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婆婆问杜小姐,你现在握着我的手,心里使劲去回想那个老奶奶的样子,如果你的想法在我的心里轮廓清晰了,你就会听到我会用我自己的声音,和那个老婆婆跟你说话的语气,这个时候你应该先问清楚她为什么要找上你,再一个就问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觉得你办得到的话就答应她,然后要求她在办成以后就跟着我们走,不要再来纠缠你。

杜小姐在发抖,但是她还是点头答应了。虽然我们都是她叫来帮忙的,但是真的要开始和鬼魂交流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害怕。于是她闭上眼睛,握住吉婆婆的手,吉婆婆也是和她双手相握,然后一个劲的深呼吸。我见识过吉婆婆的手段,在喊灵的这个过程中,是相对安全的,因为鬼魂如果生气的话,会从吉婆婆身上反应出来,那个时候我再做准备也不迟。

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吉婆婆上半身一阵颤动后,她开始嘴巴好像金鱼吐泡泡的那种轻微的一张一合,然后我告诉杜小姐,现在你可以开始发问了。杜小姐开始一边害怕一边问说:

“请问你是谁?”

“我是韩碧霞。”吉婆婆换了中口气说话,虽然我没听见过那个老奶奶说话,但是杜小姐对我的眼神告诉我,就是那个老奶奶的语气。

“你是这几天晚上找我的那个老婆婆吗?”

“小姑娘,就是我,我的猫找到了吗?”

杜小姐微微发抖说:“没找到,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想要回家。”

“回家,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朋友会送你回去。”

说道这里,她眼睛望向我,我对她点点头,意思是你这么说是正确的。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吉婆婆的语速放慢了,以鬼魂的角度来说,这个时候那个老奶奶的鬼魂应当是比较黯然的说话。

“你为什么回不去?是家不见了吗?家人找不到了吗?”

“我没有家人,我就是一个人,我只有一只猫。”

“那你告诉我你想要去哪里,我们送你去。”

“去不了啊,我要去的地方被挡住了,我回不去了。”

“被谁挡住了?”

“被你挡住了。”

“我怎么挡住你了?”

“你睡在我的床上了,我没地方睡了。”

杜小姐听到这里,赶忙松开吉婆婆的手,一下子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吉婆婆赶紧收功,大声对杜小姐喊道,坐下!把手放回来!杜小姐只能坐下重新抓住吉婆婆的手,但是我看她那样子,都快害怕得哭出来了。

“老婆婆,你需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得去?”

“你让开就可以了。”

“为什么你要找到我?”

“我一直看着你的,我只有找你。”

“你在哪看着我呀?”杜小姐开始转头在身边寻找着。

“我就在你的街对面,我每天都能看见你,但是晚上我回不去,我就找不到我的猫咪了。”

挺吉婆婆说完,我赶紧跑到窗户边上,看看街对面是不是站着个老奶奶,但是街上空荡荡的,倒是街对面一家小门面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我把床换个位置,你能不能回去?”

“能啊,我还能找到我的猫咪。”

“那我这就把位置换换,你就别再吓我了好吗?”

“…”

“老婆婆?”

“…”

“你还在吗老婆婆?”

吉婆婆又是一阵颤抖,然后睁开眼,对杜小姐说,她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但是还没离开。这样,小李,你们俩把床移开我看看。于是杜小姐站起身来,跟我一起把床给拉了出来,当把床拉开以后,我就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奶奶说她回不去了。

因为床下面的木制楼板上,刻着一个跟四楼小木房间门上的符咒一样的一个咒文,还有一张有些泛黄的彩色照片。我捡起照片问杜小姐,这几天你见到的老奶奶,是不是就是她。杜小姐点点头,照片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满面笑容,是很幸福的那种笑容,怀里还抱着一只麻猫。

麻猫,其实就是地方土猫,没有什么品种可言,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猫。

我对杜小姐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她要说一直看着你了,刚刚我注意看了一下街对面,那里有些杂货店和号称拆迁的处理店,正对你这窗户的,还有一家一条龙。我估计跟那家店有关系。咱们今晚就暂时到这里,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自己在外面睡一晚,明天一早你请半天假,咱们就应当能够把这事给处理了。

于是我用手机把照片翻拍了一张,接着把照片放回地上,并且在那个刻下的咒上抹了坟土,然后把床还原。接着我们就一起离开了。

在把杜小姐送去酒店以后,我对吉婆婆说,我寻思那家丧葬一条龙的店里有导致这个老奶奶灵魂留下的东西,例如寄存的骨灰,或者是遗像什么的。因为在重庆有个习俗,很多家境不好的家庭,在请一条龙办完丧事以后就没有把骨灰入土,甚至有的还不会送去骨灰堂,一条龙也往往会帮助这些家庭免费寄存骨灰,直到找到安葬的地方为止。吉婆婆说,嗯,有这个可能。不过明天我就不来了,我约了小区里的老太太们打腰鼓。我说好,明天我自己来,那个钱到时候我收到了给你送过去。吉婆婆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说,跟我还说什么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了过去,店铺的开门时间比公司要早很多,所以当那家一条龙开门的时候,我就给杜小姐打了电话,我跟她一起进了那家一条龙。原本还打算悄悄用罗盘在店里找找的时候,结果一进去,我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正对着杜小姐公司大楼的玻璃柜台上,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下面还写着,免费画像。而那张遗像,虽然是电脑做的,但是看样子就是昨晚照片里的老奶奶。

于是我对店老板说,这个遗像里的老人是谁呀?我说我好像认识她,人家还没死你怎么把人家遗像给挂出了,你这样做恐怕是不对哦,你不怕老太婆家里的人来找你撕皮呀!

