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略通医理,知道孕期的男子最是脾气古怪,万事都不可和他们较真,于是便由了他去:“好绯儿,你明明知道你妻主最疼的就是你,哪来这么多胡思乱想?孩子是你和我感情的见证,是带着幸福到来的,我们都会喜欢这个小宝贝的,不是吗?但在此之前,你已经是我的,大宝贝了呵。”

她轻轻扶着他的肩,看他洗干净的面孔唇红齿白,毫无别的孕夫那种昏黄的面色,对着叫人不嫉妒都不行的美艳姿容轻轻吻了过去。唇齿相依间,苍蓝首先占据了主动,热情地挑开他的齿间罅隙,寻找到他芬芳柔软的小舌,细细缠卷起来。

然夏绯砂的性子,怎么会是由得她攻城略地还听之任之的。他虽然怀了孩子,但冰火相交的性子可一点没改,虽然进来的时候带着郁结,但她对他的热情邀请,却让他的心事烧走了半边,只余下另外半边的热情和痴缠。

他反客为主,一路长驱直入她的领地,甚至微微压住了她的身子。两个吻得难分难舍,苍蓝有些动了情,却也清楚他这个状况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赶忙收住春心浮想联翩:“绯儿莫要调皮,孩子都看着呢。”

夏绯砂本来就明媚的面上显得更加红粉菲菲,说不出的娇俏动人,真真是看一眼都会醉三分:“我是看大家都有事做,我却只得吃和睡两样,实在是闷得发慌。蓝儿,我只生这一个,不要再生了!”

“好好,只生一个,一个。”苍蓝轻轻拍抚他的脊背,“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呀,就是好好养护肚子里这个小的。我不是说小的比你重要,但他还没有出生,我们大家就都开始爱他了,所以他一出生就会很幸福的。现在我们流落在外,皇位被我的皇妹占着,就是看准了我没有后裔。你有没有想过,你怀着的,可能是我的第一个皇子呢?”

被她这样一说,夏绯砂也觉得自己是责任重大。再加上刚才不过是他失落之下的一番撒娇,被她这样宠爱安慰,那些不安委屈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卖力地替她按摩肩膀:“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了。”

苍蓝转头看她,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让他禁不住连连摆手道:“这个,这可不行…毕竟孩子在这里,你若是实在想,我去,我去叫柳容来…”

“傻瓜。”她浅浅笑着,宠溺地抓住他的手,“我哪是想的那回事?不过是想起了你我的刹那温存,又确实是许久不曾同榻而眠了。”

这一夜,夏绯砂安心地靠在苍蓝的身边,甜甜安睡。莫道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儿,有着特别的坚韧和独立。可在失落和寂寞的时候,他依然需要她在自己的身边,宠爱着自己,呵护着自己,或者,这便是他陷落在她温柔的陷井之后,慢慢产生的那种叫依赖的东西吧。

第一百话 注定

亏得叶初蝶找到江湖上的朋友调了一些银子来救急,苍蓝一家才不至于要继续冒险出去工作。自从他身无分文地离开了家,曾经赚到过一笔不菲的财富,却因为他想将府邸布置成旧家的模样,将那笔钱都用尽了,从而并没有什么存银。

王雅竹作画不需露面,所以秋尽依然会拿了他的画去书画店寄卖。宁昭颜和柳容因为答应了牛嫂和歌舞班班主,如果只去一次便从此消失,未免显得有失诚信,于是苍蓝准许他们再去几次,但出门一定要带会武的一起两两成行,他们高兴地应了。

这一日春暖花开,柳容与莲幻又同去歌舞班教新曲。明明去的路上还是晴空万里,待到他们从班子里走出来,赫然发现天幕已经全黑,外加狂风大作,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落。

他向班主辞行。他拿手的曲子已经教得差不多,也是时候不再冒险露面了。

班主有些依依不舍。这位其貌不扬的公子,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贵人。他教的舞蹈,让她的歌舞班在一月之间红火起来。虽然现在还不是排行第一的,但这段时间里,爱玩的小姐们定然都听说了她歌舞班的名字。

若这位公子能长期执教,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超越现在第一位的歌舞班,这也是指不定的事儿…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莲幻,带伞了吗?”班主有些出神之际,忽然听到身边的柳容轻轻呢喃。她转头看他,他正伸手拢回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微微蹙眉。那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凌乱舞动的发,纤长的羽睫似乎也藏着几分忧愁。掩藏在平凡容颜下的,竟然是绝世的芳华!

