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招儿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会这么想?”
“之前你跟我说, 年后就去南直隶, 可至今没有动身的打算。”高升叹了一口气,犹豫道:“招儿姐,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若不是他, 你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招儿向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很少人能动摇她的想法。
唯一的例外, 就是薛庭儴了。
就好像当年她刚开始生意时, 就是因为薛庭儴不愿,却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只能偷着背着。
因为这番话, 招儿自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庭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任性胡闹, 脆弱又敏感,她宠着他,让着他。
这么些年过去, 他长大了, 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目标,甚至自己的坚持。他狡诈却又善良, 每次都装得一副如何如何, 其实私底下做了很多很多。这些很多招儿列举不出来, 甚至许多她也是管中窥豹, 可她却能看到定海从一个比小渔村大不了多少的县城,走到这一步朝野瞩目,他历经了很多艰难辛苦。
都在努力着,努力地做好一切,努力地往一个目标奋斗,所以又为何会存在谁为了谁?
……
“待这里被清出来,定会恢复很久之前番船满海间的盛景。到那时候,我来这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那到那时候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
自打年前从外面归来,招儿就经历了很多事,也因此引发了不少感叹和感悟。
以前她从不会为夫妻之间相处去头疼。于她来想,两人不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从姐弟换成了夫妻,彼此之间一直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哦对,如今还多了弘儿。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从二姐的指责,到薛庭儴的生气,到建府的琐事,到他送来的那些衣裳,到那一晚他的坦白,她才发现原来夫妻之间也有相处之道。
夫妻之间并不是就搭伙过日子,需要烦心和操持的事太多,甚至在彼此之间的相处,都有太多太多的学问。
“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找这样一个男人。什么都帮你想着办着,你说你一个当人家妻子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庭儴怎么就忍得了你。”
其实认真想想,她确实有许多不合格,说走就走了,说回来就回来了。所谓的相夫教子,她一直做的不太合格,可他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而之前那次的怒气,大抵也是极累了许久,才会爆发出来。
……
招儿好半晌才整理好自己的语言,她看着高升道:“他并没有不让我出门,是我自己这阵子不想出门的。如今定海万众瞩目,盯在这里的人太多太多,前阵子又出了那么一场事,我实在放不下心离开。当然,也不是说以后就不出门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升子?”
高升点点头,端详了下她的脸色,才道:“招儿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怕你委屈了自己。”
薛庭儴难,难道招儿姐就不难了?
招儿难不难,只有高升这伙人才知道。其实高升今日突然开口,并不是突发奇想,他与姜武甚至私下议论过,犹豫再三,才会问出口。
按照两人的打算,若真是薛庭儴为难了招儿,两人肯定是要去找他说道说道的,哪怕他如今的官比以前更大。
可照如今这情况来看,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们跟着搀和干什么。也许人家甘之如饴呢?
那股不是滋味的感觉,又从高升心里冒了出来。
薛庭儴,你何德何能。
高升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看着招儿道:“招儿姐,那我就先走了。”
招儿点点头:“别太辛苦了,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罢,如今咱们和之前不一样了。”这个不一样,自然是市舶司和双屿岛那边做底气,这也是本来很上心的生意,招儿突然又不上心的主要原因。
人的心思都是随着外界不断的变化,若是现在搁在去年那会儿,大抵招儿还是要出门。
“我知道了。”高升往前大步走着,一面挥了挥手。
招儿笑了一下,才突然响起之前高婶托她的事。说是让她劝劝高升,别总是想着做生意,先娶个媳妇成家,毕竟高升的年纪不小了。
“还是下次再说吧。”她喃喃道,正打算转身回屋,突然撞上一个人。
是薛庭儴。
“什么下次再说?”
