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轻轻拍着鸾娥的背,鸾娥舒服地眯着眼,那慵懒的神情有些像王太太养的一只猫,也十分活泼,歇下来时候就一脸慵懒,朱氏常笑话真是猫随主人。

外面传来炮仗的声音,鸾娥已经跳起来:“干娘,姐姐,我们出去瞧放炮仗,姐夫放的可好了。”说着一手拉一个就把她们拉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在看放炮仗,续宗把衣衫下摆掖在腰上,手里抓了支香,正在那递给德哥儿,要德哥儿点火,德哥儿一脸跃跃欲试又害怕的样子让婉潞瞧的抿唇笑了。

瑾姐儿和福姐儿两个正一边一个被王太太放在腋下以示安慰,看见婉潞出来,福姐儿放开王太太就跳进婉潞怀里,智哥儿玩的不亦乐乎,在那里喊瑾姐儿:“妹妹你来,这炮仗可好玩了。”

瑾姐儿双手还是紧紧捂住耳朵,使劲摇头,砰的一声,智哥儿放的炮仗高高飞上天空,炸出一朵绚丽的花,鸾娥已经笑了:“花开富贵,智哥儿,果然好彩头。”

虽然白天望的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到那花是模糊的牡丹,婉潞低头去看得意洋洋的智哥儿,但愿如此。

在朱家玩了半天,回去路上孩子们东倒西歪地在打瞌睡,刚下车就看见有婆子过来:“奶奶您回来的正好,太太还说再不回来就要去亲家太太那请您呢。”

这又怎么了?婉潞让丫鬟们把孩子们抱进去,笑着问道:“出了什么事,要这样慌张?”婆子摇头:“老奴也不知道,只是方才秦亲家府上来人了。”秦氏娘家来人,这是怎么了?秦氏还随丈夫在外任,秦家除了平时该送的节礼,几乎没什么别的来往。

婉潞进到楚夫人房里刚要行礼,楚夫人已经拦她:“现在事急,也别提这些了。”见里面丫鬟婆子一个都没,婉潞心里越发疑惑,楚夫人已经开口:“洛安公主薨了。”

这让婉潞更觉奇怪,昨儿去朝贺还看见洛安公主好好的,再说洛安公主薨了,赵府最多就是去送份丧仪,这都是有例子的,怎么楚夫人一脸为难?

果然楚夫人后面说的话把婉潞吓了一跳:“公主若是平常没了也罢,而是驸马打死的。”驸马打死公主?婉潞把这话在心里颠倒了好几次,那眼瞪的极大,楚夫人皱眉道:“公主是昨儿朝贺归来和驸马吵了几句,驸马也是酒后,不知为了什么就拿起酒壶往公主头上砸去,公主被砸的头破血流,虽请医诊治,但公主还是过了午时就薨了。秦夫人派人来,是想让赵府出面给驸马求个情,流放也好,什么也罢,只要留条命就可以。”

夫妻之间争吵本是常事,不过另一方是公主那就不同了,婉潞更加惊讶:“秦府是陛下的舅家,怎么也轮不到赵府出面为驸马求情吧?”楚夫人嗯了一声:“就是这点难办,驸马打死公主的事情,历朝又不是没有过,那些人家哪有一个好下场的?秦夫人是你三嫂的继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儿子做了驸马,自己后半世无限风光,哪晓得会出这样的事,现在秦家那里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这才病急乱投医求到我们这里。”

对秦府来说,公主的存在就是日后风光的保证,但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等皇帝降罪,秦府自己就乱成一团了。楚夫人又叹道:“总是亲戚面上,不好直接回绝的。”婉潞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楚夫人道:“婆婆,秦夫人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可不能乱,虽说秦府是三嫂的娘家,但三嫂嫁进赵家就是赵家人,凡事都该以夫家为重。”

楚夫人等的就是这句,微微叹道:“六奶奶,你现是当家人,就去劝劝亲家太太。” 原来转来转去是让自己去回绝,婉潞虽知道这差事不是好差事,也要低头应是,见自己身上还穿着新年的衣服,和楚夫人说过往自己房里换了素淡些的衣衫这才往秦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楚夫人其实很老奸巨猾啊。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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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各家归宁娘家的媳妇回家的时候,小户人家带了媳妇,背了孩子在街上慢慢地走,孩子不时地指着旁边的摊要买东要西,街边还有顽童在那里放炮仗,每一声响后就有尖叫的骂声响起。只是新年大节,还没人骂出忌讳字眼,多是些市井俚语。

