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姐姐倒是十分大度:“您太客气了,我这妹子…唉…”说完就领了闺女退下了,还在赵忠耳边道:“阿爹,阿妹疯了,怎么能…教孩子当着郁家人说那些话?”

姜戎看了这一场好戏,此时才冷冷地道:“府上何日能不生事?”

蒋氏却已对楚氏道:“我来看看孩子。”

楚氏一张脸也冷得吓人,对蒋氏却还礼貌:“请。”蒋氏便与楚氏坐一张榻上。

颜神佑被楚氏安放在自己身侧,此时才作清醒状,顺手就抱着楚氏的腰,又拉着蒋氏的手,泪眼汪汪地仰着小脸儿,可怜巴巴地道:“阿婆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三叔就不生阿爹的气,嫌阿爹让官给他做了?”

她倒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跟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计较,她剑指颜平之去了。这与楚氏、姜氏不动颜平之,却远程直击颜启是一个道理。不拍苍蝇,只打老虎。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然而在场的却都听懂了。赵忠被他另一个闺女一拉袖子,死劝活劝:“阿爹要为一个女儿结几家仇人?阖家上下,可全指望阿爹了。”生生把赵忠给拖住了。

那边蒋氏已经“我可怜的儿啊”地搂着颜神佑掉眼泪了,楚氏也跟着哭,姜氏也跟着哭。颜神佑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来,楚氏不好说,姜氏与蒋氏倒是真心疼她的,如今害她们这般难过,真是不孝。

楚丰叹道:“升米恩,斗米仇,”看一眼颜启,“你说怎么办罢?”

颜启道:“小孩子家,又懂什么?且大娘二娘又不曾伤着,孩子们都吓着了,叫三娘陪个不事。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

蒋氏气得手一抖,颜神佑趁机便说:“外婆,我冷,我要回家…”她从来也没指望过颜启能明白事理,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也不剩什么愧疚了。

楚氏冷静地点点头:“去罢。”

颜神佑张口就来:“阿舅…”小声音还带着颤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戎,透露出“陪我一起去吧”的信息。

楚氏道:“二郎陪着一道送回去罢。”总有一种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

二房撤退了,柴氏也禀过楚氏,携着儿女回去了。四房那里,郁氏指着娘家送来的证人,请示道:“话已问明,我将他们打发回去。”也得到了允许,趁机把丈夫给偷渡了出来。

厅内就只剩下楚氏、颜启、颜孝之与三房诸人并楚丰、赵忠等人了。楚氏这回却是毫不含糊,对赵忠道:“这样的儿媳妇,我是要不起了,我也教不了了。你带回去,慢慢教罢。”

赵忠再蠢,也知道出嫁的闺女不能接回家。更有另一个女儿在他耳边撺掇:“阿爹,我还有好几个妹子没出门子呢,接一个回来,旁的就不要想嫁人啦。”

一番理论之下,客人都回去了。赵氏居然也留在了府里,并不曾被赵忠带走。

却说颜神佑一行人等回到二房,蒋氏和姜氏还要张罗着给颜神佑洗脸、换衣服,哪知这小东西往她舅跟前一跪:“阿舅,阿舅,救救我们一家吧。”

姜戎吓了一跳:“快起来,有阿舅在,谁敢动你?”

颜神佑爬起来就抱她舅的大腿:“阿舅帮我个忙呗。”

姜戎实在受不了这么个不正常的外甥女儿,低头弯腰,小声说:“你要阿舅做什么?”顺手把颜神佑给捞起来抱着了。

颜神佑坐在姜戎的胳膊上,与他平视,道:“帮忙上个奏本呗…我爹为显得让职与弟是对的,狂行自污近十载。如今看来,是让错了,可不能使一个不孝不恭、忘恩负义的人坑了国家。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姜戎手一抖,差点把颜神佑给摔下来。惊疑地看看蒋氏,再看看妹妹、妹夫,这仨全跟被点了穴似的。合着这是这小东西自己想出来的啊?姜戎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手上抱了个会走动的大杀器,小心翼翼将颜神佑放到榻上,半蹲着跟外甥女儿说话:“你说什么?”

