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着他,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是见过。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世叔认得她?”

第72章 第二口血

崔季陵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 只双眼木然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

过了好一会儿, 才见他猛然的伸手过来抓住了姜清婉的双肩,望着她的目光森冷若出鞘利剑, 几乎下一刻就能将她刺个对穿。

“她怎么会死?她肯定不会死。你在骗我。”

旁边站着的绿罗,红药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三个人齐齐抢上前来。

绿罗和红药焦急的叫侯爷, 何景明则是叫义父。

崔季陵恍若未闻, 脑中心中反反复复的都只有那句话,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如同有一把烧的通红的匕首猛然的扎进他的心脏里面一样,痛如削骨剔肉。而且这个念头每想到一次, 那把匕首就往他的心里面更扎进了一寸。

胸中气血不停翻滚, 最后终于忍不住, 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他自己身上倒是没有沾到血, 不过正被他钳着双肩站在他面前的姜清婉可就倒了霉了。

玉色的上襦前襟, 白色的纱裙,甚至手里拿着的那把绫绢扇上都沾染上了崔季陵吐出来的血。

他这样好好的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屋子里的丫鬟和何景明都吓了一大跳。先前那个过来敲门的丫鬟见状, 转过身就往外飞奔。

她是在崔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现在发生这样大的事, 自然是要去告诉崔老太太。

却被崔季陵一眼看到,厉声高叫:“陈平。”

陈平明白他的意思, 足尖一点, 身形两个起落间已经拦住了那个丫鬟的去路。还逼迫着那个丫鬟回到水阁里来。

那个丫鬟吓的一张脸都煞白了, 进了水阁就跪在地上, 全身都在发抖。

崔季陵看她一眼,又看了水阁里面其他的丫鬟一眼,沉声的下令:“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不得告诉老太太一个字。听到没有?”

一众丫鬟接触到他冷若寒霜的目光,都低下头,抖着声音应是。

崔季陵这才重新看着姜清婉。

姜清婉还呆在原地,目光怔愣的望着他。

她从来没有当面看到过人吐血。特别对方还是崔季陵。

听到她死了的事他为什么会吐血?他在伤心?他竟然会为她的死伤心?

或许,当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他心里也曾经不好受过的吧?不过再如何的不好受,也抵挡不住权势富贵的诱惑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

就想起上辈子她嫁给崔季陵三年后依然无所出,崔老太太整日嘲讽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托媒婆相看合适的姑娘,给崔季陵做妾。崔季陵不愿意,她就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来骂他,还要他在他父亲的牌位前面跪一整晚。

后来崔老太太见说不动他,实在没法子,就到处去寻偏方,煎了药给她喝。

姜清婉还记得那些药都很苦。她甚至还喝过烧成灰的符纸,说是请高僧做过法,能一举得男。

想起这些事,刚刚还有些柔软下去的一颗心复又冷硬起来。

她别过头不再看崔季陵。正好对上何景明关切的目光。

崔季陵这时也从刚刚的疯狂中慢慢的清醒起来。不过那把烧红的匕首依然插在他心里,痛的他都直不起身来,只能微微的佝偻着腰。

但还是放开了钳着姜清婉双肩的手,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到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绿罗和红药在旁边提心吊胆了这么好一会儿,现在一见崔季陵放开姜清婉,两个人连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站在姜清婉的身边。

何景明担忧的看了姜清婉一眼,走到崔季陵的身边站好。

他这个位置处于崔季陵和姜清婉的中间,若待会儿崔季陵再忽然对姜清婉发难,他好歹能拉一把。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娇娇弱弱的姜清婉被崔季陵那样的钳着肩膀逼问,他心中就揪成了一团,止不住的担心。

不过好在崔季陵并没有为难她。若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崔季陵毕竟是他的义父,这几年都很照顾他。

好在崔季陵并没有要再为难姜清婉的意思。

他痛苦的喘息了几下,将口中喉中残留的血沫咽了回去。然后慢慢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跟你说了什么话?”

