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

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情,他还特意拾掇了一下自己,记得是要去扫墓的,换了身素色的衣服。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六郎觉得自己这扮相还可以,应该可以趁机套出一点内幕来虽然把握并不很大。

姐弟俩轻车简从,不到半日便至旧坞堡之外。虽然诏令天下,要拆除坞堡,颜家自己的坞堡却是一个都不曾拆除。它们划在了皇室的名下,自然是不需要拆除的。

坞堡周围皆是颜家旧部曲,现在归了颜神佑的,玄衣家眷也多聚居于此。姐弟俩到了这里,心理上就觉得十分亲切,还接见了管事等人。六郎还问了一句:“你们有走有留的,可都安顿好了?”

姐弟俩北上,乃是营建新都,为迁都做准备。除开亲戚朋友,还要携带卫队、军属,百工及其家人,以及部分百姓。先过去占个地方,开荒种田,一同经营新都。颜家旧部自然也要跟随同行的,都是难得的世仆,自然不能放他们在南方,主人家孤身到北方再打拼。

庄头回道:“已经安顿好了,一半儿随殿下们北上,一半儿留下来。走的都带足了行李口粮,车马都是齐备的。留下的接着种这里的田庄。”

六郎见分派得宜,也不再多问,眼巴巴看着他姐。颜神佑一笑,熟门熟路带他往林大娘的墓地那里去。

六郎与颜神佑一路走过去,初春还有些寒意,走动开了,方不觉得冷。走不多时,只见外面一座孤坟,倒是维护得不错,祭品已经摆上了。六郎按捺住着上过了香,一揖礼。还似模似样地感谢人家救了他姐的命。

礼毕,六郎戳戳颜神佑:“阿姐,阿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颜神佑一挑眉:“哦?你怎么知道的?”

六郎道:“阿姐以前从来不带我过来的。”

颜神佑道:“是有些话要讲。”说着一摆手,阿琴便指挥着两个小侍女抬了毡毯来铺在地上,放好席镇。颜神佑就地一坐,拍拍身边:“过来坐着说话。”仆役们理起围幕来,六郎挨着颜神佑坐下了,眼巴巴地等听八卦。

颜神佑突然问道:“你近来是不是常跟唐伯父混一处了?”

六郎奇道:“阿姐怎么知道的?”

颜神佑:…“风格变得很明显啊。”

六郎:…

颜神佑拢回心神,对六郎道:“你知道这里面葬的是谁么?”

六郎道:“听说是林大娘,曾舍身救过阿姐的。”

颜神佑嘴角带起一丝笑来:“她救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魂呀。你知道她先前的经历么?”

死者为大,身死债销。人一旦死了,有再多的不好,也不好轻易提起,有多少黑历史也都掩了。林大娘这变相的状告父母,脱离关系,是极不合礼法的一件事情。是以宫中也无人提及,说起来都是说她的好,六郎也就无从得知了。

六郎十分明白这听众的职责,追问道:“她怎么的?”

颜神佑便将林大娘如何抗婚、告状等等说给六郎听,六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中肯地道:“她这么做,固然是扬父母之恶,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可这家里的父母也是罕见的禽兽之人,难怪有这么出色的女儿,却不能出人头地心不正。”

说完,又眼巴巴看着颜神佑,那意思,你肯定有下文的,不然只是这样一个平民人家的狗血伦理剧,不值当你这样的。

颜神佑叹道:“女子多艰。”

六郎道:“咱们家不是那样的。”

颜神佑道:“你不明白的。你知道三房的事情么?”

六郎一听,精神一振戏肉来了连忙摇头,还故意苦笑了一下:“阿姐知道的,有些个坏事儿,不是自己经历的,旁人就常以关切为名,说什么这些腌臜事儿你不要知道的好…”

颜神佑被他逗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再小一点的时候,就装傻,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他们就会在你旁边儿都说了啦!三房的事儿,我都是这么知道的。知道了也装成不知道,下回他们还在你面前说的。”

六郎:=囗=!给跪!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天才的办法的?