“阿舅救救我吧…”

颜神佑这也是豁出去了。这屋里的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不介意提前暴露自己的“智商”。再者,她一直十分担心将来不久国家会有一场大动乱,她得早早表现出更匹配的“见识”来,才能早早劝说长辈们为即将到来的动乱作准备。

姜戎:…卧槽!卧槽!卧槽!他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办法相当好啊!可是…这该是你想出来的吗?你一个小朋友,现在不应该受到惊吓嚎啕大哭吗?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姜氏回魂最快,白着一张脸,薅过闺女就说:“谁教的你这些?你小孩子家要想这么多做什么?为人当直道行,不可弄险,不能卖弄阴谋!”

颜神佑这回是铁了心要搞掉三房了,特别认真地说:“只要三叔的怨恨一日不消,我这条命就是拣来的,早晚要被他收回去。不如放手一搏。打蛇不死反成仇,他们满心怨恨呢。今天的事儿,我不怨三妹妹,她还小,不懂事儿。可教她的人,是有罪的。”

姜氏呆掉了,万万没想到闺女已经不正常到这般地步了。怔了一怔,当场就哭了:“是我无能啊,不能护着你,倒叫你变成如今这模样了。”

颜神佑被她一引,也跟着哭了,抽抽答答地道:“没事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咱靠自己也行的。”

姜戎快要愁死了,这样个妹子,这样个外甥女儿,就在颜肃之眼前哭,颜肃之这个不正常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偷眼看颜肃之。

中二病被雷劈了,妈的!原来最凶残的这个在这儿啊?!

颜神佑这计划,只要做了,就是把她爹捧成个好人。颜中二以往再混账、做的事再出格,也是装疯卖傻只为给偏心的颜启圆谎,显得颜平之比他好,比他更合适当官儿。“自污”一词,用得十分之妙。折子一上,颜肃之就算是当场殴打颜启,都能被圆回一半儿来这都是对父亲的目的深刻的领会呀。谁叫他前十几年表现太好,而颜启表现太差呢?

至于颜肃之到底是不是个真?忍辱含垢自污以全父亲愿望的好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再作,都是好人了。

后半截就更妙了,今天在郁家的事儿正热乎呢。寿宴多热闹呀,人多么地多呀,目击的人、打听的人肯定不少。舆论风向十分之顺。尤其这“忘恩负义”四字,直击颜平之道德的缺失,甩都甩不掉颜肃之先前还因为提花绸的事大闹过他一场呢。

中二病这种病,患病和痊愈都只在一瞬间。

“靠自己”三个字戳到了颜中二的暴点,仿佛一支烟花,在他脑子里炸开了,然后…颜中二他好了!

忽然就觉得这往昔十年自己过得真是猪狗不如,回忆起这十年来的情景,不由悔恨交加。他这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跟他爹又有什么不同呢?除了没弄个宠妾回家,其他的…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啊!居然也逼得妻女“靠自己”了吗?想一想,还真TMD是啊!

往事历历在目,中二悔不当初。

然后姜戎就看到他妹夫动了,往他外甥女那儿走了。姜戎十分紧张,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只要颜肃之动作不对,他就要扑上去制止。防止颜肃之揍颜神佑。

没想到颜肃之半跪在闺女面前,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神佑啊,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不用找你阿舅帮忙。你还有阿爹呢,你阿爹还没死呢。”

颜神佑:(⊙o⊙)!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姜氏也止住了眼泪,怔怔地看着颜肃之,总觉得他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就见颜肃之有点忐忑,又有点失望地看着她们,没等到回音。颜肃之失落地站起身,拿袖子一抹脸,对着蒋氏和姜戎各一拜,十分郑重地道:“十年一场大梦,以往是我不好,从今而后,洗心革面,再不胡闹了。丫头方才说的事,我来办。舅兄且不消动手,看我的手段。”

众人:…

颜神佑:【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亲,你拿错剧本了吧?】

第41章 非正常教育

不止颜神佑惊讶,就算比她年长许多的蒋氏母子三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三人早已对他恢复正常不抱希望了,他能维持着“疏狂名士”的形象,就十分好了。舆论对他也会偏向同情虽然还会有人说他不够坚强之类的。

可看他眼下这样子,听他说的这些个话,这算是恢复正常了吗?!或者用一句斯文的话说,他是要浪子回头了?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无论是心存侥幸的蒋氏与姜戎,还是已经不抱期望的姜氏,看他这般作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地一点征兆也没有?一般这等浪子回头,不得有个大变故,又或者遇到贤者受到大启发的吗?颜肃之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少,师友亲戚也有人找他谈过心,他都没恢复正常,眼下这样就算正常了?

