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世子爷心机很重,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浅薄。

毕竟是内宅任延凤礼数周到之后,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起身出去,一会儿功夫常宁伯夫人也辞行,“我还想请老夫人去我家里看堂会呢。”

老夫人连连摆手,“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轻喜欢热闹,再说看堂会应该我来做东才是,改日我一定去请夫人过来聚聚。”

二太太和容华将常宁伯夫人送出去,常宁伯夫人拉着容华的手笑道:“外面谁不说老夫人得了个好孙媳呢,昨日在别人家里做客,夫人们都说长公主的孙媳妇不但漂亮而且既聪明又贤惠的。”

二太太的目光不为人知地一冷。

容华抿嘴笑道:“夫人取笑我了。”

将常宁伯夫人送上马车,二太太和容华这才回到府里。

刚走出垂花门两侧的抄手走廊,就有婆子上来道:“那个叫隆正平的还在外面等着。”

二太太听得这话冷笑一声,“就让他等着,一个商贾差点害的四弟没了性命,若是从前少不得要惩办他。”

那婆子应了一声下去。

二太太道:“容华你说是也不是?你四叔父的性命岂是一个商贾能顶上半分的?”

容华抬起头看二太太,现在说这些不过是口舌之争。

二太太心情顿时愉快不少,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我们去看看你四叔父。”

这样更好,至少侯爷能和老夫人能说两句话。

容华和二太太去了四太太房里,老夫人和薛明睿在屋子里说话。

最近这些年已经很少有祖孙两个这样面对面地交谈,老夫人看着这个长孙,一晃之间从那么小小的个子长得这样高大,肩上能抗那么重的担子,容华还没嫁过来之前来家里做客,明睿将身上的大氅给了落水的八小姐,明睿这个冷面侯爷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举动,她就猜测明睿心里说不定对陶八小姐另眼相看,容华嫁过来之后,果不其然是她想的那样。

明睿还是有些眼光的,容华这孩子的心思比别人要细腻,只是…

“要是别人大概不会想的那么周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谁会想那么多。”当时容华去她房里就是想说这件事,却碰到了三媳妇,后来遣了春尧去她屋子里送点心,才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我都没想是施勉家的孩子。”

“容华将孩子送去医馆,是送对了,只要晚一步督捕司的就上了门。”到时候再想法子就晚了,老夫人看向薛明睿,“你准备要怎么办?”

薛明睿道:“依照本朝法纪,上书陈情。”

老夫人点点头赞许道:“好,这是为臣者应该做的。”

薛明睿抬起头,“四叔父的伤…”

老夫人没有做声,半晌才叹口气,“都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他才有今天的局面,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想办法给他治病,这孩子…”

薛明睿道:“我去请太医院的人来给四叔看看。”

老夫人点点头,看看外面的天,“你还要进宫,还是早些去吧。”

薛明睿站起身出了门。

老夫人将李妈妈叫过来,“那个叫隆正平的商贾还在不在?”

李妈妈道:“在大门口候着呢。”

老夫人道:“你去将人叫进我屋子里,我有些事要好好问问他。”隆正平怎么会落水,老四怎么去救的他,又那么巧合遇见常宁伯家的人,看常宁伯夫人的意思,是想要修好两家的关系…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救命之恩,薛家说什么都要报了。

李妈妈忙让人去叫隆正平进府。

老夫人叫住李妈妈,“将少夫人也叫过来。”

陶府里,瑶华坐在桌前写字帖。

湘竹上前悄悄道:“打听出来了,薛家四老爷不小心落了水,好不容易让人救了起来。”

瑶华不出声。

湘竹接着道:“督捕司的去了薛家搜了半天才走。”

瑶华将最后一笔写完,轻轻一吹墨迹略微干了一些。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席之地(上)

薛夫人着过薛崇杰从屋子里出来,三太太又进去探看,薛夫人进侧室里,坐在靠窗的大炕上安慰四太太道:“我看着好多了,”说着抬起头看四太太,两个人眼圈都是一红,“可真是佛租保佑。”

四太太也点头,“若是他能好了,我以后天天吃斋念佛。”

薛夫人道:“药都够不够,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容华从丫鬟手里将茶端出来给薛夫人和四太太。

看到容华四太太泪光一闪,忙用绢子擦了,“今天多亏有容华在,不然我们哪里知道要准备艾草呢,等郎中来了现去买恐怕就来不及了。”

薛夫人也抬起头看向容华。

容华道:“也是身边有婆子经过这样的事,才会知道的。”艾草的事还是瑶华和她说的,瑶华不慎落水,就是郎中用艾草救回来的,说起来今天的事还要多谢瑶华。

正说着话,李妈妈进了屋,李妈妈向薛夫人、四太太、容华行了礼。

薛夫人问道:“老夫人边可好?”

