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影,竟是那样的单薄。

潋绡收回目光,伸手轻轻抚上心脏的位置,那里,很疼。

那并不是一种尖锐的痛,缓慢而漫长,能感觉到那里面无尽的压抑与沉闷。

伸出手掌,遮住了双眼,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

明白了锦衣的心思,渐渐静下心来时,首先感觉到的却是难受。

那只是一场虚无而灰暗的妄念

潋绡仰天躺在床上,手掌仍是遮着双眼。

她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她也知道,锦衣仍站在门外,仍是背对着她。

她早已经不懂得何为年少轻狂了,以那样尊贵却惹来无数嫉恨的身份出生在那个皇宫里,即便拥有着皇帝的无上宠爱,她也从来都是冷静而理智的。

这一次的出走,真的是一次意外。她不后悔离开,但仍是立刻就做好了应对的安排。这样的意外,她的理智不允许出现第二次,那太过危险了。

可是,此刻这种令人异常焦躁的静默,却仿佛在一寸寸地将她的冷静和理智磨去。

忽然地坐起身,转头看着依旧背对着她的锦衣,想说什么,可却又感觉就像是突然失了声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姐姐无需顾虑太多。”这时,锦衣却是突然开口了,但仍是没有转过身来,“姐姐应该明白,锦儿是绝不愿姐姐受一分一毫委屈的,更不可能勉强姐姐去做什么选择。”

这让潋绡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渐渐地,心开始有些不忍。然后,不自觉地会去想,若是接受了锦衣,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时,锦衣却是突然地一声轻笑,他仿佛是知道潋绡心中所想一般,说道:“锦儿要的,是完完全全心甘情愿的感情,没有丁点的犹豫与顾忌。选择了我,便是我,心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半分。我不要深思熟虑之后的成全,我宁愿什么都不要!”最后那一句,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坚定而决绝,可随即却又轻喃了声,“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声音里,已经渐渐泛起了哽咽。

这一次,潋绡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锦衣还是离开了,没有回头。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没见他回来。

潋绡只是静静地躺着,但总觉得整个世界异常地沉寂。

夜已经深了,潋绡禁不住又朝门口看了眼,却仍是失望地轻叹了声。

她体质本就偏冷,不知是因为今日落了水,还是夜里太凉的缘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觉得整个人异常的冰冷。

等到终于渐渐疲惫,隐约有了睡意时,却恍惚间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然后一阵阵暖流传递过来。

潋绡并没有让自己清醒过来,她知道,那是锦衣耗了内力为她取暖。

一时间,心里不知是酸是涩,说不清道不明。

她终究还是睁开了眼。

锦衣似乎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浅若无痕地一笑,轻轻地说了句:“睡吧。”

可是,他始终避开了她的目光。

潋绡禁不住一阵烦躁,本就被他握着的手掌渐渐收紧,似乎有一种感觉,这一放开,便会永远失去什么。

却听得锦衣轻轻一叹,道:“锦儿还是锦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变的。”

潋绡忽然间觉得,她真的太过贪心,也太过自私了。

可是,无论如何,锦衣的这句话仍是让她放下了心,渐渐意识模糊起来,沉沉地睡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锦衣,他该是如往常那般在外面练剑吧。这已经是他很多年的习惯了。

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笼着沉沉的雾色,一切显得迷蒙而模糊。

走过庭院,经过客厅,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辨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时,便见到雾里隐约的身影。

衣袂翻飞,素衫清歌,剑光锋芒间,漫声长吟:

水潋青绡锦衣染,

深暖红蕖盈袖香。

隐山晴晚栀花蔓,

剑吟长声无音弦。

天痕尽处东篱下,

红颜空色倾城黯。

流云漠漠归去来,

夏梦无端终是幻。

吟声停息时,剑势也收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或仅仅只是怔愣在那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潋绡回过神来时,雾竟已经渐渐散去。

然后,看到那清晰的身影时,竟不住轻唤了声:“锦儿…”

他似乎一直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并没有发现潋绡,直到这一声,才突然地醒过来。

稍稍侧过身,看着潋绡,只是轻轻地一笑。那笑里依旧是柔和而温暖的气息,却终究少了那份肆无忌惮的亲昵。

然后,便听到他突然地一句:“姐姐这诗写得实在不讨人喜欢。”

“你又偷看我的东西!”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

锦衣只是一挑眉,并没有分辨什么。

收了剑,走回来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声轻笑,道:“姐姐,那密室的门,我打开了!”