“我这里有很多伞,公子若不介意,就先拿两把去用吧。”她殷勤道,也许有一天,他还会来还伞也不一定。

“如此,便谢过班主了。”柳容微微撇了撇嘴角,“改日我定会让下人完好送回。”

她略略失望地看着他取了两把伞,带着随从优雅离开。

柳容和莲幻顶着忽如其来的狂风,有些艰难地走在街上。往日的喧闹已经消失一空,小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着东西,唯恐大雨忽然瓢泼将什么都浇透。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才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迎头砸了下来,短短顷刻间就变作倾盆之势,纵然是打了伞也起不了半分作用,两人不得不寻了一处宽些的屋檐躲进去。

“没想到这雨下得这么急。”柳容拍打着已经被淋湿了一半的衣衫,湿答答的头发也是贴在了脸上,有些狼狈。“本来想在班主那躲一阵的,但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下,又怕回去晚了天黑,她会担心…”

听起来颇有些埋怨的言辞里,却在提到“她”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几分甜蜜。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管着你,也就是关心着你,那可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莲幻有些默默地听着,然后轻轻附和了一声。柳容遥望着漫天雨帘,心中有些着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起身回家呢?

不知不觉中,“回家”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向往,一种期盼的愿望。那个家,那个温馨的港湾,让他每每离开以后,很快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念。

“阿嚏!”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喷嚏声,柳容循声望去,一个华衣少年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全耷拉着,身上怕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这天说冷不冷,却也还未到盛夏,淋湿了若不及时保暖,多半是要感染风寒的。

少年打了喷嚏,拢了拢自己的双肩,有些无助地张望着四周。他的面容十分清秀,眼睛大而明亮,透着一种无辜的迷茫。不知怎的,柳容觉得他有些亲切,于是不由自主地走近道:“小兄弟,就你一个人?我见你淋得这么湿,你住在哪里,我将伞借你一把。”

少年看了看柳容,报以微微一笑:“不,不用了,我的随从一会…一会后就会来找我的…”说话间,他的嘴唇忍不住哆嗦着,看样子是冻着了。柳容见他虽然穿得不多,却都是上好衣料,定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对他有防范之心吧。

也是,萍水相逢,为何要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既然少年不领他的情,柳容便也就此作罢,与莲幻一起静静等着雨小一些,两人便能打着伞冲回去了。

时间悄悄流逝,约摸过了有一个时辰,大雨还是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而在小小的屋檐下驻足的三个人,也一直局限在这一隅之地里。少年的随从始终没有找来,而他也渐渐将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全身颤抖着,嘴唇也开始发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微微放了光,却也因为快到傍晚而陷入灰暗。雨小了不少,柳容和莲幻打了伞想走,眼角却瞥到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东西。

是刚才的那个少年!此刻他已是站立不住,抱住自己瑟缩在角落里,紧紧闭着眼睛。柳容向他走去,莲幻抢在他前头:“让奴来吧,若他感染了风寒,是会传染的。”

柳容站在莲幻身后,看他将少年微微扶起一些,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息。

“他果真是染了风寒,额头烫得很,当是发了寒热。主子,你想怎么做?”

柳容看着他小狗一般蜷缩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刚被卖进幻月楼时,因为不听话被鸨父罚去淋雨,后来发了寒热的事情。那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但那种痛苦交杂的心情和生病时又冷又热的折磨,却是记得真切。

不知不觉他就动了恻隐之心:“莲幻,你说,我们把他救回去好不好?”