颜神佑正色道:“知道的却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大概也能知道一些,故去的阿翁偏心三房,这却也是有缘故的…”悄声将当初种种说了出来,听得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哪家皇帝这么逗比啊?六郎原本对于虞家还是有一些复杂的愧疚的,他隐约觉得,自己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筹划着自立了,否则不至于那么样地建设昂州,也不至于对虞堃那么爱搭不理的。现在看来,颜肃之没早早反了虞家,已经是他厚道了!

颜神佑看到六郎这风中凌乱的表情,心说,还好,我弟是个正常人!推推他:“发什么呆呢?”

六郎的嘴巴都被虞家的奇葩皇帝给吓歪了:“没,阿姐,你接着说。”

颜神佑便说到颜启后来的偏心,六郎心道,怪不得呢,那个谥号给得这么不认真。颜神佑后来提及吴家事,六郎嘴巴气得更歪了!“认妾家做亲戚!亏他做得出来!”颜神佑道:“真可笑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你比我小几岁来的?”

六郎道:“小八岁呀。”

颜神佑点头道:“是了,八年,二房没有儿子。”

六郎一怔。

颜神佑道:“阿爹当时很颓废,与唐伯父是一路的,徐家姑父的脑袋让他开过瓢,他还给徐家姑父送过美人儿…”

六郎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的精彩!

颜神佑因述赵氏昔年与吴家合谋,欲以吴氏为妾。六郎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伸手揉了揉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颜神佑。

颜神佑道:“我要是有个兄弟就好啦,可是呢,阿爹当时那个样子,嘿!还不如指望自己出息呢,可我又不是男子,出仕轮不到我,承嗣轮不到我。怎么办呢?真要叫那贱人得了手,呵呵,阿娘…我遇到过许多难事,再没有一件像这样令我遍体生寒。”

六郎默,总算是挺明白他姐的心路历程了。他就说了,怎么可能突然就生出这样一朵奇葩来了!有颜肃之中二遗传在前,又有各种刺激在后,颜神佑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不稀奇的。

颜神佑低声道:“女人要是没那么多的束缚就好啦,能少了世间多少波折磨难。”

六郎心里默默地点了个赞,他生长于昂州,较大多数人开明得多。颜神佑道:“与你说这些,却又干系到另一件事情。先前要准备北伐等事,还没有人注意到,如今天下一统,待迁都后,恐怕有人要提及三房承嗣的事情啦。”

六郎的脸沉了下来:“过继?无子就除国好了。”

“四娘还算老实,五娘劳苦功高、心正意诚,她们的夫婿又是国之栋梁,她们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可是三房旧事,太过龌龊。”

六郎道:“我明白的。”

颜神佑摇头道:“你还没有全明白呢。先前有那么一件大事顶在前头,不拘什么事儿,它都大不过一统天下,都要被这件大事压着。现在天下一统了,什么元老新秀,老派北派,东朝西朝,旧族寒门…咱们家的第一件事情,都可能被他们的争斗拿过来当引子、做例子。当然,也包括了三房的事情。”

六郎道:“会有这么乱么?我看,也就是新旧之争罢了。”

颜神佑道:“现在多想想,总比事到临头再想要好。”

六郎感慨地道:“应付这些事儿,好像比打天下还难。”

“创业难,守成更难。好啦,反正这个家也没多少年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儿,别到时候戳着长辈们的痛处。”

六郎道:“明白了。”

姐弟俩聊完了,六郎好像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可回头一想,不对呀!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这么高看林大娘一眼啊!

这两页说的是另一个大坑的结局,不是这一本的啊!

可那厢已经在准备启程了,六郎也没有逮到机会再问颜神佑原因。这件事儿,成了后来长久困惑六郎的一个谜。

头一回离家,六郎是忐忑里带着兴奋,姜氏就担心得要命。亲自检查了六郎的行李不说,还问颜肃之卫队的情况,又问颜神佑宝宝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乳母都带上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还是不放心,得空就把儿女叫到跟前来看着。

颜神佑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姑母的事儿,您不要操持啊?”

