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夫人道:“我先寻六娘去。”唐仪娘子在娘家排行第六,是以郁夫人称其为六娘。

到了唐仪家,姑姪俩先寒暄。其次才切入正题,蔡氏听了郁夫人的话,当时就说:“这并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我们家那个…”含羞将唐仪的蠢事说了,“我便不好给姑母递话了。”

郁夫人也傻了。

这像是唐仪能干出来的事儿,郁夫人也吃不准颜家会不会答应了,毕竟这娃娃虽小,占了个唐字。姑姪俩相对苦笑。

若各自提亲,这一争,就不好办了。两家要不死扛到底,要不就只能有一家撤手。唐仪这副德行,蔡氏可不敢保证能劝得动他。虽然颜肃之没有答应这荒唐的建议,可是蔡氏还是觉得,现在不要去触唐仪的霉头比较好。

郁夫人十分惋惜。暗忖,这要再寻哪个人来做媒得好?

郁夫人犹豫的功夫,颜神佑十周岁的生日就到了。

颜肃之入东宫为洗马,比较出乎意料的是,世家子弟也没有过份地排挤他。据唐仪打听来的消息是:长得太好了,不舍得动手。

这并不是全部真相。不得不说,其他十五个同僚里,觉得他生得好看、不想排斥的人是有几个。但是也不排除他大舅子和他基…不对,是朋友,轮班驻扎在这里,一个搞不好,就要被揍这样想法的人。

这里面还有两个人的观点是:这是个神经病,大家离他远一点。持此观点的人,有位姨妈嫁到了姬家,曾遭遇颜肃之鸡血围城。

不管怎么说吧,颜肃之是在东宫站住了脚了。然后,渐渐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美人嘛,谁不爱看呢?尤其他的仪态在楚氏的严格要求之下,相当地不错。三年坞堡的生活,又让他在这种清贵婉约中带上了一丝彪悍之气,混和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人妨不住想多探究一点。

有这么一个爹,颜神佑的生日过得比往年都要隆重那么一点。收到了许多的礼物,姜氏也都交给她自己掌管也是锻炼一下她的处事能力了。还收到了一份邀请,乃是柴家小娘子请她冬天去赏梅花雪景的。

柴家小娘子唤做柴芬,家中排行十二,柴尚书令的家族特色,除了相当识时务,还有一个便是经营了数代的梅园。梅园在城外,历数代兵火居然不毁,也是一个奇迹了。冬日往那里赏雪,也是京城社交圈里一件相当风雅的事情。柴尚书令曾用此梅园,拐了一个相当出色的门生,此君如今年未四十,已是一州刺史了。

颜神佑爽快地答应了这个邀请。

生日过后,颜神佑便被姜拘在家里读书学习。她终于有功夫编她的那个《常用典故大全》了。

先列个大纲,试着分析不同类型的典故,譬如勤学类、孝悌类,总共分了二十多个小类型。尔后便是往里面填典故,分类里按照年代排序。她自觉读书颇少,便将读过的书又匆匆翻了一回。还是觉得典故太少愈发用功了。

最后依旧觉得不太完善,不得不抱着草稿去寻颜肃之,问他:“阿爹能不能帮我个忙?”

颜肃之如今不练兵了,改而天天跟东宫那儿搞文书典籍工作。别说,宫里藏书还真是很丰富的。颜肃之如鱼得水,看得十分过瘾。

见颜神佑抱着书册跑过来,颜肃之直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颜神佑对他道:“我在编这个,这个使起来方便,往后六郎读书,这个也能用的。”将《常用典故大全》亮给颜肃之来看。

颜肃之十分无语,暗道,你怎么总想这些呢?接过来粗粗一翻,见归类整齐,典故也整理得十分好。颜神佑道:“我的书毕竟少,怕有没收录的,阿爹帮我好不好?”