莲幻低垂着眼睑:“主子说怎么做便怎么做。奴把过他的脉,他没有武功。”

“嗯。”虽然莲幻不怎么爱说话,但柳容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暗带的安抚,心下有些感动:“那我们把他扶回去吧。”

“奴来背他就行。”莲幻将少年托到自己的背上。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却又听不清楚。柳容将伞打得高高的,尽量将他们两个都笼罩进去,三个人快步走回了家里。

苍蓝听说柳容救回了一个少年,原本是不太赞成的。他们如今逃亡在外,与外人的牵扯其实是越少越好,让陌生人看到他们一家子,实在是有些冒险。她来到柳容的房间,想说服他请了大夫以后就把人送走,谁知见了躺在床上的少年,却忽然觉得眼熟。

夜市。灯会。蝴蝶面人。还有那个据称是来自柳国皇宫里的元宝坠子。

记忆串联成一线,现在躺在床上发着寒热的少年,俨然就是当日送苍蓝元宝坠子的玲珑!

“主子,给他换衣裳的时候不小心扯下了这个,奴现在给他带上,您是不是回避一下?”秋尽有些犹豫道,毕竟少年看起来还未出阁,男儿家的名声最紧要。

苍蓝回过神来,“那是自然。”说着她便要转身出去,却在那一霎那间,眼角的余光瞥见秋尽手里的东西,立马又转了回来:“秋尽,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秋尽被吓了一跳,连一边的柳容也被吸引了过来:“什么东西?”

有些墨绿色的玉佩看起来有些陈旧,不值钱的模样。但仔细看,玉佩上的雕花却是异常玲珑多姿,像是一种什么不知名的花朵。

显然是,和柳容从小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的…

柳容分明也是在看到它的瞬间扼住了呼吸。她将玉佩翻转过来,几个大字赫然入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第一零一话 牵扯

柳容的最后一次出外授曲,意外逢着一场大雨,却无意中好心救回了一名被雨淋湿而发起寒热的少年。然世事变幻永远比故事更精彩更曲折,令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秋尽替少年换衣服时无意发现的玉佩,竟然与自己从小佩戴的一模一样!

苍蓝将玉佩翻转过来,他也忍不住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不敢用力呼吸。几个大字赫然入两人之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康建二年…柳容的那块玉佩上,刻写的是宣复三十年,是柳国上任君主在位的最后一年。待到那一年过去,柳国的皇位和江山便易了主,改年号为康建。

这个少年,究竟与自己有着怎样的牵系?柳容几乎按倷不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将视线又凝回床上少年的脸上。

仔细看看,少年与他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一样是白皙的鹅蛋脸,纤长的羽睫与小巧的檀口。不,这也许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

柳容心中有些乱,苍蓝脑中也是思虑不断。这个叫玲珑的少年——现在她知道他的姓了,他的全名当是柳玲珑。难怪那一次在集市上,他说自己的娘亲不让他将名字告诉别人,更是不敢报出自己的姓氏。

谁不知道当今柳国的国君虽然年届四十,膝下子女成群,却唯独偏爱一个嫡主胜过其他皇子?柳国的十六嫡主柳玲珑,因为备受君宠而闻名世界,多年来更是招来求亲者无数,大都是各个国家的皇亲国戚,有意攀附这个集万千宠爱一身的皇子。

然柳女皇也精明得很,她怎会看不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多不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所以柳玲珑今年都十六了,妻家依然是没有着落。

那容儿和柳玲珑,又会是什么关系?兄弟?叔侄?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哼哼,柳容比她还快地冲到了床边,轻轻唤道:

“怎么样,你醒了?”

她知道,柳容的身世呼之欲出,他纠缠了多年的心结快要打开,此刻必然是说不出多么的焦急。

然柳玲珑仅仅是哼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苍蓝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柳容,他越听越吃惊,甚至有些苍白了小脸。原以为,证明那个卖了他的娘不是他的亲娘就好,没想到他竟然还和柳国的皇宫扯上了关系!带着浮上心头的疑虑,两人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一夜,柳玲珑终于是醒来了。

如初生的小动物一般睁开迷茫的双眼,漆黑的眼珠子上似乎还蒙着一层雾气。绯红的脸蛋是因为风寒而染上的颜色,嘟起的嘴型好像是天生的,令人一看就心生怜惜的可爱模样。

“我,我这是在哪?”周围的环境显然不是熟悉的宫里,莫非,他像母皇说过的,“自己乱跑总有一天会被卖掉”那样,被卖给了有钱人家当小爷?