姜氏道:“她那个还早呢,先将阿昭兄妹的事情办了,才好办他的事儿。不然到时候岂不尴尬?”

颜神佑道:“他们两家都愿意的么?”

姜氏道:“你看你姑母像是不乐意么?至于窦家,他们也是乐意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北上,遇到了窦家,也客气些才好。”又说等一下要约见蔡氏,蔡氏对于养孩子应该是很有心得的,让颜神佑跟着学,路上遇到宝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请教蔡氏。

颜神佑心说,各科大夫您给打包了一半儿让我带走,能有什么事儿啊?还是记下了。想起唐仪,她又牙疼了起来,怕唐仪把她弟给带成个神经病。

姜氏再不舍、颜神佑再担心,启程的日子还是到了。唐仪痛快地把全家都打包了带上,原越国大长公主,现在的越国夫人也一同北上了。越国夫人最不放心的,莫过于自家儿孙,总觉得要亲眼看到阿蓉嫁给了六郎,这事儿才算完。

临行前,颜肃之公布了对于玄衣的处置办法。颜神佑早有建议,即取功臣、军中将士之长子,选编为禁军,由皇帝亲领。颜肃之在此基础之上,又作了扩充。玄衣整体变作了禁军一部,交颜神佑统领着。这一支兵,本来是她的陪嫁,可太能打了,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的。

颜肃之正好拿这个事儿,堵了那些说颜神佑封户太多之人的嘴。另外,又将自己的亲军、昂州老兵等,陆续抽调,一共凑足了四支队伍。再选拔军功勋贵等之嫡长子,编作一军,这一支,才是颜神佑最早提议的那一支队伍后来俗称的嗣子之军就是它了,由天子亲领。

颜神佑领玄衣军,唐仪、阿胡、姜伍、颜希贤分领其他三军。

颜神佑与唐仪同往,带了其中两军北上,营建新都,可不止是建房子。

启程时,颜肃之亲自相送,再三叮嘱:“互相照应着。六郎初次理事,有不决之事,多问问你阿姐,多向叶琛请教请教,他是有才干的人。看着你岳父些,让他少饮酒,上了年纪了,不要贪杯…”

直说得日晷上的针影移了好几格,李彦不得不催促他了,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依依不舍地请送他们走了。

一路上,越国夫人只在车里不出,蔡氏陪着他,阿蓉也要留下来,被越国夫人打发去跟颜神佑一起。阿蓉有些别扭:“太子在与公主说事儿,我这去了,不大好呢。”

越国夫人道:“哪怕打个照面儿呢?混个脸儿熟!我跟你说,寻常人家,夫妻成亲前没说过话的,也有能顺顺当当过一辈子的,可皇帝家不一样!你知不知道当初…”当初越国夫人她弟,那媳妇儿可是顶尖儿的大家闺秀,再没得挑剔的,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给憋屈死了?所以说啊,该下的功夫还是要下的。至少,当时越国夫人不大喜欢这个弟媳妇,就没帮她说什么话儿。

蔡氏也有些意动,却也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巧了,颜神佑派人来请阿蓉过去说话。

越国夫人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的?颜家二娘,打小我就看着她是个好孩子。多知情识趣的人啊,去吧,好好相处。哪怕你做了皇后娘娘,也得跟大姑子小姑子处得好些,跟你夫君端着些儿也还罢了,跟这些婆家人,可不能端!”

阿蓉仓皇遁去。

到了颜神佑车上,得,六郎没在他自己的车上,正跟颜神佑一块儿逗宝宝玩儿呢。姐弟俩刚刚达成共识:三房还不好让它绝嗣,让四娘或者五娘的儿子改个姓儿继承。六郎认为卢家特别识趣,让他家子孙改姓不费周折。相反,霍家有些多事,怕不好搞。且四娘是姐姐,按次序也该她的儿子继承的。

颜神佑答应了颜静娴,便为她说项,将她的担忧给说了出来。六郎道:“这个…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霍家那里?”