“你吓我一跳!还不是升子得婚事,高婶已经跟我说了好几回,可总跟他碰不上面,好不容易碰面又给忘记了。”
如今高升常驻定海和南直隶两处,山西那边自然回去不了,所以高婶也跟了过来,是这趟和招娣一同来定海的,如今住在高升在外面置办的一处宅子里。
见到招儿,高婶就是满肚子的话跟她说,大体说的主要还是高升的婚事。
说他岁数不小了,天天忙着不愿意成家,说他历来愿意听招儿的,就让招儿帮忙劝劝。说得招儿有些心虚,总觉得是因为高升跟她一同做生意,才会耽误了他的婚事。
“原来是这样啊。”薛庭儴脸上笑着,却哼了一声:“这事跟你说做什么,她一个做娘的都管不了儿子,难道你就能管上了?”
招儿瞅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多年的关系,高婶也是病急乱投医。再说了,升子被咱们这么使唤着南来北往的跑,他婚事被耽误了,咱们肯定是有责任的。你这话说的挺奇怪,就是劝两句的事,怎么倒是计较上了?”
咱们。
薛庭儴一听‘咱们’两个字,心中就觉得十分愉悦。
招儿笨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么多年了竟然没看出来了,也活该那小子什么都遮着掩着。
其实连薛庭儴都没料到高升对招儿的感情不一般,若不是刚才他听到了那些话。
他伸手环着招儿的肩,两人往回走:“你就是喜欢乱猜测,我怎么就计较上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你的小气儿还不多?”招儿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招儿眨了眨眼,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他找你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你这趟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出去?暂时不出去了,双屿岛这边不是马上要弄铺子,先把这一摊子事弄完了再说。”招儿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怎么,你希望我出去?”
“你出不出去,又不是我说了算,问我做甚?”薛庭儴一派若无其事,十分大方道:“你要是想出去,就去吧,双屿岛这边还得一个多月,你赶着之前回来就行。”
招儿有些心动,可看看他,还是压住了这种蠢蠢欲动。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那边就先让升子管着就是。”
“你是不是想留在家里陪我?”薛庭儴突然凑到她脸颊旁问道。
呃,招儿愣了一下,脸有点红,往后退了退:“陪你,我陪你做什么?”
“你肯定是舍不得我,想留下来陪我。”他眼里写着得意。
“不跟你说了,脸皮厚!”
招儿忙走了开,薛庭儴笑着跟了上去。
*
到了双屿岛正式对外开放的这一日,定海客商云集。
客栈全部都住满了,甚至许多民居都被人租下,暂做落脚之用。
作为浙江巡抚的窦准亲自出面了,宁波府孙知府也来了,还有布政使陈德,新任按察使叶莒,都指挥使严忠等浙江诸多高官,俱皆亲临定海。
甚至连总督邵开都来了。
邵开自打上任以来,一直对浙江的事务表现得并不上心,也是闽浙总督署一直设在广东。广东离浙江还是有些距离的,自然鞭长莫及。
他在浙江少有露脸,这次会出面自然因为双屿岛上的商镇,是目前朝廷最关注的事情。
且不提薛庭儴之前献上的那两百多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嘉成帝不止一次在朝会上提到薛庭儴,提到定海的市舶司。而自打市舶司成立以来,去年只有短短数月时间,就为朝廷纳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商税。
说是日进斗金,都是贬低了。
嘉成帝龙颜大悦,一派和颜悦色,朝堂上一片风平浪静,似乎朝野上下都为定海市舶司欢歌起舞着。
之后薛庭儴递了建立商镇的折子,虽内阁那边颇多意见,但还是在嘉成帝力排众议下准了。
今日是双屿岛商镇正式在人前露脸的时候,万众瞩目之下,邵开这个做总督的自然不可能不到场。
市舶司内最大的那处堂中,此时列坐的无一不是跺一跺脚浙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入目之间,皆是绯色的官服,唯一的例外就是薛庭儴这个穿白鹇补子青色官袍的了。
以他官职,这种场面应该是连个座都没有。
不过他今日才是主要人物,再加上窦准格外给其面子,因此得了个首位左下的座儿。顺喜也在其列,到底他是宫里的人,又是市舶司提举。
一众官员面露浅笑,一派和颜悦色地说着话。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禀道:“禀诸位大人,圣旨到了。”
在座的官员俱是站了起来,理了理官袍,又整了整官帽,方以邵开为首,往外行去。
门外的庭院中,香案已经摆上了。
钦差手持着圣旨,神色肃穆地站在那里。
一众官员纷纷按品阶为先后顺序跪下,轮到薛庭儴时,那钦差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邵开前面的一处空地,笑着道:“薛提举这旨是宣给你的,你可不能在那处跪着。”
大家俱是面露理解的笑容,唯独邵开面无表情。
他官衔最高,自然是他为首,可这作为钦差的太监竟然越过他,对薛庭儴说这旨是宣给他的,还让薛庭儴跪在他前面。
往小里说,是这太监不懂事,太讲究规矩。往大里说,自然是在打他的脸。
可圣旨本就是有特定的对象,自然要以其为主,大家都是若无其事,他自然也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庭儴来到他前面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这钦差长篇大论地念了一通,其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
市舶司的差事办的不错,朕很欣赏你们,听说市舶司打算在双屿岛开设商镇,朕很看好你们哟,所以特着人送来一副匾额,你们拿去挂着吧。朕乃九五之尊,受上天庇佑,朕的墨宝也是开了光的,一概鬼魅魍魉尽皆避散,庇佑尔等。
“谢主隆恩!”
