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另一份,说得就更有意思了,一份奏章,却是两个内容,其一曰大索貌阅,其二曰输籍定样。【2】

大索貌阅,就是清查户口,比一般意义上的括隐更为严厉。不但要核对户口数,还要核对是否与户口簿上的一致。

输籍定样,就是确定户等。按贫富来决定征税的标准。这也是无奈之举了,一家人要是太穷了,你再让他跟别人交一样的税,不是逼人破产么?

这两样都是国家征税、征发劳役的基础。

颜肃之顾不得时间,一叠声地催道:“快请丞相、尚书们过来议事!将太尉也请来!”他的心里,已经取中了这份建议,请丞相们过来,乃是商议细节的。

李彦等不多时便至,看颜肃之红光满面的样子,便猜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靖阳之事,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只道是太子北上,做事合了皇帝的意,丞相们也觉得这样真是极好极好的。比起父子不和,这样父慈子孝的,也是大臣的福气。

李彦先问:“可是太子那里有好消息传来?”

颜肃之一怔:“啊?啊!也是。”

“?”

颜肃之先说了靖阳的事情:“这些蠢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道老子的儿子比他们聪明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闺女的拳头比较粗野吗?】这是许多人的心声,吐槽着,还得跟颜肃之道喜,说您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好啊!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颜肃之道:“嘿嘿,我儿子闺女都好哒!看这个!”

李彦一手接了,心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奇葩的点子了。翻开来一看,果然够奇葩的!还要查人家长什么样儿!再细细一看,越看越觉得可行。

传阅之后,姜戎与楚丰神色之间就有一点异样,两人一眼就算出这里面的门道来了。国家对百姓的控制力增强了,旧族再不复往日之风光了。两代国舅相顾无言,心中似悲似喜。

蒋熙反倒比他们俩平和,蒋氏受创,一时难以恢复到从前,对于坞堡什么的,反倒没有那么执着了。只是在心里哀叹,旧族风光的时代,过去了。这个时候,蒋熙就不免想到颜神佑,她小的时候就不觉得世家可畏,长大了,果然给旧族套上了笼头、捆上了鞍鞯。

被蒋熙认为要把旧族当牛马使唤的那个人,现在正在搞封建迷信活动!

靖阳事毕,六郎留守,颜神佑带着队伍奔赴新京长安择址之地丰原。

建城之前,古尚书等先要实地勘探,颜神佑与颜静娴等人还要先把随行的百工、官员、百姓、军士等划区安顿好,让他们先建房、春耕。天气渐热,继续睡帐篷也无不可。叶琛对此早有准备,也派了好些个帮手来。

安顿下随行人员,盯着春耕结束之后,新京的建设工作,才正式开始!

头一件事,就是祭山河之神,祭以太牢,再行占卜,卜筮得吉,才破土动工。

作者有话要说:【1】唐律里,搞巫蛊害人的,属于十恶。

【2】这是隋代的政策哈。大索貌阅,就是一一核对你的姓名、性别、年龄、长相,确定你是不是该服役。防止冒充老人和小孩儿(这两类人是不不用服役的,老人到了一定年龄还有优待,还会免子孙的税和役)。

输籍定样,就是确定你的承受力,而决定你需要缴什么样的税。虽然国家会定一个正常的标准,但是事有例外,农民破产,要不做奴婢做隐户(国家人口减少,豪强势力增大)、要不就去当土匪做流氓(社会不安定因素)。这种情况下就会不收或者少收。有人会钻这样的空子,冒充贫民,就不上税,这个也是要严查的。

这两样,都是国家增强对百姓的控制力,削弱门阀势力的措施啦。

 

第287章 又要坑人了

古尚书作为专业人士,安排的头一件工程并不是将图纸投在地皮上起图,更不是取土筑墙,而是开凿河道,引水灌溉农田。经营长安,得先让百姓安顿下来种田才好,不然粮食都要不够用的了。到时候,百官百姓的衣食,就能把国家财政给拖垮一半儿了。

能有这样的老手帮忙,颜神佑的工作无疑是轻松了许多。她一开始也只想到了授田、搭建临时居所这样的事情,连耕牛、种子、农具都想到了,反把灌溉系统给疏忽了。她的设想里,是水陆两路的运输系统,将来是要开凿运河,支持运转的,倒没想到河渠的灌溉作用。

见古尚书规划得宜,颜神佑暗叫一声侥幸,虚心向古尚书讨教。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旁的事儿了,六郎被拖了来,就是来做苦工的,颜神佑可轻松了许多。古尚书不敢掉以轻心,建城没什么,让他提心吊胆的是颜神佑跟颜静娴两个人都带着孩子,两家的孩子都很小,长安城还没有建成,条件比较艰苦,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古尚书就地跳进正在开挖的护城河里把自己埋了都赔不起!