颜神佑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要不就占卜一下嘛。”

六郎一笑,算是答应了。

笑影儿还没褪下去,阿蓉就来了。六郎有些惊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屁股不大自在地动了动,又坐稳了,低着个头,不说话。

阿蓉见他也在,也有些不好意思。微福一礼,颜神佑笑道:“都是自家人,打小一处玩的,还客气什么?过来坐呀。”

阿蓉答应一声,呆住了。颜神佑坏呀,她自己靠着右边角落坐了,左手边放着她儿子。那小子现在趴在桌子上,扒拉着一块镇纸。面前贴着车壁,在车窗下摆了张小几,上面放些笔砚瓶盆,底下都镶着磁石,桌面却是铁制,蒙一层软绸。六郎没地儿坐,就只好坐她左手边儿上。阿蓉只要进去坐了,就是挨着六郎,而不是颜神佑。

阿蓉:…

颜神佑对阿蓉道:“快来呀,我说正说事儿呢。”

阿蓉只好问:“不知有什么事呢?”公主车驾也是极宽敞的,小心一点坐,与六郎也沾不到一处去,只是衣摆却免不得交叠在了一起。阿蓉瞥见了,心中一羞。

颜神佑便说:“将要到北方去啦,那里人多事杂,有伪陈旧员,又有旧族士人,依着你,要怎么办呢?”

阿蓉道:“这是国家大事,我不好插口的?”

颜神佑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家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国事?我们的家事,就是国事呀。你总要学一学,晓得些事儿,万一有要你拿主意的时候呢?”

阿蓉反而不想学这个,担心自己学不好,会误事。“一打头不懂,反而老实。学成了,于国有益,也不怕。就怕学个半生不熟的,能力不够,又想插手,倒是祸事了。家父常说,权利最是醉人,比酒厉害得多了,沾上了,就戒不掉了。不如这样,我不沾,就不会醉,真要有事,我只依礼而行。总不会出错的。”

颜神佑与六郎笑看一眼,心说,拣到宝了!他们与阿蓉相识颇早,六郎接触得少且不提,便是颜神佑看来,阿蓉也只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而已,比起楚氏是不如的,比姜氏阅历也少,也不见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是以颜神佑比较担心。现在看来,谁都不能小瞧了。

六郎见她这认真的模样儿,心头一动,左手悄悄往阿蓉那里“走”了两步,摸到人家姑娘的袖口儿,伸出小指,勾住了阿蓉的右手小指。他还以为角度的关系,颜神佑看不见呢。

颜神佑可比他鬼精,似笑非笑嗤笑一声。阿蓉脸红了,被六郎勾住小指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僵掉了。听到这一声,特别想收回手去。没想到六郎人虽然瘦了,力气却没有变小,就是勾紧了不松手。不但不松手,还红着脸一昂头,不看变红的面皮,那表情还是特别淡定的完全就是一脸“我就跟我老婆勾手了,怎么的?”的表情。

阿蓉悄悄看了看这一对姐弟,微垂下了头,颜神佑看着她一向冷静自持的弟弟这么个表情,眼前一黑。果然是被唐仪带坏了么?!

只有宝宝,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大人们的话,笑得无辜又可爱。

外面又响起马蹄声,伴着一个兴奋过头了的声音:“哎,你们都缩车里干嘛?年轻人,出来跑跑马!”

颜神佑一头磕在宝宝的后背上,装死。宝宝觉得背上痒痒,咯咯地笑出声来:“阿娘,不要淘气!”

颜神佑:…卧槽!难道是“全家只能有一个正经人”定律吗?我儿子说我淘气,我弟弟就变成无赖了!