一片高呼之后,薛庭儴恭敬地站起将圣旨接下。
钦差笑着道:“这匾额还在外面候着,就不搬进来了,听闻薛提举和窦中丞你们这便要去那双屿岛,咱们这就便去吧,咱家也好跟你们一同开开眼界。”
“天使一路劳顿,不暂做休整?”
“不休了,自然是大事要紧。”
“那天使这边请。”薛庭儴做躬请的姿势。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钦差率先走了,后面的官员你谦我让一番,最后是邵开、窦准和薛庭儴,共同陪在钦差身边走在前面,其他人尾后。
去双屿岛自然要坐船,这船也是专门择过了。
特意择了一艘市舶司衙门下最大最宽的船,负责送一众官员们去双屿岛。其左右两侧随扈着十多艘战船,一行浩浩荡荡出了海。
没有见过的海的人,第一次见到都会震惊于自然之伟大奇迹,这位宫里来的钦差也不例外。
看着这海面,看着这随扈在两侧的十多艘战船,伫立在船头被海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的钦差,格外有一种豪迈之感,连声夸道:“好气势,好威风,市舶司这份功劳,咱家回去一定会如实禀报给陛下的。”
“当不得天使如此夸赞,这不过是我皇庇佑。”
马屁精!少不了一旁有人腹诽着。
等到了双屿岛,如今的双屿岛自是大变模样,宽敞平整的码头,沿岸高耸入云的瞭望台,还有临着码头建造的几处堡垒,以及不远处那座青灰色的城池,都让人不会以为这是一座商镇,而是以为是个军事重镇。
钦差有些诧异地指着那看起来黑乎乎堡垒,问道:“薛提举,这是什么?”
这钦差因为是宫里的,自然没见过堡垒,可不代表别人不知道,一旁有个官员站出来,道:“薛提举,你可知这是僭越?”
他一脸震惊地指着屹立在码头的几处堡垒,道:“此乃军事工程,地方官无权私自建造,且你并不是地方官,不过是市舶司提举,你此举可是禀明了地方卫所和都指挥使司?”
薛庭儴暗暗感叹,果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哒。
☆、第197章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说话的官员名叫李宏, 乃是浙江道监察御史。
官不过只有七品, 但官小督察权却大。
所谓十三道监察御史,又称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省, 当地官员均受其监察, 大事奏裁,小事主断。
用白话点讲, 哪怕是邵开贵为闽浙总督, 若是有什么不合时宜之举,他说弹劾也就弹劾了,更不用说小小的一个市舶司提举。
李宏是出了名的难缠, 他会说出这些话,并没有觉得人奇怪。且他说的也没错, 若是当地有贼盗作乱, 卫所分身无暇,地方官为了保护一方民生,可禀明蕃司衙门就地招募民壮。
可绝没有一个小小的市舶司提举, 就随意修建军事工程的。
朝廷上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 都有一样是绝对不能僭越的,那就是拥兵自重。而擅自修建军事工程,就属拥兵自重的一种。
往小里说, 可以说薛庭儴是为了保一方太平, 往大里说, 你建造这种军事工程做甚, 难道是打算谋反?