古尚书再三思忖,悄悄给六郎打了个报告:这里工建挺乱的,您是不是把您外甥接过去上个课什么的啊?小孩子上学,打基础很重要的!现在搁这儿瞎混像个什么样子呢?他在昂州,应该是搁东宫那里听太师太傅们讲课的,现在…对吧?

之所以不与颜神佑讲,是觉得颜神佑的主意很难改。古尚书曾隐讳地向颜神佑提出过这个问题,颜神佑却说:“他还是跟着我才好,多知道些民间疾苦,学些为人处事,也不是坏事。”她接纳了六郎的意见,调整了对宝宝的教育策略,却也没有放弃让宝宝接触一下世间百态。总不好养出“何不食肉糜”的傻小子来吧?

古尚书绝望了,改而跟六郎沟通:你是人家舅舅,可不能眼看着孩子的学业给耽误了呀!小时候一学歪,长大了很难掰!

六郎也有类似的顾虑,在他看来,他们全家,除了他自己,一个个都是不靠谱的。虽然他爹是皇帝,还是开国的那一个,虽然他姐很灵异,还是拍翻了半个国家的那一种,但是这两个却是蛇精病!交给颜神佑带孩子,还是个男孩子,六郎很不放心。

当即写信给颜神佑:阿姐,你那里也没有正式的老师,我这里倒有一个叶先生,好不好把外甥快递过来上课的呀?

颜神佑接到信,也踌躇了起来。叶琛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她行军列阵还是叶琛教的呢。虽说新城这里她也带了不少文化人来,比起叶琛,水平就要差上一截了。她自认还教得了宝宝,可是她很忙,抽不出多少空儿来。

快递不快递,这是一个问题。

正踌躇间,霍白来了。

霍白的到来,意味着颜静娴的去留成了要优先做出决定的问题了。霍白风尘仆仆,居然没显得黑瘦,愈发显得冷硬如玉。只有在与颜神佑等人打个照面儿的时候,才缓了一缓,对颜静娴点头微笑了一下。

颜神佑道:“这里眼下还简陋得狠,先将就一下罢。五娘将儿子也带来了,你们父子也见一见。略歇一两天,再一同去见六郎,我也该去见一见他,同他讲一讲筑城的事情了。”

霍白话也不多,应一声:“是。”

被颜静娴牵着手,去梳洗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家三口儿了。霍白抱着儿子,颜静娴与他并肩,一处往里走,三人都笑得颇为开怀。颜神佑旁边坐着宝宝,宝宝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姨父还怪好看的哩。

颜神佑戳戳儿子的小肩膀:“叫人呀。”

宝宝爬起来给霍白见礼,霍白把儿子放下来,也给宝宝一个笑,还说:“从西边儿带了些小玩艺儿来,你们一同去看看罢。”表兄弟两个处得很熟了,各自都没有旁的手足兄弟,两只胖手牵到一块儿,像是一只大冬瓜连着一只小冬瓜,歪歪斜斜跑出去玩耍了。乳母跟着后面,唯恐这两位跌跤。

颜神佑对霍白道:“辛苦辛苦,来坐。”

霍白道:“苦倒不苦,就是心思。”

“哦?”

颜静娴方才已经听霍白说过了,此时代答道:“雍州那里,阿姐还不知道么?一个个眼睛长头顶心了都。”

颜神佑道:“我不信霍郎没办法。”

霍白道:“冷着他们罢,毕竟不好挑事儿,”侍女上茶,霍白一点头,啜了两口,续道,“雍州从未经历过战火,虽地处偏远,其地门阀不似旧京望族那般为人所赞,根基倒是很牢。他们的坞堡,眼下还是难拆的。”

颜神佑道:“慢慢来吧。”

霍白笑道:“这可不大像二娘会说的话这回不说人作死了?”

