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骏城,你干什么呢?”我气得朝他大吼,赶紧找到两根筷子把手机拨了上来,擦干水,但为时已晚,任我再怎么按开屏键,手机也再也没有了任何显示。我气极了,转身拿着手机冲顾骏城嚷了开来,“顾骏城,你在干什么呢?怎么手机会掉进马桶里?”

顾骏城耸耸肩,“没有哇,我刚刚上厕所,想说玩玩这里面的游戏,结果没想到我冲水的时候手一滑,手机就掉下去了。”他脸凑过来看看我手里再也摁不亮的手机,撇了撇嘴,“什么嘛,只不过掉进水里一下就没用了,这手机,性能真差!”

“你!”我气怒至极,却看着他一脸无辜加赖皮的样子时一点气也发不出来了,恨得我直想拿着手机一把捶到他脑门上。不想再看到他这副嘴脸,我堵气地冲出厕所,顾骏城却又马上追了上来,紧紧搂住我,“好了好了,不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他像诓小孩子一样的抱了抱我,“OK,OK,我错了,赶明儿我去重新给你买一个手机赔给你好不好?彩频的,带视讯的,能照相的,对了对了,还带MP3的,好不好?”

我气恼地瞪他,在他说话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流露出一丝窃喜。

“顾骏城,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把这手机扔进水里的?”我心里怀疑,就他这点胸怀,做这种事极有可能。

顾骏城一怔,顿时矢口否认,“天地良心,我肯定没有!”

“真的?”我凑近他。

“真的!”他眼光闪了闪,头一昂,避开我的探究,三指指天,“我发誓。”

我瞪他一眼,不再多语。就算我心里知道他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怪只怪我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小气程度。

见我不说话,他顿时又高兴了起来,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坐在沙发上,吻了吻我的头发,“念伶乖了,不生气了。明天我再买一个手机赔给你。至于宇文赝的这个手机…咱再买一个新的还给他!”

事情最终的结果就是:顾骏城说什么要买一个手机赔给我,好说歹说地硬给我买了一款三星的最新款手机,里面什么功能都占全了,价格不菲。本来他还想买一个和宇文赝手机一模一样的还给他,奈何厂家已经停产,没办法,我只能去二手手机市场挑了一个和那个一样的,自己掏钱买了下来还给了宇文赝。

哪里知道,当我把手机拿去还给宇文赝的时候,宇文赝瞅了瞅,却冲我一笑道,“念伶,这手机不是我的。”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宇文赝道:“我的手机,有些什么标记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我无言以对。

宇文赝一思索,还是把手机给收了回去,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了然地冲我一笑“念伶,顾骏城的醋劲…可不小啊!”

周末在家无事,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喂?”

“你好,请问是张念伶同学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音。

我一怔,“是,我是。”

电话那头有翻东西的声音,“哦,张念伶同学你好。我们这里是C市商报采访中心,请问你是于X月X日来应聘过C市商报记者的,对吧?”

“对。”乍一听到C市商报,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哦,是这样的,我们这里通知你一下,你已经被我们报社录取了。因为你现在还是学生,所以只能先在我们这里实习三个月,如果表现良好,你拿到毕业证后就可以和我们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请你于明天过来报到,顺便还要带上你的身份证,一寸免冠照片…”

“哦哦哦…”电话那头,我只能机械性地点头,一一记下明天要入职的资料。直到放下电话很久以后,我都不敢相信刚刚我在电话里听到的是真的。

天哪!报社,记者!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痛!

那…我真不是在做梦了?我真应聘上了C市商报的记者?

从小到大,我觉得自己就是上天的弃儿,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曾得到过,即使我再努力也是徒劳。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梦想竟然实现了!