总有点不能相信的赶脚。

颜神佑倒是知道,中二这种病,来得凶猛,退的时候也很利索。可能一觉醒来就好了,也可能是突然看到窗外花儿开了就悟了,又或者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觉得生活不易他就明白了。她不怀疑中二病会好,却怀疑颜肃之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四个人都打量着颜肃之,姜氏连哭都忘了。

颜肃之下巴一紧,咽了咽唾沫,心里升出一种悲凉之感坏到没人相信了吗?饶是如此,颜肃之还是将脊背挺直,随他们去打量,反正,他…做好了艰苦抗战的准备了。

五个人静默了一阵儿,姜氏头一个回神,先去揪颜神佑:“你把这些都忘了,听到没有?”聪明也不是这么个聪明法儿的。如果这主意是楚氏出的,姜氏一点也不意外。如果颜神佑现在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那也一切安好。

一直都知道她不正常,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正常!姜氏本来只是自责,经颜肃之这么一刺激,她也有些焦躁起来了。

经她这么一说,刚刚才变正常了的颜肃之这才醒过味儿来:不对呀!再没常识也知道,这闺女这样儿,她不正常!然后他也急了,着急里还带着更多的愧疚,来不及思考“我的女儿太不正常”这个深层次的课题,光想着“不能让她这么不正常下去了”。进而又加深了自责:都怪我。

再一看孩子舅舅和孩子外婆,颜肃之以他回归正轨的双Q对这两位道:“天也不早了,此事我来收拾罢。”

这毕竟是颜家的事,姜戎并不好插手太深,更深一层也是颜启的那个意思“又不曾伤到”。动手的是个小孩子,你要说她本心如何险恶,未免苛责。反是颜神佑的这个主意比较好,如果出主意的不是个萝莉的话,还要提出表扬呢。颜肃之也有几个朋友,比较著名的就是唐仪,唐中二跟御史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姜戎也担心外甥女,又看了颜神佑一眼,很不放心地对姜氏道:“神佑许是吓坏了,不要再惊着她,多带她玩一玩。”

蒋氏想了一想,道:“真是惊着了,又以胡言乱语了,喝了安神汤,就睡罢。一觉醒来,就好了。不吃亏是好事,可做事也不要太深刻。”

姜氏都答应了。

姜戎这才对颜肃之道:“不知道府上是个什么章程,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便直说。”

颜肃之绷着个脸,颇为正经地道:“且还不用。”他又不能当着姜戎的面说,我亲妈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舅回来了,她更有了靠山,三房这回死定了。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能跟老婆说,也不能跟大舅子说即使大舅子旁观了上次搞死吴家的全过程,知道楚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氏又看了女儿和外孙女一眼,叹口气:“你们…好生与孩子说,别吓着她了。聪明点儿,不是坏事儿。”

颜神佑:…=囗=为神马又扯到我身上了?

终于,蒋氏与姜戎动身回去了。颜肃之对姜氏道:“你看孩子,我来送。”

蒋氏对女儿一点头,姜氏才忧心忡忡地看了颜神佑一眼。低头牵着她的手:“来,跟娘去洗脸。”

颜神佑这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太妙,总有种要被收拾的赶脚。

那边颜肃之送蒋氏和姜戎出府,门口正遇到了赵忠等人离去。看到他,赵忠跺了跺脚,别过头去“嗐”了一声,就催促着走了,也不不等颜肃之跟他打招呼,也不与姜家人说话。

楚丰倒是站住了,与姜戎母子点了个头。颜肃之老老实实管楚丰叫一声:“阿舅。”楚丰十分敏锐地发现,这个外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变化也忒快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舅舅,楚丰跟外甥的岳母、大舅子打完招呼,看他们走了,又多留了片刻,对颜肃之道:“放心,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颜肃之十分惭愧,脸上一红,低低应了一声是。