不要啊!想着,他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弯水塘。苍蓝看着他醒来,看着他瞬间丰富的表情变化,惊疑得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和他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倒是柳容,婀娜着飘到他的床前,轻轻坐下。

柳玲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把眼前的柳容与那大雨天里和他搭话的年轻公子划上了等号。

“原来我不是被卖了啊!”他如释重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他的声音清脆,眼神清澈,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那般无暇。苍蓝静静旁观,有些不理解一个生长在皇宫的嫡主,还是女皇身边最受宠幸的嫡主,怎么可能还生得如此天真?究竟是他被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的演技太自然?

柳容点头:“是啊,那天雨停的时候,我见你已经发了寒热神志不清,于是便把你带回来了…你可昏睡了好久才醒的。”

“昏睡…”柳玲珑拍拍自己还很发胀的脑袋,小嘴自然地嘟成一个弧度,“你是说我昏睡…那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大概一天一夜吧。”

“哇,惨了!”柳玲珑也不管此刻身体究竟是怎么样了,挣扎着就要下床。本就是因为想念宫外的小吃,瞒着母皇偷偷出来的,这向失踪了这么久,母皇定然会以为他因为贪吃被人卖了,而把小吃摊子全扫荡了的!

那他以后想吃那些东西的时候,该去哪里才好?

柳容急了,一把拦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柳玲珑穿了一只鞋,抬头看他:“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他不会现在改变主意,要把自己卖了吧!

柳容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那这个,你也不要了吗?”

柳玲珑见自己的玉佩在他手上,忙欣喜地接过:“我的玉佩?又多一件事要谢谢你了。”

“我见这玉佩颇有特色,是你家的传家之宝吗?”柳容继续套他的话。

“是呀,这是我从小便戴着的,但凡是我们皇…”柳玲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道:“但凡是我们家的孩子,人人都有的…”

柳容内心愈发激动,柳玲珑是嫡主,那自己,也免不了是皇亲国戚了?这时候,苍蓝从幕后走了出来,“玲珑公子,可记得这个坠子?”

柳玲珑穿好了另一只鞋,一看在眼前晃动的,俨然是自己心爱的耳坠子,再向上看,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女正拈着它,似笑非笑。

“这个坠子…原来是明玉姑娘!”柳玲珑翩然一笑,面上那对甜美至极的梨涡第一次悠然绽开,比窗外的满树桃花还要绚烂几分。

苍蓝惊异他居然一下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她原本以为,以他只看食物不看人的性子,像这般陈年旧事,总该想个小半会,还未必能想起呢。柳容救回他,不过是两日前的事情,他不就横竖想不起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苍蓝笑道,“世上真有如此凑巧的事,我们又见面了。”

“明玉小姐怎么在这里?难道小姐也是被这位公子救回来的吗?”柳玲珑又恢复了懵懂本色。

苍蓝悠悠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柳容,是我的夫君,这里是我们的家里。”

柳玲珑点头,苍蓝继续道:“公子既然寒热已退,我们也不强留了。不过,玲珑公子手里的玉佩,不会是拿错了么?”

柳玲珑摊开手掌,那枚玉佩在他的手心黯黯的泛着光泽。“这是我从小便带着的,怎么会搞错呢?”

苍蓝笑眯眯的:“是么?你再翻过来看看?”

柳玲珑依言将玉佩翻了过来,显然后面的名字不属于他。他睁大了眼睛,将玉佩翻来覆去了几次:“怎么会这样?上面的字我看了不知多少次了,字怎么会变了的?”

“不是字变了,而是它压根就是我的。”柳容上前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了么?”

柳玲珑有些怯怯地看着显出焦急的柳容,又偷偷望了站在窗前的苍蓝一眼。只见她的发丝被身后拂来的微风轻轻吹动着,向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柳玲珑抿了抿嘴唇,“这是我家世代祖传的玉佩,只有家里直系血亲的子女才会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出生的时候刻上年月还有姓名,然后从小便给戴在身上。”

“那我这块上写的年份,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宣复年,应当是从前那个皇上的年号吧…我生在康建二年,我娘从来不许任何人谈起上一个皇帝的事情…”

他千瞒万瞒,还是禁不住说漏了嘴,真是多说多错。苍蓝笑吟吟的:“哦?为什么你娘不允许,她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一个平民百姓,这些事有什么好忌讳的?该不会,也只有除非,她就是现在的皇帝!”