记者,多么崇高而神圣的职业!我不在乎所有人对这个职业冠以的“无冕之王”的称号,而是在于我终于可以用我的笔,用我的心来揭露这个社会的阴暗与现实,对我来说,这才是我人生价值最大的体现!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我兴奋地跳了起来…

87

世间上有很多事,当你没接触到其中的时候,单外面看来,也许是光芒万丈艳丽夺目;但你进入其中后才发现其实里面有着很多的潜规则,让人感觉龌龊难当,那感觉,就像你买回一棵看上去漂亮又鲜嫩的大白菜,切开以后才发现菜心早已被一条条肥肥白白的大青虫啃得七零八落般恶心——而进入报社后,我着实的体会了一把这样的感觉。

还记得去报社报到的第一天,我刚到采访中心就怔住了,采访中心里,已经有两个当初和我一起来应聘的女生在里面忙碌着,看到我走了进来,她们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似鄙夷,似轻蔑…嘴角还流露出一丝轻嘲的意味。

报到后,李主任对我很热情,又分别引我见了采访中心另外两位副主任吴主任和杨主任,我恭恭敬敬地跟他们打完招呼后,李主任又亲自把我分配到了最靠近他办公室的位子上坐下,对我说今后我就是他的学生了。我知道这一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报社里新来的记者必须要拜一位前辈为师,由前辈带着你跑新闻,认识人,今后才能有自己特定的渠道。然而我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我一个新进的菜鸟人员,甚至连记者都还算不上,身为采访中心的最高执行人李主任竟然如此的器重我,亲自当我的老师!这不得不说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由于李主任宣布了我是他的徒弟,和我同期的那两个女生陈晨和杨希顿时对我表现一种亲密的态度,和我同进同出,言语中多了一丝对我身世的探究。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们这样意欲为何。不过时间一长,我们三个的关系也日显亲密起来。毕竟大家都还是学生,口风也不怎么严实,没过多久,从她们的字里行间,我隐约的知道了陈晨是吴主任一位好友的女儿,而杨希则是杨主任的亲侄女。而报社所谓的招聘,几乎已经是内定的,她们早在我报到前的一周就已经正式开始上班了。这也就是她们对于李主任指定我当他徒弟的事感觉疑惑的原因。

听她们这样说,我不禁也感觉有些疑惑,如果说报社招聘的事都是讲关系的,那我的应聘成功又算什么?为什么在报社已经招了记者的情况下还要招我进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父母倒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怪事感觉不那么在意,他们开解我说要我相信自己的实力,也许正因为陈晨和杨希是关系户,做不了什么事,所以报社才又特意招了能力较强的人进去。所以他们要我在报社里更要谨言慎行,努力工作,以防被人说我能力不好,在里面受打压受排挤。

听父母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宽了一点,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释。只是如此一来,我在报社里更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工作也更加的仔细,不敢有半步的行差踏错,生怕被人逮着把柄。于是乎,在这三个月的时间内,我的工作是报社里最为出色的,我跟街头市井的人混在一起,第一线报道了发生在C市里最新的街边新闻;我也采访了省市级高官,了解新闻的最新动向;与工商局、商务厅等部门也取得联系,了解C市的商务纠纷和维权办法,并独自整理出了一个栏目…

我的努力没有白白的付出,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就发表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新闻,我写出的稿件即使在编辑中心最挑剔的编辑手里都没有打过回票,也得到了报社总编的赞赏。然而,越害怕什么就来什么,三个月过后,就在我们要签订正式的劳务合同时,终于,我一直害怕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三个月后,我以优异的成绩正式毕了业,回到大学里,和原先的同学一起穿着学士服照了毕业照后,我手捧着自己的毕业证书,一想到自己长长的求学生涯终于在今天结束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却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报社,因为我知道,今天报社将会考核我与陈晨、杨希的工作表现,并最终决定和我们签订合同的事,尽管头天晚上顾骏城一直安慰着我说要我放心,但我心里却一直为这个关系到我终生的决定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九点的时候,李主任来了。他首先把陈晨和杨希分别叫到了办公室,聊了不久后,陈晨和杨希都面带喜色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印有“劳务合同”四个字的协议书,兴冲冲地向总编室走去。看着她们都平安拿到了我渴望很久的合同,我心里纠结着,精神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交握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水。

