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瞎,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大妞心里忐忑。

阿青姐,和杨夫人,她们…

几乎是吩咐下去,晚膳马上就端来了,可见下面人是直预备着的,杨夫人肯定也还没用。

大妞还是头回见识御膳是什么样呢,可惜这会儿她点儿品尝的心情都没有。

菜色很丰富,也很清淡,七道菜都盛在小碟子小盏中,主食是浅碧色的御稻米饭。

阿青看杨夫人这样,也不敢给她盛饭了,看了眼汤的成色,亲手盛了半碗汤给杨夫人。

果然杨夫人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笑盈盈的接过来,点都不勉强的口口把汤喝了。

看样子只要是阿青端给她的,大概碗毒药她也喝的高兴。

三百九十 灵丹妙药

杨夫人先是喝了半碗汤,尽管半碗汤的量极少,也就是两三口的样子。阿青又给她盛了点小米粥。这米粥熬到了火候,米都要熬化了,金黄金黄,黏稠稠的。阿青盛的也少,也就是刚盖住碗底,感觉大口就能喝完了。

她也没有劝杨夫人说什么要多吃些,要补养身子,就挺自然的边说着话,边把碗递过去了,杨夫人也就自然的接过去吃了。

这让站在殿外隔着花隔屏风的孔隙看着的皇上,心中十分感慨。

果然把世子夫人接来是对的,旁人费尽心思磨破嘴唇也做不到的事,对她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杨夫人之前才吐过血,还晕厥过次。但是阿青来了之后,她现在看起来精神却比之前要好得多。

暖暖的粥羹下肚,杨夫人也觉得冰寒的身体里有了点热气。

尽管是大暑天儿,可杨夫人却觉得身体里格外冷,五脏六腑里都是郁结不化的寒气,手脚冰凉无力。

从阿青来了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好多了,几乎都快忘了身上有多难受。

“你进宫来,阿长呢?现在谁照料他?晚饭他吃什么?”

阿青微笑着同她实话实说:“我把他放在娘家母亲那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惯着他,他才不会吃亏呢。”

听阿青这么说,杨夫人才算放心。

要是阿青把孩子独个儿留在府里,哪怕有堆仆妇婢女照应,那也绝不能令人放心。阿长毕竟还小,话还说不明白,即使身边有人暗中使坏亏待了他,他既无力反抗,又没法儿诉苦,那是要吃大亏的。毕竟郡王府里人多手杂,对这孩子只怕也没有几个人真心盼他好。可是在吴家就不样了,吴家人口简单,老老小小都盼着这个外孙好,哪会不尽心照顾呢?

“到底阿长还小,离了亲娘不行的,等会儿再晚些不见你,怕是要闹。用过膳,你们就出宫吧,再晚宫门下钥就出不去了。”

阿青笑着说:“夫人这些时日就住这儿吗?我觉得这宫室有些气闷,暑天住着只怕不舒服。”

这本是杨夫人心里的疙瘩,她不愿意想起自己现在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想自己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尤其耻于被阿青知道。

可是现在阿青已经知道了。

她说的这么坦荡,好象根本没把这里的位置和杨夫人的尴尬当做回事,自然的就象去邻居家串门样平常。

她这样淡然以对,杨夫人心里也不觉得多别扭了。

“这些日子是住在这儿,这儿确实没有山上舒服,我也更习惯住在山上了。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想迁也不方便迁。”

阿青很自然的接着说:“那让大妞替夫人看看吧,大妞的医术学得不到家,跟太医们是不能比,可是太医们要看病,却没有大妞这么方便。”

这是自然的,因为太医都是男子,而大妞是个少见的女医。

望闻问切这四样诊病方法,郎中们对着女病者都不能尽情施展,毕竟男女有别。而太医们导忌讳得更多些,因为他们面对的这些女子个个身份贵重,望、闻都是不恭,问也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诊脉时也不敢触着她们的肌肤,有绝世医术,这样来也先折去了半。针灸之术不好在她们身上施展,开方子又不敢下猛药。这样来,治不好病当真不能怨太医们不济事。

话说到这里,杨夫人犹豫了片刻,也只好点头应了。

晚膳撤了下去,宫女过来服侍杨夫人重新躺好,大妞净过手,手轻搭在杨夫人手腕上,眼帘低垂,过了会儿,才说:“我再诊下左手。”

两只手都诊过之后,大妞抬起头来问:“夫人之前是不是曾经生过重病?或是受过什么伤?”