李妈妈道:“好不容易劝着休息了一会儿。”

四太太脸上一黯,想起老夫人刚才生气的模样,手都哆嗓起来,顿时道:“要不要请郎中去看看?”

李妈妈回道:“已经去叫常来的黄御医。”说着略欠着目光看容华。

容华立即明白李妈妈的意思,站起身道:“娘和四婶坐一会儿.我去看看老夫人。”

薛夫人本想着要和容华一起过去,看到李妈妈略微颔首,这才又坐下来。

容华跟着李妈妈走过翠竹夹道李妈妈低声道:“老夫人让人叫隆正平来问话。”

容华心中已经猜着几分,四叔父虽然已经醒过来了,却不能说话,落水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只有在场的人才会知道,自然只能先问隆正平。

李妈妈上前打帘让容华进了屋,老夫人躺在贵妃榻上休息,之前容华看到的服侍老夫人吃药的丫鬟端了一碗药上来,老夫人吃完了药才让容华扶着进了侧室。

丫鬟们已经立了屏风老夫人让容华坐在自己身边,这才让隆正平进了屋。

容华见过两次隆正平,虽然生长在江南,身材却如同北方人一般高大,稍微有些微微的发福,整个人精明却又和气,穿戴也许不十分的臃肿,身上没有赤金宝石做装饰,只佩戴了羊脂玉,乍一眼看过去并不像商贾。

四叔父初相识时也未将他当做商人。

这一次经历了这种事隆正平看起来十分的狼狈,头发不太整齐,家衫半湿半干,弓着腰跪在屏风后面,向老夫人行了大礼。

老夫人也许未阻止,将礼受了仍不叫他起来,隆正平也没有半点的不情愿。

老夫人淡淡地道:“老四醒过来了。”

隆正平惊喜地松口气一下子拜倒在地。

老夫人冷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与我说清楚。”

隆正平不敢怠慢低声回道:“我和四老爷本是在临湖的茶馆上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茶馆里有人起了争执,我和四老爷正想要离开,不想就有人撞了过来,我一个不小心越过栏轩掉进了湖里,万万没想到四老爷会跳进湖里救我。”

“我上了岸喘过气来却不见四老爷,急忙招呼人去救人,还好有两个会水性的…”

老夫人道:“可知道茶馆里起争执的是什么人?”

隆正平道:“出了这种事,那些人早就一下子散去了。”

老夫人淡淡地看着隆正平,半晌才又问“你家是江南一带?”

隆正平道:“正是。”

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不识水性?”

隆正平老老实实地回道:“确实不识我从小就怕水,从未下过水。”

老夫人不可置否接着问道:“怎么选了那家茶馆?”

隆正平更低了头,“原是要与人在那里谈生意,于是便…再者那里坏境清幽。”

老夫人仔细看看隆正平,“与谁谈生意?”问这些本来是生意人的避讳,现在出了事,她也不管那么多,只想看看隆正平到底会不会说实话。

隆正平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道:“常宁伯府里的人,想问我手里买些米粮。”

这样一解释似乎全都通了,因要和常宁伯府里的人谈生意,所以四叔父落水的时候常宁伯府的人正好在左近。隆正平是生意人,早就养就了圆滑的性子,可是这一次他像是在说实话,语调平缓,语气恳切,再说这些问话四叔父都是知晓的,没有说谎的必要。若是隆正平要害四叔,拿他自已做诱饵,这也未免太冒险了,谁又能想到四叔父会跳下湖救隆正平的性命?容华微微皱起眉头。

夫人问完这些话似是有些疲惫,吩咐李妈妈,“扶我进去歇一歇。”

李妈妈忙上前扶起老夫人,容华站起身对上老夫人的目光,老夫人微微领首。

老夫人出了门,锦秀倒了杯茶,外面的婆子搬来圆犹,容华道:“请坐吧!”

隆正平哪里敢坐,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小的不敢。”

容华又道:“你站起身我们好说话。。”

隆正平这才又叩首慢慢站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容华道:“你可有什么仇人?