颜肃之痛快地答应了:“好啊。”

第二天上班,因太子还小,太傅们给太子上课,洗马们就比较闲了。有的喝茶闲聊,有的交流感情,颜肃之就埋头给儿女整理工具书。

米丞相上完课,顺脚就往这里走来看。他也是不放心颜肃之,把个土鳖放到世家群里,那就是鸡窝里进了只鸭子,不定会折腾成什么样子呢。别看开始能相处了,后面还要看情况的。当初那六个土鳖,头半年还不是与世家子们相安无事?然后就被排斥出局了。

所以米丞相不放心。

过来一看,颜肃之正在努力工作。米丞相有点老花眼,待他行过了礼,将脑袋后仰,眯起眼来将他一看。又问:“你在做什么?”

颜肃之暗叫一声坑爹!又被闺女给坑了一回!不得不如实禀告不如实也不行,证据还在桌案上呢。

米丞相听了,大感兴趣,又拿过来看,连说:“这样很好!亏你想得周到!殿下正在习学,作诗属文,用这个很是相宜。”一旦书读不过来,直接看这个,也是可以学到精华知识的。

经米丞相一称赞,颜肃之的风评又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小打小闹的,算不得鸿儒,却也是下面的评价了。

颜孝之奉楚氏一回京,就听到了这等消息,母子二人都很惊讶:他居然真的正常了。尔后又欢喜,觉得颜肃之正常了,对全家都是一件好事。

却说郁夫人回家,等了几天,就有些坐不住了,听闻楚氏来了,便想去探一探口风。老熟人见面,自然是先寒暄,头一日,并不提什么婚事。见了几回,才隐约问起。

楚氏心里,这孙儿孙女的婚事,必是要仔细斟酌的,虽则孙子辈人数颇多,以后还要增加。能与世家联姻,还是要先选世家的。郁家虽然不错,可楚氏心里,年长的两个孙女儿,是够格嫁入世家的。

她听了郁氏说:“不知哪家有幸得此佳妇。”便笑答:“儿孙自有儿孙福,总要看她们父亲怎么说了,我是管不得了。”

郁氏心里便有数了,换了她,有这样好的孩子,也想高着嫁的。不过颜肃之,似乎好商量?

颜肃之其实不是个好商量的人,连她闺女,都被他惊了那么一下儿。

颜神佑当时正跟着颜希真姐儿俩在梅园里赏红梅雪景。颜希真是去外祖家,颜神佑是得了十二娘的邀请,是以两人结伴而行,随行护卫的是长兄颜希贤。到了一看,里面已经到了许多人了。

柴家人对颜家倒是挺客气的,态度也不错。引入大大后园,就见满园红梅,衬着白雪,十分好看。众人皆着大氅,轻裘缓带,一片雪白的背景下,好似神仙聚会一样。这些份子们过的,也确实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园内有屋舍亭轩,颜家兄妹们引过去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十二娘一手拉着一个,还对颜希贤叫了一声表兄。

颜神佑望向室内,却见是男女都有,年纪总在十到二十之间,却是一群小字辈的聚会。这些家伙,不知道通了几百年的婚了,相互不定有什么样亲密的亲戚关系,若是郊游,便能坐在一处不是私会就好便一处论诗赏景。

不但贝齿兄在,连蒋五都在了。蒋五名峦,字秀峰,小一辈儿里面的翘楚。现被米丞相给召进了相府,年未及冠便已出仕。原本,照朝廷的规定,要做官儿,得过了二十五岁。可这世上,偏有些该死的家伙能无视种种规定,做“特例”。而且在这个世道,“特例”的数目还不太少。

秀峰二字,便是米丞相所赐,给他取字,便是提前让他成年的意思了。连国家规定成年的年纪,都已经不是二十岁了。

此时蒋五正被一群人拥簇着,恰似众星捧月,因颜氏兄妹前来,蒋五投去一眼,诸人便也跟着看去。

十二娘便作介绍:“这是我姑母家表兄表姐。”颜神佑跟着颜希真论资排辈,便也成了十二娘的小表姐。

知道的人也都略一点头,颜孝之不特袭了颜启的邰阳县公,现复出仕,已为京兆,又加侍中。颜肃之现在东宫,又颇有些人气。颜渊之则入了廷尉府。虽然有些郁闷,众人还是含糊着打了声招呼。