撕皮,就是扯皮的意思。我故意把语气装的有点凶,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见我这么问,赶紧说道,不是啊,你误会了,这个照片上的老太婆死了好多年了,又没得个家属,骨灰都还是我帮忙去送到骨灰堂的。我和她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她无儿无女,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扯什么肖像权这些问题,才把她的照片挂出来的。

我依旧装作不依不挠的说,朗格可能嘛!这个婆婆就是我的一个熟人,别个现在活得好好的,儿孙满堂,你勒个老板朗格开口闭口就咒别个死了,还断子绝孙也?你恁个做确实有点缺德哟!说罢我作势要拿出电话来打,那老板赶紧对我说,老师,你真的误会老,这个老婆婆死的时候,还是我给她办的丧事,我朗格可能记错嘛。

我说是吗?那你倒是跟我说哈也,勒个老太婆是朗格死的嘛?

不好意思,智商挺高的,几句话就忽悠出他的话来。

店老板跟我说,这个老太婆死了好几年了,以前对面这栋楼还不是公司的时候一直是在当民用,老太婆就住在三楼的,她是个孤寡老人,喂了一只猫,老太婆虽然没得儿女但是喜欢跟我们一起打牌,随时都是把她那只猫儿抱起的,性格还是多开朗的,后来她的猫儿发情的时候跑到顶楼那个窗户上去了,她怎么喊都喊不下来,上楼去找又进不去那个猫儿在的那个房间,于是她就从自己的窗户探出去,拿竹竿做了个网子,像伸到四楼去把猫儿抓下来,但是一下子自己就从窗户上摔出来了,摔到二楼别人的花台上面,然后又掉到一楼,当时是下午的时候,我们都看到的,就赶紧送的医院,医了7天没挺过去,就死了。街坊邻居凑钱办了丧事,我们也是念在老邻居的份上,就帮她一起料理了。

说完店老板叹了口气说,其实韩婆婆这个人,还是很不错一个老人,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一直住在这里,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至于她的身世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也没跟人说过,多好一个老太婆,死在一只猫儿手头。后来我们还去把那个猫儿的房间撬开了看,那个猫儿早就死了臭了,肯定是主人死了它也就自己死了,这些我们就不晓得了,我怕到时候别个住在这里风言风语,就在猫儿那个房间门和老太婆的床下头刻了个字,那是辟邪的。

其实我很像告诉他,他刻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我想算了,既然已经弄清楚事情了,我直接去杜小姐的房间,好好把老人送走就行了,虽然吓到了人,但是毕竟也不是坏人。孤寡老人本来就可怜,也许对别人来说,那只猫就只是只猫而已,而对韩婆婆来说,却是她的一个伴侣。

于是我就一拍大腿,说哎呀,我记错人老,不都不是这个老太婆,不好意思哈老板,来来来,抽根烟。

接着杜小姐找了个理由把我带进了公司,说是床坏了,我去帮她修一下。也没引起同事的怀疑。我请杜小姐给韩婆婆烧了点香,告诉她其实虽然这种相逢很让人害怕,但是毕竟也是一种相逢的方式,就这种方式来说,作为晚辈上个香是理所应当的。完事以后,我按照比较高的礼遇,送走了韩婆婆。但是那只猫就比较麻烦了,我还得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撬开门,然后在那间小木房间里,简单的带走了那只猫儿,送它跟韩婆婆一起。

杜小姐虽然付钱了,也放心了,但是对睡在那个房间里还是有些阴影。后来我打电话给她,算作是售后回访吧,她告诉我公司已经给她另外安排了个房间,一切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我给吉婆婆说,你不要我的钱,要不我请你出来搓一顿?吉婆婆说,莫来烦我!老娘要打腰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梦游

在重庆市巴南区,有一条叫做花溪的小路,这条路非常狭窄,周围绝大多数都是农户,丧葬行业发达,除此之外,他们还一年四季经营一种产业,叫做花溪狗肉。

也就是说,每年有很多狗儿们,会因为这里这个特殊的饮食癖好,而失去生命。

当然,我觉得我本身并没有质疑这个行业的资格,因为我自己原本也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所以说这些话,显然是没有立场的。这就好像是我看见一只流浪狗很可怜,于是我用一根火腿肠来喂它,此刻的我,心疼了狗儿,却忽略了猪的感受。

于是在对待狗的这个问题上,我带着明显的不公平,因为我可以把狗当成人类的好朋友,却没办法同样对待猪和牛。对于它们,我更多的是在说“它们全身都是宝”,从而刻意去逃避我几乎每天都会吃掉它们的事实。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对待生命的态度还是庸俗的。起码在我遇到这件事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

事情发生在2008年,我接到一个中年男人的电话,他的家住在巴南区李家沱,距离刚刚所说的花溪一带并不遥远。我虽然是个喜欢钱的人,到也不是唯利是图,做不到的事情我通常不会草率地答应。中年男人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十分焦急,有那么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李家沱附近,其实因为殡葬行业的发达,很多退居二线的玄门师傅们也都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一个信息流动量最大的离散地,他们大多在表面上打着替人操办丧事,送亡灵安心上路的旗号,也经常会接一些袪邪赶鬼的生意。但是这一行怎么说呢,好人多坏人也多,真货多假货也多。所以即便是很多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往往也很难分清真假,带着怀疑请了,也不知道到底有用还是没有用。电话里的这个男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这些,意思是他其实之前已经找过不少人了,也上当不少次了,所以才四处打听找到我,希望我不会像他之前找的那些师傅们一样,拿了钱,却解决不了问题。

当时其实我还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据我所知,李家沱一带虽不说高人遍地,但是还是有不少厉害师傅的,他们大多自封为某某门某某派的掌门人,一般都是一个门派只有五六人,平时主要的生意是那些一条龙服务带给他们的,例如在葬礼现场给亡魂开路,敲锣打鼓念经颂咒几天几夜,然后收取2000到5000不等的服务费,还会给你算好“扶山”和“百期”的日子,有的甚至还会给事主家里一些符咒,以保家人平安。