送完了人,回到家里。远远看到院子里透出一点点灯光,颜肃之忽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怀来,十分踌躇。咬咬牙,他又回到了房里。

房间里,姜氏正亲自给颜神佑梳头发。颜神佑心内十分不安,不管她做得对不对,总得给个说法吧?断不至于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现在还什么后续处分不给。总觉得长辈们在酝酿什么阴谋似的,现在不说话,等想好了,就要收拾她。

直到此时,颜神佑才生出那么一点点的后悔之心了,随即又被她自己给拍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每天都在装萝莉,这种摧残身心的事情真不能做太久。常识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她想争夺话语权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全家都在京城,一块根据地都没有,十分地不保险。再不开始动手就来不及了,反正她一直不正常。

颜肃之终于进了门来,也不说话,就闷声不吭坐一边儿看着。看着姜氏和颜神佑心里都发毛。姜氏加快了手上的动手,三两下,给颜神佑梳顺了头发。原本姜氏是打算晚上搂着闺女一块儿睡,用母爱温暖她闺女,告诉颜神佑:有人疼你,你别这么早熟行吗?

现在这样儿,姜氏不大敢留颜神佑了,打发她回房去睡:“阿琴、阿竹,服侍小娘子去歇息。生起炭盆来,将脚炉子装好炭,给她放被卧里。”她得应付了丈夫,将他打发走了再去女儿房里陪睡。

飞快地打发了女儿走,姜氏得先确定丈夫是不是真的开始变正常了。

颜肃之想的却是:正好有事儿要跟老婆商议,小孩子还是不要听的好。也就默许了姜氏的安排,还对阿竹道:“屋里生火干燥,烧壶茶水放着,小娘子口渴时斟来与她喝。”

阿竹从来没跟颜肃之打过交道,听到他这吩咐,也傻了一下,才应了一声:“是。”旁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匆匆挟裹着颜神佑走了。

颜肃之看着大家像躲土匪似的避着他,心里的苦涩更甚。清清嗓子:“我有事跟你说。”

姜氏道:“郎君请讲。”

这客气的。

颜肃之看着姜氏文静的脸庞被灯光映出橘黄的暖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是神佑。”

姜氏沉静的表情裂了,抬起头来:“怎么?”

颜肃之皱眉道:“小孩子家,用心太过了,不好。以往是我的疏忽,弄得…嗐,她这样想得太多,耗神费思。明日起,外头的事情都交与我,你只管带着她玩。我知道她聪明些,你就带她读些书,教她弹弹琴、合合香。我去寻摸些正常女孩子爱玩的玩具来。教她…软和些吧。她合该无忧无虑的。”

姜氏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低低应一声:“好。”

颜肃之有些手足无措,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可惜颜肃之…忽然没胆了起来,觉得自己冷落老婆这许久,他不好意思伸手了!咳嗽一声,道:“你也早些安歇了罢,我去收拾外头的事儿。必要讨个公道才好。”

“嗯。”

姜氏看着颜肃之出去时还不忘将门带上,就觉得丈夫似乎是真的有心改好了,一时百感交集,却又有疑虑:纵使想变好,他能变得好么?今天的事情给她的震撼太大,姜氏辗转反侧,直到寅初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那边颜肃之也是,他虽然有心变好,然而中二期开的脑洞依旧在。回到书房里,换了件衣裳,他就出门了。其时有宵禁,到了时间就封街了,除非有京兆、宰相等人的手令,否则不得于宵禁时上街。抓到了也是要罚的。颜肃之却不管,换了身深色衣服,他东绕西钻,跑唐仪家去了。

唐仪也去了郁家寿宴,颜肃之中途退场,他却留得比较晚。他妻子与郁夫人蔡氏乃是本家,两家也算有亲戚,便多留了些时候。颜肃之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睡呢。听说颜肃之来了,他急忙披衣起来,命整治了两桌茶点,往书房里一送,两人关门密谋起来。

颜肃之开门见山地道:“唐大,有件事情,你帮我不帮?”

唐仪道:“怎么干,你说!”

颜肃之与他咬了一阵耳朵,两人喝光了一盏茶。唐仪开心地道:“你早该这么干了!你家那老头儿,他喜欢什么,你就该砸了什么,看他还敢欺负你!”