“什么时候?”潋绡只是下意识地跟了句。

却不料,锦衣没来由地一怔,随即轻描淡写地答道:“昨晚啊,好不容易解开的。我得去睡会了!”

“真是的!”潋绡微微嗔怒地瞥了他一眼。

锦衣只是嘿嘿一笑,把剑往潋绡怀里一丢,便朝屋里面走去了。

下一刻,潋绡忽然地收敛了所有神色,目光沉沉一黯。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本已经往里走的锦衣回过头来看过她一眼,眉头一皱,轻轻地垂下了眼睑,藏进了眼底那浅浅的伤色

从早晨起,潋绡就在药房里进进出出,但是,路过卧室的时候会忍不住看一眼。

门关着,锦衣说他去睡会,不过一直没有声息,该是真的累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仍没见锦衣出来。潋绡本是想等他起来了再吃饭也一样,但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可是,门一开,却见锦衣只是愣愣地坐在床边,衣衫整齐。

“锦儿?”潋绡禁不住疑惑地唤了声。

“啊!”锦衣似乎也没料到潋绡会突然进来,“我刚起来!”

潋绡却是忍不住笑了下,道:“你当我几岁啊?”哪里是刚起来,分明就没有睡过嘛!

锦衣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牵强,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脱了外衣,便往床上一躺,一边嘴里说道:“睡了睡了。”

潋绡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有些无奈地问道:“你不会是就那样坐了一上午吧?”

锦衣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潋绡禁不住一叹,随后却突然说道:“昨晚没睡好,我也有些累,想睡会。”

她话说完,锦衣倒是很自觉地让出了半边床铺。

窝进被子里,潋绡倒是真的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这时,锦衣却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头轻轻靠过来。

这在以前,也许算是十分平常的举动,此刻,潋绡却是不自觉地僵了下,但随即便放松了下来。正如锦衣所说,锦儿还是锦儿,没有变的。

可是,即便只是一瞬间的僵了下,锦衣仍是察觉了。

他俯在她耳边,轻喃地唤了声:“姐姐。”沉默了下,才接着道,“昨天晚上,一直睡不着。所以就干脆去研究那密室的门了,想转移注意力。可是,偏偏才一个时辰就解开了。然后,又开始烦恼起来。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姐姐将昨天的事忘记掉,可同时却又不甘心,想要让姐姐知道我的心思,但又不愿姐姐为此烦心。思来想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让潋绡又是轻轻一叹,道:“然后,一晚上没睡,又发了一上午的呆?”

锦衣没有应声,只是手臂渐渐收紧,声音有些暗沉沉地,说道:“其实,我曾想过,若是就此放弃,也许对大家来说,都会轻松一些。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想到要放弃,真的会很难受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锦衣此时本就与潋绡靠得很近,头枕在她的颈项间,说话时,温热地气息徐徐地拂过耳际,这样有些暧昧的亲昵,像是迷人入幻的草药,能惑了心神。再加上锦衣那透着黯色的语气,潋绡哪里硬得起半分心肠来。

耳边的轻吻,轻柔得似乎是那春天里最和煦的微风,就那样拂进了心里,久久不散。

潋绡没有避开,或者该说避不开。整颗心软了下来,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更没办法推开他。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这一叹,却令锦衣身体一僵,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手,渐渐远离。

潋绡忽然觉得有些冷。

事实上,她知道锦衣误会了她那一叹的意思。

沉默了会,她才缓缓开口,问道:“锦儿,你就那样笃定了我不可能动心吗?”她看着他长大,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更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好。

很明显,她这话让锦衣一下愣住了。

然后他突然地翻身而起,半撑着手臂,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急急地问道:“什么意思?”目光里,是那样灼灼耀眼的辉芒。