假若他之前找的人全都没能够帮上忙,这并不能表示他之前找到的人全都是冒牌货。也有可能是厉害师傅但是却没能彻底解决的。如此一来,我还得冒着踩线插手别人业务的风险。所以在做出到底帮还是不帮的决定之前,我必须尽可能的请这个男人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给我知道。

中年男人告诉我,他姓易,本地人,早年和很多人一样,在一些大型的企业里上班,后来因为政策的关系,很多原先的工人被迫下岗,流放到社会另谋生路。易先生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下岗以后,先后当了棒棒,小贩,运输司机,但后来凭着自己的打拼挣到一些钱,按照国家的营运标准弄了台几十万指标的出租车,自己不分白天黑夜的跑车,最终当了个车老板,开起一家出租车公司,到他找我的时候,旗下的出租车数量已经达到了几十台。算得上是衣食无忧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出租车公司遇到了什么鬼事,因为出租车常年跑夜车的关系,也属于撞鬼的高危人群。所以我问他,是不是你们公司的哪个驾驶员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因为出租车撞鬼往往非常偶然,也就是说比较不容易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追查起来也就相对要困难许多。但是易先生告诉我,跟公司没关系,是自己的女儿遇到这些东西了。

遇到小孩子的事,我最为头疼。一方面我是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人。所以常常会给自己加入一些主观上的色彩。另一方面孩子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都还没有成型,表达事情也不见得就能说个明白,而作为家长来说在阐述情况的时候也多少会有些偏差,这种是最难搞的。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让易先生先跟我说下具体的孩子所遇到的情况。

易先生告诉我,因为自己工作比较忙,自己又离异,所以大部分时间是在公司呆着,孩子今年已经4岁了,只要易先生上班的时候她就一直呆在幼儿园里。他也经常跟幼儿园的老师们打听孩子的情况,老师们都说小女孩还是很乖巧,又不吵不闹的,大家都很喜欢这小女孩。原本易先生是应该放心了,但是几个礼拜前,他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请他就算再忙,也务必提前到幼儿园去一趟。当时易先生问老师是不是孩子惹什么事了,老师说,那到不是惹事了,是孩子好像有点梦游症的症状,为了避免一些因为这种病症造成的孩子的损伤,希望易先生来配合幼儿园方面给孩子做个系统的检查后,再送回幼儿园。

易先生心想,这个孩子平日里也不淘气,很听话,而且在家里睡觉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出现什么梦游的症状。难道是在幼儿园和大伙一块玩的时候性格都变了?于是他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儿,直接赶去了幼儿园。我问他,到了幼儿园以后,老师是怎么跟他说的,易先生告诉我,幼儿园老师的说法是,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在午睡到一半的时候,孩子的嘴巴里发出哦那种“嘬嘬”的声音。易先生告诉我,因为是个女儿,而且自己老婆也没在身边,所以女儿从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的奶粉,直到现在快要4岁了,虽然早已断奶,但是依旧无法改变吮吸奶嘴的习惯。女儿别的虽然没什么癖好,但是睡觉的时候就一定要含上一个奶嘴才行。当初送女儿去幼儿园的时候这个情况事实上也跟老师说明了,但是老师觉得如果小姑娘始终无法摆脱这个习惯的话,会造成幼儿心理上的依赖感增强,这对孩子的生长发育是没有好处的。于是就在午睡的时候慢慢纠正小女孩的习惯。好不容易花了不少时间才扭转了孩子的这个习惯,已经可以不借助奶嘴就能入睡了,最近开始在午睡的时候发出那样的声音,起初还只是嘴巴嘬几下,老师就当孩子是在做梦了,到后来孩子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双眼,但是两眼无神,嘴巴里嘬嘬嘬的响,鼻腔里却发出那种类似于打鼾的熟睡声。而且有时候还会伸出双手,做拥抱状。

于是老师们觉得,孩子可能有点梦游症,梦游其实就是人在自己的意识下生活,而在她意识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是不需要负责任的,也就是说,老师们会担心小女孩因为梦游症而导致如坠床一类的危险,也担心她会因为神志不受控制而伤害到别的小朋友。

易先生跟幼儿园老师经过协商后,答应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谁知道医院的检查结果就相对片面了一些,就说必须得有实际的症状出现后,才能判定是否患有梦游症。而才4岁大的孩子,医生也不敢随便乱用药物。就让易先生先把孩子接回家里,观察几天再说。

易先生把孩子接回家以后,就把公司的事情放到一边让别人代为处理,自己则全心全意的照顾女儿,观察女儿。从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发现,女儿晚上睡觉是一切正常,常常一觉睡到天亮,而中午却是每到13点45分的时候,女儿就会准时出现以下的几个动作顺序,一是双目紧闭,然后把双手垂直身体平伸,他跟我形容,那样子就有点想以往看到的僵尸片。然后女儿就开始嘴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易先生说他曾尝试过在这个期间想要摇醒女儿,但是女儿不会搭理他。接着女儿会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坐起身来,然后睁开眼睛,两眼无神,双手呈拥抱状,这个状态持续全部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样子,女儿就会缓缓放平双手,双眼慢慢闭合,然后同样是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重新睡下。

易先生告诉我,其实如果女儿真的是梦游倒也没什么,稍微治疗治疗也就是了,他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女儿那种不借力就坐起来躺下去,这很显然,有违物理定律。于是他把这情况告诉了当初让他回家观察的医生,医生告诉他,最好是把女儿送到医院住一段时候,不过如果要确认病情的话,希望易先生能够用DV录制一段女儿梦游的录像,医生也可以经过自己的经验来判断孩子的病情是否严重。

易先生说,问题就出在录制这段DV上面,原本他在女儿的床前架设好了,中午哄女儿睡下,自己一边在边上守着,一边录像。等到1点45分的时候,女儿的奇怪现象再一次出现,易先生则守在床边,生怕女儿突然癫痫或是从床上摔下来。等到女儿发病完了以后,重新睡下,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去检查录像机。看回放的时候,才大吃一惊。

