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阿青回到屋里头,觉得腰酸腿疼,浑身都象要散架了一样。
抱孩子还真是体力活儿。
一百四十 夜话
人一累,看着床就显得特别亲。
阿青往前一扑,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舒服的呻吟出声。
带孩子真是累啊,等自家弟弟或是妹妹出生了,带孩子的活儿肯定少不了,现在就算提前熟悉熟悉找找感觉了。
呃,不对。
阿青翻身坐了起来。
她定了亲了——虽然不知道婚期是何时,可是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吧。
她一嫁出去,可就没法儿照顾弟弟妹妹了。
“姑娘,今儿早点睡吧?还是再看会儿书。”
“不看了,累的很。”阿青活动一下肩膀,感觉都可以听见骨头关节发出抗议的喀啦喀啦响了:“帮我端水来吧。”
桃叶应了一声,端了热水来服侍阿青梳洗,等她洗好了,再把水端出去。
阿青对着镜子把耳坠拆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发。
眼皮象抹了胶水,都快要黏到一块儿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放下梳子,往前探探身,吹熄了灯。
屋里一下子变暗了,窗子上映着外头的雪光,阿青走到床边,弯下腰褪了鞋子钻进被窝。
好舒服…
这一天又劳心又劳力,还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阿青累的要命,可这会儿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
外头风雪的声音听的更清楚了,好象还有婴儿的哭声。
哭声?
阿青欠起身把帐子撩开一角。
没错,是婴儿的哭声。
这会儿怎么又哭了?是渴了还是饿了?还是又尿湿了?
不知道大妞一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不过还有桃花帮她的忙,应该能应付得来。
阿青掩住口打了个呵欠,正要重新躺下,就看见床前地下的人影。
阿青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把被子往上拉到脖子处。
“还没睡?”
“你怎么这时候还过来?”阿青并不是特别的意外,应该说她本来就在心里猜着这人可能会过来,只是因为外面风雪太大,她想他应该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头顶风冒雪的过来。
不过想一想,有一回他过来的时候是风雨交加的天气,也没见挡住他的脚步。
“想见见你,想和你说说话。”这人一点儿都不见外的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她的床边。阿青小声问:“我的丫鬟呢?”
“她睡着了。”
这个睡着里头大有水份。桃叶晚上上夜一向警醒。可是上次这人来的时候,她也睡的特别熟,不但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早上差点儿起晚了。她自己还奇怪,说不知道怎么晚上睡的这么死。
阿青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本来是憋足了劲儿想抽这人一顿的。可是晚饭前他过来了,阿青没机会和他说话。现在她都躺下了。只穿了一身儿薄薄的里衣,更不可能爬起来抽他。胸口那股气再而衰。三而竭,到现在只剩一丁点儿火星余烬了。
阿青从床里摸出件小袄披上,问了从昨天到今天她都在想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长安塔?我们见到的你的二伯,他是不是…”
李思谌痛快的回答她:“就是皇上。”
可就算他是皇上吧…
“那你怎么有把握。他遇上我们之后,就会同意你求恳的事情?”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缘由,阿青就是想不通这个。
“这中间是有些故事。”李思谌也压低了声音。阿青没发觉这人坐的凳子悄悄往前移了一些。她完全被他要说的事情吸引住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我也是听太妃说的。当年皇上有一个钟爱的女子,可是两人无缘结成连理。皇上那时候也只是皇子,在诸位皇子之中默默无名,他心里喜欢那个女子,可是皇帝却给他另指了一个妻子,他和意中人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长安塔,那天也是正月十五。”
“啊…”阿青完全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这种秘闻!
而且这是皇帝的感情秘闻啊!
“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清楚了。”
“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应该也另嫁他人了吧,我不清楚,太妃娘娘也没说。”
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之中听到这种让人觉得感伤的故事,阿青很有几分感慨。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可是仍然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前天夜里皇帝去长安塔,就不止单纯的是去赏灯吧?他是不是去那里缅怀旧事,思念故人?
而李思谌还真是…
真是狡猾!
可以说,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了皇帝的弱点。
皇帝看到他们,再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很有可能就愿意成全这个子侄的心愿。
“可你这样做…”如果皇帝一旦想通了,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降罪他?
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上打主意,收益固然大,可是风险也是成正比的。
“没事儿的,你看,皇上不是没有怪罪我吗?”
是啊,不但没有惩治他,还同意了他的求恳。
阿青的怒气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如果我不同意,你进宫去就不会提起这事吗?你…你这是言而无信!”
“我是那么说了。”他痛快大方的承认了,伸过手来,握住阿青放在被外的一只手。
咦,这人什么时候靠的这么近了?
阿青有些迷糊的想,刚才那个凳子离床起码也有二尺远呢,他难道学会了乾坤大挪移吗?
“可是我后悔了。”他握着她的手,阿青的手温软,他的手指有些凉:“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你,想到我放手之后,你会嫁与他人为妻。同旁人朝夕相伴,恩爱白头,我就觉得胸口象烧了一把火,灼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一想到会有一个人同你那样亲近,我都想握起剑把他捅个透心凉。”
他这些话说的并没有咬牙切齿,听起来很平静。可是阿青却听出了他的认真。
这人不是说说而已,他真做得出来。
“我知道你肯定会恼我。可是我保证会对你好。咱们要一起过几十年,一直白头到老。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会努力让你每天都过得快活舒心…咱们一起好好的过,成吗?”