终于,李主任又走了出来,叫到了我的名字。我答应着,和他一起退进主任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小张,坐吧。”李主任笑笑,啜了一口茶。

我坐下,感觉屁股下面就像有针在扎似的,紧咬了一下嘴唇,我嗫嚅着开口,“李主任,我…”

“不急不急,”李主任放下茶杯,一副悠闲自在的派头,“小张啊,你可是我的学生啊。这三个月来,你在报社的表现,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按理说,签下你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是…”他故作姿态地低下了头,摇了摇,“毕竟现在报社经费很紧张啊,你看,其他部门也有新进的人员,我们采访中心毕竟有些吃紧啊…”

我又咬唇,“李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我的名额有问题吗?

“小张你不要紧张嘛,”李主任见我这样,又笑了起来,“你是个人才,其实我也一直想留下你的,只是…需要你明白一下我们报社的一些苦处啊!”

他话里有话,我知道,但我听了半晌,也不明白李主任到底在传达给我什么样的讯息。

“李主任,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摇了摇头,努力思索了半天,却仍然搞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干脆与他开诚布公,“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告诉我。”

李主任一愕,“怎么,这件事你真不知道?”

我一愣,“什么事?”

李主任见我这样的反应,顿时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以为你…朋友,也就是飞扬地产的顾骏城顾先生应该已经跟你说了…”

顾骏城?我心一惊,怎么我求职的事又搅上了他了?

“李主任,到底是什么事?我一点都不清楚,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顾…顾先生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事啊!”

“嗯…”李主任思索着,估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又不自在地啜了一口茶,“是这样的,三个月前,顾先生找我吃了顿饭,请我把你安排进报社工作…条件是…赞助我们报社十万块钱的广告费用,可是到现在他还没有…”

一听李主任的话,我又羞又气,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原来,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一个讲究社会关系的报社会突然录用我这么一个无钱无势只空有一腔热情的还没毕业的小菜鸟。什么实力,什么努力…我所做的一切,在这个讲究钱权与关系交易的社会里就TMD顶不了有钱有势人的一句话!

我想哭,我对记者这个行业的期待与热情,原来还是敌不过这样的现实;我又想笑,我这样的付出,我这样的努力,当真相揭开,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大笑话!十万块…

顾骏城,他到底还瞒着我做了多少的事,他知道不知道当我清楚这件事后会感觉如何的羞辱?可笑的是,我这三个月来的辛苦、用心、热情…全被他用这样的方式抹杀得一干二净!

见我脸色有异,李主任也顿时怵了几分,“小张,小张…”

我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色看着李主任,心意已决,无欲则刚,我再也无所顾忌地对他道,“李主任,谢谢你这一阵子对我的关照。不过我想我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我也不适合再留在报社里。所以,我正式向你辞职!”

说完,我朝他一鞠躬。

“小张,你不要这样嘛!”李主任顿时也慌了起来,忙想站起来阻止我。

然而我却不管不顾,径直地拉开主任室的大门,走了出去。迎面走来陈晨和杨希,她们脸上都是一脸的笑容,看着我刚想打招呼,我头一低,与她们擦肩而过。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走出报社,我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待平静了一下,给顾骏城打了个电话:“喂,顾骏城,你在哪里?”

电话那端顾骏城接到我的电话显得有些兴奋,“念伶,怎么样,合同搞定了没有?”

“你再哪里?”我直着声音问,相较于他的兴奋,我却显得很冷漠,“我现在要见你,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谈一下。”

顾骏城在那边一愣,估计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不对劲,他默了默,“我现在在公司,”马上又道,“要不我派车来接你?”