从他刚刚告诉我架设DV的时候,我隐约有种感觉,就是他可能是通过录像机发现了鬼魂的踪迹,否则一个老百姓他是凭什么这么笃定的呢。于是我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录像回放里,你发现了除了你和你女儿之外的第三人?他说是,而且是个女人。这个女人假若长得人模人样还好,也许别人看录像还不会察觉到这是个鬼,但是这个女人在录像里出现的形象,给人的感觉就是无需说明,她根本就是个鬼。我问他,你怎么这么肯定?他说,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像是上身没穿衣服,但是又迷迷糊糊看不清楚,脖子以下的部分就有点像那种随风飘荡的卫生纸,没有具体的形态可言,而且这个女人脖子以上的部分显像就十分清晰,只不过头发看上去是湿漉漉的,而且脸也是那种好像哈哈镜一样,扭曲着的。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模样。

这种情况,其实也是时常会发生的,但是并不算多数。很多鬼魂在面对诸如摄影机这一类器材的时候,会刻意去干扰,这是它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这说明它其实是知道自己正在被拍摄,只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罢了。而且根据易先生所形容的那样,下半身没有实体,而且头发湿漉漉的,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个鬼生前的一种死法,湿漉漉的表示必然跟水有关,而下身虚无,则是说明它的灵魂其实也是一个非常虚弱的状态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一个结论,但是现在还无法证实。所我问易先生,当初你看了录像以后,你都是怎么做的?他说,因为自己以前也是跑车的人,虽然不算特别信神信佛,但是出夜车的时候多少都会给自己稍微拜一下,求个平安,而且自己以前当出租车司机时候,也的确拉到过那些东西,只是随着时间久了,渐渐也就分不清楚到底是真实的情况还是自己的幻觉了。他告诉我,看到录像的那个时候他就确信是鬼,绝非只是因为样子的奇特,还因为录制过程中,自己也在那个房间里。

于是他想法子联系了当地的一些“师傅们”,想尽了办法,也做了道场也念经颂咒,但是孩子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甚至在后来又一次他再次录像的时候,发现那个女人直勾勾的盯着摄像机,但是这次她的五官就非常清晰了,他听别的师傅说,这是这个女鬼察觉到你在找人对付她了,她现在很不开心,于是以本来面目相对,想要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我问易先生,第二次你录像的时候,那个女人除了盯着摄像机以外,还有没有做什么?他说,没有了,就盯了很长时间,眼神里全是那种生气的感觉。当时他打开录像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退到了房门口,然后手里捏着道士先生给他的符咒。到后来那女的就离开摄像机,继续去孩子那里。

我问易先生,这么说起来,这个女鬼的出现是因为你的孩子,但是无亲无故的,它为什么会缠上你的孩子呢?你跟我仔细说说那女鬼在录像里面对你孩子做了些什么。我这话一问完,易先生在电话那头好像是迟疑了一会。根据职业的特殊性我估计八成我这句话可能是问到什么他不愿意触及的话题了,于是我对他说,易先生,你最好是把你掌握到的情况完整的说给我知道,如果你找到我就请你相信我,我们不会把你的秘密到处传,我也不会今后写小说把你的秘密写出来的。易先生迟疑了一下,对我说,他也是看到录像里那个女人的脸后,才猛地回想起一件事,我问他是什么事,他说这个女人其实在几年前自己见过,但是当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这件事在脑子里也就渐渐模糊了,直到再看到这张脸,当初的记忆就非常深刻而清晰的被挖掘了出来。

我问他,你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女人的?他说,就在巴南区花溪的那条小路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乳娘

我很是不解,那条路虽然离你的地方不算太远,但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地方跟你女儿能车上什么关系。易先生叹了口气说,年轻人,你的电话是我们这边的成阳师傅告诉我的,我之前也请过他,他在我们这边算得上是比较有名的师傅,但是他跟我说这件事情他知道是为什么,却没有办法来化解,说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很多事情有因有果,缺一不可,所以他打算假手于你,请你帮我一把。我信得过成师傅,今天既然找到了你,也跟你说了这么多,有些事情我对着电话说出来实在是没有安全感,要不这样吧,请你到我家里来一趟,咱们当面仔细聊聊。

成阳师傅是我认识的李家沱附近一个比较厉害的佛家师傅。虽然岁数已经不小了,但是依旧活跃。他这个人性格乖张,想从他手上骗点业务来做,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起初担心踩线,也是在担心没报备给他的情况下,在他的地方做自己的业务,容易得罪人,倒不是因为我多么看得起他,而是因为他毕竟是前辈,说什么也得有必要的尊敬。成阳师傅师承峨眉,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在我们行业的一个茶会上,当大家自报家门的时候,他说他是峨嵋派弟子,我当时噗的一声笑出来了。不但笑了,还被他和他的徒弟给听见了,于是弄的我很尴尬,于是我赶紧解释说是打喷嚏,这才掩饰过去。后来大家喝茶的时候他问我,年轻人你为什么要笑,我看在是老前辈的面子上,也就如实相告,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峨嵋派的掌门人叫做灭绝师太,然后一门全是女弟子,擅长用剑,等等。所以当成阳师傅这么一个看上去粗犷的男人说出自己是峨眉弟子的时候,我确实没能忍得住。

接着我收获了八个字,“才德浅薄,井底之蛙”。这就是成阳师傅最初对我的评价。在那之后不久,我才得知原来是我真的才疏学浅,峨嵋派非常大,而且没谁说过全是女徒。真正的峨眉正是成阳师傅这一门,他从江湖上隐退以后,专心在李家沱一带教徒弟,拜观音佛祖,也拜地藏王。而后来因为大量类似给死人开路的业务,我想他跟地藏王菩萨的交情应该比跟观音菩萨深得多。