婉潞坐在车里,没有像方才回赵府时候那样有兴致挑起帘子去瞧街上情形,而是把帘子重重垂下,脑中只在那里想着怎么和秦夫人婉转的说。

车缓缓停下,婉潞在等婆子去递贴的时候把帘子掀开看着外面。和街上的热闹景象不同,秦府门前明显冷落的多,按说今儿才初二,上门拜年的人不少,秦府门前除了婉潞的这辆马车并没有别的了。

秦府左边就是公主府,也是一片死寂,门口不见看门人,只有风默默在门前吹,婉潞把帘子放下,用手拍了拍还在怦怦乱跳的心,刚才那种死寂让婉潞联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卫兵过来,然后把门撞开,把秦府众人都赶出来。

婉潞呼出一口气,为了公主死而被灭族的前例又不是没听过,听说今上宽厚仁德,常后悔没亲自得到秦皇后的鞠养,又是爱惜羽毛之人,不会就此让秦家被族灭吧?

婆子已经走了回来:“六奶奶,秦家的人说,今儿家里事忙,不好请奶奶进去,还请奶奶先回家。”被挡驾了也好,婉潞从方才的思绪里走出来,让车夫转头回家。

秦府里面已经快步走出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见婉潞的车在调头,顾不得许多就冲了过去:“赵六奶奶请留步。”车夫被这一声唤把车停了下来,那管家娘子已经走到婉潞车前行礼:“赵六奶奶,我们太太请您进去。”

一会挡驾,一会让进去?婉潞明白中间必定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此时的秦府只怕闹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瞬间已有了主意:“方才贵府既说事忙,那我也就不进去了,还请问你们太太奶奶们好。”

管家娘子面上露出惶然之色,公主的死讯一传来,秦府上上下下笼罩在惶恐之中。若公主还活着,小夫妻们吵嘴,互相撕扯几下也是常有的事,那时等公主伤好了,再让驸马去宫里认罪,皇帝总要做个开解的戏码。谁知公主竟一命呜呼,虽有酒后失德这个说法,也难保能平息得了皇帝的怒气。

现在承恩公已经把儿子五花大绑去宫里给自己的表弟请罪,主母们聚在一起商量,秦夫人的意思是请各府出面说亲,瞧大奶奶的意思,是巴不得让秦夫人先行自杀,好让秦府脱身。

主人们在那里吵成一团,自己做下人的,当然要帮着自家主人,见婉潞不去,管家娘子眼里流下泪来:“好赵奶奶,念在我们三姑娘是您妯娌的份上,进去瞧瞧我们太太,不然她只怕没命活。”

管家娘子只顾在那里求婉潞,身后已经响起暴雷样的声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太太是秦府主母,你竟这样咒她,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秦府大门里又出来几个婆子,领头的正好听见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最后那句话,顾不得在大街上就训斥起来。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本是秦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秦夫人被儿媳们困在那里,听说婉潞来了,如同来了根救命稻草,让管家娘子速把婉潞快请回来,婉潞若进了秦府,秦夫人总要出面接待,到时秦夫人好求赵家。

此时先前这个管家娘子听到后头出来的这么说,眼泪流的更凶:“刘嫂子,我也是太太派出来请六奶奶的。”刘嫂子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管家娘子被打的一个趔趄,身后那几个婆子早把管家娘子捆起来,嘴里还在骂:“你当现在还是你主人当家时候,还容的你作威作福?你要真忠心,就该一根绳先吊死了好殉了你家主人。”

秦家婆媳之间有些不睦,婉潞也曾听人说过,秦大奶奶仗着自己出身好,又是嫡长子媳妇,虽面上对秦夫人恭恭敬敬,但背地里也瞧不起小家出身又是填房的后婆婆。当日秦夫人嫁过来时候,对秦大爷和那几个前房出的儿女只是面子情,虽不好动些手脚,但厚自己所生,薄前房所出的事情还是做了些的。

秦夫人忌惮着秦大奶奶娘家,对她也不敢做些什么过分的事。等秦夫人生的儿子尚了公主,秦夫人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公主的婆婆,这份尊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对几个媳妇也就放出手来,摆足婆婆的款。此时驸马闯了那么多的祸,秦大奶奶不趁机出气才怪?