颜肃之苦笑一声,看一看唐仪,心说,我的麻烦可不止那老头儿,我们全家,除了媳妇儿正常一点,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呢。“我本不想闹太大,岂知…”

唐仪道:“我正想问你呢,都说神佑伤着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要不是听说楚太尉也去了,我都想去你家了。你家三房那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小崽子不懂事儿,老畜牲也不懂么?那是谁教的?”

颜肃之道:“我阿舅倒是挺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小女孩子,玩什么好?我看神佑,有些太…呃…严肃了。”

唐仪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我看神佑挺好的呀,MD!我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呢?”一抹下巴,“不瞒你说,你要今天不来,我明天也要寻你去!上本的人我都想好了,放心,你且回去,我去寻他去!”

于是唐仪也换了身深身衣衫,趁夜去了另一个狐朋狗友家,发了指令,又回来跟颜肃之报告。颜肃之得了消息就要回家去,唐仪道:“这么晚了,还回去做甚?与我一道安置了罢?”

颜肃之道:“明日我须得从家里出来,方显得不知此事。”

唐仪一想,也对:“路上小心。明天我管我舅要几道手令,咱宵禁后就不用躲躲藏藏的啦。”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上了弹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唐仪找人上表,另有两人也上了表,这内容却有些许不同。开头却是大同小异,都从家教入手,自颜静姝扯到颜平之教女无方。后来就不大一样了,唐仪寻的人,是照着颜神佑的版本来的,难得另一位御史几乎与这个版本相同。

这令上本的御史十分惊讶:这还找了其他人了吗?

与他同样惊讶的是楚丰:这是谁呢?与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原来,这一位是楚丰示意去搞颜平之的。

却说当日二房与姜家叙话时,颜启、赵忠在压力之下与楚丰、楚氏达成了协议:为全大家颜面,赵氏可以不休回家,但是也不能再留了。楚氏给她一天时间,好与女儿们道别。

楚氏应允:“她去后,仍是三郎的妻子。”

这里头,除了楚家的压力,赵氏那位结了八辈子怨仇的姐姐也出力不少她一直拿家中还有许多弟弟妹妹未成婚来说事儿。赵忠权再三,终于被忽悠得答应了。

颜启也烦这赵氏整日里无事生非,不须多少压力,他便同意了。不是碍着赵忠的面子,他早就想将赵氏打发回娘家,给颜平之另娶了。

协议达成,赵氏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真是人人称意,连赵忠,些许心疼郁闷,也被另一个女儿安抚住了。

令颜启没想到的是,原以为牺牲一个赵氏,这事就算抹平了,怎么又会牵到颜平之了?且这话里话外的,是为颜肃之出气呢?他气咻咻地四下逡巡,要不是颜肃之级别不够站不到这朝上来,早被他的眼光戳成筛子了。

而且他越听越不对味儿,一个御史还好,只说颜平之教女无方,不合为官。另外俩,怎么…把他也捎上了呢?更让他想杀人的是,满朝上下,居然都觉得这俩御史说得十分有道理,对颜肃之抱以了十二万分的同情。同情之外,更生出一种“这真是个好孩子啊!牺牲得太多了,不但牺牲了前程,还牺牲了名誉!”的看法来。

颜启真想吐血!忍不住了,他站出来请罪,说是自己没教好儿子。正要为颜平之辩驳两句,顺便说颜肃之不好。皇帝果断截口道:“此已是国事,非尔家事,自有公论。”

颜启被噎住了。

皇帝表态了,诸臣一齐说皇帝真是英明,皇帝也很满意。虽然退朝后被他外甥围堵,涎皮赖脸地跟他要手谕,好公然违反宵禁,皇帝也乐呵呵地答应了。至于外甥快要成亲家了这种事,皇帝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呢。皇帝看着外甥这张帅脸,觉得外甥他闺女也必须长得很好看,配齐王也是很不错的呢。

唐仪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通行证,正要去找颜肃之,却被人堵住了。他的御史朋友不干了:“你既寻了人上本,何必再来找我?”