阿青本来想说的话,不知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生气是应该的,我这样先斩后奏…其实皇上召吴大人进勤政殿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没底。我怕吴大人梗着脖子不答应这亲事,也怕皇上见了吴大人之后改主意。虽然人人都说当今圣上为人宽厚仁和。可是皇上的金口难开,并不轻易肯允诺什么事。我记得有一回在南书房听师傅说,皇上的一句话,就可以令天下动荡。所以才每做一个决定,每说一句话都十分慎重…如果我们那天去长安塔没遇着皇上,我想就算我怎么求恳。他也未必会答应替我的亲事做主。”
“那你家里头…你父亲他们会认账吗?”
“这两天就会有正式旨意下来,由不得他们不认。”
这样硬压着长辈的脖子让他们不得不低头认下的亲事。将来如何相处呢?
“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将来我和你家里人怎么相见?我也不知道怎么适应郡王府里的生活…”
他往前又凑近了一些:“这个慢慢来,我会都告诉你的。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八面玲珑样样精通的。”
“我…”
他抢着截住她的话:“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豁达。《庄子》一书中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不想和你两两相忘,将来每一次想起你只能感到黯然和无奈。当初皇上如果能有我这样的机会,我想他也一定会紧紧抓住意中人的手,不会让她从身边离去。既然我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就绝不会做那样的傻瓜。”
“你这样太自私了,也太…”
“我知道,我知道你气我,要是你能消气,你打我一顿?或者我现在就跪下给你请罪认错都行。可是我也不是那戏里头抢亲的恶霸,你不是也亲口承认喜欢我了吗?”
阿青脸一热。
那时候她承认,是因为她以为那是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见,从些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瓜葛了,所以才承认的。可她怎么能想到这个人这么狡诈?
“既然你也说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嫁我?难道你要等家里头给你安排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成亲?那样的一辈子同床异梦,就算能活到耄耋寿终,有什么趣味呢?他能象我这样了解你,能这样逗你开心惹你发怒吗?咱们一起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过得不好呢?”
他口才也太好了,阿青根本说不过他。
而且…
而且阿青也骗不了自己。
没有他,她整个人就象被掏空了一样,胸腔里空荡荡的,风吹过去直接把整个人都吹透了。
她晚上冲动的跑到隔壁去,当时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就是想见见他,想和他再说句话,不管说什么都行。
昨天他提前走了,两人并没有遇上。
如果真遇上他了,难保她不会反悔,收回自己说过的那些拒绝的话。
“阿青?”
“你让我好好想想。”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头来问他:“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你知道我的身世,这个…将来不会有麻烦吗?”
一百四十一 心动
“你是说,怕我落下欺君之罪?还是怕将来二王之乱的事情再掀起祸事,会牵连到我?”
都有。
李思谌说:“二王之乱发生的时候你不过刚刚出生,你能在里面做什么乱子?皇上那里你的身世绝不是秘密,只怕在吴大人上一次被擢升的时候,吴家的大事小情皇上心里就都有数了。”
“啊?”阿青没反应过来,吴叔这官儿…过年前又升了一级,已经是从四品官了,官职也转了龙武卫指挥副使。阿青当时只顾高兴,现在想一想,吴叔既然能够担卫戍宫禁的要职,皇帝不可能不彻查他的底细。
那这么说,自己以为是秘密的秘密,对这些上位者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外头隐隐又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你们家哪里来的孩子?”李思谌纳闷的问。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何必要问我。”
李思谌忍不住笑,小意赔情:“从正月十五到今天我连觉都没睡过,就抽空在书房里打过两个盹,拢共睡了没有四个时辰。到现在我也不用瞒你,我们郡王府里头现在都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马上快白刃相见了。不过这样倒也有好处,以后你嫁进来了不用忍气吞声吃暗亏。”
“谁嫁进去了…”阿青把头扭到一旁,脸上烫的可以烙饼子了。幸好这会儿屋里比较暗,他应该看不出来。
“你看我晚上连顿热饭也没吃上,就着茶吃了几块冻得硬梆梆的米糕,一心想快过来见你。”
明知道这人是在扮可怜,可阿青居然还真的心软了。
他把外面的斗篷脱下来了,里头穿的一身锦绣蟒袍。腰里的系带上镶有宝石,虽然屋里暗,可是宝石与金绣线的光泽却更引人注目了。
阿青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这样的衣裳。大概是因为进宫才穿的这么郑重,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他连饭都没吃上,更不要说换衣裳了。
这身衣裳他穿着还真合适,显得特别挺拔。头上的金冠上镶有明珠。在昏暗中有着幽幽的微光。
“孩子是大妞抱回来的。有户人家请张伯去出诊,大妞跟着去,结果就抱回了这个孩子来。你看这两天的风雪。这孩子就裹了个旧袄,装在篮子里头,在外面一定会冻死的。”
“是放到济善堂门前了?”
“是。”说到这个,阿青也想问:“济善堂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缺钱了?”
“这可把我问住了。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济善堂的事,光知道那里的路边有根方柱。总有人把孩子往那儿扔。”
虽然说京城繁华,但总会有人出于种种原因抛弃孩子,象包家姑娘这样的,也有生得多了养不起的。阿青想。当年如果吴叔没有把她救走,那她可能会跟着东平侯府的人一起送命,也可能会被扔到济善堂门口去。
又说了几句话。阿青突然发现不对。
这人什么时候坐到床边来了!
这人真会得寸进尺。
“你坐开些。”
“哦,”他笑着往后挪挪。可是仍然是坐在床边的:“婚期你想定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