此时刘嫂子已经骂过管家娘子,走到婉潞车前笑着行礼:“耽误六奶奶了,我们奶奶说了,等这里事情完了,就过府给奶奶赔罪。”婉潞只是微微一笑就要放下帘子走,那管家娘子已经叫了起来:“刘家的,你别在这装好人,媳妇逼死婆婆那是多大的罪?你们…”

话没说完,刘嫂子那脸已经变了,几个婆子往管家娘子嘴里塞了东西,刘嫂子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没见识的人家,当着客人就这样乱嚷,也是奶奶性子宽厚,不然就该把你捆在马圈里受那些马粪的气味。”

说完刘嫂子又对车还没行的婉潞笑道:“赵六奶奶慢走。”秦府的事看来还有的磨呢,瞧着那被捆着,嘴也被堵住的管家娘子,婉潞放下帘子,怎么说都只是亲戚,这些事也管不到。

马车缓缓离开秦府,刚要拐过去,前面就来了一从车驾。前方有引导,背后有人殿后,虽只有一辆车,但从车上的纹饰来看,这竟是公主的车驾。

京里的人对车驾都是明白的,行人已经在纷纷避让,婉潞的车也避让到了路口。公主的车驾,这又是哪位公主?

车驾只冲洛安公主府而去,难道是公主的姐妹前来吊唁?婉潞心里奇怪,车夫正要赶车离开,已经有人拦住:“公主吩咐,此时不准进出。”

车夫下意识地看向后面,赵府的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就算是御前侍卫也会对贵族家的马车礼让三分。婉潞愣了一下,丫鬟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这位大哥,车里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这出门走亲戚,临到了不许人走,这是做何?”

侍卫已经看出这俩车不是普通平民的车,这条街虽短,里面除了秦府和洛安公主府外,最里面还有威远侯府和几户高官家,每家都是自己这个小侍卫惹不起的,但不听公主的话只怕立即就没了脑袋。他徘徊再三才道:“既是世子夫人的车,等去问问公主,再做定夺。”

公主,这位公主是谁?婉潞没有说话,透过纱帘能看到丫鬟正从车里扶下一位少妇,这个年纪,难道是洛安公主的妹妹淮阳公主?这位公主出生时候大皇子已经降生,和洛安公主降生时的失望不一样,皇帝对第二个女儿是十分喜爱的,又见她聪明活泼,常让她扮了男装陪自己。

淮阳公主所得宠爱就成为所有皇家儿女中仅次于太子的,四年前下降宰相府的大公子,三个月前刚刚丧夫,没有儿女的她又得到皇帝这样宠爱,再嫁是必然的,现在朝中已有人跃跃欲试想再做她的驸马。

不是依仗皇帝十二万分的宠爱,也没有这样的底气不许人进出。侍卫已经上前对淮阳公主的从人说了几句,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丫鬟挑起车帘,女官见车里坐的的确是婉潞,急忙行礼下去:“淮阳公主在这里有些小事,耽搁夫人行程实属偶然,夫人稍待就可。”

这个时候,婉潞绝不会学那些没眼色的要去拜见公主,微微颌首还礼:“尊驾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刚走亲戚回来,本是新年大节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女官又道一声抱歉,丫鬟这才把帘子放下,女官转身而去。

淮阳公主进府去了,外面安静地怕人,秦府的大门依旧紧闭,别的府邸的门也是关着的,就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

哭声划破了这种寂静,洛安公主府的门再次打开,一群丫鬟婆子被赶了出来,还有人在那里骂:“伺候公主都伺候不好,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婉潞的眉头挑起,难道说这是淮阳公主来为洛安公主出气?

那些丫鬟婆子们虽然知道哭也没有益处,一个个已经忘了什么礼仪规矩,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旁边跟着的是淮阳公主带去的人,已经有宦官模样的不光是骂,拿着棒子开始敲击她们。

也不往别的地方敲,而是专捡脸上敲,特别是有几个颜色好的丫鬟,那脸上被连敲数下,已看不见本来样子。丫鬟婆子们被赶了出来,最后才是淮阳公主,她怀里抱着个女童,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男童,这两个孩子想来就是洛安公主的孩子,女童年纪还小,虽满身重孝,那拇指还紧紧含在嘴里,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寻什么?