和他的关系渐渐好起来是因为他的徒弟,一个挺不成器的家伙,又一次让我碰见在一个夜店里搂着两个年轻的小女孩,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当凯子。我向来对这种事情有点反感,尤其是在我知道他身为佛家弟子的时候。于是就想法子搅了个局,还让成阳师傅的徒弟对我怀恨在心,于是在解放碑得意附近的小巷子里跟我打了一架,结果是我挂了彩,然后他也被我揍得迷迷糊糊的。我当时很生气,就给成阳师傅打电话,说你教徒弟还真是有方法啊,敢做不敢当,这就是你当师傅的问题了。在了解清楚情况后,那个徒弟被狠狠责罚,我也因为这件事和成阳师傅有了第一次正面的碰撞,他虽然一直都不太瞧得上我,但是也从来不会否定我的为人,正如我一样,我虽然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是还是得客气和尊重。

既然成阳师傅自己主动推荐了我,那我也就义不容辞了,我心想大不了就是我也没办法解决这个事情,然后我再给他介绍别的师傅,我不收钱就是了。这一点来说,我比他还是稍微地道一点。于是约好了时间,我就立刻赶去了易先生的家里。

易先生的家位于李家沱正街朝杨家坪方向快到长江边的一个小区里,小区看上去还是不错,不过因为地段的关系估计价格也不算高。他们家的楼层挺低的,所以光线也不太好。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种房间会比起那些采光较好的房间更容易聚集阴气,阴气我解释过吧,反正就那么回事了。倒并不是说住的楼层低撞鬼的可能性就大,我只是说会比较容易因为阳光不够充足而导致屋子相对潮湿,而潮湿就是聚集阴气一个很重要的要素。

易先生打开门看见我的时候,其实和很多人一样,都是一愣。他虽然在电话里称呼我为“年轻人”,也许是见面的时候没有料到我竟然这么年轻,年轻得令人发指。进屋后他问我,喝水还是喝茶,我说喝水就好。因为泡茶还得花点时间,即便我是挺喜欢喝茶的。给我倒了一杯水以后,易先生在我面前坐下,气氛有些尴尬,我想是因为我的岁数让他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对他说,请问您女儿现在在家里吗?他说在,在屋里自己玩拼图呢。我看了看时间,上午10点多,上午做游戏对孩子的智力开发是很有好处的。

我觉得干坐着不办事始终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对易先生说,要不这样吧易先生,请你先把你手上的两段录像给我看看。易先生点点头,转身回屋去拿了DV机,看样子他是没什么兴趣把有鬼的录像片段弄到电脑里,然后开着音响收看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亲眼看了这两段录像。和易先生在电话里跟我描述的还是有些不一样,也许是看法和角度的问题。画面是固定拍摄的,画面的正中央就是小女孩的小床,小床的背后是个飘窗。而易先生在把机器打开后就坐在了小床边上,在画面的右边,只露出了半个身子。他双手抱拳,胳膊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手撑住自己的下巴,一直仔细观察着床上睡着的女儿。过了一小会儿,有一个半透明的东西从画面的左侧进入,形态是类似于皮影戏的那种,有些生硬,但是看得出是用飘的而不是走的。半透明的部分,应当是那个女鬼的腰部以下,腰部以上这个时候还是被镜头的上边缘给挡住了,看不到。接着那个飘忽的东西就穿透了孩子的床尾,跟小女孩睡平的脚呈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关系重叠,接着那个女鬼开始好像弯腰俯身一样,把它的上半身出现在了镜头里。

虽然是料到的事情,但是当它俯下身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因为它俯身下来的时候,头部出现在镜头的上边缘开始,就是一直面朝着镜头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摄像机被什么东西从上边遮住了,然后它在弯腰寻找一样。而且它的这个动作表明,它是知道这儿有摄像机的。它的脸,就跟易先生跟我形容的差不多,有些扭曲,很像是在脸上罩了一个厚度不均匀的玻璃,知道有鼻子有眼,但是却看不明白到底长什么样。接着它盯了镜头几秒钟后,就转头,有一个伸手在胸前的动作,把自己的胸膛部位凑到了孩子的头部。与此同时,孩子的嘴巴开始发出那种嘬嘬嘬的吮吸声。

从外形上看,这个鬼定然是个女鬼,或者是一个跟我一样有长发怪癖的男人,而头发也是湿答答的感觉。而孩子的这个嘬嘬嘬的动作,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在吃奶。

接着孩子就在不借力且双脚不动的情况下坐了起来,而这段影像在录像中看来,是那个女鬼伸手到孩子的背后,把孩子扶得坐了起来,接着孩子伸出双手,跟女鬼半透明的身体有一个相拥的动作,继续嘬嘬嘬的吮吸着。这时候我就确定了,这个姿势就是在喂奶。

如果是喂奶的话,这个女鬼生前就一定是个当了妈妈的人。虽然也有可能是女鬼路过这里,看孩子可爱,于是本能的唤起一种哺乳的母性,所以管他是谁的孩子,先抱起来喂了再说。但是我现在还无法确定这种假设,于是我不出声,继续看录像。

孩子接着就睁开了眼,录像录得不是太清晰,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孩子睁开双眼后是一个无神的状态,这时候的易先生就在一旁手扶着孩子的床栏杆,一边叫唤着孩子的名字,录像里面,我听他喊孩子的名字叫做“思思”,或者是“丝丝”,反正就是那个发音,我也没有去求证。但是思思没有理他。接着她又闭上眼睛,就好像是倒带一样倒着重复了一番先前的动作,最终躺平在了床上,而在录像中看来,是女鬼把孩子扶着放回了床上。