颜神佑看到了她表姐表妹,也互相凑在了一起,并为颜希真介绍。姜安不在,她快要结婚了,这时候便不好出来。来的是五表妹几个,表兄弟里,姜云也来了。彼此见过,又有柴家拿手的梅花饼,采梅花和蜜糖等为馅,烤得酥酥的,入口齿颊留香。

那一厢,蒋五等人正在谈诗论文。忽听得一个声音道:“或者,我们竟来作诗罢。”建议每人一首之类的。

颜神佑望去,只觉得说话这个女孩子有些眼熟。想一想,竟是唐家的人。她却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姓唐不假,但是她娘姓姬,跟颜肃之实在是仇人。提这个建议,就是要让颜神佑出个丑来。

虽则传闻颜神佑早慧,却不见其属文,想来这是个缺陷。大家子女,哪个又没学过作诗的呢?

颜神佑就郁闷了…她作诗的水平是真不怎么地!让她写作文还行,有数年论坛掐架经验打底,又整理了一大本的典故大全,可以说,水平是相当高的。现在让她去朝廷上跟人对骂,能骂赢她的成年人都不多。

可要说到作诗,就有些勉强了。这咏梅的诗,她倒是背过很多很多,但是拿来欺负小朋友,怪心虚的。再者,才气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回背了首好诗,下一回换个环境,要是想不出合适的来,岂不要漏馅儿?一人一个风格,她又不能随身藏个诗仙帮她写,这上一首是李白的,下一首是黄巢的,听起来也不像啊。

颜神佑就踌躇了。

姜云道:“这许多人,都作完了,天也黑了,还看不看景儿了?你们愿意写的便写,我们且玩,等你们写完了,不怕丑的,让人评便是。”

当下也有写的,也有不写的。写完了,那位唐小娘子,非得要评一评不可,且拖了颜神佑下水:“令尊颇有文名,不知阿颜如何?可否评上一评?”

招娣也在,自然是要相帮颜神佑的。只是在她眼里,颜神佑是颇有能耐的,这孩子对小变态很有信心,她要帮颜神佑在世家圈子里扬名,于是大力赞同:“就是就是!”

颜神佑:…我没欠你钱啊!

还不及回话,就听到外面脚步匆匆,却是柴家人引了阿金来,道是家中有事,楚氏命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速回。

颜神佑逃过一劫,出门与颜希真共乘一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阿金道:“小郎君,小娘子,出大事了。”

颜希贤问道:“出什么事了?”家里有长辈撑着,能出什么事?难道宫车晏驾?

阿金苦着脸道:“咱家洗马,将水家的人给揍了,还…险些伤了东宫。”

哦哦,颜肃之继续发挥他超人的战斗力,将水家四个战五渣打成了猪头。

第73章 中二的拳头

阿金话一出口,颜希贤与颜希真兄妹两个一点也不肯相信。虽然二叔中二病发作的时候特别奇葩,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二叔很正常,比他们爹都正常了。颜孝之怎么说呢,父亲的威严有之,人也很中规中矩,但是在小孩子这里,存在感就不如颜肃之了。

颜肃之不论是中二,还是中二病愈,存在感都十分地鲜明而强烈。

颜希贤十分不解,为什么二叔会跟水家冲突,还涉及东宫?如果只是跟水家不合,那很正常,京里正常人都不喜欢他们家。可东宫?这不像是颜肃之会干的事儿啊!而且事涉东宫,就闹大了,恐怕不能悄悄地就解决了。

兄妹两个还挺担心颜神佑的,出事的是颜神佑亲爹,她一定更着急。两人偷眼一看,颜神佑的神情果然是不对的。颜神佑开始因阿金来传话,她免得做诗,心里是有些窃喜的。转念一想,楚氏能在聚会场合将人喊回去,必是家里出了大事,连半大孩子都要叫回去。想来不是让他们出主意,而是这事情大得连小孩子都不适合出来玩笑了。

待听到水家的时候,她脑子里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了!