“不用了,我等一下过来。”我说完,也不待他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头一次站到飞扬集团门口,我看着这宠伟而气派的建筑,看着门口的保安和里面穿着制服一脸严谨工作的工作人员,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顾骏城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有到他工作的地方探望过他,也直觉的想要撇清与他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但似乎,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束缚。

走进大厅,我直直地走到总台,一个长相甜美又妖冶的女人冲我一笑,“小姐,请问您找谁?”

“顾骏城,顾总。”我答。

她翻了翻手边的记事簿,“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摇头,“没有。”

那女人“哦”了一声,又问,“那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张念伶。”我报出名号。

那女人怔了怔,看我的眼神多了一分探究,但马上又很有职业操守地微笑了起来,“哦,张小姐,您好。是这样的,刚刚顾总有打电话下来,吩咐说您来了可以直接请您上16楼,他在总经理办室等您。”

我于是点点头,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找到了顾骏城的专属电梯,走进去,按下了“16”键。

电梯很快把我送到了16楼。甫一开门,就见一穿着紫色职业装,一身白领打扮的女人冲我恭敬的一行礼,“张念伶小姐吗?”

我一怔,这个女人有些面善良。想了想,我点点头,“是,我是。”又问,“你是陈芜?”她就是那个顾骏城从我们学校的招聘会上聘走的女生?

陈芜一愣,“对,我是陈芜,是顾总的助理,”冲我一笑,“张小姐认得我?”显然她已经把我全忘记了。

我也笑,有些不自在起来。被一个自己的同学称为“张小姐”,我估计谁也受不了这种感觉,虽然明白这是她职业的需要。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她变了不少。短短几个月,她变得成熟稳重了,一点也不像当初在招聘会上见到的那个莽莽撞撞冲到顾骏城和我面前,要求顾骏城再给她一次机会的可怜兮兮的女生。

不过,一想到她与顾骏城当时暧昧的神态…

我心里有了一丝嘲意:顾骏城果真不成熟啊,竟然把和自己有过暧昧的女人留在身边当助理。亏他想得出来!

当下不再想和陈芜多说,只让她引我到了顾骏城的办公室里,看着她扣开顾骏城的办公室,“顾总,张小姐到了。”

“进来。”顾骏城低低的声音。

我走进去,身后的陈芜为我们轻轻地关上了门。

顾骏城从一堆公文间抬起头来冲我一笑,又俯首看了一个文件。我趁这个机会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室,大理石铺就的地面让整个房间看上去宽畅明亮,简洁干净,沙发茶几一应聚全,看来他的办公环境的确称得上派头。

终于,顾骏城把文件看完,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停下手来,站起来踱到我面前,“念伶,你来了。”又露出在家时的那种笑脸,一把揽过我,轻啄了一下,“怎么样,今天签合同的事还顺利吗?”

我冷笑,“你认为呢?”眼睛直视着他,“顾骏城,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顾骏城一怔,避开我的目光,“你都知道了?”

我偏过头去,一想到刚刚在报社里发生的一切心里就气愤难当,“我但愿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当这件事被我知晓了我会有多难过?”

他吐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念伶,我并不是想瞒你。而是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这件事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不会接受…”

“那你认为我现在就可以接受吗?”我眼中含泪,恨恨地看着他,“顾骏城,你太伤害我了。你知道我不想靠关系或交易进去这样的地方,你却…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感觉很恶心!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让我感觉这样不舒服!”

我的话说完,顾骏城全身顿时僵硬起来,过了半晌,他慢慢转头,踱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玩弄着手里的派克笔,很久很久,他突然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李主任吗?…对,我是顾骏城…你们怎么搞的,她怎么会知道了这件事?…李主任,你也太小看我顾骏城了吧,我像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李主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也不想想,十万块钱买一年的合同,你总要先签了我才能付款给你吧。毕竟,在商言商,没看到合同,我怎么付款给你?大家又都不是傻瓜…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你在干什么?”我睁大眼,看着他打这个电话,想奔过去切断电话,奈何顾骏城阻止着我,我的手怎么也触不到电话。直到他讲话电话,“啪”的一下搁下,我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跟李主任谈条件!