这是第一段录像的内容,第二段我一点开始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一个屏幕上大半部分都是一个女人的半张脸。眼仁有点上翻,眼睛凑得很近盯着镜头,有一点点半透明。而这个时候录像机就被人放回了桌上,继而听见一声畏惧的大叫。那声音是易先生的,想必是他正打开DV想要录的时候就发现了画面里的女人,于是慌忙丢下机器逃走。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去追易先生,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镜头。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鬼的频率和人不同,或许我们人出现在影像资料里,是以一个每秒25帧的速度由静态照片组成的连续画面。但是鬼的动作快慢和身边环境以及磁场有关系,于是他们的动作往往都没有那么连贯,所以这个女鬼在镜头里的动作就有些像咱们家里养的鸡,鸡转动脖子的时候无法跟我们人类一样是匀速转动,而是一卡一卡的,好像在跳街舞。也正是因为这些明显的和人类的诧异,才让各种灵异视频显得非常可怕。因为你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心里告诉自己,它并不是人。

那个女鬼盯着镜头,声音只有易先生惊恐的呼吸声。接着女鬼的脸离开镜头,重新回到思思的床边,再一次重复了前一段的那些动作,走到床跟前,把思思扶起来,然后喂奶、放下。

两段视频里,女鬼消失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都是缓缓地,面朝思思的床,然后倒退着消失在屏幕的左侧。我打赌如果易先生再多录几段的话,这种方式也会是一样的。

放下DV机,我问对易先生说,您觉得这个女鬼的动作像是在干什么。他说喂奶,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于是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易先生,如果你想要认真解决这个问题的话,请你告诉我,片子中这个女鬼,是不是就是你的前妻?

因为我在想,或许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易先生早年跟老婆离婚,孩子归了易先生,而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前妻因故去世了,但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无法拜托这种所谓的“俗念”。什么叫俗?有牵绊,那就是俗。要不为什么和尚道士们称呼那些尘缘未了的叫俗家弟子呢。如果这个片子中的女人真的是易先生的前妻的话,那么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我就可以判断为,母亲去世,而心中记挂女儿,然后回来以自己的方式哺育女儿。

但是易先生慌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虽然记得起这个女人是谁,但是那也是几年前偶然遇到的了,不是我的前妻。然后他安静下来,双手互相搓着,告诉我了一个秘密,他说,这个秘密他跟谁也没正面说过。

易先生告诉我,这个叫思思的小姑娘,其实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也没有什么前妻,从出生直到现在,连婚都没结过。我有些惊讶,我问他那你怎么跟我说什么和前妻离婚之类的话,他告诉我,当初从企业下岗后,社会上的生存非常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自己也多了些存款,于是一心开始想着好好打磨自己的事业,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去考虑,他还告诉我,当时就算是因为成年男人,寂寞了,也通常都是到那些风月场所草草解决,他觉得有时候和那些女人在一起,自己反倒觉得轻松的对,因为不用负什么责任,简单的就是个肉体买卖的关系而已。而他还告诉我,自己一直不敢去触碰爱情,一是因为早年打拼吃尽了苦头,尽管现在日子也过得好多了,但是还是有种强烈的自卑心理。对于爱情,他并非没有憧憬,而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勇于承担的勇气,爱情是一种责任,是两个人相互扶持无论坦途还是泥泞都要一起相伴的责任,而这种责任对于易先生来说,是一种比较奢侈的幻想,因为吃过苦,有那么点居安思危的心绪,总想着自己现在虽然还算春风得意,保不准那天这一切财富地位说没就没了,到时候还得让一个在大好年华就跟着自己的女人陪自己一起吃苦,那时候他所辜负的将不再是一个女人的感情,而是一个女人的人生了。

他的这番话一出口,确实让我吃惊的目瞪口呆,我总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偏颇,但是我却也隐隐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却没有办法认同,最要命的是我竟然不知道我在不认同些什么。于是我一时语塞,也就没有说话。

易先生告诉我,后来快40岁的时候,家里的老爹老妈都相继去世了,自己的兄弟早些年因为自己落魄,也都好像个丧门星似的,一直防范着他,而现在他日子好了,兄弟们也不好意思再来喊一声兄弟了,所以他说自己说白了就真的是个孤家寡人,知道自己在世上还有血亲,但是这种有或没有几乎是没有区别的。只是人岁数渐渐大了,随着阅历的增加和岁月的沉淀,常常在忙了一天后回到新装修的漂漂亮亮的大房子里,却觉得连个声音都没有。怪孤独的,于是在40岁的那年,他打算送自己一个生日礼物,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思思,当时被领养出来的时候,刚刚才1岁。

我问易先生,为什么不在自己最黄金的时候想办法好好找个女人,然后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呢?易先生笑着对我说,自己生孩子,就得对孩子负责,而去领养一个孩子,也同样要负责,同样都是生命,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还是会视同己出的对待思思,一个小女孩虽然没得选择,但是她却在冥冥之中被我选中,这就是上天要她在自己最美好的成长过程里,伴随着我这个丝毫无关的人的见证,这难道不正是人性最美好的地方吗?

我点点头,虽然这种对责任的逃避我不认同,但是易先生对人性的感悟,我还真是不如他。

他接着告诉我,当时他到儿童福利院的时候,填完表,然后把自己的要求跟院长说了,说自己要个断奶后的孩子,因为是独身一人,也没个奶孩子的经验,再一个就是他要求孩子不能有明显的智力残疾。因为我们都知道,儿童福利院的孩子,很多都是因为有残疾才被遗弃的。虽然他们原本就很可怜,但是就现实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孩子领养回家,虽然人性的光辉得以照耀,但却始终是会给一个家庭造成一些负担。当时他就这么两个要求,而院长告诉易先生,其实他运气真的好,现在福利院刚好就有个孩子,智力健康,身体也健康,还断奶了,唯一的生理缺陷就是听力有些弱,如果易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安排领养。

易先生说,他原本就是个个性很安静的人,所以如果孩子听力不好的话,是可以通过医学手段进行矫正的,再加上自己回家就逗孩子,锻炼她的听觉,起码也让下班后的日子稍微有点家庭气氛。于是他就答应了院长,请院长安排。院长还说,还有个怕易先生顾虑的,就是这是个女孩子。

