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胜男不看了,把脸贴上了他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我喜欢你。”

  雷督理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而林胜男抬起头,踮脚在他嘴上飞快的一吻,然后扭头跑出了屋子。雷督理回头喊了一声“别乱跑”,然后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林胜男在回家路上吃了一颗水果糖,所以那吻

  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了些许甜味。咂摸着那点甜味,雷督理忽然“兴致勃勃”起来,很想和谁缠绵长久的亲上一场。

  一边咬着舔着嘴唇,他一边叫白雪峰给自己拿大衣帽子,想要出门去找叶春好。然而白雪峰刚把大衣抱到他面前,林子枫来了。

  林子枫是来向他汇报公务的,他不能不听。憋着一个蓄势待发的热吻,他耐下性子听林子枫啰嗦了二十分钟。好容易等到林子枫汇报完毕,他亟不可待的起身要走,然而门外又传来一声晴天霹雳——帮办来了!

  张嘉田这一阵子表现良好,再没和任何人打过架,也没和叶春好见过面。雷督理没有理由把他拒之门外,只好坐回原位,让他进来。

  张嘉田也是带着正事来的,而且见了雷督理之后,他未语先笑,态度是非常之好:“大帅,我都连着三天没见您了。”

  雷督理疑惑的看着他——现在他对这小子,是很有一点戒备心了。

  “找我有事?”他问张嘉田。

  张嘉田又笑了:“大帅,您和我生分了。”

  雷督理抬头看着他:“怎么生分了?”

  “原来我拿大帅府当家,从早到晚总跟着您,后来去了文县,回京的第一站也是您那儿。现在可好,我非得是在有事的时候才能到您这儿来了。”

  雷督理也一笑:“那你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张嘉田环顾房内,就近拽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雷督理跟前:“大帅

  ,我这一趟来,主要是为了过来瞧瞧您,另外也确实是有一点小事。”

  雷督理嗤笑了一声:“嘉田,你怎么还学会和我兜圈子了?兜得还是这样不高明的圈子。”

  张嘉田连忙答道:“您要这么讲,那我就不说事了,横竖是小事,我也不急。我今天这一趟来什么都不干,就专门看您一个人。”

  雷督理一掸前襟:“好,看吧!”

  他这个态度,处于冷淡与戏谑之间,正好用来对付张嘉田那一套哄术。哪知张嘉田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咙,竟然当真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雷督理眼望着玻璃窗,随着他看,如此直过了五六分钟,雷督理才一转眼珠,直视了他:“好看吗?”

  张嘉田抿着嘴唇,像是在忍笑:“好看。”

  雷督理感觉他这模样有点没脸没皮,便也把这玩笑开了下去:“那你不能再看了,再看我要收钱了。”

  张嘉田一拍大腿:“好哇!我的钱也都是从您那儿得来的,您要收就收,收完了回头一想我这人挺好,一高兴,不但会把钱全数返给我,兴许还得给我再添点儿。”

  “你倒是想得美。”

  然后雷督理又道:“你还是说你的事吧。我知道你胆大包天,真要是小事,你自己就办了,也不会来找我。”

  张嘉田一点头:“那,大帅,我就真说了。好端端的,您为什么要把我那一个师往廊坊那边调动呢?就让他们在通县驻扎着,

  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一不滋事,二不扰民,您要是想用兵了,还能随叫随到,多方便啊!”

  雷督理听了这话,显出了一脸厌倦:“你那些兵,你自己也说过,不过是看起来是个人类而已,军事方面的训练,几乎是完全没有受过,简直没有战斗力可言。这样的一万来人,就算是全部驻扎到我家后花园子里去,也无非是浪费军饷罢了,能有什么真正的用处?与其如此,不如送去廊坊那边的军营里,也让他们分批受一受训练,于我们的大局,是正确的,于你个人,更是很有好处。怎么,你以为我这么干,是要害你不成?”