隆正平仔细思量,“刚才小的也在想,虽然跟人没有过直面的过节,可是…小的来京城这些年没有投靠谁,有可能…加上这次米粮我用了些小手段,难免就得罪了人。”

容华道:“你是说米粮大批运进京城的事?”之前就是隆正平和四叔父说大批米粮要进京,她才得了讯息没有吃亏,可是这样一来京里不少米铺都多少受了损失。

“常宁伯府里为什么要跟你买米粮?

隆正平道“这几日小的趁着米粮价格低廉买进了不少,想来是因为这个。

这么说常宁伯府也不算没有由头。

隆正平道:“小的一定会查个清楚,不然四老爷就…”说着又跪下来,“小的这条命是四老爷给的,小的永远不敢忘记。”

容华的目光依然平和,“这话等以后你见了四叔父和四婶再去说。

隆正平又叫头道:“谢谢少夫人“

容华进了内室去见老夫人,见隆正平的话说了一遍。

老夫人侧头看容华,“你觉得呢?”

容华道:“我是觉得,隆正平不会害四叔父,别的还得查查再说。”

老夫人点点头,“若是查不清楚呢?”

容华顿了顿,“越是查不清楚越不是等闲之辈,京城里也就有那么几家。”

老夫人叹口气,“虽然只有那几家,想要理清楚也是不容易的,老四是真的救了隆正平一命。”

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不管是谁都要停一停,所以隆正平暂时也安全了,容华道:“隆正平的意思是想在咱们府门外接着等消息。”

老夫人眼睛一沉,“那怎么行,不说别的,天天守在府门口成何体统。

容华轻声道:“我回绝了他,他又说想留在前院下人房,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差遣他。”

老夫人看了容华一眼,容华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她说话。

“你这个孩子,”老夫人拍拍容华的手,“有些事你做主就好,不用一遍遍来问我的意思,府里弃许多事我都要亲自过问那是因为不放心…你做事稳重谨慎,即使我不过问你也会做得很好。

这是她嫁过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如此肯定的夸赞。

“凡事想到人前,提早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对策,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不要将自己逼入绝境,否则就没有了转围的余地,遇到任何事,名利两个需要牺牲一样的时候,不要多想,首先要保住名声,名声是要几代才能换来的,利益却是最能迷感人心的。我们家是勋贵世家,外人看来离宫贵近,你心里也要知道越是宫贵越是凶险,要想织出漂亮的锦缎,一步都不能走错。

容华没有想到老夫人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是在陶家她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教导。

老夫人又道:“做事不要泄气,要知道酸和苦加起来才会变成甜。

老夫人说过话闭起眼睛体息,容华小心地从内室里出来,隆正平还在屏风后恭敬地站着。

容华停住脚步。

隆正平不敢直视只低头隐约看到屏风后绰约的身影,只听得一个坚定又带着些威严的声音道:“你下去吧,真的想要报恩,并不急于一时。”

隆正平心头一凛,低声道:“是。

隆正平走了之后,容华才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刚走到长廊里,薛明哲迎面跑了过来,容华脸色不由地一变,上前问,“怎么了?”

薛明哲抬起头,急忙否认,“不是。”顿了顿道,“我是来跟祖母和二嫂说,我爹爹吃了药好多了,母亲说早些让祖母和二嫂知道好放心。

容华这才微微一笑,“老夫人在屋子里。”

薛明哲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在容华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低声道:“谢谢二嫂。

容华眼睛一亮,笑道:“快去吧!”

第一百九十章 一席之地(中)

督捕司的人在薛家查了一圈回到衙门里,领头的交了差事在街上转了转,确定身后没有人之后溜进胡同换了身衣服,进了得月楼。

沿着雅间向前走,又进了处跨院,这才到了聚会之所。

领头二话不说先道:“长公主自然是要阻拦的,不过总算是找了借口进薛家搜查了一番,可惜并没有找到。”

座位上的宁国公微微一笑,“查的好,总算是出了口气。”

领头的得了赏钱知道屋子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立即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上了酒席上来,无不是珍馐佳肴。

宁国公笑着道:“管他武穆侯要怎么办,咱们要先填饱肚子。”这些日子多少人被抓,虽然知道不会将庄亲王牵连出来,可是毕竟是将工部连工部连根拔起,损失了钱财不说,像施勉,是眼睁睁地看着救不回来了,庄亲王也整日里在家闭不见客,等着上面的圣谕。

总不能找未成年的皇子做储君吧?宁国公目光闪烁给身边的常宁伯倒了杯酒,“要论贤德谁能比得上庄亲王。”再说庄亲王身边支持的官员众多,大事早晚必成,皇贵妃所生的皇子,还没出宫建府,靠的是蔡家,万一哪天皇贵妃失宠,蔡家再怎么费心思也是没有用的,不是最近传出一位李贵人颇为得宠吗?