六郎却小声对阿蓉道:“我教你。”

唐仪跑得很近了,开始拍车厢的外壁:“大好的春光,出来呀!看看后面,人很多的叻。以后再想见这么多的布衣,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六郎很想暴打岳父,阿蓉双手齐上,挣开了他,跑掉了。唐仪还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的呀?”

阿蓉:…

唐仪见女儿面泛春色,咔嚓,裂了!卧槽!我当了电灯泡?

往后一路,阿蓉与六郎也不时并辔而行。颜神佑将宝宝放到自己马前,旁边跟着个唐仪,唐仪见女儿女婿处得好,还特别表扬了颜神佑:“干得好!”

颜神佑:…有个不靠谱的长辈,真是痛苦的叻!

唐仪却一无所觉,自以是长辈,需要为颜家姐弟多筹划筹划,建议道:“这一路上,多有殉节之士,太子初至,是不是要祭上一祭的?”

这个提倡相当在理。颜神佑都不大相信是他提出来的了,再次觉得不能小瞧了任何人。与唐仪一同寻六郎,说了些沿途祭祀之事。六郎也对唐仪有了一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还试探着询问他:“旧京留守杜黎,其人如何?”

唐仪仰着脸想了一想:“没单独喝过酒。”

六郎:…

杜黎还是有干材的,至少等六郎一行人到了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应事宜。不但安排了六郎与颜神佑等人的住处,连随行迁移的百姓都划好了营盘,又准备了应急的粮食帐篷等等。连郎中都预了好几个,以防疫病。

实在是细致周到的一个人。

六郎见状,便问颜神佑:“阿姐,杜黎…可做新都京兆么?”

颜神佑笑道:“你去问他,何人可替他做旧京留守。”

六郎道:“有了新都,还要旧京何用?敖仓用尽,此地不过一大城耳,还不如昂州城呢。”

颜神佑道:“你只管去问,再留意他当时的神色。”

六郎满腹狐疑地问了,得到杜黎一声:“张瀚。”而杜黎神色如意,并不见激动之色。六郎心中便有数了。杜黎有才干,可心眼儿也是一丝不少的。多半已经猜到了六郎的心思,又坑了潜在竞争对手一把。

六郎有些踌躇了。

颜神佑也不急着点破,由他自己去思量,只管提醒他去祭一祭前朝帝陵,再祭一祭颜启那个旧坟。剩下的时候就带着宝宝四处闲逛,小的时候想逛旧京,可是很难的,现在可没人管得了她了,还不可着劲儿的逛么?

那边唐仪等人也故地重游,除了越国夫人兴致不高,唐仪却是开心得紧。领着阿茵一路走来,指着这一处是他打过架的地方,那里抢过新娘。对了,那里是颜家旧宅,当初是你姐的大姑子从这里抢了个郎中回去,保了你的命…

直到被杜黎提醒:你们该继续往前走了。

唐仪才依依不舍地准备北上,要不是想起好病友“把儿女托付给他照顾”,他都不想走了。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临走前,有个人给六郎上书来了。还是熟人,也姓唐,他亲戚!唐家是受到旧京变乱冲击最小的家族之一,一部分南下,一部分西去。天下太平之后,毕竟故土难离,有些人没有去昂州,依旧回了旧京居住。

这位上书的唐仁兄,还是唐仪他族叔。恨得唐仪牙都要咬碎了:“早知道就将他引见了!”

原来,这位仁兄上书六郎,请求太子考虑一下三件事情:一、坞堡您就拆那作乱的人家的,其他的还是保留比较好,您不好干涉人家私产的,人家又没有逾制,对吧?二、那个科举,会不会选一些道德败坏的家伙呀?您不考虑限制一下么?三、朝廷应该重视士人(旧族)。

唐仪:…我掐死你算了!

第283章 狡猾的太子

如果不是考虑到在女婿面前要给女儿做脸,不能让女婿看到自己不靠谱的一面,进而对女儿产生了什么不太好的联想,唐仪真想糊这位族叔一脸!

