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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叫他啦!”陆苗关上水龙头,压低声音对她妈妈耳语:“他爸带回来的那群人,我觉得有点可怕。”

盯着女儿煞有其事的天真脸庞,林文芳长长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跟江皓月走太近了?”

“我们跟江皓月一直很近呀。”陆苗答得坦荡,显然没听懂她妈妈的意思。

“上一次,我半夜起来,发现你不在家,你去他家睡觉了。你说说,这像话吗?”

林文芳本想着陆苗再大一点就会自己领悟,可这姑娘对人太不设防了,会吃亏的。

少女扑哧一笑:“妈,那是江皓月呀!有什么不像话的?”

林文芳面上的郁色更浓。

晚餐做好后,林文芳拦着陆苗,硬说“人家的家里有客人,让江皓月过来没规矩”,不让她去叫他。

陆苗扁着嘴,一顿饭都吃得不开心。

江皓月把自己锁在房间,外头又是拼酒又是玩牌,喊他几次,他都不愿意出去。

从书里回过神,他看了眼桌上的钟——陆苗今晚没叫他吃晚饭。

回乡下老家,得坐大清早的长途巴士,林文芳天蒙蒙亮就起了。

没急着叫醒陆苗,她先去了趟隔壁。

门没敲几下就开了,江皓月拄着拐杖,睡眼惺忪地跟她问了声好。

“小江呀……”

她往他的手上塞了两个厚厚的红包。

“芳姨?”江皓月不解她的用意。

“一个是芳姨给你的压岁钱。”

林文芳拍拍他的手,拦下他退还的动作:“一个是你下半个学期的饭钱。”

江皓月怔愣了半秒,大概领会了她的用意。

不过,他仍是坚决地不肯收下她的红包。

“阿姨,我今年十八了,不能再要压岁钱。至于饭钱,当时麻烦您,要在你们家吃饭时,我爸也从没给过你们什么饭钱,这钱我又怎么能收。”

“收着吧,小江。”

林文芳目光中满是慈爱:“阿姨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感慨当时小小的、坐在轮椅上的孤僻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他不是她家的孩子,但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比她家的陆苗更优秀、更懂事,更成熟。

“当年陆永飞造的孽,害苦了你一辈子。即便我和他已经分开,但往后你有需要帮助的,我跟陆苗都会尽力帮助你。”

江皓月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划清界限。

陆永飞造的孽,该是陆永飞还;她们母女日后的帮助,仅仅是出于情分。

“我懂,芳姨,”他冲她笑:“钱就不要了。”

两人推着红包,拉拉扯扯半天,睡在内间的江义醒了,打着哈欠出来看看情况。

林文芳见江皓月不收,他爸爸总归会收的,于是转了个方向,将红包递给江义。

江义不客气地开了红包,往里面瞅了瞅。

“江皓月,傻站着干嘛,快给阿姨拜年啊。”

他沉着脸,一字一句地对他爸说:“钱还她。”

“压岁钱图个吉利,”江义笑嘻嘻的:“你这样不是可惜人家阿姨的一片心意吗?”

江皓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江义被他推倒在地。

然而,江皓月自己也没能站稳,踉跄后,拐杖失了重心。

他跌坐在地,眼神仿佛一潭失去生机的死水,空洞洞地盯着江义。

一旁的林文芳被眼前的混乱吓得退后半步。

江皓月从他爸的手里抽走红包,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林文芳。

她只好拿走自己的钱。

……

回乡的大巴上,陆苗依旧困得更不开眼,倚着妈妈的肩膀,半梦半醒地打着盹。

林文芳脑子里挥之不去之前江家的那一幕,以及江皓月最后的眼神。

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他心事深沉,跟陆苗不是良配。

况且他的家庭,他的身体……

林文芳摸了摸女儿脑袋,觉得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妈,你也睡一会儿吧,我们要坐到终点站呢。”陆苗模糊地嘟囔着。

昨天晚上,因为想事情,林文芳翻来覆去只睡了一小会儿。现下她的烦恼扩大,睡意被彻底压了下去。

她有很多的话,想跟自己涉世未深的女儿说,恨不得直接将自己懂的道理全告诉她,让她瞬间长成大人。

陆苗闭着眼。

清晨的阳光洒在少女的发间,她靠在自己母亲的肩头,小脸蛋看上去柔软而干净。

林文芳忽地有些鼻子发酸。

她握住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

“苗苗,妈妈努力赚钱,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学习条件,你什么都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少。”