杨夫人微微点头:“是病了场。”

“夫人身体亏虚,想是从上次病后就没有好生将养。汤药虽然有效,不过味道般人都不喜欢,天热就更喝不下去了。”

杨夫还没来及说话,旁的宫女先在心里点头暗许。

别看这位姑娘年轻,说话还挺周全的。杨夫人不愿服药被她说成是天气炎热没有胃口。

杨夫人何止是不服药?有时候近身伺候她的人都觉得这位夫人简直就象是生无可恋般,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哪怕是人人抢破头想争夺的皇上的恩宠,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肯服药且不说,劝她进膳也象是逼她服毒样,整日精神恹恹的不想动弹。别说她身子确实亏虚得厉害,就算是个好好儿的身子壮健的人,这么折腾也好不了啊。

俗话说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杨夫人她自己心里好象就没有求生的信念,这让别人也无计可施啊。

开始被差遣来服侍这位夫人,连宫女带太监在内,这批人都以为自己要交好运了。在宫里想出头,关键是要跟对主子。跟个走红运的,那是人得道鸡犬升天。跟个出不了头的,那只会被人踩进泥里去再难翻身。

这位主子,在皇上心里那是头份儿,多少年了,宫里谁见过皇上这么看重这么宠爱个人?连皇后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对她出手之后,反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宫女太监们觉得跟了这位主子真是祖坟冒青烟。

然而,这位主子偏偏是个不惜福的,皇上的宠爱不稀罕,不是那种耍手腕儿欲迎还拒,是真不稀罕。荣华富贵于她来说如同浮云,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连她自己的性命她都不当回事,这让身边服侍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原以为搭上了条青云路,结果却是上了艘沉船。杨夫人倘若真的死了,那不用说,这些伺候过她的奴才们全都没了活路。

皇上心急,奴才们心急,连太医们都心急。

唯独杨夫人自己毫不在意。

可阿青这么来,杨夫人居然有力气坐起来了,还和她有说有笑,还进了半碗汤和半碗米粥,甚至允许这张姑娘给她问诊。

怪不得皇上这么急的象抢人样把人接进宫来,原来世子夫人确实是剂灵丹妙药。

三百九十一 情分

阿青知道大妞没说实话。

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大妞已经不是开始那个大大咧咧没心眼儿的姑娘了。尤其是她进了这个行当,当着病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有数。

比如,你横竖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您老没几天活头儿了,吃点喝点儿悠哉等死吧。”又或者直截了当跟哪家的夫人说:“你这毛病肯定是你男人过给你的,成是在花街柳巷染上的脏病。”

听了这些话的病患怎么想啊?起码人家家里闹翻天之前,得先跟这个郎中翻脸。

会这样说话的那只能是傻缺二百五。大妞是直率,可她不傻。

所以大妞说:“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就不开方子了。药补不如食补嘛,有什么想吃的就吃两口,软烂些好克化的就成,倒不用非得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

阿青也点头:“正是,山珍海味什么的也就吃个新奇,谁天天当饭吃?个地方的人有个地方的体质,总吃旁的地方的东西那就是不对脾胃。”

杨夫人笑着点头:“就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大妞说:“您要信得过啊,让阿青姐帮着写两张膳食单子,这上头她可比我精通啦,准保又好吃又补养人。”

这种情形下,杨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好。

看着她的样子,阿青蓦然感到阵心酸。

杨夫人的病,小半在身上,但还有大半是在心里头。

个人自己不想活,就算举天下所有的灵药珍宝,也救不回来。皇上这样急的把阿青和大妞召进宫来,难道是为了大妞医术群吗?

分明是指望着阿青能劝动杨夫人,令她自己愿意配合太医,好好养病。

而且,召她来让杨夫人见,说不定还有挟以为质的意思。

阿青也不愿意用这样的心思揣测皇上,可是看着杨夫人,想到她过往的种种惨痛经历,阿青没法儿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杨夫人显然是不愿意入宫的。她隐居在山上的道观之中多年,身体并无大恙,看着与常人无异。如果她愿意和皇上重归于好,那现在就不会象是被囚禁不得自由的人样,只想死解脱。

自己来劝她,杨夫人也许能时好转,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

杨夫人说了不少话,精神不济,靠在那儿闭上了眼睛。

象是睡着,但是睡着的人呼吸会变重,变深,杨夫人的呼吸却显得细弱,胸口只有微微起伏。

大妞凑近些仔细看了眼,向阿青微微摇头,示意暂无大碍。

她们俩打小起长大,阿青和她的默契旁人都比不上。

两人退到屏风后头,阿青轻声问:“这是睡着了?”