她忽然加重的声音,让柳玲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在床榻上。

“明、明玉小姐,你怎么知道…”

他这点单纯的心思,就算她事前不知道柳国有个嫡主柳玲珑,也不难猜出其中奥妙。

柳玲珑从小就被保护在铜墙铁壁之下,母皇对他宠爱到无以复加,从来不许任何人给他出难题,也很少谈及做人的精妙,让他像纯白得如一张宣纸。殊不知,当临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单纯就蠢得有些残忍了。

“我的夫君柳容,他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苍蓝将柳容的遭遇简化成一个悲戚的故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果然打动得柳玲珑泪眼汪汪:“原来你这么凄惨…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上一朝的事情…如果,如果祖传的规矩没有被打破的话,每一朝都只有女皇的亲生子女才能拥有玉佩。这就好像是皇家的玉牒,是身份的证明…”

柳容和苍蓝对视了一眼,苍蓝见他满眼都是荡漾的波光,心中也是生出一股暖意。只是这事儿还不算完,万一柳玲珑回去将这事跟他母皇讲了,岂不是横生枝节?

苍蓝娶柳容时,外界只知道她娶的是幻月楼的头牌荷倌。柳容的真名,实在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但一旦柳玲珑告诉他的母皇,自己的表兄尚在人世…对于某朝篡位的女皇来说,必是要斩草除根的,这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将柳玲珑绑在这里不成?苍蓝必须想一个办法,让他自己守口如瓶。好在他的性子那般无暇,孩子似的,倒也真不难骗。

第一零二话 约定

在苍蓝和柳容的夹击套话下,天真的柳玲珑将自己的嫡主身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苍蓝心道不能让他回去之后泄了密,又不能将人绑在这里。看着他懵懂纯真的模样,她决定吓唬吓唬他:

“明玉有一个疑问:玲珑公子贵为嫡主,却为何屡次出现在民间?”

“我…”柳玲珑吞吞吐吐,小脸皱成一团,“宫外的世界很精彩,又有很多好吃的…”天知道他已经偷偷跑出宫多少次了,只是母皇宠他宠得厉害,每次都是小惩大戒,这才有了一次又有下一次。

苍蓝重重地“哦——”了一声,“那如果被你母皇知道你又偷跑出来,还病倒在百姓家里,你说她以后还会不会放你出来呢?”

“不能让她知道的!”柳玲珑急得直摆手,“这次我出宫失踪了这么久,母皇一定把云天城都给掀了…明玉小姐,请你不要告诉我母皇这件事好么?我就告诉她…我就说我迷了路,在客栈过的夜…”

“这样当然可以了,玲珑公子——玲珑嫡主殿下,只不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话?当初你赠我一个坠子,我还你一个指环。而今,我为你保守一个秘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保守一个秘密呢?”

柳玲珑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明玉小姐要我保守什么秘密?”

他睁大的双眼,明亮亮的,映衬着整张俊美清秀的脸蛋,对她毫无一点戒心。在那一瞬间,苍蓝有些内疚,好像一只小动物明知会死,还是自己送上门,而她,却要亲手伤害它…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容,他似乎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而是一心沉浸在之前的那些内容里。同样是嫡主,一个流落民间吃尽苦头,从此变得敏感多疑;而另一个呢,却是金屋银床、锦衣玉食地被呵护长大,懵懂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这一切何其讽刺!

她回了心神,硬着心肠道:“我要你保守的秘密就是…我的夫君柳容,和他的这块玉佩,这两样东西你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不管是对你的母皇,还是对着任何一个树洞、一只小鸟,都不可以提,你做得到吗?”

柳玲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伸出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拉钩!”