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好像喉间刚刚用粗糙的沙砾来回的摩擦过一样。

心中始终还不相信姜清婉已经死了的事。他觉得他的婉婉不会死。

她虽然不聪明,做事率性而为,耳根子其实也软,很容易别人说什么话她都相信,但她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对周边所有的人都很好,路上看到受伤的小狗都会抱回来仔细照顾。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死?

姜清婉握紧了手里的乌木扇柄。

他不相信?难道他不知道当初叛兵入宫,逢人就杀?还是他作为主帅,鞭长莫及,约束不了自己的手下人?

心中忽然就有点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就那些事来来回回的说个不停,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想起那些很痛苦的事来。

让她这辈子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活着不好么?

就说道:“我也记得不大清了。还是五六年前,是个夏天,忽然有一位妇人过来乞讨,知道我的姓名之后就跟我说她跟我同姓同名。她的脸颊旁也确实也有一颗黑痣。不过她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其他的话,吃了我给她的一个馒头就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应该已经死了?”崔季陵连忙追问,“是你亲眼看到?”

姜清婉心想,我何止亲眼看到?我还切身体会到。你当数九腊月天溺死的滋味很好受么?都冷到了骨子里。

自然,心里也是冰冷一片。

想到那个时候受到的那些苦,她心里就越发的不耐烦起来,只想现在就离开,再也不见眼前的这个人。

就摇了摇手里的绫绢扇,说道:“没有,是我猜的。她当时面如菜色,一直在咳血,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倒下去一样,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崔季陵沉默着,不过目光一直在不辨喜怒的看着她,仿似在判断她说的这几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姜清婉压根就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水面上的和荷叶荷花。

崔季陵看了她一会,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涩声的问道:“她过的好不好?”

姜清婉心中冷笑。

怎么会好?

她在浣衣局的时候,冬日天寒,衣裳单薄,还要天天在冻的结冰的水里洗衣裳。得了风寒,管事的太监姑姑也不会关心,到最后病的重了,不但咳血,也吐过血。

所以崔季陵现在这吐的血又算什么?她也曾经吐过。

就冷淡的说道:“不好。我看她形销骨立,面无人色,手上的冻疮又红又肿,说话声音沙哑,以前肯定受了很多罪。”

崔季陵神情一顿。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吩咐旁边的丫鬟:“姜姑娘的衣裳脏了,带她下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脸上神情冷淡,语声冷漠,仿似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又是旁人眼中熟识的靖宁侯爷,刚刚那样激动悲痛的样子好像只是个幻觉。

姜清婉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

看到崔季陵刚刚听到她死讯时吐血的样子,心里觉得畅快,也隐隐有点疑心。觉得当年的事莫不是错怪了他?差些儿就想要问一问他当年的事。不过现在看到崔季陵听到她过的很不好时脸上一副冷漠,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蠢了。

怎么会觉得她错怪了他呢?他明明对她过的好不好一脸冷漠的样子。若她现在开口问他当年的事,岂不是要叫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万一他对自己下了杀手怎么办?

她只有这一条命,赌不起,所以宁愿不问。

虽然觉得心中意难平,但也不敢再真的惹恼崔季陵,就垂眉低目的同他作辞,跟着崔家的丫鬟往水阁外面走。

何景明看到她走了,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看着她的背影,又觉得有点怅然起来。

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竟然隐隐的就很期盼能再见到她。

崔季陵瞥了他一眼,看清他面上不加掩饰的怅然。又见他目光一直看着姜清婉远去的背影,有心想要成全他,就开口说道:“你去送送姜姑娘。”

知道他是个孝顺的人,也腼腆。若自己不开口主动说这句话,他肯定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走。

何景明脸上果然立刻就有了喜色。不过脚步还是没有动,而是担忧的问道:“义父,刚刚你吐了血…”

“无碍的。”崔季陵打断他的话,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是老伤,大凡激动的时候就会吐血,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快去追姜姑娘。若再晚些,就看不到她了。”