男童好像知道了些事,只是沉默地在那里走。看来这事就快完了,婉潞听着丫鬟婆子们的哭声,心里泛起不忍,但和公主素无往来,贸然开口求情未免牵连自身。

淮阳公主已经把孩子们抱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宦官婆子们驱赶着那群婆子丫鬟往外走,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臣想请问殿下,这些人要往哪里去?”

哭声回荡的街道,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而且开口就挑战自己权威,淮阳公主不禁恼怒回头望去,威远侯府门口站了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发束金冠,着月白色外袍,腰上系了碧玉带,脚边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面色俊俏,声音响亮,见到美人淮阳公主的怒气似乎少了些,下巴抬起声音高傲:“往哪去,自然是去给我姐姐陪葬,做下人的,不伺候好主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有陪葬一事。”

淮阳公主也是个美人,但在这种时候,坐在车里的婉潞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过。这男子往前踏了一步,对淮阳公主拱手道:“公主,素闻您的长姐洛安公主为人宽厚仁慈,她灵去不远,若知道公主您痛下杀手,她不仅不会欣慰反而会难过,公主又何必让洛安公主泉下不宁?”

淮阳公主眼一眯,旁边宦官已经叫出声来:“大胆,公主为君,你为臣,怎可如此冒犯?”宦官的声音吓到了旁边的女童,她哭了起来,男子弯腰抱起女儿,声音依旧没变:“公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处置他们,陛下自有定论,公主又何必此时大动肝火,百官们知道了,也是有损公主清誉的事。”

就算他再有美色,这时说的话也挡不住淮阳公主的怒气了,她冲到男子跟前:“看你年轻俊俏,也不是个普通人,怎么和老僧一样喋喋不休?”男子依旧动:“臣乃威远侯第二子,姓王名睿,人虽不同,这命只有一条,况且本朝早已废除人殉一例,公主此时又开此例,不光有损公主清誉,也污陛下美名。”

淮阳公主气的跳脚,她知道洛安公主死去消息就冲进皇宫找皇帝,总要踏平秦家才能消去怒气,却被还皇帝训了一番,说这事有皇帝做主,她一个出嫁的女儿管这么多做什么,又说她不似她的姐姐一样宽厚,凡事任性而为,实不是做人妇的样子。

淮阳公主冲出去时就遇到承恩公捆着驸马过来,淮阳公主顺手拔出旁边侍卫的剑就要斩杀驸马,就被皇帝派人喝住。连连受挫的淮阳公主怒上心头,都是洛安公主身边的下人不好,踏不平秦府,难道不能踏平公主府?

此时又被王睿这样说,怒极冷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王睿依旧平静:“若能以臣一命换这数十条人命,也不枉了。”

淮阳公主举手要打,看见赵府的车,怒道:“我就找人来评评理。”说着扬声道:“世子夫人,我想问问我和他谁对?”

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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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声音并不大,传到婉潞耳里声音已经极小,已有女官走到赵家车前恭敬地道:“世子夫人,公主请您下车。”婉潞只透过帘子看到外面淮阳公主的举动,暗自庆幸自己没出去拜见公主是对的,听到女官恭敬的声音,婉潞知道再躲着是不行了。

这个时候又是淮阳公主怒火极高的时候,婉潞不敢抗命走下车。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方才发出哭声的人群现在都停止了哭泣,再哭也没有用,不过陡增淮阳公主的怒气。

一片死寂之中,婉潞向公主所站立的地方走去。风把淮阳公主红色的斗篷吹的很高,里面的白绫裙也在随风飞舞。淮阳公主并没有用手去整理衣服,只是瞪着王睿,敢呵斥住淮阳公主的人并不多,而这些人里面之前绝没有王睿的名字,淮阳公主真想把他的胆掏出来看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

王睿并不为公主的怒目而视害怕,眼神依旧黝黑,把趴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抱的更紧一些,一脸淡然地面对公主。

见到婉潞上前,不等婉潞行礼淮阳公主的手就指向那群木然跪在那里的下人:“你说,那些人没有好好服侍我姐姐,也没有忠心护主,才让姐姐死于非命,我让他们给姐姐陪葬对不对?”王睿还想说话,淮阳公主眼睛已经瞪了过去:“你难道不晓得上下吗?方才你出来阻止我已经饶了你,现在你还想抢我的话?”