唐仪一直搞不清楚这些逗比的脑回路!你这么蠢,这怎么活到现在的?不是说不可以议论时政,你议论前能不能带点脑子啊?唐仪自己对朝政是不甚关心的,但是他也知道,当今之势,大一统是势不可挡的了。还留着坞堡想干什么呢?

单这一条,就很不妥当。还扯什么逾制不逾制的,逾不逾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以前不跟你们掰扯,是因为天下未定,不宜深究。眼下腾出手儿来了,有的是手段收拾你们!

还有这科举取士,也是朝廷上达成了共识的。必须说,三国并立之时,大周朝廷的效率是最高的,究其根源,不外是“不以门第取士”,有本事的,不管你是不是旧族,都高官得做。

再说一句到家了的话,大周取天下,靠的并非是旧族。而治天下,也不像前朝那样非得依赖旧族不可。这一点唐仪是深有感触的,扒拉一下七个宰相的出身,就能看出来这其中的奥妙了。你一没出过力的,想过来摘桃儿?没看出了力的姜戎都不说什么了呢?就你数能干了?

终归是一家人,唐仪也不能眼看着他族叔去找死。赶在六郎说话之前,先埋怨他族叔:“朝廷自有制度,您不在其位,不好谋其政。”

这位族叔显然文化素养是不错的,还冒出了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惊得颜神佑以为这位仁兄也是穿越来的。

唐仪可不管有责不有责的,直接揭了族叔的老底儿:“天下亡时,您怎么不尽责跟阮贼打一仗呢?等旁人把阮贼打败了,您又来提什么责啊?”

老先生气得一个倒仰,怒道:“那是前朝不敬士人,它的气数尽了!我不能坐视本朝重蹈覆辙!”

“可算了吧,您可别出这个头,出头的那是王八!不缺您的吃喝,您也是咱们家人,好歹也能混个闲差装门面,就老实呆着吧!你看这天下,不是以前的样子啦。”

老先生也想把唐仪拿去销毁了,这哪里是大家公子该有的教养?!只是碍于六郎还在上面,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等等!我是来上书太子的,我跟这个二百五争的什么劲啊?老先生恍然大悟,对六郎一拱手道:“殿下,天下确实不是以前的样子了,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呀。”

六郎对此倒是持肯定的态度的,一点头:“老翁说的是。”

唐老先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热切了起来:“圣上也曾说过,要与士人大夫共治天下的。可眼下,士人大夫并不曾得重用,而粗陋之士盘踞朝堂,实在不妥呀。长治久安,还是要靠士人的。”

唐仪开始卷袖子,六郎急忙给他姐使了个眼色。颜神佑一点头,放心吧,我拦着,她给唐仪使眼色,硬将唐仪给压住了。唐仪袖子都卷好了,又停了步。六郎缓声向唐老先生请教:“依老翁之见,当如何呢?我反觉得北方旧族诚意不够,固有心向朝廷之人,亦有附逆从乱之辈,又坞堡林立,使政令不通。老翁为他们说话,可知他们是不是忠于朝廷的呢?”

颜神佑看来,这是有诱供嫌疑的。

唐老先生倒也不含糊,也没办法含糊。六郎将怀疑托到了明面儿上,如果不能解六郎的困惑,六郎也不会听信了他的话。

唐老先生便打包票:“诗书礼乐之家,怎么会不讲道理的呢?”

唐仪“哈”了一声:“我还是诗礼大族出来的呢,我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了啊?你能替旁人保证了?”

六郎给岳父点了个赞,颁他一个“神助功”的奖章。

唐老先生只好打出底牌他就是为旧族与大周来说合说合的。

原来,北地旧族自视甚高,他这位唐叔,也是受人之托。西部是全国旧族保存得最完好的地方,自有一股傲气。受霍白打压,自然是不服的。伪陈境内的旧族经过血火洗礼,存活下来的要不就是特别会看眼色,要不就是有两把刷子。

战后大周要削他们的割据之势,拆了坞堡,散了私兵。经过战乱的人,一旦失去了这两样,就会没有安全感。并且,大周又搞个什么科举,在政治势力上得不到满意的补偿。这些傲气犹存又自觉有些水平的旧族就不干了,却又怯于兵势,且大周的授田制盘剥百姓颇轻。思前想后的,还是稍稍提点条件,谈个判什么的比较好。

谈判也不敢摆明了车马讲条件,而是迂回地找了一个中间人。本来楚丰是个好人选,可他全家都到昂州去了。左右一打量,嘿,这不还有唐家么?