  张嘉田满面微笑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要真是以为您在害我,我就不这么傻乎乎的直接跑来见您了。我知道,您对我那叫‘打是亲、骂是爱’,您哪天要是对我客气起来,我心里反倒要发毛了。”

  雷督理听到这里,却是叹息了一声,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窗户:“你要是真能这么想,也算我这一回没有看错了人。”

  张嘉田不再回答,只是对着雷督理笑眯眯。而雷督理这样对着窗外望了片刻,忽然又道:“我们也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谈话了。”

  张嘉田抬手摸摸脑袋,依旧是笑。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看他像是有点讪讪的,仿佛将要承受不住自己的感慨,便不再多说,只道:“你回去吧!你还年轻,现在好好听我的话,将来有你说了算的时候,你不要急。”

  张嘉田慢慢的站了起来,同时喃喃的说话:“我明白。大帅放心吧,我不是那糊涂蛋,我知道好歹。”

  雷督理点了点头,脸很平静,心里暗答:“你明白个屁!”

  张嘉田一出帽儿胡同,就把牙咬上了,不咬不行,不咬的话,他当场就能骂起街来。他那支队伍,不招灾不惹祸的驻扎在通县,关起门来吃军饷,也并没有多吃了谁半口,然而就是成了雷督理的眼中钉。他听出雷督理的言外之意了:这支队伍拉去廊坊军营里,先是享受新兵的待遇,分成小队接受军事训练,等到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说不定是怎么回事了。

  队伍一散,他便成了光杆师长,只剩了文县那点余部。手里没有兵,当着帮办又能威风到哪里去?还别说当帮办,就算有朝一日雷督理封他当大总统了,他手里没人没枪,不照样只是个傀儡吗?哪天又遇上了陈运基,他不是照样还敢胖揍自己一顿吗?

  在胡同口上了汽车,他等汽车快要开到自家门口了,才放心大胆的出了声:“真他妈阴损!”

  紧接着他又纳闷:就这么个货,叶春好还拿他当个宝贝,为了他又哭又嚎,这是怎么回事?就只凭着他是个督理?好像不是,叶春好若是纯为了他的身份地位而嫁,那就不该为了他移情别恋而死去活来,毕竟督理即便纳了一百个姨太太,也依旧是督理。

  想到这里,张嘉田不肯再往下想了。他总不肯承认叶春好是真爱上了雷督理这个人,尽管当初有那么一阵子,他也曾巴心巴肝的爱过他——爱戴的爱。

  雷督理这人倒也有点奇妙之处,有的时候,他确实是招人爱——他能有多招人恨,就能有多招人爱。

第一百章 听者有心

  张嘉田在路上便是暗骂不止,及至回了家,越发拍桌踢凳,骂得热闹。林燕侬在一旁静听了片刻,先不言语,等到他那怒气消散些许了,才凑过去给他摩挲摩挲胸口,又递了一杯热茶到他手中。他这边刚喝了几口茶,她那边又把一支吸燃了的香烟送到了他嘴边。

  张嘉田被她这么伺候了一场,伺候得一时没了话。坐下来悄无声息的把那支烟吸了大半截,他忽然抬头问她道:“你还不走啊?”

  林燕侬笑微微的瞟了他一眼:“我走哪儿去?”

  “你总在我这儿待着,消息万一传出去了,不好。”

  “怎么个不好?怕我连累了你?”

  她这算是将了他一军,看他接下来怎么答,哪知道这个东西不要脸,公然的告诉她:“没错!就是怕你连累了我!”

  林燕侬知道他对自己爱得有限,所以不敢对着他耍性子,只要他不亲自把她扛出门去,她就厚着脸皮不走——丢人就丢人,倒贴就倒贴,她注重的是一些更实际的收获,为了那些收获,她就不能太要脸。

  “那我也不走。”她自己嘀嘀咕咕,一边嘀咕一边调动眉眼嘴角,拼了命的“巧笑倩兮”:“我把身子都给了你了,你也要了,现在反悔可不成。”

  张嘉田看着她的粉脸——他其实也承认她是美的,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看着她,心中竟能一点感情都不动,纯粹的就只是看:“你这话可有点欺

  软怕硬啊!你给也没单给我一个人,你怎么不找雷一鸣去啊?”

  林燕侬抿嘴一笑,眼风流转:“你甭跟我东拉西扯的,姑奶奶这辈子就看上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做不成大太太,就做你小老婆。你要是敢不让我进你张家门呀,我就堵了你的家门上吊去。”

  张嘉田一抬眉毛:“嚯!这么厉害?”

  林燕侬用手背挡了嘴,格格的笑出了声音:“对,就这么厉害,你怕不怕?”

  张嘉田站了起来:“我怕个屁!”