可是,这又与东宫何干?她爹即使是脑抽的时候,也不至于跟东宫动粗吧?又怎么会险些伤了东宫?一旦与东宫扯上关系,这事情就要闹大了。否则以区区一水家,揍了也就揍了。

兄妹三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默默地前行。颜希真想劝慰,可见颜神佑木着一张脸,便又将话给咽了下去。颜希贤想了想去,还是催促着快些回家,到了家里,一切就都明白了。他只说了一句:“万事有阿婆在,不会有事的。”

颜神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吃不准。如果只是跟水家有冲突,楚氏一定是向着儿子的。可是太子卷了进来,就难说不是要让颜肃之吃个闷亏了。

一路匆匆赶回家里,还没踏进门里呢就觉得门前旗杆迎风招展,很有几分肃杀的味道。

到得门内,三人拜见楚氏。楚氏道:“回来便好,都回去歇着罢。大郎留一下。”这个大郎,说的是颜希贤了。

颜神佑与颜希真齐一施礼,各回去寻自己的母亲。

颜神佑回到家中,只见姜氏一脸平静地坐在卧榻上,六郎趴在她身边睡得正香。阿圆给颜神佑换下大氅、除了鞋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脚。颜神佑到姜氏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六郎,才小声问姜氏:“阿娘?”

姜氏道:“你都知道了?”

颜神佑道:“我什么还都不知道,正在梅园那里呢,阿婆便遣阿金来唤我们回家了。”

姜氏道:“除了东宫有些麻烦,水家不过跳梁小丑而已,这些日子且不要出门了,你只在家里读书便是了。”

颜神佑道:“是。”又问是不是东宫要为水家出头。

姜氏道:“与你说了也不碍事,不过是水家几个小子无礼,惹怒了你爹,太子要护着的时候,你爹飞出去一只酒盏,擦着太子肩膀落了地,溅了他些酒水。”

颜神佑皱眉道:“青天白日的,与太子在东宫饮酒?”别说太子才十岁,就算是二十岁,这大白天的又没有什么庆典,一帮子人就在东宫喝酒,也不像话吧。

姜氏道:“因天气寒冷,午间会食,太子赐了暖酒。”

颜神佑道:“水家人又怎么到了东宫了?不是因不学无术,站不住脚,都被打发走了么?”

姜氏叹道:“谁知道呢?许是因与东宫有亲,故而遇上了罢?”

颜神佑低头想了一想,道:“阿爹平素不饮酒,必不是酒后失德,开头必错不在他,只是末尾牵上了太子,才闹得大了的。这倒也不是很麻烦,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恐太子衔怨而已。”

姜氏有些忧心忡忡:“正是如此。”

颜神佑陪着姜氏坐了一会儿,姜氏携着她的手起来:“让六郎再睡一会儿,你若累了,也去睡一睡。与你阿姊商议一下,使人往柴家送一讯息,毕竟半途而归不大好。”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亲自去寻颜希真。颜希真在柴氏处已知大概,心道,这水家真没个好人。又想,东宫也是,此事若东宫处置妥当,也不至于闹得这般大。

她这与颜神佑是想到一处去了,颜神佑说的“恐太子衔怨”潜台词便是:太子的表现不对。若是太子当时一笑而过,此事便了结,他还能得一贤名。水家上不得台面,人人都知。这已不是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而是“物肖主人形,养这样的狗,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的问题了。

见颜神佑来了,说了要遣人往柴家致歉之事,颜希真一口答应了下来:“我这就使人去。待事情平息了,我们再还十二娘一席便是了。”

颜神佑道:“那一切就都交给阿姐了,我得回去了。”

颜希真看着她穿上鞋子披上大氅,还叮嘱一句:“小心地上湿滑。”

颜神佑并没有直接回姜氏那里,却往楚氏跟前来了。

楚氏见她来了,也不惊讶,抬抬下巴,让她坐,还吩咐:“炭盆搬来罩个熏笼。”

颜神佑往熏笼上一坐,就听楚氏问她:“想知道甚么?”

