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以为是衣裳哪里弄脏了,又或是哪里皱了,薛元韶才会一直那样盯着他看。

薛元韶知道他这是误解了,忙说道:“没有不妥的地方。”

说着,伸手在点心匣子里面拿了一块水晶糕吃起来。

是用糯米捣碎了做的,口感很软糯。里面应该还掺了糖桂花,吃起来不但甜,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

这水晶糕确实是很不错的,宁宁应该会喜欢吃。

便对着郑明辉道了谢。随后又说道:“舍妹最喜糕点蜜饯,这个水晶糕她应该会喜欢。”

郑明辉知道薛元韶有个一母所生的妹妹,但却很少听他提起。现在猛然听到他说这话,不由得就有点惊讶起来。。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微微的笑道:“既如此,那薛兄便将这匣子水晶糕带回去给令妹尝一尝。若令妹喜欢,那也是我的荣幸。”

薛元韶倒没有推辞,谢过之后,接过点心匣子,说道:“改日让舍妹亲自谢你。”

郑明辉笑起来:“只是几块水晶糕罢了,值得什么,就要令妹亲自谢我?薛兄实在太见外了。”

不想薛元韶却是一脸认真的说道:“正是不与你见外,才让舍妹亲自谢你。”

若不然,压根就不会让你见到宁宁。

等到下学的时候,薛元韶收拾好了自己的文具书本,交由跟着自己的随从拿着,在书院门口同各位同窗作辞,跨上马欲回家。

却忽然想起薛清宁的早间提起她的粽子糖已经吃完了,便拨转马头,往城东的新亭斋去。

他是经常来买粽子糖的,铺子里的伙计都已经识得他了。一见他进了铺子,便有个伙计笑着同他打招呼。

“薛公子来了?”

一面问他:“今日您想要点儿什么口味的粽子糖?”

又笑着跟他推荐:“现在天气渐热,小店新推出了薄荷粽子糖,含在口中不但甜滋滋的,还清清凉凉的,最是解暑,您要不要给令妹买一些?”

都知道他自己是不吃这些甜食的,而是他家中小妹喜欢吃。且最喜欢的还是他们店里的玫瑰粽子糖。

果然就看到薛元韶点了点头:“那就来一些薄荷粽子糖。另外玫瑰粽子糖也包一些。”

伙计清脆的应了一声,拿了牛皮纸,麻利的开始装这两样粽子糖。

薛元韶站在柜台前面等着,脑中却在想今日先生讲的一篇时文,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旁侧有个姑娘正在看他。

其实他一走进来韩念云就已经认出了他来。

那晚虽然彤云密布,空中无月,但他的随从手里却是提了灯笼的。且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极沉稳,不知不觉的就会让她的心跟着安稳下来,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有心想要上前跟他攀话,感谢那晚他伸出的援手,但也不知为何,才刚往前踏出一步,只觉得心中如同有一头小鹿,双颊也如同火烧一般。

但明明那次她在芙蓉苑中认出薛元青,却是立刻就过去致谢的,心中也很平静......

暗中看觑了薛元韶好些时候,总是不敢上前攀话。直至后来薛元韶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粽子糖,转身欲走,韩念云才终于快步上前。

面前忽然出现一位姑娘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薛元韶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立刻垂下眉眼,往旁边避让。

只以为这位姑娘是要过来,自己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想他往旁边避让,那位姑娘竟也往旁边移动脚步,依旧挡在了他面前。

如此两次三番,薛元韶无奈,也只得抬眼看向韩念云。

不过出于君子的礼仪,他的视线也并没有直接落到韩念云的脸上,而只是落在了她的下颌上。

这间铺子是坐东朝西的,这会儿已是申正时分,偏西的日光从铺子门口斜进来。少女逆光而战,能看到她的下颌精致尖俏,泛着柔和莹润的光。

薛元韶竟是不敢再看她的下颌了,目光又往下移了移。

就看到少女穿一件丁香色的对襟上襦,领口处露出来的那一痕肌肤竟是比新雪还要白上几分。再往下又看到鼓起的衣裳。且不晓得她是太激动了还是太紧张了,胸口的起伏看起来有些快......