由于很多农村家庭重男轻女的观念,有些女孩子生下来以后多少会受到家里长辈的嫌弃,总觉得她们就是出来吃闲饭的,吃了二十多年还得嫁给别人,生的孩子还不随自己的姓,是个赔本买卖,更不要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有听力上的残疾。所以易先生猜测这个孩子八成是因为这些原因被遗弃的,但是他也没有问院长,而院长想要告诉他的时候,他也阻止了,他说他不想知道,因为跟了他,就是他自己的孩子,孩子之前那段被遗弃的经历,已经在新生活开始的那天起,同样被永远的遗弃了。

于是易先生对院长说,这没什么,男孩女孩都一样,女孩还心疼家人一些。于是他高高兴兴的跟着院长办完手续,因为孩子离开福利院需要出具一个当下的体检报告单,算是福利院方面和领养者之间的一个交接清单了。于是双方约定一个礼拜后去福利院接孩子。

一个礼拜后,他如约开车去了福利院,他还记得,那天下了雨,原本花溪那条路就不太好走,所以他开得特别慢。到了福利院后,院方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仪式,一边褒扬易先生的善举,一边给思思的新生活祝福。易先生告诉我,他还记得那天那群小朋友的笑声和鼓掌声,他们都是一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得不留在福利院的孩子,他们也在等着好心的家庭收养,因为他们的成长也需要成年人的呵护,可是当他们看到小同伴即将开始新生活,那种祝福的掌声却是发至内心的。易先生告诉我,当时他觉得自己不愿多待,因为他无法承受那些孩子期盼的眼神,就带着思思离开了。

易先生说,在离开福利院,沿着花溪街道朝着大路走的时候,走了差不多几公里的地方,突然儿童座椅上一脸天真的思思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于是他赶紧停车回头去安慰思思,说别哭,爸爸很快就带你回家,于是接着走,再走了没多远的地方,有个身穿灰白色衣服的女人突然横穿马路,吓得他踩了一脚老刹车。当他正想质问那个女人为什么横穿公路的时候,那个女人不见了。

易先生说,这还每完,再继续开了几百米,他又看到有个女人站在路边,也是灰白色衣服,没打伞,他没仔细看,就开过去了。再过了几百米,又是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样的姿势,于是他才回神过来这不是刚刚横穿马路的那个女人吗?但是当他再次停车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没站在那了。于是他觉得很纳闷,但是也没太在意,就一路开回了家。

我其实很想提醒他,幸好你忘记了,否则当时你要是肯架一个DV在你车里的话,我保准你会看到那个身穿灰白衣服全身湿透的女人在你车上。吓唬他的话我就不说了,听易先生的意思,最近录像看到的这个女人,其实就是自己当年把思思接出来时候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我想我大概能猜测到当时易先生找到成阳师傅的时候,成阳师傅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了。“有因有果,缺一不可”,这意思似乎是在说,思思其实是个果,而那个女人却是因,如此说来,思思必然是这个女人的亲生孩子,否则何来因果?而我估计成阳师傅当时的意思是,这个女人生前生下思思后,就因为某些原因遗弃了她,而到了死后才后悔,形成不肯离开的执念,所谓的因果,其实是她想要来赎罪了。

佛家人就是这样,好像因果成立一旦说得过去了,就把这摊子丢给我了。于是我问易先生,我估计这个女鬼,就是思思的生母。思思到福利院的原因虽然你当时没有问,但是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我猜测这个女鬼缠着思思也并没有加害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它应当是感觉到心中愧疚,所以想要来偿还罢了。

易先生没有说话,一个劲的喝水。我问他,要不这样吧,我替你跑一趟,我带着当初福利院给你的收养证明去找下福利院的领导,了解下思思的身世吧。

易先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回房,拿了一张收养证给我。然后说,不管如何,请你不要让福利院的人觉得我对思思不好,因为这样他们是有权通过司法途径要求我把孩子送回去的。思思跟我在一起四年了,一直很乖巧,听力也在逐渐好转,她现在可是我的寄托啊。我告诉他,这个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问的。

起身离开后,我开着易先生的车去了福利院,花溪那条路的确不好走,我在缓慢前进的途中,还得被迫闻闻那种烧焦的刺鼻的狗皮味道。我依旧无权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我知道,在佛家人看来,这些杀狗的家伙,下辈子也一定会变成狗被人杀了吃掉,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还会不会觉得自己是道美味。

福利院的院长似乎是换人了,因为当我冒充领养人家属问他情况的时候,他还在以往的收留记案上,翻找了很久才找到思思的资料。核对了领养日期后,他找来四年前当时就在福利院的一个女护工,那个女护工告诉了我,这个孩子的来历。不出所料的是,思思真的是被遗弃的,而被遗弃的理由吗,却让我大跌眼镜。

虽然我没戴眼镜。

思思的生母,其实就是福利院附近不远处一户农家的媳妇,但是当初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男人成天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女人本来是外地来的媳妇,看男人对自己很不好,于是就偷偷跟村子里的一个庄稼人好上了。但是农村本来地方就小,这种事情是天大的丑闻,很快就被知道的人传开了,后来被这个女人的老公知道了,他就决定报复,怀恨在心,有天晚上乘着女人睡着了,偷偷把浓缩老鼠药涂在了这个女人的乳头上。结果那个庄稼人第二天就被毒死了。

“噗!~~”

对不起,我实在没忍住,我知道很没有礼貌,但是这个杀人的方法也太另类了,后来庄稼人死后,被查出是中了老鼠药的毒,接着警方走访调查,最终才抓获了这个女人的老公。女人的老公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刑,这个女人就比较惨了,先是要承受老公被抓的事实,再要承受情夫被杀的事实,还得每天顶着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和人们鄙视的眼神。正在她觉得自己就要这么当婊子过一辈子的时候,她竟然还发现自己怀孕了。

由于生活的混乱,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在强大的压力折磨下,她终于崩溃了,在生下孩子后没几天,她买了奶粉尿布,用纸写着孩子的生日,然后在襁褓里塞了自己仅有的一些钱,乘着大晚上把孩子放在竹筐里,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当时第二天被护工发现孩子的时候,就按照往常一样把孩子先弄进屋子里检查一下,接着就四处打听孩子的身世,还动用了媒体资源,没几天就从后面的村子里传来消息说那个女人淹死在鱼塘里。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新闻。于是经过村子里的人一推测,加上看到过孩子的人一辨认,就知道这孩子其实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听完以后我感到很唏嘘,因为这件事情上你很难说谁对谁错,首先思思的父母都不算什么好东西,甚至包括那个鼠药中毒死掉的庄稼汉,都不是什么好鸟,按理说,压根就不值得同情,若非我受人之托。而这时,我终于明白成阳师傅的话,这个女人是来赎罪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晚了不是吗?