颜神佑笑道:“能知来龙去脉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氏点点头,说的与姜氏所言大差不差,只是更详细些罢了。不外是今日天寒,凡上班的人都是在单位就餐的,太子是在米丞相教导下,颇有了一点城府,特赐了各人一壶暖酒。颜肃之戒酒好多年了,然因太子所赐,倒也推拒不得,虽不饮,却也安放在食案上了。

水家老三恰与三个侄子,逢太子之召,过来一起赏个雪什么的。水家有一个孩子,原是要做洗马的,后来被同僚们排斥,被上峰挑剔。世家子里固然也有二缺,但是学问好的人更多,一考两考,便给水小郎一个“不学无数”的评价,最后被师傅们出马将他请走。

这世上有一种奇葩,是你发现了她的本性就想绝交的那一款。水贵人就像所有向闺蜜吐槽男友不好的奇葩一样,你只能出耳朵听,绝不可能附和一旦你说:“对啊,那就是个SB,跟他分了吧。”她能喷你一脸。

上一刻哭诉完了,下一刻就能跟又复合了的男友说:“xx说你好!”

更要命的是,她下回跟男友吵架了,还要找你吐槽!简直比直接下手抢人男友还要恶心。

在水贵人这里,只能她嫌弃娘家人蠢、不争气,你是不能说半个字的。所以,她前头因王妙手的事情才骂完自己家哥哥侄子,转脸又朝亲儿子抱怨自己娘家被人瞧不起。越国长公主又泼了水家一地狗血,更让水贵人觉得受到了侮辱,虽然当面是给越国长公主道歉了,也说是水家做得不对,保证以后不再这样没轻没重了。

回过头来,她又跟儿子灌输要抬举舅家,给水家难看,其实是不把太子当回事,这样的歪理。

水丞相因素知皇帝脾性,且知这疯魔后宫的魔幻风格,对水贵人持保留态度,拦了她做皇后的路。更思这太子居东宫,又有己等师傅教导,当知礼仪,与水氏不同。哪知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太子的年龄!

太子年纪小啊,他跟他亲娘要见面,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能拦着人家母子不让见面,那岂不是让人骨肉分离么?水贵人也不是卑贱宫婢,乃是三夫人之一,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这就是身份最高的人。

就因漏算了这一条,太子这头跟米丞相学了一点礼仪,那头被皇帝灌了一肚子的为君之道、平衡之术、帝王之策,却全被水贵人这个生母塞到脑袋里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所管辖了。

皇帝自己就是个“军阀后院姨太太宅斗风”,他后宫里混的水贵人,三观自然比他还要坑爹。皇帝好歹还日日对着国家大事,眼界还开阔一点,水贵人就对着这一亩三分地,死死抓着儿子不放手用的方法还不太对。

可她是亲妈,见天儿说着:“你阿爹可不止你一个儿子。”、“我若是皇后,你岂不是更名正言顺,偏偏被大臣们拦了。”、“你舅家只有靠你,才是最想你好的人。”之类的话,誓将太子弄得跟自己最亲近。教会儿子两面三刀,皇帝面前演戏,表示自己跟兄弟们很好,对师傅很尊敬,心里却视兄弟为竞争对手,对大臣也心生防备。

表面上看来,他还真是个好少年,孝悌友爱,尊师重道。那一点照顾水家的小心思,大家都能看出来,却也看他面上给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这一回,是太子授意,使东宫诸员与这舅舅、表兄们一起用餐。大家都明白太子的意思,就是水家想蹭点儿仙气。得,吃就吃吧,顶多咱们觉得恶心了,少吃两口。

哪知这水家四个人,事先得了嘱咐,是要来露一露脸,攀一攀交情。借着太子坐阵,好跟世家搭一搭话,提升层次来的。

他们也有酒,大家不免祝酒上寿,先敬太子这没什么。尔后是互相敬酒米丞相等人上完了课,是跟着朝廷中枢开饭的。敬酒也没什么,颜肃之不饮酒,大家也都知道,况且有这米家人在,大家也没心情怎么热闹。

米老三年长,暗思自己是长辈,若先敬人,岂不显得不够自重?使个眼色,让侄子们先来。如果侄子们被拒绝了,那也没什么,算他那大侄子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咋地,三杯黄汤下肚,他下场劝酒。

旁人勉强举杯,有沾一沾唇的,也有举完便放的。水大郎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亏得全家被水贵人敲打过,他也忍了。等到了颜肃之,这货根本不饮酒,举杯即放。水大郎就怒了:“你怎地不饮?”