妈妈的声音有些奇怪,陆苗撑开眼睛,对她说:“本来就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少呀,我什么也不缺。”

“妈妈不要胡思乱想……”她亲昵地挽住她妈妈的胳膊。

“嗯。”林文芳从她那儿稍稍得到了安慰,语气平复了许多。

“苗苗啊,”她说:“你是妈妈的全部希望了。”

陆苗看向母亲。

她疲惫的合上眼,嘴中喃喃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一定要过得好,要快快长大,你一定要有出息……”

陆苗想对妈妈说——妈妈,你的这辈子还很长。

她努了努嘴,见妈妈真的很累的样子,所以又把话咽了下去。

大巴继续向前开,不久,林文芳的鼻息变得绵长平稳,大约是睡着了。

而陆苗,却在听完她的话后,毫无睡意。

以后肩负起这个家的人,是她和妈妈;再往后,妈妈老了,她一个人要扛起这个家。

她的确,长大得太慢了。

陆苗呆呆地看着车窗外。

入目皆是不熟悉的风景。那些与她们同路的人,在不同的地点下车,陌生人在新的站点上车,成为新的同路人。

她坐着这班车,去往未知的前路。

她有妈妈、有江皓月,所以她不那么害怕。

她有妈妈,所以,她不能害怕。

☆、46.梦中海

陆苗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回过一次老家。

那时候外公还在,她记得, 那是一个金灿灿的晴日。老屋外的三角梅爬满了一面墙, 外公坐在藤椅上,见他们一家三口来了,远远地喊她“苗苗”, 声音洪亮。

作为一个从小爱在外面野的皮孩子, 长辈们都不怎么待见陆苗, 她的印象中, 唯有外公最喜欢她。

他总爱把她抱起来, 举得高高的;陆苗一点儿也不怕,被逗得咯咯地笑。

他们一家走的时候,外公慢慢踱步到他的房间,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牛轧糖塞进陆苗手中。

可惜当时年纪小, 不太记事,更多关于外公的画面, 陆苗没有印象了。

大人没对她说, 那趟他们回去老家,是去见外公最后一面。

陆苗在妈妈城里的娘家,看到外公的黑白遗像,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

遗憾, 她未曾跟他道过别, 也没有正经地给他上过一炷香。

大巴车行至终点站, 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 陆苗和妈妈终于到达目的地。

走到老屋外, 见到三角梅稀疏的叶子,她恍惚地忆起小时候的那一幕。

门口不再有藤椅,没人大声喊她“苗苗”。

老屋内迟迟出现几个亲戚迎接她们母女。

他们面上写着热络,不过对于陆苗,她是第一次见他们,完全不认得谁是谁。

“苗苗,跟五表舅问好。”

林文芳说一句,她跟一句:“五表舅好。”

“这是你三表婶。”

陆苗乖乖复读:“三表婶好。”

……

就这样,陆苗和一群她连称呼都叫不清楚的亲戚一起,过了个年。

吃年夜饭那天,她吃饱饭后,从热闹的酒席悄悄退回房间,用妈妈的手机给江皓月家拨了电话。

打了三通,他没有接。

第二天初一,陆苗的大姨、四姨,还有二舅舅一家,开车从城里下来,跟乡下的大家一起去祖庙烧香。

来祖庙以前,陆苗一直以为他们家是不信这些的。

“妈妈,我们祖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啊?”

“我们家的守护神。”

林文芳把点好的香递到她手中。

“去神前拜一拜,许个愿。”

陆苗望着香,有些犹豫:“守护神认识我吗?”

——总觉得她忽然来一趟,也不太熟就要跟人家许愿要这要那的,不太好。

林文芳好笑道:“你这不是废话,当然认识啊,神什么都知道的。”

在神像边,陆苗看见了外公的灵位。

这下她总算有了底气,不再那么拘谨。

最喜欢她的外公在天上,一定能成为她的守护神;或者呀,不是守护神的外公会帮忙她,跟不认识她的守护神说好话:这是我的外孙女苗苗,请您务必要保佑保佑她。

跪在蒲团前,陆苗跟外公说了一会儿话。

忽地灵机一动,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平安绳藏在掌心里,朝守护神拜了拜。

从祖庙回去的车上,陆苗问妈妈,能不能借她手机,她想跟江皓月打个电话。

林文芳在快到老屋的时候,把手机借给了她。

奇怪的是,江皓月依旧没有接电话。

多打几次,他那边占线了。

“江皓月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陆苗忧心忡忡地将情况告诉了她妈。

“能有什么事?”林文芳轻描淡写道:“他爸爸不是在家吗?我猜测能发生的状况,不外乎是他们出去过节,或者来了客人,不方便接电话。”