唐仪道:“我没有啊?我像是那么勤快的人吗?也许是有人就与你想的一样了呢?不管怎么着,我承你的情。再说了,你上这一本,于你也没坏处呀。”好说歹说,陪礼道歉,把人给哄住了。心里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里面的事情,唐仪现在是想不明白的。他只能看到结果,结果就是…颜平之失业了。

国家机器,在它想运转的时候,效率总是惊人的。当天下班之前,颜平之就收到了解雇通知书。虽然也是骈四俪六的行文,却改不了请颜平之滚蛋回家吃自己的中心思想。颜平之正在家里养腿伤,他是晓得赵氏要死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由着这个他本就不满意的女人抱着女儿哭。待接到通知,他自己便也想哭了。

世易时移,颜肃之官运亨通,得到了无数的赞美与褒奖。原本觉得他这货不懂礼貌,又只会生事的人,都对他抱以深深的同情与期许。他原来的老师特意给了他一本书,同学们也纷纷地下帖子,要登门拜访。

颜神佑同学,坑了一回她爹。颜肃之被纷至沓来的事情弄得手忙脚乱,才跑去给闺女订张琴,让她学些乐器,陶冶一下情操,小女孩儿只管吃喝玩乐就好。半道上就被以前的同学给围堵了。同学们纷纷拍着颜肃之的肩膀说:“好样的。”

这要是个中二版的颜肃之呢,说不定就大大咧咧收下毛病了。问题是这是一个病愈版的,虽然还有些后遗症,毕竟好了很多。听到这等夸奖,他便十分不自在,他中二的时候根本没这么高尚。不得已,他转换了一个话题:“也是家里娘子体谅我。”

于是姜氏又成了媳妇儿的楷模,初步估计,本朝《列女传》里得有她几十个字的记录。

媳妇儿的楷模现在却正在收拾闺女。

与颜神佑担心的不同,姜氏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更不再说教了。并且,把她的功课也给减半了!不想坐着是吧?那就不坐了,想玩儿就玩儿吧。给你立鹄子、给你拿弓箭,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姜氏还说:“击剑的师傅,你阿舅给你找去了,就快来了,来试试这衣裳合适不合适。”

颜神佑小朋友正在长个儿的阶段,去年的衣裳就不能穿了,以她家的生活水平,也不用穿旧衣裳。姜氏给她准备了新的冬季习武装备,还是套装哦亲!又有称手的竹剑、木剑。草人也立了起来,好给她砍。就算长成了个暴力萝莉,也比在这个岁数就琢磨着坑死她三叔强呐!

有种吃断头饭的赶脚!

颜神佑心中忐忑,可怜巴巴地道:“阿娘,要不我还坐着练字儿吧。”

姜氏道:“天冷了,伸不开手,少写一些也是一样的。来,跟阿娘看看这些个。”

姜氏虽然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颜肃之也没什么收入,但她依旧颇有身家。这回就拿出来一匣子珠宝首饰来,跟女儿一块儿看。教颜神佑:“你也该学学这些个啦。”给她指着,这是钗、这是簪,两者有何不同。什么是花胜,什么是步摇…

颜神佑无语问苍天,真的感觉很不对劲呢。

更不对劲的事情还在后面,蒋氏也打发人封了一盒子物事来,指名是给外孙女儿的。打开了一看,是一盒子的绒花、绢花一类,做得栩栩如生,真像活了一般。颜神佑对头戴大红花不感兴趣,但是对“古老工艺”就很感兴趣了。见她眼露好奇,姜氏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样子倒像是个正常的小朋友了。

是的,作为一个十分不正常的小朋友,颜神佑真是让她爹娘和她舅舅操碎了心。为了让她正常一点,她们弄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给她,给她好多漂亮的绒花、首饰。就为了让她…蠢萌一点,跟小朋友一起玩。不要琢磨什么暗黑系的爱好,比如小小年纪就要断颜平之活路之类。

再早慧,她依旧是个小朋友,父母还是有很大发言权的。教育方针上,人家根本不会跟她商量。觉得她歪了,父母长辈会调方向,这个调整,是不会对她讲的。他们想潜移默化地,改变她。是以颜神佑担心着,父母却“为了她好”,不打不骂也不透露讯息,只是默默执行着对她的政策。引导着她,不要长得更歪才好。

颜神佑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生物知识少得令人发指,她倒是认得什么水稻小麦之类的农作物。但是,对于花卉之类比较高雅一点的知识,缺得惨不忍睹。故而姜氏教她分辨牡丹、芍药等花的时候,她听得颇为用心。