颜肃之道:“殿下有所赐,我等不敢辞。然午后尚有正事,不可因酒误事。”

水大郎不依不饶,必要他喝,不喝就是瞧不起他颜肃之总不是世家了罢?

好蠢!他不是世家,可他是个中二呀!脑洞完全没有补上呢。

颜肃之镇定地道:“殿下面前失态,我是瞧不起你呀。”

水大郎年轻人,前面受了气,见了一个软柿子(他以为的),就想捏一捏,显一显威风来。他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心思,颜肃之生得好看,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敬酒时还想,若能与这样的美人喝一杯,那也是一桩美事。

可惜美人不领情。

水大郎忍不得,借酒装疯,他端了酒碗靠了上来,酒水泼泌洒洒的,一个劲儿让颜肃之喝酒。颜肃之对太子道:“此人醉了,还请殿下命人将他扶下,免得丑态百出,污了殿下眼睛。”

太子站了出来,余者心叹一声晦气,这顿饭果然是要吃不下去的,也都站了起来。水大郎受些气氛影响,上来揪起颜肃之的领口,口里的酒气喷了颜肃之一脸。

颜肃之冷静地将他踹了出去!

然后就是水家三兄弟一齐扑上来,他们不同于姬尚两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货,少时也都是吃过苦的,体力还行。颜肃之费了点劲,又踹了一个,又揍了剩下的俩。旁观的郁成看了,心说,这TM得多蠢?!明知打不过还要打?急上来喝令住手。

颜肃之住手了,水家三个少年见他不动,又扑了上来。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人再蠢一点,热血起来是没有理智的,也不管地方对不对,看着对手不动了,就想来拣便宜。这回,连他们叔叔也冲了上来。

颜肃之不耐烦了,顺手抡起食案就拍了过去!

横扫千军!

食案上有饭有菜还有酒,饭菜倒了这四个水货一身,酒盏不知怎的飞了出去,险些砸了太子。太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简单直白的“争斗”,开头是看傻了,此时怒道:“颜肃之,你眼里还有孤么?”

这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好在同僚们够义气,纷纷劝太子息怒,郁成更是说:“奈何以小心而怒君子?”

郁成亲妈是世家女,思想深受影响,在他眼里,水家这样的山寨外戚,老老实实的倒还罢了。这样三不五时生事的,不是小人又是什么?至于颜肃之,是他哥们儿虽然不算太亲近,也是他同僚,那必须是君子。

洗马们都不用想,颜与水,选颜!早看这些水货不顺眼了,有人揍,必须留着这么个打手!

这就闹到了御前。正因如此,楚氏接了好几处的消息楚丰的、唐仪的、姜戎的、郁陶的就命将颜希贤兄妹三个叫了回来,为了避嫌。

颜神佑听了楚氏的解说,大大松了一口气,想一想,又看一看楚氏的脸色,方问:“不知…大将军如何说?”

楚氏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来:“好啦,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回去陪你阿娘罢。等你阿爹回来了,也别撩他生气。”

颜神佑看她这般笑容,登时放下心来。她不怕外面风雨,是着实怕了这外祖母不待见她爹。皇帝都没有楚氏可怕,这是颜神佑目前的想法。

颜肃之不久即回,脸上还阴沉沉的。回到家里,楚氏也没有训斥他,只有颜孝之抱怨了几句:“你不是会打么?打水家就算了,怎么还捎上太子了?也太不小心了!”

唉,满京城的真权贵们,就没有把水家当回事儿的。

至于太子…

颜肃之回道:“圣上命我且闭门思过,年后自有处份。郁大将军为我求情来着。”

郁陶现在并无甚忙事,郁成眼见事情有些失控,急忙派人送了消息给他。郁陶进宫,旁的没做,只往皇帝面前一跪,泪流满面道:“颜骠骑坟土未干。”

皇帝的脸就挂不住了。

郁陶的潜台词,朝廷里的人基本上都能听懂颜启生前,为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死了刚满三年,你儿子就这么纵容小老婆的娘家人欺负功臣的儿子?