婉潞瞧着那些从公主府被驱赶出来的人,他们全都跪在街上,眼神呆滞,身子被风吹的瑟瑟发抖,有人脸上除了泪痕还有青紫,没有人看婉潞,只是无限祈求地看向公主。

婉潞又看向王睿,王睿抱着孩子不好行礼,对婉潞微一点头:“小弟见过嫂夫人,上天本有好生…”话没说完又被淮阳公主打断:“王睿,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最不讲礼仪的难道不是公主您吗?想必这样想的人不少,但没一个敢说出口。婉潞已经开口:“公主您要为洛安公主出气世人都是体谅的。”听到婉潞说了这句,淮阳公主不由得意起来,接着婉潞又转口:“只是要为洛安公主出气,让这些人去陪葬,未免就多了怨气,他们既侍奉洛安公主不周,倒不如让他们出俗入佛,为洛安公主日夜祈祷,好为洛安公主和公主您积福。”

淮阳公主脸上开始阴晴不定,婉潞觉得手心慢慢渗出汗,这跋扈的公主可和皇后不一样,皇后重的是礼法规矩,而瞧这公主的样子,什么规矩只怕也不放在眼里。

外面传来马蹄声,街门口挡着的侍卫看见来人急忙行礼:“见过晟王殿下。”接着一匹白马已经轻快地跑进街口,淮阳公主面上不由微露懊恼之色,她身边的女官丫鬟的神色也变的有些慌张。

马蹄声得得,除了淮阳公主,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淮阳公主的神情也从最开始的懊恼变成理所应当,看着马上的男子一动也不动。,

马已经来到淮阳公主身前,马上的男子并没下马,而是把眉扬起,四周扫了一圈,接着才开口:“淮阳,你在宫里和你府里都闹不够,竟跑到外面来了?你还有一点皇家公主的样子吗?”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楚。

原来这就是皇帝长子晟王,婉潞虽低头跪在那里,但还是透过眼帘去打量他。面前的人形容俊俏,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晟王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皇帝的独子,也曾养在皇后膝下,只是后来太子出生才封王出宫。

淮阳公主被晟王训的低下头,但很快就抬起头来:“大皇兄,父皇不为姐姐出气,难道我做妹妹的还不能为姐姐出气?”这个妹妹会这样说是应该的,晟王跳下马,抬起马鞭示意跪地行礼的众人起立:“怎么处置总有国法在上,你快些回你府去,难道还要闹到不可收拾?”

淮阳公主的丫鬟们急忙上前来扶她,想把她扶上车驾,晟王的手一抬,女官和丫鬟们都抖了一下,淮阳公主的头又扬高:“大皇兄,我闯了祸,自去和父皇赔罪,和他们何干?”

晟王的马鞭已经指向那些跪着的下人:“大妹妹去世,也只和驸马有关系,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晟王这话很温和,淮阳公主无可辩驳,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公主一上车,车夫就急忙驾起车驾往外行去,侍卫也鱼贯而出。晟王这才对女官道:“你们身为公主身边女官,就当尽起教导之责,公主要如此,你们不但不拦住还纵容公主,该当何罪?”

女官和丫鬟们早跪在地上,晟王叹一口气:“父皇以仁厚治国,那能牵连无辜人,怎样出来的,你们就怎样把他们送进去。”女官急忙起身,让没随淮阳公主离去的宦官们上来把这些下人们重新放进公主府。

王睿已对晟王拱手:“殿下宅心仁厚,果然不负个贤字。”晟王抬手行礼,这里事情完了,自己也该走了吧?婉潞上前行礼道:“殿下,方才公主命令此地不许人进出,此时公主已行,妾先告退。”晟王对婉潞还个半礼:“舍妹无状,连累夫人在此,小王就此赔礼。”

婉潞也敷衍两句,这才上车而行,车夫一等主人上车就快速赶车离开,这样是非,连传都不敢传出去,还是小命更重要些。

回到赵府,顾不上换衣衫婉潞就去对楚夫人说了去秦家遇到的事。听到淮阳公主带人去洛安公主府,楚夫人垂下眼帘微微摇头:“这位淮阳公主,出嫁的时候消停了几年,现在又这样,只怕明日陛下案上,又该多弹劾折子了。”婉潞想起今日所见情形,也微微笑了:“其实这位公主,倒是位真性情的人。”