姜氏拍拍胸口,她早反省:先前是不是教得太冒进了?经史固然要读的,然而对于颜神佑这个“智商水平”来说,教得太多了,反而让她没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如此一想,真是十分对不起闺女。读史是楚氏提醒的,这又让姜氏想到了楚氏是怎么样一个存在。打心眼儿里,她是不想颜神佑变成楚氏那样的人的太苦。

如今颜肃之也似正常了,颜神佑也不算没依靠,还真不用向楚氏学习。

想明此节,姜氏又努力引导颜神佑有一些正常女孩子的爱好,再继续教她认常见的花木。然后她就发现颜神佑已经把这些花儿都背出来了。然后还讨好地笑笑:“阿娘,还要学什么?”

姜氏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含糊地道:“来,阿娘教你跳舞吧。”

“哈?”颜神佑一直以为,学点乐器算高雅爱好,跳舞什么的,就比较地不像良家妇女干的勾当了。

姜氏笑道:“家里总不顺,谁有那个心思呢?正经的欢宴,怎能没有舞乐?”

早先正经的宴会上,也有闻歌起舞的呢。只是这主人跳的舞,与舞伎跳的,又有些区别。舞伎以色艺。正经的欢宴,只是为表达愉悦之意而已。[1]

动作也颇为简单,不作提膝、抬袖、缓缓转圈啥的,既不用劈叉,也不用下腰。颜神佑依旧学得很快。

姜氏无奈之极,命阿方取琴来:“我再教你新曲子吧。”

颜神佑自认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特别乖地说:“好,都听阿娘的。我一定早点学会。”

不不不,我宁愿你学得慢一点。

琴还没调好,楚氏那里一个小侍婢过来了,走得有些急,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二娘,小娘子。夫人命婢子来告说二娘,三娘没了。夫人叫二娘给小娘子换身衣裳,三娘人不地道,现在还算是小娘子的长辈,合该服丧。”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在中古时期,饮宴的时候主人、客人,都会跳舞。不过跳的是“集体舞”,就是大家都会跳,舞步也简单一点。开心的时候还会高歌一曲啥的,五音不全的就“长吟”念诗之类的。

当然,这种舞与舞伎的舞蹈还有区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概就跟小伙伴们组团K歌与看晚会的区别?具体含义大家自行体会~良家妇女通常还是不会“献舞”的。

李隆基跟杨玉环那个,是个人爱好= =

第42章 继续发盒饭

颜神佑正兴致勃勃地看姜氏调琴,弹琴第一步是要校音。颜神佑年初便开始学习抚琴,练的都是些基本的曲子,曲子并不长。也有用惯了的一张素琴,琴身是古朴的深褐色。反正颜神佑很喜欢。

没想到事发的第三天上,姜氏取了张瑶琴要给她换上一换,姜氏与颜肃之的心情有部分重叠。这一对年轻的爹妈认为,必须得让闺女接触一点正常的、奢侈的、华丽的、精致的生活,美德什么的先扔一边吧,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才是对的。

当然,在女儿还未年之前,他们会致力于控制力度,让颜神佑保持在“一门心思奢侈浮夸”与“把心思放到功课、争斗上来”中间,试图达到一个平。等她长大了,那再爱干啥干啥吧。反正呢,这夫妻两个认为,不会把闺女坑到楚氏那般田地,那么,就不用从小就往楚氏那个方向培养了。

用颜肃之的话来说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吃喝玩乐就好了。”

中二病愈的爹,虽不能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对待妻女的问题上,却是十足地尽心尽力了起来。对妻子呢,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对女儿,那就有些肆无忌惮的好了。

姜氏一面调着琴弦,一面问颜神佑:“喜欢这张琴吗?”这是她的嫁妆,倒不是颜肃之订的那张琴,夫妻二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姜氏这里有现成的使。

自认处于留校观察期的小朋友点点头:“喜欢。”她更喜欢研究这琴的镶嵌工艺什么的,至于弹琴,还是觉得不带装饰的更好一点。

姜氏道:“你好好学这些个,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呢。你乖乖的。”