  林燕侬看他像是要走,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冷天的,刚回来没有半个时辰,你又要往哪儿去?”

  张嘉田一甩袖子:“烦你,出去刨个坑,把你埋了。”

  林燕侬当即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然后一阵香风似的把他席卷了回去——这几天张嘉田东奔西走,甚是忙碌,她一直没摸着他的边儿,这回他可又落进她的手里了,她正有熬了几天的一锅迷魂汤,要尽数灌给他呢!

  张嘉田喝了林燕侬的迷魂汤,然而并没有真被她迷了魂去。和林燕侬相比,当然是他的军队更重要——有军队,他敢理直气壮的当他的帮办,若是没了军队,那他赤手空拳,能办谁去?又敢办谁去?

  后一种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现在本事大了,脾气也大了,再让他回头去当个平头百姓,哪怕是个富贵的平头百姓,那他也当不得、受不了了。好在春节将至,天寒地冻,他很可以一边接着雷督理的军令,一边先这么含含糊糊的拖着,等到了年后再说——兴许在这几天里,他就能想出新主意了呢!

  这么一琢磨,张嘉田便又恐慌又乐观的在家里坐住了,心里除了他的事业前途之外,还微微的有点惦记叶春好。现在每天早上,马永坤都会站到他的床前,给他念一段报纸上的新闻。报纸上常会登出叶春好的相片来,那相片印得模糊,可也足以让读者瞧出这位督理太太是个怪好看的人儿。张嘉田从马永坤那里要来报纸,盯着照片看,心里就犯嘀咕:“你要为他守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叶春好若是和雷督理一拍两散了,那他还能颠颠的凑到她跟前去。他总觉得叶春好除了一副女性的身体之外,还有点其它的什么东西,那点东西让她老保持着一股子劲儿,让他在看到她时,并不会直接想到亲嘴和睡觉上去。

  张嘉田不敢去见叶春好,怕抓不着狐狸再惹一身骚,还兴许害了叶春好。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到了除夕这天,他跟自己打了个赌,没往雷府走,直接去了帽儿胡同。

  果然,如他所料,他见到了雷督理。嘴上热热闹闹的对着雷督理说着吉祥话,他心里想:“难不成,他把春好一个人扔家里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就有点稳不住神了。回家之后叫来马永坤,他让马永坤做

  代表,替自己去给叶春好那边送一份礼。马永坤听了这话,莫名其妙:“要拜年也得等到明天吧?哪有大年三十去送礼的?而且这都下午了。”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些废话?见了人家太太,把你那驴脸往上扯扯,别像要去哭丧似的。”

  马永坤向来不觉着自己脸长,张嘉田损了他一句,他也不大在乎。扛着一张万念俱灰的面孔,他前往雷府,吃了一记闭门羹,回家告诉张嘉田道:“帮办,不好了。”

  他表情既悲痛,说话的声音又低沉,张嘉田看着他,一颗心就是一哆嗦:“怎么了?”

  “那位太太,她不在了。”

  张嘉田听了这话,满头的短发登时挣脱发蜡的禁锢,一起竖了起来:“你说什么?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因为什么没的?”

  “应该是坐火车吧!”

  “火车?没听说这两天有火车出事啊!”

  马永坤看着张嘉田那张走形失色的面孔,愣了愣,随即居然罕见的笑了:“帮办,您没听懂我的话,那位太太还在,就是不在北京。大帅府里看门的听差告诉我,说是太太昨天上天津去了。我想从这儿上天津去,那就是坐火车最方便了。”

  张嘉田——尽管是诚心诚意的想要过个好年——然而听到这里,还是忍无可忍,抬手抽了马永坤一个嘴巴:“人话都不会讲,我×你娘!”