“顾骏城,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更加的气愤起来,“你竟然…”

顾骏城抬头,脸色却有着几分阴沉,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做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坏事?我又怎么让你不舒服了?张念伶,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你想去报社,可是那种地方,没一点关系疏通,你一个还没毕业的菜鸟进得去吗?你凭什么?”他嗤笑,“讲能力?不错,你有能力,但我告诉你,中国几十亿人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你知道中国现在一年有多少大专、本科、研究生、博士毕业生吗?又有多少人真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你以为就你一人有能力,人家都是傻瓜?没有一点关系,你休想进任何好一点的单位,更不要说找到一份合适你的工作!”他右手食指轻轻点着办公桌面,“我告诉你,这就是现实!不管你接不接受!”

“你!”我瞪大眼,看着他还振振有辞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愤懑,“但至少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吧?这三个月来,你看着我天天这么努力的工作,结果…结果还是比不上你的一句话和十万块钱!”说到这里,我终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努力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局面。

顾骏城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念伶,我知道,这是你的梦想。我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抹杀你的努力,而是有的时候,你再有能力也需要一个平台让别人认识你,如果连这个平台都没有,你还如何谈理想?我正因为知道这是你的理想,所以才这样想要帮你实现!”他拍拍我的背,兀自解释着,“况且,公司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万的费用用于广告宣传,我这样做,既能帮到你,自己也不算吃亏,股东那边也没问题的。”

“哈!”我嗤笑一声,简直不能接受他的这种理论,“顾骏城,我无法接受你这样的理论,如果理想要通过这种龌龊的方式才能实现…”我看着他的眼睛,绝决地告诉他,“我宁愿不要!”说完,我越过他就想往外走去。

“站住!”我的手刚摸到门把,他却一声大喝,成功地阻止了我,“张念伶,你到底还想躲避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论经验没经验,能力更是无从谈起,你想自己找工作吗?你想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好工作吗?白日做梦!”他踱过来,一把攫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昂起头看着他,“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乖乖的回报社上班。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也会嘱咐报社领导关照你。不然,你想自己出去找工作,我就昭告全C市的企业封杀你,免得你被人骗!”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狠狠地瞪着我,“你最好相信我的话!我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顾骏城,你到底想怎样?”我再也气不过,使劲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恨不得自己有世界上最最锋利的牙齿,能够瞬间将他撕醉,这样我就真正地摆脱他的束缚了。

顾骏城搂住我,任我一拳一拳捶打着他也不还手,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肩,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我,“乖了,念伶,回报社去吧。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保护?这是保护?不,这是束缚,一种窒息的束缚——顾骏城,他就像一条蛇一样纠缠着我,勒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的空间里充满着他的气息,我的世界里充满着他的呼吸…

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88

在顾骏城的威胁下,我又一次妥协了,听他的话,乖乖地回报社,与李主任签了合同,正式留在报社做了一名记者,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中间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就在我毕业那年,由于我那在X市当矿产局长的舅公一直迟迟未给我爸妈就任书,导致爸妈在L市的厂里受到的排挤越来越厉害,其间又由矿产队来了一个总经理,却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本来研究室已经定下的冶炼方程式也由于他的一句话而改成他设计的方程,却导致用于冶炼的矿产资源很大一部分的浪费,也造成了公司的亏空,再加上国际市场这几年对稀土资源的饱和,厂里一时间陷入僵局。而这个总经理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和向董事局邀功,竟私底下找任职财务科长的我妈叫她篡改帐目,被我妈严辞拒绝后,他竟然联合起一众人来孤立我妈,并将厂里的一切责任归咎于我爸,想逼走他们后换上自己的爪牙。我妈顾念着和舅公的亲情,和我爸一直在厂里苦苦支撑着,甚至被这个总经理逼得要去做清洁妇的工作,她也没有一句怨言。