颜神佑大笑:“他们不是,还没有狠作么?再者,就在昨天,边关急警。”

霍白坐直了身子:“可是北方胡人有变?”

颜神佑道:“正是,东北那里不成,他们往西北去了。亏得大将军早有防备,否则,就要自西方长驱直入啦。”

霍白道:“东北有姐夫在,胡主又在那里吃过亏,暂时是无妨的。西北那里…原本旧族势力就强,现在一弄,坞堡也不得拆了罢?”

颜神佑道:“拆还是要拆的,那里又与雍州不同,雍州好歹算是自己人,西朝伪官,算个什么东西?!拆一处,建一处卫所!一头拆,一头建,我就不信,防不住胡人。”

霍白道:“此计甚好。拆了他们的坞堡,也要给他们一些安抚才好。否则乱将起来,也够头疼的。现在又在筑新都,北方乱不得。”

颜神佑道:“所以六郎来了,所以大将军和丞相都不曾还朝。”

霍白道:“雍州之事,究竟是何章程?总不能雍州竟比旁处不同吧?昂州尚且没有的优待,雍州似乎觉得是理所当然?我听他们乡间有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给得多了,反而会惯坏人的。”

颜神佑道:“所以让你去了呀!你有什么打算的?”

霍白白净的脸上一片肃杀:“我看他们安静不了多久的。放到几年前,我必用计,逼反了他们,连根拔。现在么…待长安建成,迁豪强至京师,而移民实边。建学校、兴科举,布仁义于四方。”

颜神佑道:“你具本,不要直递上去,我使快马直接递到阿爹手上。现在不能乱,一丝风声也别透出去。”

霍白颔道:“我省得,”又问颜神佑要不要一起去见六郎,“我看这里地基已经在打了,一切有条不紊,二娘合该与六郎多多联络的。”

颜神佑问霍白道:“我现在有一事,正为难着呢五娘是跟着我,还是跟你走?”

颜静娴也看向霍白。霍白十分犹豫,他心里也记挂着妻儿,又恐颜静娴与他同往雍州之后不自在。颜静娴本是主政一方的主官,到了雍州,怕就不如在归义的时候自在了。

霍白直言了自己的顾虑,颜神佑摸摸下巴,笑道:“那就好办啦。”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原本答应了颜静娴的,以颜静娴的儿子承三房之嗣。现在霍白与颜静娴只得一个儿子,断没有过继了人家独子的道理!夫妻二人,还是要往一处凑的。颜神佑就冒出一个主意,霍白继续做他的刺史兼都督雍州诸军事好了,颜静娴可以去做妇女工作么。

有什么事儿,夫妻俩也有商有量的。颜静娴也很有工作经验,总能帮得上霍白的忙。

霍白道:“雍州礼法严苛,怕她难以施展手脚。”

颜神佑取笑道:“一见面儿就护上了。”

霍白道:“据实以告而已。”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昔年在旧京,我要出个门儿,外婆都要让表兄跟车。到了昂州,哪个再用人陪来的?”对颜静娴道,“你自己斟酌着办来。”

颜静娴欣然答允:“我必不负所托的。雍州变不成昂州,还不许撬动风气?”

三人议计,颜神佑才问霍白:“你在雍州,可听说过一个齐先生来的?”

霍白道:“齐凭?”

颜神佑道:“他以前教过我们的,与我阿舅家那位桓先生一块儿。后来旧京之乱,他们都往雍州去了。太尉一家南下,也不见他过来。实在是有些想念的。”

霍白道:“二娘是想要见他呢?还是提一提故人的?”

颜神佑道:“只怕人各有志。不过,有这么点子情面在,你有什么雍州的事儿,可以问一问他们。先生是太尉旧识,你听他说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霍白拱手道:“多谢提点。”

霍白在丰原修整了两天,便携妻儿与颜神佑母子俩一道去见六郎。诚如霍白所言,颜神佑既然能抽得开身,还是要与六郎保持一定的联系的。

让颜神佑没有想到的是,六郎那里,正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山璞也来见六郎来了。

太子到了,忙的不忙的,都得过来跟这位未来的老板打个招呼才在。山璞对边事不敢掉以轻心,虽知妻儿北上,硬是按捺住了激动,亲自巡了一回边防,才往六郎这里来。

一路奔跑,一路在想,也不知道儿子长得多大了,还记不记得他。妻子也不知道累不累,不晓得能不能发掘些将才,代他一代,他好与妻儿多聚些时日。自己新近发掘的一个叫邢虎的,倒是有些才干…