  张嘉田关起家门过年,很执着的守岁到底,而小公馆里的雷督理,则是早早的上了床——林胜男现在是不能熬夜的,她想熬,这家里所有的人也不能让。她既是早早上床了,雷督理和白雪峰坐在外间屋子里,相对无言。雷督理想了想,给白雪峰放了假,让他也回家和亲人们过年去,明天上午再过来。

  白雪峰笑呵呵的走了,雷督理继续独自坐着,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什么,心里倒是有点想念叶春好,或者说,是非常的想念叶春好。他知道她上天津去了,对外自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只不过是不好意思这样孤零零的在家里过除夕。她那个人很要脸,家里上下对她再恭顺,怕是她也会从那些人的眼中找出一丝半点的嘲笑来。

  这边小房小院,住着满满登登的人,院子里堆着满满登登的花炮,老妈子大丫头进进出出都加着小心,生怕惊扰了身怀六甲的小太太,仿佛小太太怀的是个龙种,她们连小心都是喜气洋洋、大惊小怪的小心。

  相形之下,那边的宅子就太大了,人也太少了。别说那是刚进门一年的新媳妇,就算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太太,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过年,也是没脸面的事情。所以她不上天津怎么办?留在那空落落的大宅子里硬熬到大年初一?

  雷督理这两天,比较的明白事理,这时候就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垂头丧气的起身进了卧室,他坐到床边宽

  衣解带。林胜男还没有睡,静静的躺着养神,见他来了,便欢喜起来:“我们一起躺着吧,今晚儿我真是不想早睡呢!”

  雷督理一掀棉被上了床:“别任性,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不睡,孩子也不能睡。”

  林胜男笑道:“那也不用这么谨慎,现在都四个多月了,孩子已经在肚子里长结实啦!”

  雷督理听了这话,只感觉莫名其妙:“这和月份有什么关系?”

  林胜男答道:“我听医生说,胎儿就是在前三个月最脆弱,这三个月里,是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的,等过了这三个月,胎儿就长得大些了,在肚子里也住得安稳牢固了。”

  雷督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林胜男:“还有这么一说?”

  林胜男笑着向他点头,有些得意:“有些个迷信的妇女,说在怀孕头三个月,是不能对外发布消息的,否则会惊了什么胎神,小孩子就留不住。其实这迷信里头,也藏着一点科学的道理,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个缘故了。”

  雷督理“噢——”了一声,若有所思。而林胜男往他怀里一钻,闷声笑道:“所以你不要总是担心我了,我们的小孩子已经乖乖留下来了!”

  雷督理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脑子里瞬时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但他想而不说,单是低头吻了吻林胜男的额头:“那你也不要大意。”

  林胜男答应了,又问:“一会儿院子里要放花炮吧?我想看看烟花呢。你不让我出去看,我隔着窗子看看好吗?”

  雷督理向上扯了扯棉被,因为自己懒怠动弹,所以答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万一被它吓着了怎么办?真想看,等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专门给你放一夜烟花,让你看个够。”

  林胜男听了,信以为真,虽然也有点遗憾,可总相信未来会有更好的盛况等着自己,所以便不在乎,不看就不看。把面颊贴上雷督理的胸膛,她高兴的蹭了又蹭。雷督理身上总有一股子好闻的香气,有古龙水的成分,但又并不完全源于古龙水。有的时候雷督理不在家,而她又想他了,就随便找件他穿过的旧衣或者枕过的枕巾,捂到脸上嗅一嗅。

  心满意足的拥着他闭了眼睛,她一夜好睡,睡到了翌日上午,她睁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了人。

  她懒洋洋的坐起身,由大丫头伺候着穿衣洗漱,而在大丫头给她梳头发时,她得了消息:大帅走了,去天津了。

  林胜男不知道雷督理为什么会走得这样匆忙,便想天津那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务等着他去办,直到中午林子枫赶了过来,她才得知了真相。

  林子枫对着她唉声叹气:“傻东西,是那个姓叶的把他勾了走,姓叶的此刻正在天津呢!”

  她一听这话,本来就是苍白的脸蛋,如今越发的没了血色。紧紧咬着薄嘴唇,她气得半晌不说话。林子枫一看她竟然有这样大的反应,又自悔失言,正想补救,哪知未等他说话,她先开了口:“就说我肚子疼,让他马上回来!”