潋绡反而是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只是这样一句,竟能让他欢悦至此,心禁不住一颤。

让心渐渐静下来后,她才轻声说道:“这于你而言,也许是经年历久渐渐埋下的心思。可对我来说太突然了。除了用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不可以的,根本来不及去细细思量。你完全把我给弄懵了。你说你不要深思熟虑之后的成全,但你又怎知深思熟虑之后的,就一定是成全呢?更何况,情之一字,不是简单的是与否。锦儿,你将感情看得太过纯粹了,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锦衣许久没有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最后俯下身,轻轻地抱着潋绡,低声埋怨了句:“说得好象比我大了多少岁似的,分明一样大的嘛!”

潋绡只是弯了弯嘴角,柔柔地一笑。

虽是略带赌气的话,却可以感觉到他心神已经放松了下来,然后,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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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烽烟即起

潋绡本就并不太困,而且大下午的,也睡不了多久。所以,只是浅眠了个把时辰就醒来了。

不过,她醒来的时候,锦衣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拨开环在腰间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不想惊醒他。

站在床边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锦衣,浅浅地一笑。

知道了锦衣心底的感情,免不了有些忧心,但静下心来细细分辨时,仍能察觉隐藏着的一些喜悦。

有那样一个人,将自己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切。

任谁都不可能不动容的,更何况那个人是她一直以来珍视的锦衣。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回报同样的感情,要她突然从姐姐的角色里走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对这样的锦衣,真的能做到心硬似铁,丝毫也不动心吗?

正如她对锦衣所说的,情之一字,不是简单的是与否。

未来的变数太多,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时,本来沉睡中的锦衣,突然一个翻身,醒了。

发觉潋绡在看他,两人都是一怔。

随即锦衣突然地一笑,带着几分窃喜,道:“姐姐是不是觉得锦衣越看越好看啊?”

本来潋绡还有些尴尬,他这么一说,禁不住眼角一跳,却也一时间无话可说。

“饿了。”锦衣又突然地一句。

闻言,潋绡一下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起来吧,不然晚上睡不着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锦衣应了声,便下了床,潋绡也走了出去

吃过饭,潋绡又进了药房,锦衣闲着没事,也跟进跟出的。

可是,锦衣对药材实在不熟,根本帮不了什么忙,事实上,不添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到后来,潋绡实在忍不住了,怨怒地瞪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没事做啊?这山这么大,随你折腾。就别来我这药房了!”

前几天,潋绡已经把进出黄泉林的方法教给了锦衣,所以他早已经是进出自如了。

而潋绡这么一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地“啊”地一声,一下拉过她,就往外走。

“我带姐姐去看样东西!”这样说时,他的笑里带着明显的炫耀意味。

“说风就是雨。”潋绡有些无奈地叹了句后,问道,“这是要去哪啊?”

“到了就知道啦。”

出了黄泉林,锦衣带着潋绡渐渐往山顶走去。

地势越来越难以前行,但对他们两人来说,自然不会成为障碍。

而越往高走,也慢慢冷下来,到后来,已经隐隐可以见到雪了。

等到周围一片雪白的时候,潋绡知道他们已经走到很高了,禁不住问了句:“到底是要去哪啊?”

这山顶有雪,她自然是清楚的。虽然她爱看雪景,但锦衣应该不是为此才拉她上来的。

可锦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山路已经不见了,雪中偶尔可以见到一些低矮的草木。

天地一片雪色,只有身后的两双脚印,那种感觉十分奇异。

转过一处山石,隐隐闻到空气里的香味时,潋绡禁不住心一喜。

是梅香。

远远望过去,便见到零零落落的几株梅花。

锦衣知道潋绡的心思,两人运起轻功,很快便到了梅花树下。

黄玉一般的花瓣,清香沁人。

是腊梅。

潋绡一直都是极爱梅的,不过,倒也不是偏爱她傲霜凌雪的风姿,只是觉得,一片雪色下的梅,清冷之中透着香色,极美而已。

“这次,我没摘回去哦,直接带姐姐来看的。”

锦衣的话,让潋绡禁不住一声轻笑,说道:“你这些天在山里到处转悠,还真淘到了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