沿途见到百姓正在田中耕作,面上不见愁苦惊惶之色,心说,安稳着好啊,大家要操心的事儿又少了一桩,能省下时间来做些私事,休息一下了。一路胡思乱想,到了伪陈旧都。

六郎已经迁回行宫居住,他这一招杀鸡儆猴被颜神佑深化成杀猴警猴之后,旧族再不敢轻视他。见山璞这个野人来了,也没有拿鼻孔来看山璞。倒有几个人见山璞居然生得颇为英俊,还多看了两眼。

六郎听说姐夫来了,降阶相迎,把山璞吓了一跳这个瘦子是谁呀?!

山璞上一回见六郎的时候,六郎还是个小胖子呢。

见山璞一脸的惊讶,六郎很不好意思了起来,别别扭扭地左看右看我衣服没穿错呀,难道姐夫也不正常了吗?

迟疑间,听到山璞感慨地道:“殿下瘦了。”

六郎:…摔!我以前到底有多胖啊?一两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来了!

两人尴尴尬尬地站着,半晌,六郎别扭地道:“姐夫可算是来了!”

山璞也谦虚地请罪,道是自己出师不利,先前曾败于阮梅之手,六郎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最后不是打赢了么?”

寒暄了好一阵儿,把臂入内,六郎向山璞说起颜神佑母子正在西边不远:“姐夫与我一同去看看新都建得怎么样了,如何?”他开始是被杂事钉在了这里,脱不开身。经过这些日子的整肃,一切渐渐走上了正轨,他也想去丰原看上一看。

山璞道:“只要能见着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太子出行,仪仗侍卫可都还妥当的么?”

六郎道:“都有呢,唐伯父也很想去来的。”又请教起边事来,山璞自然知无不言。六郎将“胡兵”在口里念了许多遍,对北方邻居生出了一股不满之情:“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他们偏又来惹事,真烦!”

山璞道:“要是天不收他们,将来且有一战呢。”

六郎关心地问:“将来是多久?”

山璞道:“我倒盼着再有个三、五年才好,一来北方稳定了,二来将士还不曾懈怠。”

六郎点着头,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璞不再说话,给六郎一个安静的环境去想事儿。六郎琢磨着边事,发现大周可用之将并不很多,除了领头数人,底下的好些将领他都叫不出来名字,不由有些担心:“姐夫过来了,他们守得住么?”

山璞道:“可以的。”又向六郎提到了邢虎等数人。

忽然间,外面传来唐仪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哟,小丫头和小胖子要回来啦!咦?都在啊!你小子来得可巧了!殿下,霍白来请见,路过丰原,公主她们一同过来啦。”

六郎:…摔!说好的我过去玩耍的呢?

出门旅游变成在家接待,太子殿下表示很心塞!

山璞听说妻儿要来,心神激荡,脸上绽开一抹笑来。唐仪捂着眼睛道:“哎哟哎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过两天就见着啦,用得着笑得这么傻么?”

山璞红着脸向他问好,唐仪在六郎的示意下坐下了,还要多嘲笑山璞两句:“大老爷们儿,你就糙点儿又能怎么样啊?动不动就脸红!不像个样子!你这是要跟席小娘拜把子?”

六郎忍而又忍,对唐仪道:“伯父,慎言。”拜把子这样的用词,很不文雅好吗?

唐仪翻个白眼,坐正了:“话糙理不糙就好啦!磨磨叽叽的,好没意思的。男人丈夫,痛快一点!你又不比人差,不要畏畏缩缩的嘛。”

六郎向着姐夫,代为辩解道:“我姐夫很好的,这不是分开久了,想念阿姐和宝宝了么?有情有义的,挺好的。”

唐仪:…你跟谁一拨的啊?