真性情?楚夫人讽刺一笑:“做上人的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性情,为祸的就不止是自己家人。”婉潞沉默,这话说的极是,如果今日不是王睿出来阻止,那几十人已做了泉下冤魂。楚夫人已经换了话题:“这事横竖和我们没有多少干系,既去过也尽了亲戚的本分,别的事我们也没多少能做的。”

驸马失手打死洛安公主的消息在第二日就传遍京城,各家府邸都把原本请客摆酒的计划取消,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皇宫,想看皇帝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各种消息也在漫天飞,还有人就此议论,有说秦家出了这样的事,实属大逆不道,除了驸马该偿命,驸马的父母也有教导不严之过,秦府就给被夺爵流放。也有人搬出国法来,说公主虽尊贵,毕竟只是驸马的妻子,按律丈夫打死妻子,是减等的罪名,只该流放驸马本人就是,至于教导不严,公主也是人妇,若驸马父母该连坐的话,岂不是让天下妇人都学着不恭敬公婆?

议论不一,却都知道要等那位至尊发话,随即秦府那边已经传出秦夫人哀伤不过,已病倒在床,眼看也就没几天了。这更让支持仅仅驸马有罪的人占了上风。

虽然纷纷议论,但一直到过完元宵,皇帝除了降下圣旨,命洛安公主以长公主葬仪下葬,她身边服侍的所有人都被出俗入寺,为洛安公主祈福。公主的两个孩子被交给皇后抚养之外,别的关于这件事就再没有下文。于是也有人猜测,是不是要等洛安公主葬礼结束才处置驸马或者秦家?

或许是体谅皇帝失去了长女,御史们并没有上表弹劾洛安公主以长公主礼仪下葬,也没有弹劾淮阳公主不该未经国法就要擅自处置公主府下人们的事,洛安公主的葬仪就这样在议论纷纷中开始。

婉潞又来到公主府,和那日的死寂不同,来往吊唁的人川流不息,公主府已经从里到外都挂满了白色,对联门神灯笼都是白的,道场已经搭起,僧众们在齐声颂唱,保佑洛安公主早登极乐。

灵堂上守灵的是洛安公主的两个孩子,小女儿已经睡着,大些的男孩被一身素白的淮阳公主抱在怀里,懵懂地看着灵前来往的人。

和别家灵位上某门某氏不一样,洛安公主的灵位上只有她的谥号,大雍文悫公主陈容华。

文悫公主,这个谥号表明了皇帝心中的哀痛,而从婉潞进入公主府到现在,没有看见任何秦家的人,料理丧事的都是宫里或礼部派来的人,灵位上又是这样写,皇帝的心意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洛安公主和秦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看见婉潞,淮阳公主的眉微微动了动就再没别的表情,婉潞按制到灵前行礼上香,又到淮阳公主面前微行一礼就退出灵堂。

毗邻的秦府依旧大门紧闭,从那日到现在,秦府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承恩公虽把驸马捆到皇帝面前,但皇帝似乎并不吃这套,就不知道秦府这次该怎么度过这个关口了。

婉潞上车回家,街上的人还是那样熙熙攘攘,到赵府依旧先去禀告楚夫人,上房里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总觉得有些憋闷,楚夫人呆坐在那里,看见婉潞走进来,仿佛失去力气一样,不等婉潞行礼就开口:“方才收到小三快马送回来的信,他已经禀告陛下,前去边关。”

去边关?赵三爷不是外放吗?怎么又兴起了去边关的心?难道是为的秦家?从洛安公主去世到现在也有一个来月,楚夫人已经开口:“我养的儿子竟不向着我,口口声声报效朝廷,其实是为的他的妻子。”说着楚夫人闭了闭眼,那泪已经流了下来。

婉潞给楚夫人捶了几下:“婆婆,您也别这样想,三叔叔怎么说也是姓赵,博的功名也是为赵府争光。”楚夫人冷笑:“你也哄我,我不是你四婶婶那样的。”婉潞闭口不语,倒盏茶过来给她消气,楚夫人叹了几声:“只愿边关不发战事,辛苦也就辛苦吧。”