这话,也只有郁陶能说。

米丞相见火候到了,连忙起来请罪:“是臣等无能,不曾教导好太子,使太子疏远小人。”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抬举水货们达到一个他们HOLD不住的层面这一点很糟糕。必须遏制,必须让太子跟水家人隔得远远的。

可太子也确实被刮到了一点酒水,颜肃之也不能不受一点惩罚。

皇帝快将水货们恨死了,他先前是看好颜肃之,想将他当做奇兵的。及起复回京,又见他在刷仕林声望,且为太子尽心尽力编写典故大全便以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还想嘱咐太子,日后有事,可咨询颜肃之。他虽然安排了世家来保护太子,心里却更倾向于“自己人”。

现在落下好大一个芥蒂,要肿么破?

处罚颜肃之?不妥。

不罚?也不妥。

皇帝只好借口快过年了,事情太忙了,先把这件事放一放,让颜肃之闭门读书,等年后闲下来再处理。这是个缓兵之计,为的是争取时间,他好暗箱操作。等安排好了,不用过年,这事儿就能解决了。

与此同时,他还做了一件事情:削了水家一家的门籍。门籍可以视作是入宫通行证,削了门籍,水家一家子就再也入不了宫了。

水贵人由此记恨上了颜肃之,可她不敢跟皇帝抗议。皇帝却又示意太子为颜肃之讲情。太子十分不解:“这明明是藐视于我!”

皇帝恨铁不成钢:“是你先藐视礼法的!”掰开了揉碎了跟太子讲,皇帝,最重要的是江山,要守住江山,就得靠人才,朝廷里的都是人才。水货们,就是水货,那是不能保修的,不能当顶梁柱。为了水货损栋梁,是在犯蠢。任何对江山有威胁的人,都是敌人。想对水货们好,就给他们金银,给他们田地奴婢,但是别让他们蹦跶!

皇帝还是有威严的,尤其水货确实…卖相不佳且能力有限,太子也不是不明白。还是觉得颜肃之不给他面子。

皇帝道:“拿了里子,再拿面子!还有,为君者,肚量要放大一点。”又举了无数不拘小节的皇帝最后因此得益的例子。

太子想了想,道:“儿明白了,儿便上本?”

皇帝道:“上什么本?你等会儿,当着几个人的面儿,跟我说一声就得啦。”

原本事情因太子之“大度”,就此了结。太子坐收名望,如果颜肃之再蠢一点,就会对太子感激不尽,太子又可收伏一个有用的人。颜肃之也不是没有收获,这样硬气地抵抗外戚,他也可以刷到一定的声望值。

可事情没这么容易,坏就坏在…颜肃之先前得罪的人太多。

比如,姬家。姬家虽然走了,但是却是被颜肃之“逼走”的。姬家不同于尚家,姬氏不曾没落,姻亲到处有。姬家外孙女儿唐小娘子在梅园想为难颜神佑,只是个小菜。

正经的杀着,却是成年人们发出的。姬前少傅的外甥,现在为御史,乃是姓蒋,虽与蒋廷尉不是一支,却是同源而出的。蒋外甥一本参上,奏颜肃之无礼,虽然太子不计较,可是国家还是有法律在的,不然以后大家都以太子仁慈,对太子不恭敬,可怎么是好?

皇帝想咬死这个王八蛋!可王八蛋的嘴巴比他咬得还牢,死咬着这个理儿不放。

皇帝只好搬出了“朕很忙”这个理由,先拖到年后再说。

颜肃之正好过了个轻松的年,四处吃酒,大家还要夸他揍水货揍得好,本来嘛,这国舅就是山寨的!米丞相家这等行货都这么谦虚了,水货这样真是太欠揍了!

颜肃之对此等评语皆一笑置之,唯在姜家吃酒时,听姜戎夸他的部曲。顺口将他训练部曲的方法给说了出来,姜戎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秘笈,连连摆手:“这事要紧,我听了不妥。”

颜肃之道:“古往今来的兵家,著书立说的也不少,先贤都不藏私了,何况于我?你愿试就试,只是,有时候未必有效就是了。如今情势,我看不大妙,亲戚们守望相助,你好我也好。”

姜戎又问他水家之事,颜肃之道:“当不是大事。只是御史可恶。你要帮我,不如…”两人咬了一阵耳朵。

姜戎小声道:“这又如何使得?”

