

不悦地皱起眉,他说:“还有什么事?”

宋志指着安安,告诉陆昂:“你能走,她不行。”

你能走,她不行…

对着这人又粗又壮的手指,安安霎时僵住。

“凭什么?”

陆昂慢慢冷下脸,仿若凶狠的野兽,一点点张开利爪。

宋志说:“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你们既然和白爷做生意,我就得保证白爷安全。所以——”宋志睨了眼安安,“她不能走。”他说着,抽出腰间的刀子。

陆昂面色愈发冷峻。

就是这把刀子捅死了张帆,在他的面前,狠狠捅了张帆那么多刀,让他最后走得无比痛苦。

那些凛冽的风此时此刻仿佛还萦绕在陆昂身畔。

是张帆的血,是他的命!

紧紧抿起唇,陆昂盯着他。

如今刀尖向下,拨了拨陆昂左手手腕系的那根长命缕。

这是安安替陆昂系上去的。

系上了,就再没摘下来,连缅甸那次收身都没有。

“就是她吧。”

刀尖抵在陆昂手腕,宋志抬头,冲陆昂诡异一笑。

下一秒,宋志直接一刀下去!

安安“啊!”的尖叫出声——

安安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盯着陆昂的手。

那根五彩长命缕被刀子从中斩断,而刀尖,死死扎进陆昂的手臂!

瞬间,真的是瞬间,猩红的血顺着陆昂的手往下,一滴一滴,触目惊心。安安浑身止不住颤抖。陆昂已经反手掐住宋志,口吻淡淡:“找事啊?”

“她不走…”陆昂垂眸看了看安安,他轻笑,“她不走,我们都得完蛋。”

安安抬头。

两人牵着的手没有松开,陆昂只是握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忙完婚礼,感觉比自己结婚都累,昨天断更了,今天给大家发红包吧^_^

后面还有一千多字没写对感觉,通通删掉了,明天再来。

依旧谢过所有金主和小天使,等我明天来一发读者名单(*╯3╰)

、第五一章

走廊里是某种诡异的安静。

白炽的灯照下来,安安觉得这个世界白得晃眼。

铺天盖地的惨白死灰里,所有东西都失去颜色,唯独陆昂的血是红色的。

顺着他的手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脚边,滴在他的牛仔裤上,滴在那条被斩断的长命缕上。

整个世界陷入猩红。

外面在下雨,卷帘门半开,潮湿的水汽拼命涌进来,也掩盖不了这血腥味。

那是陆昂的血。

安安大脑钝钝的,彻底空白。

茫然氤氲的视野里,她看到宋志冷笑。那个魔鬼握着刀柄,刀尖朝她扬了一扬,肆无忌惮的说:“这人必须留下。”——留下安安,才可以牵制陆昂,才可以不用管他是不是卧底。宋志很清楚这一点。

尖锐而冷厉的刀尖上还有血。

随着他的动作,血腥味越发清晰,安安眼眶控制不住发热。

陆昂握紧她的手,支撑着她。

“她不走,我们就都得完蛋。”

目光拂过宋志,慢慢往后,从罗运华、罗坤以及那帮马仔脸上扫过去,陆昂一字一顿、冷冰冰重复。

罗坤沉着脸上前:“昂哥,你什么意思?”

“你提前报警了?”宋志面容愈发阴鸷。那把杀过人的刀在他的手上晃来,晃去。

晃得安安头晕。

陆昂冷笑:“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们今天要这样对付我。”他抬了抬受伤的左手。

血没止住,还在往下滴。

陆昂垂下胳膊,垂在身侧。

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安安,他说:“警察昨天找过她,我们一起去的公安局。”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永远平静,淡然。

安安却陡然浑身发冷、发凉。

那种冷意啊,从她的脚底拼命往上,顺着她的血液,流遍她的全身各处,钻入她每一个细胞,渗进她的骨子里。她得死死咬住唇,才能克制住战栗。

“警察为什么找她?”罗坤睨安安。

安安低下头。

“问他。”陆昂朝罗运华抬了抬下巴。

罗运华一直置身事外,这会儿不服:“关我什么事?”

“她爸替人运货,在昭通被抓。——所以警察才找她。”陆昂直视罗运华。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罗运华那批货出了事,有人吃了十几个“糖丸”被抓…一瞬间,所有人都盯向罗运华,罗运华皱眉:“就是她爸?”打量了眼安安,他又看向陆昂:“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我怎么骗你?”陆昂面不改色。朝卷帘门外拂了拂,他漠然道:“说不定警察现在就蹲外面,准备抓你呢,正好把我们一起抓了。”这话听得众人神色一凛。罗坤警觉地朝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立刻出去打量。

“那你当时不说?”罗运华面色突变。

陆昂轻轻一笑:“我早提醒过你,带她来会坏事,你又不听。”

这是陆昂在新华书店门口说的话。

当时,陆昂面色淡淡的说,她去了,可能坏事,罗运华毫不在意,只以为陆昂在担心自己,没想到…他挖个坑在这里等着他!罗运华万分恼火,幸好马仔观望回来,摇了摇头。

整个诊所安静下来。

宋志倚着墙,手里晃着刀子,眼风扫向安安,蛮不在乎道:“既然她被警察盯上了,那就杀了她。”

安安狠狠僵住。

陆昂仍牵安安的手,他蹙眉:“你杀了她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他看向罗坤:“她以前跟过你,现在又跟我,还有——”陆昂顿了顿,掐住罗坤的弱点,不经意提醒:“她跟红倩关系也不错。”

罗坤站在阴影里一直没有表情,听到罗红倩的名字,他才拧眉:“昂哥,你什么打算?”

“坤子,我跟你提过,她看中一个培训班。我今天已经替她交了钱。”陆昂口吻不算好,“你们如果没意见,我明天就让她滚去昆明,永远别回来。”

明天…滚去昆明…永远别回来…

这几个字飘进耳蜗,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安安怔怔就要抬头——

忽的,陆昂紧攥她的手!

他的指骨很硬。

安安轻轻颤了颤,她耷拉下脑袋。

有什么不一样了。

彻底不一样了。

她的面前是初遇时陆昂冷漠的脸,是陆昂受伤后稍弯的脊背,是陆昂每次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身影,是他的寡言少语,是他不动声色的谎言,是今天那个人喊出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一幕幕直直扑入眼底,安安心痛到无以复加,她努力睁大眼。

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里不停打转,她得睁到最大,才能忍住不掉。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罗运华挑衅惯了。

陆昂还是那句话:“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们今天这样怀疑我。”想起了什么,他示意罗坤:“她手机里有辅导班的信息。”

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安安想到了新华书店门口陆昂消失的那几分钟。那时,她问他,你去哪儿了。陆昂只说,去买了包烟。

可书店那条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和旧书摊,哪儿有卖烟的地方?

那么短短几分钟,他连退路都替她安排好。

他让这一切谎言顺理成章。

安安晕了一晕,依旧睁大眼。

那些泪模糊住她的眼球,她在努力克制。

她不能拖他的后腿。

陆昂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不能坏事。

安安用力咬住唇。

罗坤并没有看安安的手机。沉默很久,他说:“昂哥,你送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