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临的手在身侧握紧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手心里全是湿湿的冷汗,一旁的雏看见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人,为什么要这样的死心眼呢?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囚锢起来,不肯向幸福靠拢呢?欧若拉如此,艾美拉如此,连大人……也如此。

而她,她处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多角关系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彼临突然沉声说:“我不会放弃的!”

赫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满不在乎的说:“随便你。”

雏听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悲伤。真不想看见……不想看见这么不快乐的局面,可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身陷危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讨厌,她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样的局面吗?谁来教教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由于彼临不肯放弃,他和雏开始在赫丝的宫殿里长时间逗留。

奴隶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许公主出去,而没有不许别人来看公主,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老没有问起,就懒得上报。因此日子开始变得非常无聊,赫丝依旧冷嘲热讽,对彼临没什么好脸色,雏的心情更是一天比一天差,她觉得离自己的名字所定义的快乐已经越来越遥远。

很多时候她想不清楚,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又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就像下棋时陷入死局一样,看不到希望,却又不甘心就此认输,所以犹自苦苦挣扎。

“喂。”一声谈不上热络还是冷淡的招呼声从台阶右侧传了过来。

雏转头,看见赫丝穿着一条真丝长袍,风姿绰约的站在走廊那端,在灿烂的阳光下,像个发光体一般,美的咄咄逼人。

于是不禁想起那天艾美拉问她与欧若拉谁人更美,两个都属于艳丽型的美人,而欧若拉看起来明显更为张扬与嚣张——她知道自己有多美,并以这种美丽杀戮,红颜战场,所向披靡。

只是,这样的美丽,更多时候是一种不幸。男人们会迷恋上她,但永远不会真心爱上她。

雏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赫丝走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他呢?”

虽然她没点名,但雏知道她问的是彼临,当下摇头说:“不知道。”

“他总是这样丢下你一个人,不说一声的就离开吗?”

雏抬起眼睛,有些不太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赫丝干脆挑明了说道:“我听说你的生命是他赐予的,那么你对他来说就等于是女儿?仆人?宠物?”

“同伴。”

“什么?”

“彼临大人说,我是他的同伴。”

赫丝的表情显得颇为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之间是平等的?他竟然给了你这样一个平等的身份关系?”

“有什么不对吗?”

赫丝伸手掠着头发,喃喃说:“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雏垂下眼睛,淡淡说:“因为大人不需要女儿,不需要仆人,也不需要宠物。千百年来,他一直是独自一个人,对他来说,最缺乏的就是同伴,一个能够陪他走过这条漫长旅程的人。”

赫丝掠发的手停住了,眼中起了些许异色。

雏继续慢吞吞的说:“而本来该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

赫丝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表情,自嘲的摇了摇头:“你错了,不是我,是欧若拉。他要找的是欧若拉,而我不是欧若拉。”

见雏睁大眼睛,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模样,她勾了勾唇,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保留了身为女神时的外貌,但我非常清楚,我的思想,我的心,已经变得与从前完全不同。我是赫丝,我按照人类的方式抚养长大,屈服于人间的规律和生存原则,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彼临的错误,就是把我当成以前的欧若拉来看,所以他内疚,自责……可他却不知道,他这种横加的怜悯只是让我越发厌恶,因为他的存在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堕落了。你堕落了,赫丝,瞧,你是个多可怜的人,活的有多悲惨……”

“所以你更应该跟我们走啊,离开这,你就不堕落了,就能获得快乐和幸福了!”

赫丝轻笑着摇头,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只能苦笑,眼前的这个精灵,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呢!“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只要一看见你们,我就会联想到我们之间的差异,就会想起自己曾受的痛苦,每想起一次,就好象用把刀在自己身上割一次,这种痛苦永无止境,我受不了。”

“我不明白。”

“等你以后开窍了,就会明白了。”

雏愕然:“开窍?开什么窍?怎么开窍?”