这话里全是自我安慰的话,岚云已经走了进来:“太太,二奶奶来了。”苏静初历来不爱登赵府的门,这又是怎么了?不等说请,苏静初已经走了进来,不及行礼就道:“晓得六婶婶在大伯母这里,还请六婶婶把各样药丸拿我一些。”

药丸?这时候寻这做什么?苏静初晓得是瞒不住的:“听说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报,边关告急,陛下连夜召见公公,命公公明日就赶赴边关。我寻些药丸给公公带去,也尽尽做儿媳的心。”

边关告急,楚夫人手里的茶盏掉地,苏静初还当楚夫人是为三老爷担心,忙道:“大伯母,公公久在边关,不会有事的。”婉潞忙拉一下苏静初的袖子,等出了门才把赵三爷要赴边关的事说了。

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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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初虽不爱理俗事,可这些时日秦家出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身为秦家女婿的赵三爷要远赴边关,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秦氏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两人已来到婉潞房里,瑾姐儿乖乖坐在那里做针线,瞧见她们进来,急忙上前给两人行礼问安,苏静初摸摸瑾姐儿的头,夸了两句她做的针线活,又让她得空去自己家里找哥哥姐姐们玩。

瑾姐儿一一答了,婉潞就让她下去找福姐儿,自己给苏静初倒了茶,才从箱子里翻出些药来:“你事忙,我也不多留你,这些都是上好的伤药,风寒感冒的药丸也有,你都拿去。”见婉潞都快要把箱子拿空了,苏静初不好意思起来,起身推辞道:“这些着实也太多了,公公收不收还是两说呢。”

婉潞把药塞到她手里:“你拿着,我舅舅开药铺的,别的不多,药材尽有,去炮制药丸也是便宜的,再说我能拦住你尽孝不成?”

苏静初的眉微微拢起,公公和丈夫之间心结太深,但世间没人责父不认子,却总有人责子不认父。这样互不相认看在外人眼里说什么的都有。再则当年那些当事人,无论是邱氏还是老侯爷夫妇,都已经去世,拦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已经没有。

苏静初也只能尽自己的力来居中调停了,婉潞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我晓得你也是左右为难,二伯也不能拦着你尽孝,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爹。”苏静初的眼眨一眨,把睫毛上的水珠眨掉,眉头也松开:“六婶婶说话总是这么懂人的心,二爷有二爷的狷介,我却不能不为那几个孩子考虑。”

婉潞又拍一拍她的手,当初俗事全然不理的苏静初,今日也要为儿女家务担忧了。苏静初抬头一笑,眼里似有阳光闪动:“没有柴米油盐哪里来的琴棋书画呢?我还后悔我悟的迟了些。”婉潞也笑了,苏静初随后就告辞。

送她出去之后,春燕笑道:“原来还当二奶奶只会读书,从不会管家的,这几年瞧下来,都是我们瞧错了。”婉潞正在抓起旁边的柳树枝条,枝头已经绽放新绿,预示着春的来到。

听到春燕这话笑了:“二嫂读书聪明,怎会不通事务,原先不过不操心罢了。”春燕偏了头:“奶奶说的是,若一味死读书,那就成书呆子,就算考试当了官,又怎会在仕途呢?”

主仆二人一路行来,迎面走来岚月,见到婉潞她福一福:“六奶奶,太太遣奴婢来问一问二奶奶走了没有?”方才苏静初走的匆忙,也没去楚夫人跟前辞一辞,婉潞急忙往楚夫人上房里来。

楚夫人还是坐在那里,那种疲惫之态更显得明显,听到婉潞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婉潞走到她下手,扶着她的膝盖:“婆婆,二嫂临走之前说不及来辞。”楚夫人微微嗯了一声,婉潞又道:“婆婆,媳妇已经把所有的伤药和补药都拿给二嫂了,又请二嫂对三叔叔说,等到了边关,让他多照顾下三伯。”

这话简直就是白说,赵三爷是赵三老爷的亲侄子,不过此时这样的话才能安慰楚夫人。楚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做的很好,我方才也是糊涂了,三爷怎么样也是姓赵,立了功建了业,还不是对赵家好。”

婉潞也长呼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敢做出笑模样:“婆婆惦记儿子,舍不得儿子去吃苦也是常事,天下母亲都同此心,不过三伯既要去边关,是不是遣人去把三嫂全家都接回来,他们带去的下人本就不多,这一路三叔又不在,成侄儿今年也才十三岁。”