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到女子的胸口,薛元韶只觉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似一下子都冲到了脑海中去,耳尖处也开始发烫。

连忙垂下眉眼,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袍衫下摆看。连刚刚想要询问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韩念云这会儿也是双颊滚烫如火烧,胸前里的一颗心跳如擂鼓。

竭力的定了定心神,她屈膝对着薛元韶行礼,唤他:“薛公子。”

薛元韶还在羞窘中。虽然听到她唤自己,但依然不敢抬头。

心中却有几分惊讶。

这位姑娘既这般唤他,那应当是认得他的。只是,这位姑娘是谁?

脑中仔细的回想着,但他十九岁的人生中仿似并不认得什么女子。便是有两个,那也都是自己的表亲......

好在韩念云这时已经主动开口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小女韩念云。元宵那晚我同丫鬟出门赏灯,所坐马车却不慎反倒。正无措之时,多亏薛公子和令弟经过,救了我。只是当时我实在惊慌,竟是忘了问您和令弟的名姓。”

“回去之后我心中一直感念您和令弟的恩情。上次在芙蓉苑见到令弟,谢过了他的相救之恩。也一直想要见您一次,对您道谢。却不想上月去贵府拜访,您却不在家中,心中甚是遗憾。不期今日竟然在此遇见您,”

说到这里,韩念云又屈膝对薛元韶行了一礼,“小女多谢您当夜出手相救之恩。”

韩念云虽然此前只在元宵晚上和薛元韶匆匆见过一次,但这些时候同薛清宁往来几次,问过之后,已将薛元韶的性子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知道他是个君子,为人极有准则,做事也沉稳。面对女子的时候也极有规矩,目光从不肆意打量对方。

所以她心中明白,薛元韶那晚只怕压根就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对于那件事只怕他也没有多大的印象,所以这会儿一相见,便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说出了那晚的事。

果然薛元韶听了她的话,才想起元宵那夜的事来。

又记起薛清宁和薛元青从芙蓉苑回来之后确实跟他提到了那位姑娘,他恍惚记得好像是姓韩。其后有一日薛清宁和徐氏也同他说了,有一位韩姑娘今日来到家中,原是要对他面谢了,可惜他不在家。

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却连着对他行了两次礼,还这样郑重的对他说了言谢的话......

薛元韶连忙躬身要回礼。

只是两个人原就离的比较近,现在薛元韶又正在紧张慌乱之中,这一躬身就没有掌控好。弯腰的幅度太大了,眼看着头顶就往韩念云的脸上撞了过去。

韩念云呢,现在也一样的处在紧张慌乱之中,压根就没有任何提防。于是只听到砰的一声响,薛元韶的头顶就撞到了韩念云的额头上去。

韩念云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薛元韶却已是惊的跳了起来。

当即想也没有想,连忙直起身,目光看着韩念云的额头,看她被自己撞的有多厉害。

又伸手去摸了一摸她被撞的那里,看有没有肿起来。

口中已经在慌乱的致歉了:“都是薛某的不是。姑,姑娘,你,你怎么样?”

第97章 满心愧疚

薛元韶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因着长年执笔的缘故,指腹间有一层薄薄的茧, 落在她的额头上, 细细微微的痒。

韩念云微怔。

只是她尚且来不及说话, 双眼和脸颊却又被一样东西给剐蹭到了。

原来薛元韶的右手里面是提了装着粽子糖的油纸包的。刚刚他急切之下,忙着要来查看韩念云被他撞的怎么样了, 所以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这会儿抬手抚着韩念云的额头, 油纸包跟着一并儿也抬了起来, 晃荡之间, 可不就扫到了韩念云的眼角和脸颊了么?

韩念云到底是官家千金, 自小并未做过粗活,生的肌肤娇嫩。油纸包却是粗糙的,且边缘处有很尖锐的棱角,这会儿被它扫到, 立刻只觉得被扫到的地方一阵刺痛。

当下没有忍住, 轻轻的哎呦出声。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春柳刚刚看到自家姑娘一反常态, 竟然主动过来拦着一位男子的去路已是震惊不已,后来看到这位男子竟然抬手来抚姑娘的额头,姑娘不但没有给他一个巴掌, 反倒还站在原地不动。

只震惊的目瞪口呆, 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会儿听到韩念云在叫痛的轻呼声,她总算回过神来。

忙叫了一声姑娘, 然后一个箭步上前, 挡在了韩念云和薛元韶两个人中间。并且毫不客气的说着薛元韶:“这位公子, 您手上的油纸包打着我家姑娘的脸了。”

而且你怎么可以摸我家姑娘的脸?