六郎:谁讲理跟谁一拨的。

翁婿俩打了半晌的眉眼官司,山璞冷静了下来,端着个茶盏,饶有兴趣地看他们隔空交流。唐仪败下阵来,见山璞这个样子,又去撩他。最后还是叶琛与郁陶的到来拯救了姐夫和小舅子二人组,令他们暂时逃脱了唐仪的荼毒。

三人起身相迎,六郎问道:“二位结伴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叶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是两件事,实则一而二,二而一。”

唐仪最烦听这样的话,却又想起自己是受颜肃之的嘱托代为照看颜家孩子的,生生忍住了,缩在一边听叶琛要说什么。

叶琛道:“坞堡正在拆,大索貌阅之事也在进行,大将军担心旧族有意阻挠。”这些事儿,都是连在一起的,都有损旧族的利益。拆坞堡涉及到军事行动,郁陶老成,考虑的问题就多。他比颜启年纪还要大一些,都奔八了,自觉到了要退休的年纪了,一点也不想阴沟里翻船,遇到事情便分外地小心。

六郎道:“两位有何见解?”

叶琛的主意,与霍白给颜神佑说的炮制雍州旧族,也是大同小异。可见这同一水平的人,解决起问题来,风格不同,思路却是差不多的了。叶琛道:“可召旧族名士齐聚于此,问策选拨。”

他说得极客气,唐仪理解得就很直白:“你就说是迁豪强罢咧。”

叶琛:…咱俩谁才是世家公子出身的?

唐仪说得直白,六郎也不跟他计较用词问题了,接着问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呢?如果处置不好呢?”

叶琛道:“殿下毋须担心。大周并不是要将他们驱逐打压,而是为了共治天下。”放心,有个度哒,这不是让他们来做官的么?

六郎又问郁陶:“大将军,若变起仓促”

郁陶慨然道:“臣一定不让它乱起来!”

山璞心道,若是急功近利,行事刻薄之辈,趁势激反一二辈,借此清洗,却是雷厉风行。若是体恤百姓饱经离丧,不欲生事,还是这样比较好呢。叶琛与郁陶事先已经商量过了,来跟六郎汇报时,并不指望六郎能有完整的主意的,只要六郎能判断出主意好不好,他们就觉得六郎已经合格了。

现在看来,六郎选择了相信叶琛的判断,还能额外提出“如果出现意外,你们有没有准备”这样的问题,两人都对六郎越发满意了起来。

六郎更说:“既然阿姐她们与霍郎也将到了,不如一并问问她们的看法,霍郎守雍州,遇到的麻烦只会比咱们的多,不会比咱们的少。一同商议一下,定下一个章程,报与圣人,如何?”

叶琛与郁陶并无异议,只待颜神佑等人到来。

颜神佑一行人到得挺快两地离得本就不远还没到城下,就发现山璞也来了。这回轮到颜静娴对她挤眼睛了,颜神佑大大方方地道:“这下可好,提前见上了。宝宝,想不想你爹?”

宝宝不记得他爹长什么样子了,依旧很给面子地大声说:“想!”惹得颜神佑姐妹俩一阵笑。

山璞早在城外等着了,远远就看到一片红云飘了过来。穿红的女人不少,穿红穿得这么嚣张霸气的,山璞眼里就只有一个。山璞一激动,策马上前,笑容大大地,正要说:“我很想你的!”突就发现媳妇儿身前还坐着个肉墩子,相当地有六郎幼年时的风采!

山璞一句话卡地喉咙里说不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宝宝:完蛋了,家里没一个大人是正常的!

乌龙事件过后,霍白与颜静娴也鞭马上前,山璞与霍白互捶了几下儿。山璞道:“来吧,都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又小声说了叶琛与郁陶的打算。

颜神佑笑道:“巧了巧了!可见天下智者的眼光是一样一样的!这才是英雄所见略同呢。”将霍白的建议也简单说了。山璞道:“居然变成一件事情了。”

看城门将至,都有默契地住了口,只拣些风物来说。山璞问霍白雍州的饮食,霍白问山璞北方的好马。

入得行宫,见了六郎,简单寒暄过了。霍白只作不知道叶琛的办法,一板一眼地向六郎汇报了雍州之事,最后提了自己的见解。六郎喜道:“大家都想到一处去啦,正好商议一下条陈。”

颜神佑道:“长安尚未建成,现在迁一次,以后再迁一次,岂不多事?再者,现在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再添上强迁豪强,怕顾不过来。不如先举荐辟任,待朝廷迁都,长安的架子理起来了,再迁豪强入京。”

叶琛道:“善!或许,举荐与考试可一并进行。”

山璞道:“考试?不是科考?”

叶琛道:“时机未到,只是试试水。他们本地旧人,可一人举荐一二人,我等奉太子主持考试,不拘何等出身,只要通过了,便由太子领衔,我等联名,再向朝廷举荐,如何?”