唐老先生就当仁不让地被推举了出来。

颜神佑心头一动,插口问道:“老翁说的,都有谁?老翁担保得了一人,担保得了所有人么?叶相镇北,正在分辨忠奸,至今还不曾完毕,老翁就这么有把握?”

旧族之人虽然多半看颜神佑这么蹦跶颇感违和,却不敢对她不敬。唐老先生是来游说的,自是要摆事实讲道理。说了好些个旧族的名目,拍了胸脯保证:“这些都是忠臣,只是饱经离丧,心中不安。只要朝廷打消他们的疑虑,他们自然要为朝廷尽责的。”

颜神佑心下冷笑,好么,真叫六郎说着了,伪陈与济阳不曾媾合,两处的旧族却合流了。怎么大乱了十几年,这些人的生命力还那么强呢?旧京变乱的时候,还以为士族就剩那么几家了,现在这些王八蛋跟地鼠似的又冒出来了!

唐仪掏掏耳朵,尽力吐槽:“他们尽了前朝的责,前朝亡了,可别再动新朝的脑筋了,就饶了天下百姓吧。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别再作了,成么?朝野上下谢他们了!”

唐老先生一个没留神,又被噎着了,他这回学精了,不跟唐仪打口水仗,而是殷切地看着六郎:“还请殿下明鉴。”

这话是不好回答的。

朝廷占着优势,可旧族积数百年的声望也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经过了大乱之后存活下来的,谁没有两把刷子呢?此时不能乱,得先稳住了再说。至少,等长安城建起来了,百官军士北迁,站稳了脚跟。到那时候,就能把翻脸的危害给降到最低了。再者,大周从来也不是要消息灭旧族,只是要他们老实一点,认清形势,不要想着还像以前那样而已。

六郎更有一份担忧,如果对旧族太狠,会造成不良的影响。最明显的就是风气,如果一个朝廷,不讲道理,只讲“顺者昌、逆者亡”,那这个朝廷是没有前途的。一个皇帝如果有这样的心思,就会成为暴君暴政,只能导致亡国。

六郎打了个太极:“北地之事,朝廷重之。我年纪,不敢擅专。必上表,以待廷议。”我会转达给我爹的,我只是二把手,不好直接下定论的。以及,就算是我爹,也得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没有拍脑袋就决定国策这种事儿。

唐老先生有点失望,看了唐仪一眼,颇恼这位族侄不靠谱。唐仪回了他一个大白眼!

颜神佑笑道:“东宫与我北上,正为营建新都。朝廷不日北迁,到时候,老翁有多少话,都可以向圣人讲。”

唐老先生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迁都上面来了,以他的心意,自然是回到旧京这里最好。可观朝廷之意,似是有意放弃旧京。比起皇帝一直呆在昂州,即便不还都旧京,只要新都在北方,唐老先生的接受度都还是挺高的。

六郎悄悄给颜神佑挑了一下大拇指,又对唐仪挤挤眼。唐仪会意,对唐老先生道:“您说了这么一早上,累不累啊?口不口渴啊?渴了回家喝茶呗!还想蹭饭呐?!”

唐老先生真的要被气得厥过去了,哆哆嗦嗦地告退了。六郎道:“老翁慢走,伯父您别再气人啦。”

唐仪拧过脸去,闹别扭了。

待唐老先生辞去,唐仪就开骂了:“老糊涂!被人当枪使了!自家还不晓得呢!”