不过这话她毕竟是不敢问出来的。

一问出来, 不是招的旁边的人都会知道么?她家姑娘的脸面要往哪里搁?二来,刚刚她在旁边也听到了,这位公子正是元宵那晚救助了她姑娘的人,还是要尊敬些的。

不过看着薛元韶的目光却满是不赞同。

薛元韶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刻震惊的往后倒退了散步。

他,他竟然伸手摸了韩念云的脸颊,手中提的油纸包还剐蹭到了她的脸......

胸腔里的一颗心立刻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耳根处也一阵滚烫。

勉强定了一定神,连忙去看韩念云脸上的伤势。

就见她的眼角和脸颊上面被油纸包剐蹭到的那几个地方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红色。

薛元韶见了,立刻满心愧疚起来。

待要上前查看,但又恐自己一不小心再伤到韩念云。踌躇了片刻,拿着油纸包的右手被他背在身后,躬身对韩念云致歉。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傻气,跟上次元宵那晚见到他时温和沉稳的样子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就是刚刚,他站在柜台前面等着伙计包粽子糖的时候,也是神情端正,身姿笔挺,再不似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韩念云也不晓得为什么,却是觉得心中软和起来,面上也有了笑意。

拿帕子轻轻的擦了脸上刺痛的地方,见薛元韶还在跟他致歉,就柔声的说道:“薛公子,我无妨的,你不用再跟我致歉了。”

薛元韶却依然觉得很内疚。

他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容貌可是很重要的,但是今日他却先是撞到了韩念云的额头,接着又剐蹭到了她的脸。

且她的右眼角处现在分明就有一条红色的痕迹的,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看起来特别的刺眼。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就一定要去医馆,请大夫给她看一看。

韩念云的丫鬟见状,忙叫了一声姑娘。

刚刚才被这个人抬手摸了额头,又弄伤了脸,难道这会子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医馆不成?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公子看着虽然生的正气,谁晓得内里是个什么人?但今儿姑娘只是出门来给夫人买粽子糖,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在身边。现在跟着薛元韶走,若他真是什么歹人,她们主仆两个人就算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只是她待要说话,却已经被韩念云转头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随后韩念云看向薛元韶,面上笑意温和:“如此,那就有劳薛公子领路了。”

她莫名的对薛元韶就有一种信任。就觉得他必然是个很好的人,不论跟他去到哪里,他肯定都不会伤害她半分的。

薛元韶对她点了点头,伸手请她先出了铺子的门,自己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

韩念云的家离着这卖粽子糖的新亭斋不远,所以方才主仆两个人是走路过来的。薛元韶也不好再骑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另有小厮牵了他的马跟在他们身后。

薛家兄弟两个虽然性格相反,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但在不知该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件事上却完全一样。

这会儿薛元韶就不知道该同韩念云说些什么,只是到岔路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一句该往哪边走。

去的医馆是素日他们荣昌伯府经常在此抓药的医馆,大夫也是薛元韶所熟悉的,觉得医术很不错的那一位。

同薛元韶行过礼,寒暄两句,薛元韶便将过来的原因告知。

“......还请找大夫用心的替这位姑娘看一看她脸上的伤。”

顿了顿,又急忙加上一句:“一概所需用到的伤药,都要用最好的。”

赵大夫惊讶的看着他。

荣昌伯府的人但凡病了,都是请他去看治的,所以他对荣昌伯府的几位主子都是知道的。

这位大公子,不是向来都是个少言少语,沉稳内敛的人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这般的急切?

还有这位姑娘脸上所谓的伤......