唐仪吭哧吭哧地道:“你将士庶放到一处考试,仔细人家罢考。”

叶琛微笑道:“那也摸着些底了,不是么?”

唐仪道:“随你们的便,别到时候做不成又生气。”

叶琛便请六郎发令,命官员举荐贤才及发布考试的通知。不消半月,伪陈旧都辐辏云集,高门寒士皆向往之。

颜神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好往城门楼子上一站,看着底下车马辚辚大家还是蛮配合的嘛。兴致高时,也下城去策马撒个欢儿。山璞有时候陪她,有时候也带上宝宝。宝宝初见山璞时还挺拘谨的,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帅叔叔了,处得久了,就放开来了,常说:“阿娘会淘气,阿爹不要跟着淘气。”

搞得山璞很想约小舅子出来谈谈人生,讨论一下小朋友的教育问题。

这一日,颜神佑独自带几个侍从出城跑马。北地天宽地广,跑起来比在昂州畅快许多。山璞正充当奶爸,看着儿子写作业呢。一想到这爷儿俩的相处,颜神佑就想笑,乐得小魔头去折磨丈夫。

城里人来人往,颜神佑出了城门才奔跑过来。封千户追得辛苦,还要提醒她:“近来士人云集…”您别冲得太猛了,跟人撞一块儿,把人撞散架了!

说着,前面又来了一串半长不短的车队。

颜神佑一拨马头,与这车队错开了些距离。

她跑得太开心,没听到车里一个老者在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抛头露面,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法!若非情势逼人,我也不愿让你过来…”

老者身边正在领训的年轻人原本端正坐着,见老者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撩开了了帘子,也张目去望。一看之下,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就见不远处抹身影,灿若朝霞,笑靥如花,仿佛朝阳初升,刺破云朵。轰,一道火焰就在脑子里炸开了。鼻尖儿上沁出了汗来,身上热烘烘的,仿佛身全的水份都被蒸干了,只剩下了热。

老者还在嘀咕着:“你舅舅举贤不避亲,荐你出仕,你须洁身自好,不要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不要谄事女流…”

年轻人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第288章 又一熊孩子

李清君是应他姨父方铎之召而来的。

这一个年轻俊朗的年轻人,伪陈之时,家族将他藏得挺好,没让他沾上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步棋走得很妙,阮梅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等阮梅倒台了,李清君还是干干净净一个教养良好、卖相上佳的大家公子。无论是入仕还是娶妻,都是抢手货。

这不,他的姨父就将他召了过去,要荐他出仕了。

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堂伯。李家在冀州也是大族了,阮梅在时,李清君的父祖折在了之前的北方变乱里。陆桥建议征辟士人的时候,便以守孝的名义躲过了。如今家中长辈就这一位比他祖父也小不了几岁的堂伯充做了一族之长,李伯父自己上了看见,眼看仕途没有什么大进益了,索性陪着侄子过来冀州。

名士高洁也不能真的什么俗务都不沾,否则,再过个三、五十年,李家在冀州就要只剩下“传说”了。无论大周是个什么态度,至少比阮梅强很多。不管朝廷是不是大肆任寒士为官,好歹给了旧族一定的体面。旧族也有心气儿,自认教养才干胜过他人,定能在朝廷里占据更大的空间,让寒士自惭形秽,使朝廷懊悔这般信用寒士而对旧族不够重视。

伯父大人一路殷殷叮嘱,恨不得将所有的要点都跟李清君说个明白,好让侄子从此青云直上。伯父自己也有儿孙,样子也挺能看,只是都不如李清君出息。从冀州城传来的消息表明,大周不好糊弄,太子此来,带了种种甄别的手段,略次一点的人过去,是自取其辱。

李清君一路上灌了两耳朵的“要点”,用心记着,觉得世道有些变了,伯父说的这些未必全然有用,却是一片好心,便恭恭敬敬地听了。等到了冀州城,先去拜见姨父,再听听方铎是怎么说的,调整细节。至如为人处事,他活了二十多年了,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万万没想到啊,还没进战场呢,方铎的教诲还没有听到,伯父的唠叨和自己的守则都飞了!