想想她妈妈说的有道理,陆苗只得作罢。

乡下的过年,成日燃放那种长长一串的红鞭炮,噼里啪啦响得震天。

这里的烟花管控不严格,种类比城里的多得多,陆苗偶然见到,觉得很是新奇。

她往年和江皓月点的仙女棒,连家里的小辈都不屑玩。

他们玩的,有的烟花能旋转喷火花;有的发射后,能在空气中几度炸开;有的鞭炮“啪嗒”摔到地上,响声惊人……

陆苗买了十几盒仙女棒,分给那些最年幼的小朋友,在流光溢彩的烟花宴会上,当了个不起眼的背景板。

面对一群调皮的小孩子,她没有过去跟他们闹成一片。她不自觉地担任了大姐姐的角色,在他们举着烟花四处玩闹时,担惊受怕地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江皓月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一声叹息被热闹的人潮淹没,陆苗百无聊赖地想。

同一时间,江家。

追债的人找上门,拍门无果,他们直接撬掉门锁,抓住了江义父子二人。

江义没去工地好一阵子,他有钱去赌,有钱回家,有钱继续跟他的狐朋狗友吃吃喝喝……靠的是他借高利贷的钱。

江皓月不知道他爸欠下了一个多大的数字。

可他知道,江义这回没想活着。

先是恐吓电话、砸窗警告,无奈他们一毛钱也还不出来,没过几天,放高利贷的人凶神恶煞地找上门。

江义没跑,他喝完酒倒在家里呼呼大睡,像一头没脸没皮的死狗。

别人揍他,他由着人揍。

“钱都花完了,没钱还。”鼻青脸肿的江义瘫在地上,冲要钱的人讨好一笑。

一怒之下,他们把他家砸了。

江皓月的书、奖状、奖杯,家里的电视、盆栽,碗碟……整个家找不出件值钱的玩意儿,棒球棍挥过,一片破碎之声。

江义唯一出声拦着的时刻,是他们砸到他的卧房。

“哎哟,别砸我的酒呀,刚买的。”

即便是之前,那些人折了江皓月的拐杖,弄坏他的轮椅时,江义都默不作声。

他最心疼的,是他的酒。

“还不上钱,你们这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爹还不了,儿子接着替他还。”

高利贷的人已经得知了江皓月就读的学校,没拿到该拿的钱,他们不会就此了结。

邻居有人报警了。

在警车来前,那群人撤出了江家。

江皓月捂着自己的断腿处。

他的身体仿佛纸糊的,被人推搡几下,陈年旧伤复发了,疼得他冷汗直流。

眼前出现幻觉,白色天花板,下坠着无穷无尽的灰色。

咬紧打颤的后槽牙,江皓月哑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全是碎的。

“陈露……说过你什么,你知道吗?”

“她说,你是一个治不好的瘤。”

蜷成一团的江义,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后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她当初为什么离开你吗?”

江皓月的话,一刀一刀刺向江义。

他迟钝地恢复了痛觉。

“你为了赌钱、玩乐,去借高利贷,他们把她的店砸了。然后她卖了她的店,给你还清债务。那之后,我们的家毁掉了。”

“如今,你没老婆了,剩你的残废儿子替你还债。”

——罢了。

江皓月心中冰凉凉的,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泪水,从江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的相貌早已不复年轻,一张饱含沧桑的老脸上,满是褶皱。

可他伤心起来的样子,跟他愣头青时期的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窝囊,同样狼狈,同样的不知所措。

“你妈,她……”

江义哽了又哽,终于把话说全。

“她给别人生孩子了。”

他的手挠起自己的头发,表情既是狂喜又是痛苦,已然陷入疯魔。

“我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有钱的话,她说不定会回来?赌钱才有翻盘的可能,万一我赌赢了呢……”

江皓月冒着冷汗,等待疼痛自行缓解。

江义的眼泪和他所说的话,没能引起他的丝毫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阖上双眸。

而后,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

他失去了意识。

……

江皓月被一串电话铃吵醒。

他睁开眼,仍旧躺在之前的地板上。

家中一片狼藉,江义不知所踪。

电话铃响得很有耐心。他起初没打算接,它一直响到挂断,不久后,又来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