历来皇权者,最怕的就是有人谋反。
一旁站着的官员俱是不出声,就等着看笑话。窦准皱着眉,似乎想打算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还有叶莒,他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默,此时也依旧沉默着。
倒是邵开说话了,他抚了抚胡子,一派和蔼道:“李御史何必如此较真,薛提举乃是陛下钦封的市舶司提举,主管定海一切开阜事宜。他此举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何不听听薛提举如何说?”
此言看似在帮薛庭儴说话,可若是熟悉李宏性格的人就知晓,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李宏听了勃然大怒道:“难道总督大人这是在帮薛提举说情?我乃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代天巡狩,监察一方。此乃是僭越,其心可诛,还请邵总督不要为此人说情,本官这趟回去后就会上折子递回京中,还请薛大人好自为之。”
若不是此地不合时宜,薛庭儴都想咂嘴了。
瞧瞧,这做御史的就是嘴皮子溜,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就被人给定罪了。耿荣海正想上前一步说话,被薛庭儴使了个眼色站住了。
钦差皱了皱眉,心里觉得这李宏太不识趣,这种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薛提举若真如他所言,会带着他们来这个海岛?明摆着就是事出有因。
不过钦差也看出这内里有些端倪,可他代表着陛下的颜面,自然不好轻易插言。就在窦准想找个由头先把这一茬掀过,突然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呜呜……”
这群官员此时正站在码头上,身前五十米的地方就是两座瞭望台,守在上面的兵卒突然吹起号角,当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这些兵卒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李宏本是摆出拂袖侧身的姿态,被这号角声一惊,差点没摔到地上。待他好不容易扶着官帽站稳,就斥了起来。
文官们不清楚怎么回事,可不代表武官不清楚,严忠当即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耿荣海站出来回话:“禀都指挥使大人,这好像是敌袭的号角声,下官这便让人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他正想命人去问,就见不远处朝这里跑过来几个兵卒,模样十分慌张,正手指着他们身后说着什么,可惜离得太远,让人听不分明。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一阵急流从众人耳边划过,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飞了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扬起漫天灰尘。
这时,那几个兵卒的才跑近了,大喊着:“敌袭!”
众人下意识转身往海面上去看,就见离这里不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行来两艘黑色的船。船上没有挂任何旗子,而就在他们转头看时,隐隐又听见轰隆隆的炮声。
之前护送薛庭儴等人的战船,将他们送到后,便折返回了定海。官员们先到,再之后才是接那些客商前来,这本是市舶司专门为了双屿岛的开阜,特意安排出来的,谁曾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两艘船到底想做什么?”李宏指着那边惊慌失措道。
可还不及他话音落下,又是轰隆一声,一炮砸了过来。如同上一次一样,那黑色炮弹先是速度极快,可等飞到了岸上似乎力竭,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竟到了肉眼可察的地步。
李宏大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直到身边有人拽了他一下。
“保护各位大人!”不绝于耳的炮声中,陈千户抽出腰间的刀嘶吼道。
场面极为混乱,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只差没撒丫子跑,有的跑得跌跌撞撞,有的直接就摔了出去。
官袍乱了,乌纱帽也掉了。还是听命跑过来的兵卒子们,两人架一个,将这些官员们尽皆架离了原地。
而他们身后炮声不断,时不时还有海面被击响的水浪声。同时双屿岛也开始反击了,从那几个黑乎乎的堡垒中接连喷射出数枚暗红色炮弹,向对方打了过去。
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嘶吼,人命似乎在这一刻脆弱不堪,那炮声就仿若是催命符一样,催着这些人穿过漫天灰尘及刺鼻的火药味往前方奔去。
粗重的喘气声就在耳边,这一次没人再说什么有辱斯文,只想赶紧逃离。
直到来到那座青灰色的城池下,好不容易进了城门,刚喘了一口气,便有人跳脚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门终于合上了,这些人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