赫丝转身,抛下一句话离开,留下雏在那痴痴发呆。

赫丝说的是:“等你爱上一个人。”那个用水晶球帮她算命的女巫好象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于是那个出现在水晶球里头戴皇冠、额套圣蛇浮雕、颔留长须颈围项圈的模糊男子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雏打了个哆嗦,分明不信的,但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栗。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从远处穿过来,焦凝在她的身上——有人在观察她!雏朝视线来源处扭头,便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回廊的那头,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少年非常英俊,并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谓的精致细腻的阴柔美,相反的,他的五官很阳刚:飞扬的眉,笔直的鼻子,坚毅的唇角,处处流露出超脱常人的自信与沉稳。而他望向她的目光里,也不是寻常可见的惊艳着迷或其他,而是一点点思索、一点点怀疑,像是看见了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雏下意识的开始反感,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她站起来刚想离开,少年说话了。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声音带着权威的命令口吻,不容拒绝。

“我……”雏犹豫了半天,想不出该怎么介绍自己,索性转身就跑,默念咒语在拐弯处啵的一声消失无踪。

少年目光一紧,无可避免的露出惊愕之色,有些始料未及。最后拧起眉头,朝大殿走了过去。一路上的奴隶们见了他,纷纷跪下行礼,赫丝的两个贴身女奴挽起帘子看见是他,连忙迎上前说:“二王子。”

“赫丝呢?”

“公主出去了……”话音未落,赫丝懒洋洋的语调便从门外传了进来:“呦,真是稀客,瞧我看见谁了?我英俊聪明、勇敢能干、埃及的未来、王朝的希望、最最了不得的二哥居然会来这个大监狱看我,真是感动。”

少年海夫拉轻哼,冷冷说:“你这逢人就刺的脾性还没有改改么?仍和一年前一样幼稚。”

赫丝不怒反笑,盈盈走到他面前,挽上他的手臂说:“没办法啊,谁叫这一年多来二哥都不在我身边呢?没人规导告诫我该怎么做,只好继续幼稚下去了。”

海夫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冷冷将她推开。

赫丝笑的越发妩媚,“还说我呢,二哥也没变啊,还是这么讨厌女人的碰触。”

“我来不是和你叙旧。”

“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嘛。”赫丝一边笑吟吟的回答,一边舒舒服服的在软椅上坐下,“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冲过来,不过你还真沉的住气,迟了这么多天才来。怎么样?你的心肝宝贝心情好些了么?”

海夫拉眼神微沉,“为什么要伤害她?”

“公平点,受伤害的那个人是我好不好?曾经口口声声对我发誓说如何爱我的男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而且那位护妻心切的新郎甚至对我拔刀相向……请问,我难道还不够资格成为悲情故事的最大受害人么?”

“赫丝!”海夫拉的表情又是严肃又是沉痛,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对一个智商连你的一半都没有的女孩子如此残忍,你不觉得羞愧么?”

“羞愧?需要么?卡比家族尊贵的卡莉小姐,是个天使,她非常不幸的在九岁时从楼梯上摔下来,结果撞到头,变成了个弱智。不过没有关系,这位弱智天使有一大帮守护神,其中甚至包括了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海夫拉王子。当她受了委屈受了伤害时,海夫拉王子自然会替她出头,并且不惜和自己的妹妹翻脸……”赫丝说到这里,摊了摊双手,“好了,那么我亲爱的王子哥哥,你打算怎么惩罚伤害了那位天使纯洁脆弱的心灵的始作俑者?也像维萨那样拿把刀子杀了我么?”

海夫拉瞪着她,眼中几乎冒的出火来。

赫丝眯起眼睛,梦呓般的说:“瞧哪,因掺杂了愤怒而变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多美……我真是喜欢你这样的表情啊……”

“所以你就故意经常做些激怒我的事情。”

赫丝眼神顿变,收了笑没有接话。

“你故意在大街上挑衅维萨,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消息传到卡莉耳中。你知道让她伤心了我肯定会生气,你真正的目标是我。为什么?”

“为什么?”赫丝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飘渺,“多么奇怪的问题啊……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真的不知道吗?”

“你真那么恨我?”

赫丝目光一闪,轻轻的、无不嘲讽的笑了起来:“恨?呵,就算是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母亲从我母亲手里抢走了我父亲,并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这个理由够不够好?很符合我‘幼稚’的本性吧?”赫丝笑得格外凄凉。

海夫拉眼神转冷,沉声说:“因莫名其妙的迁怒与怨恨而为自己树敌,果然是你会有的作风。不过抱歉,我不参与这么无聊的游戏。既然知道你的真实用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会再有机会利用伤害卡莉来打击我。”说完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赫丝揪着裙子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青筋条条绽出,每一道纹路都像是讽刺。海夫拉……海夫拉……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针对他……

心里某个部分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缺失一块的结果就是身体再也温暖不起来,冰凉冰凉的。她松开手,再握紧,再松开,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

这时,海夫拉突又在门口停住脚步,问道:“对了,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一个异族人,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