李清君顺着伯父的手往外望,在伯父的絮絮叨叨里发现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才问道:“那是谁?”问完了又懊悔了起来,伯父先前也不曾到过冀州,自然是不知道的。此事还要着落在姨父身上。

李伯父道:“我哪里知道这是哪个妇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安份,她丈夫也不管管,这群南蛮子,真是不知礼仪廉耻!”

李清君道:“伯父慎言,还知道那是何人,又不知道她是否有急事,妄下断言,颇为不妥。”

他伯父哼道:“再急,也不能失了礼数!再穷,也不能失了气节!”

李清君垂下眼睑:“是。”

李伯父大约是被气坏了,也没什么心绪再唠叨侄子,对李清君道:“就要入城啦,先去见你姨父,问一问现今朝廷是个什么章程。能入东宫是最好的,否则,入丞相府也是不差的…”

李清君心道,这哪里是由着我来挑的呢?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人了,都是往冀州赶的,还不是听着了丝风声,朝廷要开科取士,不论出身,一处考来。都觉得惊骇,又不甘心,想赶在科考没开之前,先行推荐之事?到时候又有一番争抢了。

他的心里,倒不大想做清流官。清流官,做不了实事,空有名声而已。李家已经是士族了,名声够了,但是经过离乱,又没有像姨父那样勉强算是在伪陈覆灭之前搭上了大周的关系,如今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李清君倒愿意干些“脏活”,只有干活了,才能做出成绩来,有了成绩,才有机会重振家业。

南蛮子们带过来的风俗什么的,李清君也睁一眼闭一眼的,倒有些个感激这种风气,否则,他又怎么能见着这么个佳人呢?

伯侄俩各怀心事,而城门已至。

前面却又吵嚷了起来守城士卒必要验核他们的文书,还要核对人数。李伯父脾气上来,险些要打道回府。李清君见这老爷子面皮抖了好几抖,终于恢复了平静,就知道伯父这是妥协了。

呼出一口浊气,李清君道:“今时不同往日,贵人驻于此事,盘查得严些也是常理。”

李伯父阴着脸,也不说话,直到入了城,寻着了方家的门儿,才发作了起来。他向方铎抱怨:“这城里好大的规矩!我等倒好似初入城的田舍翁,被提防着做乱哩!”

方铎道:“李翁慎言!”将他迎进了家里,“府上的旧宅,我已讨了回来,还未曾修葺完工,李翁若不嫌弃,权在寒舍歇下,如何?”伪陈时期,好些个旧族的房产都被没收了,李家这种不合作的族群,旧宅自然是保不住的。被分配给了伪陈一个将军。这将军的品味十分糟糕,家下人等也十分粗鲁,还有一个喜欢拔了名花种瓜菜的老婆。大周来了,清剿伪陈伪官财产,方铎也算小有薄面,为李清君讨了这宅子来。

李伯父道:“恭敬不如从命。”

方铎命人引李家人安置下,又置酒,与这伯侄二人饮宴通气。

李伯父一直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怕是前朝,也不好这样对士人的。竟然要与田舍郎一同考试?成何体统?纵然有天子下诏征士的前例,也须是品德高洁之士,由州县贡于上,应答策问。哪有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识几个字就能做官的?陆桥难道是个蠢人?还不是助阮逆为祸天下了?”

方铎听李伯父这么说,很是解气,却又涌起一股不安来,忙说:“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且看眼下。”

李清君的脑袋一低一抬之间,生出一个主意来,试探地问方铎:“姨丈,如今冀州城的风气,是不是与往时不同了?”

李伯父道:“对对对,方才在城外,居然看到个妇人抛头露面…”又指责了一回南蛮子不懂礼仪,不守妇道一类。

方铎一脸的惨不忍睹:“休要再提,你道那是谁?”

“谁?”

“今上的掌珠,齐国公主。满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啦!妇道人家,嘿,妇道人家!死在她手上的人,比你我见过的都多,李翁出了我这门,切记要慎言呐!”

李伯父将脖子一横,怒道:“伤风败俗啊!她能将我如何?我又不曾行那巫蛊事,还能栽赃给我不成?”

方铎傻眼了,他乐得有人给落了旧族面子的人一些难堪,却不想真的惹事儿。看李家伯父是气得够呛,只好给颜神佑说点好话,免得这位激动过头的仁兄去送死。他死了不要紧,叫人顺藤摸瓜摸到自己头上…方铎不怕“殉道”,却怕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