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的苦苦支撑,苦苦忍耐,得到的却不是我舅公的体谅。不久之后,矿产局开董事会,舅公竟然同意将我爸妈撤职。这还不说,原先建厂时他要我爸妈入股的几万块钱也一分钱都没有还给我爸妈,就这样赶他们走。

当我在电话里听一向果敢的妈妈哭泣着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简直气得快要晕了过去。当天下午就跟报社领导告了假,又打电话跟顾骏城说明了情况,然后坐上了到L市的小吧,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

然而,当我再次见到父母的时候,我的泪差一点就流了出来。妈妈一脸的憔悴与神伤,原先胖胖的脸也瘦成了瓜子型,身体瘦得像一阵风都能吹得倒;爸爸也瘦了,原先乐呵呵的脸上现在也全是焦虑,由于长期接触高危化学品,他的头发甚至掉了一半!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个人竟然就是我一向乐天知命的爸爸和妈妈。还记得大四的时候我有一次到L市看望二老,厂里的一切状况都还好,我当时就劝他们离开厂里,说我毕业找到工作就可以照顾他们了。然而二老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一来,他们觉得我还没有毕业,工作也没有落实,怕现在辞职会连累我;二来,他们也觉得自己还不老,就算舅公一直迟迟未为他们正名,但大家都是亲人,既然舅公找到他们,他们就一定要站好这最后的一班岗…结果,我善良的父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得到的,会是一个这样的结局。

我深深地在心底心疼着我的父母,他们是为了我才决定到L市来打工的,虽然我一直都知道父母在厂里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他们的境遇会是如此的糟糕,而且他们为了不让我知道后有压力,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情,直到现在。

我心疼的抚了抚妈妈有些斑白的发丝,又搀着爸爸的手,什么也没有说,我甚至不可以哭,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一哭,他们的心里会更加的难过。提着他们的行李,我接着他们,离开了这个他们打了四年工的地方,给他们心灵留下深刻伤害的L市。

本来,我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父母接下C市去,哪里知道我父母却说我才刚刚开始上班,料理自己的事尚未可及,他们不想给我添麻烦,坚持着要回N城去,并且在买票的时候趁我不注意,偷偷买了回N城的票,就这样提着行李上了回家乡的车,让我连想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车发动的时候,我看着二老从车窗里向外望着我,那满载沧桑的脸孔明明是如此的伤感,却又还要强装着笑意地冲我挥手,要我别为他们担心,不自禁的,我的泪还是流了下来。

还记得读中学时我们曾读过一篇朱自清的《背影》,当时年幼的我一直搞不懂,为何作者在看到父亲去站台帮他买水果时的背影会如此的伤感,甚至觉得作家都有些无病呻吟的毛病,可如今,当我看着父母强忍着欢笑与我道别的时候,我终于能深切的体会到朱自清当时那种心疼的感觉: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我,很不孝。

送走父母,从L市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病中,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父母那张饱受风霜的脸,妈妈那斑白的头发,爸爸那佯装的笑意与临别时的谆谆嘱咐…病好后,我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里,我努力的跑新闻,采访…用我的笔写下了一篇篇精彩的报道。因为我知道,唯有如此,才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最好方式。

毕业后的第二年春天,我们省的水流资源受到了一次严重污染。由于T江上游的化工厂的恶意排污,当省委省政府及环保部门得知此事时,污染已经造成,T江的下游地区生态系统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江河上全是鱼虾的尸体,下游地区的所有居民饮水也全部被中断,日常的饮水全靠供水车来提供…

于是,针对此次T江生态系统的大面积破坏与上游工厂潜在的许多排污问题,初夏的时候,省委组织所有省里有名气的报社召开了“环保世纪行”的动员大会。而我竟然被李主任点名,与另一位报社的资深女记者黄芳一起,参加了此次受到政府部门高度重视的环保督察工作,并被派遣到了暗访组,从T江上游至下游,历时一个月,对所有的地区的水污染情况进行了暗地的走访与调查。