这是当然要做的事,楚夫人不会不准,婉潞又服侍了她一会,这才出门去找管家娘子们,安排人手去接秦氏全家。

赵三老爷奉旨远赴边关时候,带去的人除了自己的亲兵,还有几家世家的子弟。其中最惹人眼的就是秦府世子的儿子,小伙子今年才十八,是承恩公最疼的孙子,秦大奶奶也很为这个儿子骄傲,为他挑亲事也是挑花了眼。在众多子弟之中,他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白马银甲,不知耀花了多少围观他们出城的姑娘的眼。

春燕笑嘻嘻地道:“奶奶,您不晓得那日他们去瞧的人,都说秦家那位哥儿,真是俊俏地没话说,还有人说秦家真是赤胆忠心,边关那么险恶,竟还把这样心尖尖上的人都派去了。”春燕说的很高兴,婉潞却听的一阵烦躁,把桌上的东西一扫:“别说了。”

春燕立即停下,这么多年,婉潞发脾气的次数极少,而今天这样更是从没听说过,春燕在很快的迟疑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上前收拾着笔洗之类,听到声音的双妙进来,见地上狼藉一片,忙先给婉潞倒了碗茶,又和春燕在那里收拾。

茶水入口,婉潞也觉得方才不该这样发脾气,春燕也是为了给自己解闷才说些街上见闻的。见婉潞脸上已经没有了气像,地上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春燕这才拿起一块碎了的瓷片:“啧啧,这是姑爷最喜欢的茶碗,奶奶您把这茶碗都打破了,不晓得姑爷会怎么说呢?”

婉潞噗嗤一声笑了:“你啊,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常说笑话。”春燕来到婉潞身边:“奶奶,奴婢晓得您为了什么,可是您要想想,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十全的,您和姑爷这十来年恩爱依旧,哥儿姐儿们也是聪明伶俐,下人们没有不敬着您的,您不也常说,既做了赵家的人,受了赵家的恩,就该给赵家报才是。”

婉潞回手拍一拍春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说的是,方才是我急躁了,你别往心里去。”春燕的眉扬起:“奶奶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奴婢是您的人,您生气了不和奴婢发,难道还要和外人发吗?”

春燕的忠心婉潞是知道的,要是人人都像她就好了,赵思贤已经走了进来,见桌上空空如也,不由皱眉道:“哎,我的东西呢?”婉潞收回思绪:“没什么,被我生气摔了。”

生气摔了?春燕笑嘻嘻地道:“姑爷,奶奶说了,您只看茶壶不看她,她心里生气就给摔了。”说完春燕就笑着跑出去,赵思贤提提袖子看着那动弹不止的门帘:“这春燕,嫁人都十来年了,还当自己是小丫头。”

婉潞起身给他倒了碗茶:“先用这个吧,等我再去给你寻个好的。”虽然妻子说话轻描淡写,赵思贤还是觉得妻子和平常不一样,伸开双手把妻子拉了坐在自己膝盖上。

婉潞随便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依旧待在丈夫膝盖上:“孩子们都大了,你当我们还是小夫妻?”赵思贤抱着妻子微微摇动:“方才春燕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只问东西不问你,你才生气把东西给摔了。”婉潞低头捏一捏丈夫的鼻子:“这你也相信?”

赵思贤一支手撑着桌子,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信,我当然信。”婉潞的身上软了下来,抱着丈夫的脖子:“哎,要是孩子们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赵思贤的手顿一顿,知道妻子的惆怅从哪里来了。

他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婉潞,我们赵家以军功封侯,后辈子孙多有上战场的。”不说赵三老爷和赵三爷,老侯爷的一个庶弟五十年前就曾殉国,往上的还有好几人。

婉潞靠着丈夫:“我知道,只是我心眼太小了。”赵思贤摸上妻子的脸,什么都没有说。世家子弟出生就有普通人所不能享受的荣耀,自然也要为这份荣耀付出相应代价。

秦家子弟既去了边关,皇帝这里也终于出来关于秦驸马杀妻案的圣旨,着三法司会同审案,在牢里被押了一个多月的秦驸马终于上了公堂。

这道圣旨一出,种种猜测顿时烟消云散,这样的话,看来皇帝只要秦驸马一人偿命就好,秦府就算安全度过了,秦府门前在冷落了几个月后,终于又有人开始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