何景明确实知道他以前在战场中过毒箭,余毒未清,偶尔会吐血的事。虽然心中还是担忧,但想着他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看义父的意思,像是要支开他一般。所以就没有再说什么,恭敬的作辞,转身离开水阁。

见他走得远了,崔季陵才招手叫陈平过来,一脸肃色的吩咐他:“叫个做事细致的人暗中跟着姜姑娘。若她有任何异动,就速来告知我。另外再叫个人去一趟甘州乡下,好生的查探一番这位姜姑娘的底细。”

第73章 心生怀疑

崔季陵可以肯定姜清婉是在撒谎。

且先不说一个重病到咳血的人到底有没有能吃完一整个馒头的好胃口, 她一会儿说见到婉婉是在夏天, 一会儿又说看到婉婉手上的冻疮又红又肿。夏天人的手上怎么会有冻疮?

而且,他很敏、感的察觉到, 这个小姑娘虽然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看着都很恭敬温顺,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刚刚她说那些话时对他的敌意和愤恨。

就好像故意的想要看到他难过一样。

可算起来他和这小姑娘一总才见了第、三次面。前面两次她在他面前表现的都是很恭敬温顺的,但是这次…

难道是因为上次他逼问卞玉成的事惹恼了她的缘故, 所以这次她才会说这些话?还是她确实认得婉婉, 甚至心中为她鸣不平,所以说到婉婉的事她才会这样的激动?

崔季陵猜不出来,所以肯定要让人去查探一番这个小姑娘的底细。而且现在但凡和婉婉有关的事情, 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

只不过这段日子他遣出去的人手依然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回馈, 他已经越来越焦躁, 也越来越不安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每一天都感觉度日如年, 晚上睁眼到天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至于朝中的事, 他都已经不想去理会了。

好在以前跟随他的那些亲信,如周辉等人对他都很忠心, 所以暂且军权还牢牢的掌控在他的手中。不过功高震主, 皇帝和太后是肯定不信任他的。培植薛明诚做兵部左侍郎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前几天甚至还放出风声来,一帮子文官说要将调兵权和统兵权分开, 有意想将调兵权划归兵部管理,大都督府往后只掌管统兵权。

崔季陵冷笑。

皇帝和太后就这样着急的想要分他的兵权?不过这几年他的大都督也不是白当的, 军中和京卫指挥使司都是由他的亲信在把持管辖, 皇帝和太后想借由那一帮子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起浪, 还是差了些火候。

崔季陵觉得朝堂上的这些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压根就不用怎么烦心,倒是婉婉的事…

他闭了闭眼。

只盼着能早点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

姜清婉走出水阁一段路后,就很懊悔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

其实已经带了很明显的赌气和怨恨了。也不知道崔季陵到底有没有察觉到。

不过他那个人原就很内敛克制,心中所想从来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所以就算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让她看出来。

以前他就说过她傻,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任何地方,恨不能到哪都带着她,让她时时刻刻都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安心。

姜清婉也承认自己上辈子确实是挺傻的,识人不清。不过在宫里待了三年,见多了勾心斗角的事,自以为已经修炼的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了,没想到刚刚在崔季陵的面前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不过对着那个人,她原本就很难控制住自己。到底是自己曾经深爱,也曾经深恨过的人。

在浣衣局的头一年,她整个人可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每每想起崔季陵的时候就恨的咬牙切齿。虽然后来得孙姑姑的开导慢慢的看开了一些,但对一个人的仇恨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放得下。现在她也是迫于身份相差悬殊,也想好好的过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辈子,这才迫不得已在那些人面前做了温婉柔顺的样子出来。若有机会,她自然也不想那些人好过。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事,就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且越来越近。

她回过头一望,就见来人是何景明。

何景明刚刚跑的太快,现在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愿让姜清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所以深深的呼吸了两下,这才平稳开口:“姜姑娘,刚刚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怕。”

何景明这是来安慰她,还是来替崔季陵说好话的?