这次调查中,我与黄芳相互扶持,走了很多的地方,也遇到了很多的事情。为获取最为可信的资料与图片,我们走访调查了所有居民,问了他们许多关于城镇用水的问题;翻过河边的垃圾山,被垃圾山上受惊的老鼠跑过脚背而吓得哇哇大叫;我们进过以前简易的筒子楼,看着居民把生活垃圾直接倾倒于早已被水葫芦堵塞的河床;被河边的屠宰场倾倒出的动物内脏而恶心得直吐;为找排污口而被一个工厂排出的有毒化学气体熏得差点晕厥过去…最最可怕的,莫过于有一次我们这找一个造纸厂的排污口下到了河岸,结果竟然遇上了造纸厂的工人,他们一群人围殴我们,黄芳为了保护照相机,逼得没法,竟然从河岸直接跳到了河里一艘两米多高的采沙船里!后来还是我打电话报警,我们才得以脱身…

虽然相较于明访组的好吃好喝,我们暗访组的采访工作与任务都更艰巨与危险,但我与黄芳却甘之若饴。因为我们采访到了最最真实与有说服力的图片与新闻,回来后,我们发表了大量有关江河污染报道的新闻,并受到了省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最后还荣获了此次“世纪行”活动的表彰。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虽然我们的报导受到了省委部门的关注,但李主任却对我们这次任务的结果不是很满意。他对我与黄芳说,“小张啊,还有黄芳,你们怎么就是不开窍呢?虽说你们是暗访,但你们找这些人拉点赞助,为报社找到钱,难道这些厂还敢不给吗?白白被你们浪费了一次赚钱的机会!”

一句话,否认了我和黄芳这么久以来所做出的所有贡献。

一天上班,由于我先到了一趟工商局要资料,结果当我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报社门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他们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一看就知道是城郊的居民。看到我骑着车进来,就像见着救星一样,顿时纷纷给我磕头,吓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一打听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真是C市城郊的农民,由于地产公司要在他们那里修建高尚别墅区,把他们所有的田地全都征用了,但给的补偿费用却少得可怜。他们找过建筑公司,但公司没有人说话,还威胁他们说在限期内如果没有搬离,就将会对他们采取强制措施。他们没有办法,这才来集体找报社,想要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哪里知道报社的所有领导一听此事,全都避不见面。

看着这些朴素的农民,我不禁感慨这个建筑工作的无良。盖房子的确无可厚非,但农民失去了地,就等于失去了生产工具,今后将如何维生?可偏偏这个公司不仅不考虑这些,反而还在赔偿金的问题上意图再加重农民的负担,这样做,真的很缺德!

我停了车,进了办公室,并向李主任报告了这件事。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主任一听说他们还在报社外跪着,竟然火冒三丈地冲我吼,“一群刁民!叫他们滚!”并告诉我说叫我不用管这群人,这群人就是想多得赔偿金才闹上报社的,说这些问题报社根本帮不了忙。

我无法接受李主任的这个说法,报社怎么会帮不了忙?我们是记者,我们该做的,不就是帮天底下的老百姓声张正义么?又怎么可能帮不了忙?

见我如此的固执,李主任没有办法,终于松口向我吐露了实情。原来,这个我认为的无良的建筑公司,竟然就是顾骏城所领导的飞扬集团。由于飞扬集团与报社一向都有广告上的合作,所以报社在面对这种情景的时候,最好就是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还记得不久前,顾骏城曾开车把我载到城郊,指着远处一大片长满菜花的农田对我说这里将会建一个大型的高尚住宅区,等建好后,他送我一幢房子。我当时只顾着制止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想到,今天碰到的上访农民,竟然就是那天看到的农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