颜肃之嘿嘿一笑:“这才是好的呢,否则困在这里,得熬到何时?还没有实惠?太麻烦!”

姜戎道:“那我妹子和孩子呢?”

颜肃之道:“我要带走,我照顾她们,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关爱,丈夫不能冷落妻子。”说得义正词严,简直将自己的黑历史抹了个干净。

姜戎道:“你与你兄长、舅舅说了吗?”

颜肃之道:“我怕他们不答应,舅舅还罢了,阿兄想得浅。是以”大舅子,你出力的时候到了!

姜戎恨恨地道:“知道了!”

第74章 奔赴新地图

颜肃之与姜戎的谈话,之前在家里跟谁都没提,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作为一个三年前就看出这国家要不太平的人,三年的时间里,是不可能一门心思只管练他那可怜的一千部曲的。作为一个浪子回头的典型,颜肃之除了为大家庭考虑,也没耽误了为小家庭着想。

一门心思扑在大家庭上,头一个问题便是:他不是决策人。你有再好的主意,领队不用,有P用?楚氏虽然给他的感觉有些恐怖,但是眼光还行。问题是这个家是颜孝之的,颜孝之这个人呢,不蠢,但是也不太聪明,又有点拘泥保守。楚氏培养这么一个继承家业的人,守成是足够了,开拓进取便有所不足。这也是非常时期非常处理,如果把颜孝之培养成个上房揭瓦的货,再配上颜启,楚氏就不用活了。

现在颜启死了,颜孝之的脾气如果在和平时期,倒适合来个和平崛起他稳重。如果碰到乱世,那只能看天意了。

当家人尚且如此,颜肃之这样的真小弟,下场如何就更难预料了。所以,颜肃之暗搓搓地就打起了隐形的另立门户的主意了。这个世界,说穿了,还是谁的拳头大谁有话语权。大哥袭爵不假,如果做弟弟的有政绩有声望,官位混得高,设若再立个功劳开府之类的。哪怕亲妈活着,不分家也算是分家了。

这,就是颜肃之的盘算了。

这等本心,在当时是十分惊世骇俗的,所以颜肃之这话跟谁都不能说,连老婆,也是不能说的。但是这事儿又要大舅子鼎力相助,他就得跟大舅子将话给说明白了。什么练兵之法,什么世道将要有变,大家要提前做好准备啊…之类的。

姜戎是个细致的人,也隐隐有所察觉。不过姜家与颜家不同,姜家有兵,有根基,却又不是单纯靠部曲的,他们还有名望不用这么挖空心思。如今被妹夫给点破了,登时透亮。细一想,对妹夫道:“这倒也是。然则如今…”他想说皇帝正常了,东宫也很正常。不过一想到水家,又觉得不妥了。

水家这样四处想蹭,偏偏又好耍小聪明走偏门儿,以世家之高傲,只会嫌脏。太子呢,又明显关照舅家,时间长了,太子再不改正,只怕要将世家恶心死了。到那个时候,大家不反,也会坐视别人造反的。尼玛你想蹭,也得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一点呀!你看颜中二,谁不知道他的黑历史呢?可他包装得好,虽然得罪了几个世家,就能被很多人容忍出现。

不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绝大多数人对于造反有着严重的心理障碍。可别忘了这个时代,朝廷百余年间换了三个姓了已经,再换第四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戎如今手握着半边禁卫,筹码很足了。亲朋故旧遍布朝野,已是立于不败之一。当然,如果妹夫再在京外有力量,那就更保险了。

姜戎瞬间改了口风,道:“我知道了。你出行也该小心,偏僻地方,不好相与。何不挑一富饶之地?”

颜肃之嘿嘿一笑:“有山有水,有海有田,鱼米之乡,怎算不富饶?”

姜戎低声道:“那里山民不肯服王化,民风也,咳咳,若有变,怕他们不肯与你们携手。”

颜肃之倒是成竹在胸:“你也说是偏僻地方了,又能有甚可怕人物?城外三百部曲,都是我训出来的。”

姜戎道:“你可要想仔细了。”

颜肃之道:“若在京,尚有所顾虑,京城之外,我当布行朝廷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