第一百零一章 棋逢对手

  叶春好坐在沙发上,低了头织毛衣。她是今天早上才起的针,断断续续的织到了晚上,因为手法生疏了,又不肯马虎敷衍,所以速度很慢,一个领子都还没织出来。房内暖气烧得很热,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袍,从睡袍下面露出了半截雪白笔直的小腿。赤脚穿着一双珊瑚色的天鹅绒拖鞋,她脚踝瘦削,脚踵粉红。左脚平踏在厚底毯上,右脚向后收了一点,在拖鞋中微微踮起,便给了雷督理一个偷袭的机会。

  雷督理守着她的小腿席地而坐,伸手轻轻一挠她那右脚的脚心。叶春好痒得惊笑了一声,一边抬脚躲闪,一边从身边拿起一根闲着的毛衣针,对着他的后背轻轻一戳:“讨厌,又给我捣乱。”

  雷督理惬意的伸长了双腿——他最恨高于自己的同性,但是对于所爱的异性,他可以安然的居于对方之下。一只手钻进睡袍里,他一边抚摸着叶春好的小腿,一边伸手从旁边茶几上拿起了半杯威士忌。

  房内很安静,叶春好的嘴唇微动,一五一十的数着毛衣针数,他搂着她的腿,那腿白皙修长,皮肤温暖光滑,有淡淡的香气。他喝了一小口酒,又扭过头,隔着睡袍亲了亲她的大腿。

  这是天津,也像是一个新的世界,他在这个新世界里度过余下的新年时光,过得颠倒迷乱,仿佛这才是他与叶春好恋爱结婚后应有的生活,而在此之前的种

  种猜忌怨恨,都是恋爱与婚姻之间穿插的一场噩梦。举杯又喝了一口酒,他回过头,笑眯眯的向上去看叶春好。叶春好停了动作,转过脸来也去看他——酒精给他的面孔染了一层绯红,他的大眼睛里闪烁了湿漉漉的光。眼睛是湿的,两道长而黑的眉毛像是浸了水,也是湿的。忽然微微张开了嘴,他像是有话要说,然而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只彻底的转过身来,把下巴抵上了她的大腿,又抿着嘴唇,望着她微微一笑。

  叶春好凝视着他,其实比他更觉得此刻是梦。她在得知雷督理要留在林胜男那里过年之后,确实是怀着羞愤心情离开北京的。然而她没想到大年初一的中午,她一开门,便看见了一身寒气的雷督理。

  她没感动,只是惊讶。惊讶过后,她也不问多余的话,他来便来,横竖这也是他的家。

  但她没想到,他这一趟来了,就不走了。

  今日已经是大年初六,雷督理依然没有回京的意思,叶春好便忽然有了个想法。此刻望着脚旁的雷督理,她开了口:“我们干脆不要回去了。”

  雷督理一歪脑袋:“嗯?回哪里去?”

  “不回北京了。”

  说完这句话,叶春好突然觉得自己这是痴心妄想,是乐昏了头。于是抢在雷督理前头,她又补了一句——笑着补的:“逗你玩呢。”

  然而雷督理答道:“回去又没别的事,暂时不回去也可以。”

  “

  不必,你该回就回。”

  雷督理回身放下酒杯,然后搂着叶春好的小腿,继续说话:“我舍不得你,你舍得我吗?”

  叶春好不理他了,低了头继续织毛衣,心想先前没结婚的时候,彼此都可以堂堂正正的朝夕相处,如今结婚一年了,反倒成了个偷情的样子,偶然相会几天,还要说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话,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但她想归想,嘴上不说。对着这位丈夫,她也只能是得乐且乐,他今天不走,她便比量着尺寸,给他织出了个毛衣领子,明天他走了,她便也丢开这团乱线,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

  隔着厚厚的门帘子,外头响起了白雪峰的声音:“报告。”

  雷督理一动没动,只答:“说。”

  白雪峰素来是最识时务,该坦白的时候,他有一说一,绝不吞吞吐吐:“大帅,北京那边又来电报了。”

  雷督理微微的皱了眉毛:“又有什么事?”

  “那边太太下午身体不舒服,住进医院里去了。”

  “那你明天往那边打个长途电话,让她在医院好好养着吧!”

  白雪峰答应一声,捏着一纸没送出去的电文,悄悄的走了开,一边走,他一边又有点想笑,心想老林这回接下来怎么办?大帅这边忽然吃起了回头草,老林非气炸了肺不可。

  出乎白雪峰的意料,林子枫并没有气炸了肺,不过那肺在一股暗火的烧烤下,状况也不甚安全。在叶春好终于

  织完了毛衣领子之时,他坐在医院病房里,也刚结束了和妹妹的谈话。

  林胜男瞧着荏弱,其实心中也有一股子少年人的冲劲。依着她的意思,雷督理一天不回来,她就要绝食一天,看他急不急,看他怕不怕。可林子枫认为她若是个腰粗十围的壮妇,饿上一日半日倒也无妨,可她统共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而且还有贫血症,这样的身体,又处在怀孕的时期,莫说绝食,就是少吃一口饭,都有危险性。

  所以在林胜男绝食了两顿之后,他厉声喝止了她这种行为——她禁不住饿,而且万一她饿出了三长两短,伤了腹中的孩子,那更是断送了她今后一生的前途。况且她以为她少吃两顿就能把雷督理吓回来了?简直是天真幼稚!