这也能称之为伤?要是明日再过来给他看,只怕这几道伤痕都已经消失了。

他原是想以实话相告的,但才张口,注意到韩念云是个秀雅清丽的姑娘,忽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明白了。

定然是薛公子心仪这位姑娘,见她脸上有了这些伤痕,急忙带她来医馆教他看治。且不吝医金,只要他用最好的药。

这也是薛公子一番英雄救美,讨好家人的戏码,他如何能这般没有眼色的拆台呢?

于是刚刚才张开的口立刻合上了,转而叫伙计去取了一盒子舒痕膏来。

却并没有将这盒舒痕膏直接给韩念云,而是递给了薛元韶。边抬手慢慢的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边笑眯眯的说道:“薛公子,这舒痕胶是小店治疗伤疤最好的药了。不说像这位姑娘面上的这些红痕,便是再严重些的疤痕,抹上个三日,必定疤痕变淡。抹上个十日,肌肤光滑如新,再看不出来半点疤痕的痕迹。”

薛元韶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伸手从赵大夫的手中接过这一盒舒痕胶来,他又细细的问过了这舒痕胶该如何敷,以及一日该敷几次之类的话,这才转过身递给韩念云,温声的说道:“韩姑娘,你回去之后用温水净面,稍后便敷上这舒痕胶。若三日后你脸上的疤痕还未变淡,请一定告知我。”

到时他肯定会再寻名医来给她看治。

韩念云垂下眼,就看到他宽大的手掌心里面托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盒子。盒盖上面还绘了青色的缠枝牡丹纹。

再抬眼,见薛元韶面上一脸诚挚的样子,她忽然嫣然一笑,柔声的说道:“好。”

伸手自他手中将这只白瓷盒子拿了过来。

拿的时候她细白的手指尖触到了薛元韶的手掌心。

薛元韶只觉掌心有微微的痒意划过。忽然又想起刚刚韩念云嫣然一笑时的模样,是初夏水中一朵徐徐开放的百荷,纯净秀丽......

耳根处不由的再次生了烫意。

定了定神,他付过了医药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医馆的门。

外面的天色却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在远山消失不见,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但是韩念云的身边却只带了一个丫鬟......

薛元韶便鼓起勇气,叫住韩念云,问道:“不知韩姑娘家住何处?”

担心韩念云会误解,忙又解释着:“现在天色已晚,你们只有主仆两个,路上恐有危险,薛某想送你们一程。”

韩念云没有推辞,屈膝对他道谢:“那就多谢薛公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柔软,如同她的人一般,是极有亲和力的。

薛元韶这还是头一次同女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伸手摸过了她的额头,她的手指尖也碰到了他的手掌心......

同女子相处的时候他原就不知道该如何交流,这会儿就更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于是一路上都只垂眼不远不近的跟在韩念云的身后走着。

韩念云几次都想回过头跟他说话,但每一次眼角余光看到薛元韶羞窘的模样,便都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了。

等到了韩家门外,韩念云再次屈膝谢过了薛元韶。

又笑着对他说道:“上次已经去贵府拜见过令堂,也见过令妹,承蒙她们热情招待,我心中一直思量要请令妹过府一聚。昨日在平江伯府见到令妹的时候我也同她提过这话,令妹也已应了。还请薛公子回去问一问令妹她何日有空过来,我必定扫径烹茶以待。”

原来她同宁宁已经这样的熟悉了么?

薛元韶忙应承了下来,看着她走进大门。大门阖上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转过身。

身后的小厮忙将马牵了过来,叫了一声公子,请他上马。

韩念云却一直站在大门后面没有走,透过门缝悄悄的往外看他。

直等看到他翻身上马,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心里头的小鹿犹在,一直在乱撞着,面上的烫意也一直未褪。但心情却是轻快的,脚步也是轻盈的。

便是这暮春初夏微冷的晚风迎面吹过来,也只觉风中满是沁人的花香。

但经过花厅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自旁边响起。

“你回来了?”

韩念云身子微僵。

心中的小鹿立刻跑走了,面上的烫意消散了,就连这扑面而来的晚风,也能教人察觉得到里面的凉意了。

第98章 自责之心

韩念云身子站的笔直,抬眼看着从厅中走出来的男子。

厅中的灯烛已经点亮, 略显暗淡的昏黄色烛光从屋中蔓延到屋外来。照在正背着双手站在廊下男子的身上, 可见他身形清瘦。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