可看着更象是昏过去了。

“只能算是假睡,身体太虚了。”大妞低声说:“脉象虚浮若断若续,情形很险了。我怎么觉得,她这情形象是曾经…”

中毒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声来,不过看她的口型阿青也看懂了。

她竟然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她也无声的问:“有多久了?”

大妞对她比了个手势。

那…

那好象就是前阵子听说皇后坏事的时候。

现在要紧的事是杨夫人的身子,而不是皇后是不是下毒的幕后指使。

大妞继续比口型,这场面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准会觉得怪异。可是对阿青和大妞来说这不算什么。她们以前也这么干过,两家有如家,她们俩也常起睡,躺下了还不困,又怕大人现她们还不睡觉,就这么讲悄悄话。

杨夫人的身子很虚弱,夸张点说,肠胃脏腑都让毒素蚀得千疮百孔了,这会儿就是想给她补养也不能下猛药。大妞现在明白为什么进门的时候闻见的是最普通的补汤气味了,稍微药性大点儿猛点儿的都不能用,参肯定也不行。

大妞还向殿外瞟了瞟,示意阿青千万小心。

太医的水平不是她能比的,哪怕她们张家是名医之后,可她爹的本事她学了还没有三成,要不是占了身为女医这个便宜,也没有那么多人请她看诊。太医是真的开不出别的方子来调理杨夫人身子吗?成是怕招祸,才开这种吃不好人也吃不死的药方。

虽然说医者父母心,可大妞不愿意阿青姐趟这混水。

给人照顾好了,未必有功。可是照顾坏了,那必定得不了好。

她这么说,阿青也沉默了。

是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这说不上是什么恶。在这个步步险恶的地界,人人都得先顾自己。

可是…杨夫人在这世上,只有她个亲人了。

想到杨夫人看见她的时候那下亮起来的眼睛,阿青没法儿让自己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

大妞嘴巴张了下就又闭上了。

阿青姐从小就有主意,这个大妞早就知道了。

“姐,你要真想让杨夫人好,开药,食补这些旁人也都能做,可杨夫人好了吗?她待在这儿不行,这里不是个养病的地方。”

这个阿青也明白。

如果要把天下人按地方划片算算平均寿命,这座天底下最富贵的宫城里只怕人均平均寿命是最短的,人们所能感到的幸福值也是最低的。这里的人得踩着别人才能往上走,得吃别人的血肉来饱自己的肚子,

但杨夫人能不能离开这儿,阿青说了不算,杨夫人自己说了也不算。

只有皇上说了才算。

那皇上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个谁能知道?揣摩别人的心意是最难的,更不要说这个人是皇帝了。俗话说天威难测,皇帝肯定是这世上最不愿意让别人猜出心意的人。

当初皇上能替她和李思谌指婚,这其中可能有她与杨夫人肖似,皇上念旧情的原因。可如果没有李思谌为皇上出生入死立功办事,随便个人来求,皇上能应吗?说到底,情分这种东西,在皇权面前能算得了什么?

姜公公过来领着阿青和大妞出宫,个字都没有多说,从头到尾嘴都闭得严严实实的。

从宫门出来,大妞如释重负出了长口气,阿青没有。

她知道这事儿没有完。

三百九十二章 困境

马车出了宫门,还没过护城河就停了下来。听见外面侍卫们同人说话的声音,大妞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惊喜的转头说:“青姐,姐夫来了。”

阿青精神一振,转头往外看时,正和骑在马上弯腰探头过来的李思谌撞个对脸。

一见着她,李思谌显然就松了口气。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阿青是他的枕边人,旁人看着李思谌一切如常,可是落在阿青眼中,哪哪儿都是痕迹。

“你怎么来了?”

李思谌见她二人太平无事,也如平常一样说:“见天黑了,怕你们误了出宫,就过来接一趟。阿长还在岳母那里,咱们送了张姑娘回去,正好接了阿长再回府。”

阿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