“拉钩?”苍蓝心道他竟然当这些大事是儿戏,但她却也立刻伸出了手:“那就拉钩,一人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谁要是说了,谁就…以后永远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

柳玲珑被她的赌咒吓到,飞快地和她按了一下手印便缩回了自己的手。他有些虚弱地走到门口:“明玉小姐,我要回去了…真的多些你和柳公子这次救了我…等改天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们的。”

苍蓝一早让冬无叫了轿妇等在门口,她亲自送他上了轿,落了轿帘,又在边上轻轻道:“记住我们的约定了吗?”

“记得,记得!”柳玲珑答得起劲,苍蓝一挥手,放心地看她们将他抬走了。

别人的一句发誓,哪怕是发的毒誓,也许也是信不过的。但他柳玲珑,只消是这样一个游戏般的承诺,他便一定会遵从。因为越是天真的内心,就有越是纯洁的信念。这样的信念,是很难用别的诱惑去打破的。

不知怎的,她就是横竖都觉得很放心。

回到柳容房中,他急急迎了上来:“皇上,你说那柳玲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他,岂不就是我表弟?”

苍蓝凝思道:“从前曾经听闻柳国前女皇柳向树有一个侍君,他姿容秀美,天生异香,周围总是蝶舞纷飞堪称奇观,因此深得女皇喜爱。只不过这事后来传了出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传说那位侍君乃妖孽转生,是不祥的征兆,从此他的声名便在世上消失了。

这里头究竟内情如何,我也并不清楚。容儿,若我猜得不错,也许你便是那位侍君与柳向树女皇的后人,柳国前朝的嫡主。”

“我原来是嫡主,我原本应该是嫡主…”柳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句话,看样子,这场身世之谜的揭晓对他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那这样说,柳玲珑不单是我的表弟,他母皇——也就是我的皇姨,是杀了我的亲娘才登上的皇位,我们全家因为他家而家破人亡,我也很可能是因为这样而流落民间…是不是,是不是?”

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立刻知晓自己仅存世上的亲人,却恰恰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苍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上一代的恩怨,还需要查实才知道。容儿,你其实并没有见过柳向树和她的侍君,你只是在想象自己的亲生爹娘,他们有过的遭遇罢了。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命运给你的不公…”她将柳容轻轻揽到自己怀里,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柳容像平时那样依顺着,却是掩不住眼里的愤恨之意。看柳玲珑这般柔弱单蠢的模样,再看看自己!

曾经多少跌打滚爬都不曾流泪的柳容,此刻却是满腹委屈。若不是柳玲珑他们,他这个嫡主又何须沦落成孤儿,还在民间受尽侮辱!柳玲珑今日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而他和他的娘亲,不过是将他们的一切抢了来,她们这些强盗!

苍蓝安慰着柳容,也为他的身世曲折唏嘘不已。另一方面,楚惜寒已经走了十多日,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几天她就该回来了。柳容从前的家失了不要紧,毕竟天意如此,过去的也无法再回头。但她承诺要给他,同时也是给十君的幸福生活,不能就这样被外戚夺了走。

失去王权,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就好像柳玲珑与柳容的今日相见,天上地下的差别,说不出的愤懑难平。她不想让夏绯砂肚子里,她的亲生骨肉有一天,也面对这样的局面。

安抚了柳容,她又去到夏绯砂那里,听听宝宝的胎动,聊聊日后想怎样培养孩子的话题。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恐怕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在那之前能准时回得宫里么?

就在这样焦急的等待中,苍蓝也是没闲着,经常出门四处打听消息,探问现在几国之间战乱的最新进展。这日叶初蝶与她同行,他并不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只道她是出来散心。

他们静静坐在那里,听在茶坊里听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说起,闵国有意撤走驻扎在飞凤的军队,柳国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真是一塌糊涂。撤走了军队来对付她这条受限真龙,抢得暂时的虚位他们就以为得到了一切吗?他们可曾像她这样,深入潜伏在柳国民间,看看它现在是多么强大繁盛!从前局限在宫里,总以为自己的国家是最强大最富饶的,怎能像现在这样切实体会到天外有天?

如果不将柳女皇的野心制伏,他们只会把整个闵国双手送上,送给柳国当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