六郎也是一脸的阴郁:“阿姐,坞堡必须得拆了,一个也不许剩。这些目无王法之辈,信任的岂止是姓氏名望?以前是世卿世禄,现在,是兵、是粮。”

颜神佑道:“这还用说?已经在做了,只可惜呀,人呢,善财难舍。高高在上的惯了,再让他脚踏实地的过活,就难了。不说这个了,左右不是大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人材倒是缺的,可看不清大势的,他就不是人材。天下困顿,多半便是因为宗族坞堡,有识之士早就看出来了,皆顺势而行。”

唐仪赞同地道:“就是就是。”

六郎道:“原本还想再宴请一下旧族的,现在看来,我还是…”

颜神佑道:“请,怎么不请?阿爹许你便宜行事来的,你便做了,写奏本的时候说明白就是了。也好趁机看一看,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对了,留意到了没有?东、西旧族,合流了。可千万别让他们与南下旧族再混成一气,到时候,我担心会有党争。”

六郎正色道:“阿姐说的是。”又请唐仪与南下旧族通个气儿,别跟这些人搅到一块儿去。

唐仪大大咧咧地道:“我从来都是你爹那一拨儿的,你舅舅家也是明白人,不过啊,楚家老大我看着不大好,再有蒋家,也是摇摇摆摆的,正在两可之间。”

颜神佑这一路下来,倒不好小瞧了他了,好奇问道:“伯父是怎么看出来的?”基本上与她的判断没什么差别。颜神佑看得出来,是因为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事儿。唐仪一直都在吃喝玩乐犯神经病,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唐仪道:“就是看出来的啊!一块儿吃个酒,你看,一堆一堆的…”

还真是“看”出来的啊!

颜神佑笑了。

六郎也笑了,对唐仪道:“您好把这个道理教一教阿茵姐弟。”

唐仪道:“那是当然的啦。真的要请酒?要我怎么捣乱?”

六郎忍笑道:“您只管拿出范儿来,今天这般与老翁争吵也还罢了。到了外人面前,还是做做样子的好。”

唐仪一脸无聊。

颜神佑道:“伯父您就好歹装装吧,实在不行了,再翻脸。有些范儿,博些赞誉,有了这襄助安抚之功,阿爹也好给您封侯。转年六郎的婚事上头,大家面上才好看呐。”

唐仪挠挠脸:“那行。”

六郎又不好意思了起来,拳头抵在唇边,还没咳嗽出来转移个话题,猛听得他姐问道:“你的功课写完了吗?还有阿茵呢?让你们出来做事,可不是让你们出来逃学的!一个一个的,才多大?方才那个老唐旁的话不中听,有句话是说对了的,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将来是要靠文治的。旧族屹立数百年不倒,自有他们的道理,不用功读书,仔细迁都之后,这些人涌了过来,骂你你都听不出来!”

学渣没人权,懂?

六郎:…亲,你画风转变太快,我HOLD不住啊!

苦逼着一张脸,六郎问道:“没师傅吧?”

颜神佑眉毛一挑:“怎么没有?杜黎的学问就是不错的,旧京也有不少有学问的人。可惜了,阿爹当年的老师找不见了,不然将他一将带走也是极好的。等到了北边儿,叶丞相的学问你也是知道的,你的功课,不许落下了!”

唐仪听颜神佑训弟,踮起脚尖他就溜了。跑到门口抱起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一道烟儿就遁不见了。唐仪最怕读书。

自此,六郎与阿茵一对难兄难弟,加上宝宝个可怜的娃,一起被拎去杜黎那里听个课。阿蓉倒不与他们一处她被堵在了家里,夫人外交,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道亮色。阿蓉名份早定,前来借故拜访的络绎不绝。

颜神佑就带着几个侍女,变装出行,听一听物议。却叫她发现,似乎有人有意引导着舆论,说她这女人太过掐尖好强。她见过读书人劝她的上书,说她搞得有点大,也听过一些亲友朝臣之谏,让她早早退步抽身。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