  林子枫不愿对着妹妹说雷督理的坏话,因为妹妹实在是太相信自己了,他怕妹妹因此对这位丈夫失了爱情,将来这一生一世的日子,都不能幸福。既是不能批评雷督理,那么他就只好对着叶春好开了火。林胜男听了哥哥的一席话,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嫉妒心是可以让一个小女子去杀人的,林胜男倒是还没有想到去杀了叶春好,可是如果杀人可以像杀臭虫一样容易的话,她不介意伸出脚去,把叶春好踩成个扁儿。

  “不要脸!”她肚子里还没有太多泼妇式的污言秽语,只能翻来

  覆去的调动所知道的那几个词:“狐狸精!宇霆都不要她了,她还勾引宇霆!狐狸精!老狐狸精!”

  “行了行了。”林子枫摆了摆手:“不要说这种粗俗的话。”

  林胜男如今嫁了人,做了二号的督理太太,胆量有所增长,哥哥尽管这么说了,但她低下头,还是恨恨的又嘀咕了一句:“不要脸的死狐狸精!”

  然后她抬头对着哥哥说道:“宇霆知道我进医院了吗?”

  林子枫想了想:“电报是发到他天津公馆里的,他看没看到电文,那谁也不知道。”

  林胜男一掀棉被向下伸腿:“我上天津找他去!”

  林子枫一弯腰,把那条腿捞起来重新塞回被窝里:“你现在这个状况,保养都保养不过来,你不老实的待着,还想往哪里跑?”

  林胜男撅了嘴:“那你上天津去,把他给我找回来,我不能让他和那个老女人在一起呆着。他傻,被那个狐狸精骗了!”

  林子枫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顺手理了理她那满头的乱发:“你别动气,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保重身体,顺顺利利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是孩子生下来了,你看着吧,什么都是你的。那个姓叶的再怎么抢,也是白忙。”

  “那就让宇霆跟她在天津住着呀?”

  “他不能总在天津,迟早是得回来,最晚也就是这几天了。你急什么?这点心胸和城府都没有,你将来怎么主持雷家的家计?”

  林胜男被哥哥训得没了话,嘴虽然依旧是撅着的,但乖乖坐在病床上,她确实是老实了。

  林子枫站起来又道:“这病房里挺安静,暖气也够热,你在这里好好的住上几天,早晚让大夫过来看看身体状况,其实也挺好。我走了,你早早的睡觉,别胡思乱想。有哥哥在这里,你怕什么?”

  无论他说什么话,林胜男都觉得有理,都心悦诚服。而林子枫看她确实是镇定下来了,便出门离开了医院。坐上了冰箱一样寒冷的汽车,他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暗暗的有些感慨——自己小看叶春好了,他想,叶春好这女人一定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魔力,否则就不能解释当下这所有的情况。雷一鸣是被女人宠着长大的,身边素来也不缺异性,绝不是个会受女人摆布的男子,除非……

  除非,他是真的爱上了叶春好。

  这样说起来,这个雷一鸣就也算得上是奇怪,以着那般的权势和地位,居然喜欢和女人谈恋爱。林子枫由此又想起了玛丽冯——他八年前刚到雷督理身边时,雷督理二十大几,还不是督理,但也有了些权与钱,已经成了个人物。这么一位年少有为的人物,竟然因为和太太吵架,气得浑身乱颤、泪流满面,可真让当时的他大开了眼界。他活到如今,也还没有品尝过恋爱的滋味,倒是也有个女人能气得他浑身乱颤,就是叶春好。

  棋逢对手,有点意思——他又想。

  但有意思归有意思,他还是得尽快的设法,把雷督理弄回来。毕竟自己这边还有一位妹妹战友,是不能不维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