宁国公拍拍心事重重的常宁伯,“放心吧,这件事是我找人做的,你又不知道,庄亲王问起自然有我呢,就算要责怪也怪不到你头常宁伯笑了笑,找了借口出去更衣,让人去拾庄亲王稍了字条去。小厮急急忙忙将字条送去王府。

庄亲王展开字条一看,脸色顿时一变他就知道定是有人因施勉的事按捺不住才想出这样的主意。

庄亲王妃接过字条看了看凑在油灯下烧了,然后转身给庄亲王倒了杯茶,柔声劝慰道:“王爷别急,这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庄亲王皱起眉头,“你懂得什么?就算是我见了长公主也要叫一声姑姑,薛家虽然不是以前驸马府的风光,却仍旧是勋贵世家。”说着看一眼庄亲王妃,“伺候我换衣服,我要出去。”

容华在四太太房里帮着将药熬出来,又看着四太太将药喂着四叔父喝了。

四太太柔声问床上称薛祟杰,“老爷觉得怎么样了?”

薛崇杰点点头,咳嗽两声。

薛崇杰躺下来休息,四太太和容华到外面去说话。

容华将几个婆子叫进来,“四婶要照顾四叔父肯定是少不了人的,老夫人也惦记着,让我找人手来帮四婶。”

四太太露出感激的目光来,“你忙了一天快去歇歇。”

容华笑道,“我也不累。”

四太太目光微沉似是有话要说,先打发了屋里的婆子下去,刚要开口,丫鬟打帘道:“三太太来了。”

容华还从来没见过三太太这样热心肠,又是送药又是送东西,然后坐下来和四太太话家常,说了半天,三太太没有要走的意思,容华先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去娘那里。”

四太太点头,“快去吧。”说着将容华送了出去。

容华刚出了院子,迎面碰见了三叔父薛崇仁,容华上前行礼,薛崇仁关心地道:“你四叔父怎么样了?”

容华道:“吃了药,看着好些了。”

薛崇仁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三叔父和三婶齐齐地都到了,容华转过头去,想起刚才四婶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说。

四房屋子里说着话,外面的婆子小声议论着,“虽然是庶出,老夫人也惦念着呢,要不然四老爷怎么会一直记在老夫人名下。”

将三伯和三嫂送走,屋子里安静下来,四太太走到床边去守着薛崇杰。没有了旁人在,夫妻俩终于能说一些贴心的话。

“你怎么那么傻,”四太太哭起来,“若是你有个好歹,让我们怎么活?”

薛崇杰勉强抬起手来去擦四太太脸上的泪,“没有我拖累,你们说不定能过的好一些,也不至于为了我不敢在人前抬起头来,想到这辈子我真是误了你,你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却嫁给我一个庶子。”

四太太握着薛崇杰的手,“就是一个庶字,将你压成这个样子。”

薛崇杰道:“你哪里知道,我父亲只有过一个姨娘,这府里也只有我一个庶子,你知道我心里如何?从小哥哥们就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母亲很少责骂我,我却要加倍的小心,姨娘死的时候我还小,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她那个样子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是被这个庶字压着,父亲去世的时候甚至没有将我叫到床前…”

四太太哭道:“别说了,你是想的太多,哪家没有庶出的子女,还不都好好的。”

薛崇杰舒展了眉毛,“可是永远都有嫡庶之分,永远都分的清清楚楚。大哥在陪都“生病”的时候,朝廷将母亲、二哥、三哥带走却没有带我,是因为什么?”

四太太低下头擦眼泪。

薛崇杰喘了几口气,笑道:“我知道我有些小心眼,这几日我逐渐想明白了,救隆正平的时候我想的最透彻。我不该一直想着这些,该释怀的时候也该就放开,我不应该只想着矮人一头。”

四太太点点头。

薛崇杰道:“大哥没了这些年,大嫂和明睿比咱们要艰难,特别是明睿,给朝廷办差多么不容易。”

四太太不由地有些惊讶,自己平日里苦口婆心的说薛崇杰就是听不到心里去,怎么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