自然两者都有。不过何景明原本就和年轻姑娘接触的少,心中对姜清婉也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所以现在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才好。转而开始替崔季陵说好话。

“…义父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人很好的。他就是做武将太久了,早年一直东征西战,所以给人的感觉很凌厉。不过你若是跟他处长了,就知道他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冷漠了。”

姜清婉没有说话。

上辈子她自认为自己了解崔季陵,觉得他是个很温和内敛的人,身上有一股子学子特有的清高孤傲之气。但是其后发生了那件事,她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了解他。

至于现在,她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相貌明明是一样的,但眉眼间的那股子锐利,还有身上森冷的气势…

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日会变成这个样子。自然,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崔季陵竟然有一日会投笔从戎,做了武将。

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崔季陵与她再无干系,往后对他的事再不会有半点关心,但他相交以前有这样大的变化…

心中还是难免好奇的。正好现在可以问一问何景明。

就轻声细语的对何景明道谢:“多谢何公子特地赶来安抚我。其实我也知道世叔是个很好的人,刚刚的事,他肯定有他的缘故。”

当年的事,崔老太太一直觉得是家丑,就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半个字。而在崔季陵心中,对那封休夫书他是从来不肯接受的,自认姜清婉永远都是他的妻子,从来没有对外人提起姜清婉离开的事,只说她身子不好,送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修养,等修养好了再接回来,所以何景明压根就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

刚刚在水阁里,听到崔季陵问起姜清婉有没有见过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人,他心中也觉得很奇怪。这会儿想了想,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义父刚刚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他跟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可能是他的妻子走丢了,他心中着急,所以心急之下才会…,姜姑娘,你别多心,他肯定不是针对你。”

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崔夫人是个很爱笑的人。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娇俏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义父望着她的时候面上都带着很深的缱绻柔情,眼中如有星辰坠入。

真的是很深的缱绻柔情,连他当时才十岁都能感受得到。母亲也经常说他们两个人伉俪情深,以前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看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满目柔情。

姜清婉没有说话,不过拢在袖中的双手轻轻的攥了起来。

顿了顿,她才问道:“我曾听人说过,世叔以前是个文人,在宁王府里做长史,怎么后来却做了武将?何公子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何景明想了想,才回道,“这应该还是九年前的事。有一日我父亲看望义父回来,对我母亲说起,说义父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忽然就很颓废萎靡起来。我父亲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闷头喝酒,谁去找他他都不见。再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又回来说义父好好儿的又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去宁王那里辞了王府长史的职务,还说要去投军。父亲当时还很担忧,说义父只是个文人,生的清瘦,只会拿笔,能拿得动兵器?而且他以前只怕连鸡都没有杀过,现在竟然要上战场,能行?听说崔老太太那个时候在家里大闹了好几日,甚至还用绝食威逼。不过义父到底还是没有听她的话,义无反顾的就去了军营。后来的事,姜姑娘应该也听说过,义父这些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还练得一手好箭术,百发百中,甚得军中兵士信服。”

姜清婉心中很震惊。

按何景明说的这番话来推测,崔季陵很有可能是她离开之后才会那样。

不是他自己叫人将她作为贡女送进京的?怎么还会颓废萎靡,甚至不顾崔老太太的绝食威逼,依然弃笔从戎?要知道崔季陵对崔老太太还是很孝顺的,很少会违逆她的话。

心中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当年的事有什么隐情不成?其实是孙映萱和孙兴文合起伙来骗她的?

但孙映萱的腹中当时确实有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这她可是亲耳听到那个大夫说的。而且孙兴文当时只是个王府侍卫,若没有崔季陵的指令,他敢这样对她?

想想她当时在马车上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整个人还晕晕沉沉的,肯定是不知不觉的喝了迷、药之类的东西下去。

不过那几天家中并无一个外人来过,这迷、药肯定是家里的人给她喝的。想必不是崔老太太就是崔华兰。

若没有崔季陵的指使,崔老太太和崔华兰敢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