对付这种死于自杀的鬼魂,我算是经验老道的。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我虽然不讨厌这个女人,但是也谈不上同情,唯一觉得真挚的,就是那种遗弃女儿的罪孽,和她对女儿母性的爱。

基于这点,还是我来送走吧。

回到易先生家里后,中午“梦游”时间已过。乘着思思还在睡午觉,我在客厅里把我所了解到的情况,以及我自己做出的判断告诉了易先生。易先生在听的过程中,一直双手抱着头,看样子他实在是非常不愿意去接收思思的过去,但是没办法,既然你担负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就有必要去了解你女儿身上发生过的不幸,这也才是一切问题得以解决的根源。

我甚至告诉易先生,那个女鬼是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女儿,才一直跟着,这么几年也没害过你,只是我不清楚为什么最近才出现这些情况。看得出来,这个女鬼也认为你是个好人,这才没有加害你。易先生点点头,我没有告诉他,自杀的鬼魂是很难自己找到路离开的,所以我对他说,借用你女儿的床一下,我要想法子把这个鬼魂给带走了。

于是易先生回身进屋把熟睡的思思抱了出来,我转身进屋,关上门,先查看了一番,然后起灵念咒,抓住了这个女人的鬼魂,然后送走了它。我不知道它离开时候的心情是如何,我不需要它的感谢,只希望它能记得,当你遗弃孩子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来偿还这个恶果,无论以什么方式。而当你狠心转身离开的时候,你的孩子也因此和你再无瓜葛,你不配当母亲。

易先生如约支付了我现金,我也当着他的面给成阳师傅打电话,希望过阵子他能够来帮忙做个法事,给屋子退退邪气,他答应了。

在临别易先生的时候,我告诉他,其实当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你的时候,她早已想好要跟你一路走下去,不管是泥泞还是坦途,你甚至舍不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以苛刻自己的方式来逃避感情,很幼稚,而且本身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找个踏实女人好好过下去吧,虽然思思有了个爱她的爸爸,但她同样希望有个爱她的妈妈。

即便这个妈妈也不是亲生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鬼楼

2012年年底,圣诞前夕,我因故再一次到了北京。

在忙完自己本来的事情以后,我退掉先前的酒店,从朝阳区来到了东城区,一方面是为了第二天能够去北京几个地方玩玩儿,例如故宫,例如恭王府,例如雍和宫,例如南锣鼓巷和景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约了当地的一位老朋友。且不说在南锣鼓巷的时候因为一条附带地理位置的微博而让人找到了我这样的囧事,在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我慌忙的赶去了景山公园,因为我那位老朋友正在山顶等着我。

于是我冒着摔成傻逼的危险,抄近路沿着积雪的山石夹道小径,在几乎没有灯光的情况下,越过警戒线,在天黑以前爬到了山顶。

这位朋友是重庆人,多年前曾跟我一样,在这种边缘职业里混着。后来因为脾气火爆,2000年的时候醉酒失手打死了人,从而被判刑,判了11年,关了9年,出狱后感叹世事无常,因为这些年老婆也跑了,爹妈也死了,兄弟姐妹朋友们都避开他。于是他变卖了重庆老家的全部家产,带着不算很多的钱,只身闯荡北京,如今在北京经营着重庆面馆生意,虽然不是多大的生意,但是起码分店也开了好几家。这次我来北京以前曾跟他通了电话,他让我无论如何忙完一定见个面,他有些东西希望我能带回去给他的前妻、女儿和兄弟。因为头几日一直因为自己的事情忙活着,所以跟他见面的日子,已经是12月22号。

没错,世界末日后的第二天。

那天我原本定了位于故宫边上的一家连锁酒店,就为了能在第二天出去逛的时候少走点路,因为北京的路虽然非常直,但是对我来说却十分陌生。我曾因为分不清方向而乘坐那种挂着小LED灯的黑车,步行20分钟的路程那位司机大哥硬生生敲诈了我40块钱,而且他还是在我下车后摇下车窗对我说,其实走几步就到了,哈哈哈接着一溜烟跑掉了。这对于一个爱财的人来说,是一个致命的伤害。所以去景山的时候我选择了从南锣鼓巷一边问路一边步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慌慌张张赶在天黑前抄近路爬上去的原因。

先生是江湖人,所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跟我差不多的匪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他离开重庆的时候,论岁数,他跟我父母差不多,也许是因为代沟的关系,我和他的聊天其实没有多大内容,无非就是一些闲聊的话题。随后他把东西交给我,嘱托我回重庆后先给谁谁谁打电话,然后交给他。我答应了。那时候,北京的天已经几乎全黑了,一看时间,也才5点多而已。通常这个时间段在重庆还是白天,而北京却已经开始进入了夜生活。

站在景山顶上,我问先生,前面那是故宫是吧?他说是。我说听说故宫晚上要清场,不留人是吧?他说是。我说那这么大一个地方,晚上都不留人巡逻什么的吗?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反问我道,巡逻?你自己看看那里边现在有灯光吗?黑灯瞎火的巡逻,你当那些保安都是哪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