颜神佑思忖着,是不是可以直言相询,又或者可以进一步发表一点看法之类的。

然后母女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颜神佑心里,赵氏这样的,休掉估计是相当困难的,可能就在家里关到死吧。也有可能因为软禁,让她病死了。可万万没想到,赵氏会死得这样早,这般的…不自然。赵氏生命力之顽强,出乎颜神佑的意料,前头还要反攻倒算呢,这没两天就死了?要说她是自然死亡,颜神佑是不信的。

姜氏心中一懔,暗道,三郎好狠的手!她并不知赵氏之死乃是被“公投”的,只道颜肃之找人上本,颜平之被弹劾罢官颜平之这是将责任推往赵氏头上了。虽则是弹劾“教女无方”,世人却都默认,教养女儿,更多的是母亲的责任。至于父亲,只有在需要打击他的时候,才会被提及。

又想颜平之真是蠢,这般没有担当。难道不知道,这等责任是推不掉的,还不如认下了,就只领这一个罪名。现在逼死赵氏,又要被认做是“没担当”了。

心思电转,姜氏却已经起身了:“阿方,取素服来。”赵氏死了,作为人家侄女,颜神佑要为这婶子服一年的孝。

如今姜氏母女两个都觉得赵氏可怜,代颜平之背了老大一口黑锅。穿孝就穿孝吧,也是心到神知了。穿好了衣裳,往三房那里走去,看到里面灵棚都已经扎起来了,颜静姝姐妹三个都穿重孝,哭得十分凄厉。

柴氏、郁氏,亦携儿女前来。颜静姝见了她们,眼泪都不及抹一把,扑上去就想胡抓乱挠,嘴里还要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娘!”彼时乃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众人却因她这凄厉的声音生生被叫出一丝寒意来。

闹了这么一出,将她乳母等人吓个半死,急扑上来抱住了:“小娘子,小娘子,可不管乱说。”

柴氏定一定神,便问:“三叔呢?”

乳母答道:“郎君伤了腿,行动不便,正在书房。”

妯娌三个齐齐皱眉,郁氏更是说:“这般凉薄,总是夫妻一场,都不肯送她一送。”

姜氏道:“可往赵家送信儿了?”

乳母抱着还在挣扎的颜静姝,捂着她的嘴,回答道:“他们已知了。”

柴氏看颜静姝还要挣扎,便对姜氏、郁氏道:“咱们上炷香便走罢,我看她们姐妹也不自在。”

另两个巴不得这一声儿,尤其姜氏,与赵氏结仇更深。低头对颜神佑道:“你给三娘磕个头,咱们回家去。”

颜神佑心肝乱跳,颜静姝的眼神十分吓人。她的本意,是叫颜平之罢了官儿,夫妻两个老实窝着,少来找麻烦便好。岂知…颜平之这般狠心,她心里委实害怕。很是担心颜平之作困兽之斗,做出什么暴起伤人的事情来。她娘可是弱女子,万一被捅一刀子,那是打不过颜平之的。

思及此,颜神佑上完香,还念叨两句:“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呸呸,你找我三叔父就对了。”

回来还跟姜氏说:“阿娘,千万小心三叔父,他不是好人。狗急跳墙要伤人,咱们就拦不住了,一定不能落单了。”

姜氏正担心她会被白事上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听她这么一说,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丫头怎么又想得这么深了呢?从今天开始,做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好不好?

她还得再缓过来,十分和气地对颜神佑道:“阿娘知道了,神佑也乖乖的。好不好?”

“嗯,”颜神佑认真地点头,还添了一句,“以后出门儿您多带几个人。”

姜氏觉得头更痛了。

这赵氏的死,颜家上下伤心的少,额手称庆的倒是有几个。连着亲戚家里,也是感叹两句的多,难过的几乎找不出来。赵氏的生母因为身份不够,赵忠也嫌这事儿晦气,都没有放她来见一回女儿。只有赵忠的长子代表全家来走了个过场。

旁人家里,比如郁陶家,因与颜、赵都有些关系,为了面子,也来走一过场。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人了。丧事办成这样,也着实没什么面子。颜平之却不在乎这个,眼看着丧事颇为冷清,他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只盼着丧事早早地过去了,众人好将此事忘掉。

岂知事与愿违,他又大大地出了一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