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下马,查看情势,苦笑着抿嘴儿。她就算不认识这些人,也认识为首的这位:胥丽华手下最得意的死士,伏夜。虽然只与伏夜打过一次照面,但伏夜的气质太阴鸷诡异,很难忘。

此时,伏夜走到她面前,笑的得意。他当然应该得意,“不用想办法逃走,我会直接杀了你。也不用害怕,我没那么喜欢折磨人。”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里面有一枚丸药。

少年笑如罂粟,“来,漂亮的姑娘,告诉我,你是准备自己吃了这药,还是我喂你吃下去呢?我这样的人都是在刀尖上走过的,你尽管大胆用药,不必考虑我敢不敢杀你。”

他们真的会杀掉自己。阿妤身子颤抖,害怕无比。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闭眼服药,她以为这样会给自己争取时间。很多年后,江妤都想,那时候,还不如死了的好。

☆、5050

腊冬里,万物迎春,合家团聚。年三十,谢玉台仍在外面走。他心中惶惶,从客栈里讨完热酒喝,隐隐听着里面的欢笑声。如果阿妤在的话,他们现在,也肯定是这样的。

他牵着马,转身又步入黑夜中。这次,却不用他多走了。密林深处,停着一辆老旧马车。懒洋洋的伏夜公子靠着车壁发呆,身边一二十个少年侍卫,都在等着他。见到几步开外的红衣少年停了步子,伏夜悠悠一笑,“玉台,让我等了这么久,你也太慢了吧?”

谢玉台冷眸垂下,阴沉沉看他,“阿妤在你们手上?”

“当然啊,”伏夜似乎很惊讶他会这么问,笑嘻嘻回答,“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等着你自投罗网?”他微笑着,手从车壁伸出去,从里面牵出一只玉白的小手。

柔软,纤长,是一只美丽的少女的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拉着他。现在,这只手却无力地垂下。

谢玉台呼吸紊乱,胸脯起伏,眼睁睁盯着那只从马车拉出的雪白手心。瞬间,脑中有什么一下子炸开。他快步向前,着急奔到马车边,却被围着的十多个侍卫拦住。伏夜看着他苍白的脸,残忍地笑,“这只手,很美丽,对不对?玉台,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捏断她的手腕骨!那种被活生生弄断、痛不欲生的滋味,你应该不陌生吧?”

“阿妤,阿妤!”玉台对着马车喊,但马车好安静,里面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谢玉台手心发凉,想见她一面。他用轻功跃起,捕风向前,立马被人按下,无情地被踢倒在地。后背被狠狠击打,他胸口闷痛,又咬牙,挣扎着爬起,再被打倒。头发被人拽住,脸被打肿,脊背脖颈,所有地方都开始遭受重击。手指甲全是乌黑的泥土和鲜血,嘴角也流出血丝。但他仍不放弃,想挣扎开,看一看马车里的人。

簪子断裂,少年乌黑的长发散在脸上,红衣扯乱,虚弱无比。无数拳脚招在身上,骨肉闷闷地疼痛。这疼,却还不足以摧毁他,不足以消去想见阿妤的决心。他们见着,这羸弱的少年,手肘撑着地,一点点向前爬。目中坚定,绝不妥协。

伏夜静静地看着他挣扎,原本玩笑的目光,转而黝黯。像是时光轮回,当年的红衣少年,就是被人这样一遍遍地打。伏夜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命,谢玉台就是不肯服从呢?为什么一定要逃出去?外面的世界,欺骗、伤害、背叛,会比里面更好吗?

然后,玉台,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明知道我在这边等着你,你还要来?

见谢玉台被打得气息越来越弱,伏夜抬手,止住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他走过去,蹲下,看着曾经漂亮无比的谢玉台,在胥丽华手中,被毁成今天这个样子。伏夜轻声,“我不想折磨你,你也不要让我难做。玉台,只要你听话,跟我回去见郡主,我现在,就让你见你的小姑娘一面。”

回去?谢玉台失神,眼里露出悲伤的神情。他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他早就知道,他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还是要来。什么都可以牺牲,不可以把阿妤交出去。世上已经有了一个谢玉台,他不想阿妤变成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小姑娘被陷害、被抓住、被拿来威胁他,他全无办法。不能伤害她,就伤害自己吧。救不了她,看她一眼,也好。

谢玉台抬手擦去嘴上鲜血,目光盯着马车厚帘,轻微点头。伏夜长久盯着他,唇角动两下,终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他出手如电,向谢玉台□点去。玉台昏迷前,帘子掀开一角。

简陋的马车中,黑暗笼罩,仍有一束月光静静地照着。杏衣小姑娘靠着壁,闭眼沉睡。她的秀美杏眼,乌发雪肤,在暗中,发出淡淡的光华。可是她闭着眼沉睡,一动不动,似要到地老天荒去。

“阿妤。”轻微的叹息从少年嘴角逸出,飘飘的,被风吹开。那么软的声音,只有在心里,被真实喊了出来。能够在昏睡前见到她,能够确定她在,这感觉真好,又真不好——他一定会把阿妤救出去的,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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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显谢家,春节已过,江南坐在花厅里,木呆呆地瞧着丫鬟们剪窗花。她抱着膝盖,已经坐了一上午,并开始想着,下午,又要怎么消磨时间?

在谢家的日子,和云州并没有什么区别啊。她在云州要应付各家名门闺秀,在青显,就要应付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一样的陪说陪笑陪玩,甚至现在,比以前更累。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江南自己选择的路啊。

一阵过堂风吹进,携带着外头的冷气,扑面而来。江南的披肩斜斜抖落,她抬头,看到多日不见的夫君,匆匆进来,并且目标明确,是冲着她。怎么可能,谢明台终于想起她了?她被他丢在谢家多日,他来去无踪多日,终于想起她了?!

江南心中激荡,站起身,想对谢明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她甚至想好台词,想告诉他: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怪你冷落我。一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是应该这么做的。

谢明台确实是冲着她来的,见她起身,抬手制止,坐在她旁边。丫鬟上茶,谢明台喝了一口茶,润了喉,严肃看她,“听着,江南。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玉台和阿妤现在在哪里?”

江南呆住,胸口一腔热血,慢慢冷了下去。

谢明台皱眉,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人手来回调动,跟踪的人,却说失去了玉台和江妤的方向。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婚前提醒过他此事,他病急乱投医,就来找江南了。如今见江南这副样子,他压眉,“江南,私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他们已经成亲,他还是叫她“江南”。他说一切都不重要,只有他想知道的最重要。而且,你还在嫌弃自己的妻子矫情!呵,亲爱的夫君,你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成亲这么多天,你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因为她没有及时回答你的话,你就开始不耐烦。

江南勉强压下心头失落,强笑,“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谢明台挑眉,目光仍盯着她,好像要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片刻后柔声,“那是我找错人了,抱歉。”他站起,又匆匆向外走,扶着下巴,一脸沉思。

江南站起,追着他步子两步,“夫君、夫君你晌午回来用餐吗?”

“我很忙,”谢明台知道她的意思,无奈笑,“中午有事,下午有事,晚上也有事。年关这会儿,我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玉台又出了事哎,你闷的话,去看看书什么的吧。天下再找不到比谢家藏书更多的地方了。”

江南眼睁睁看着他又走了,无力坐下。她又长时间地坐着,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再一遍地问: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

成亲第二日,有陈家、萧家、张家、顾家好几个家族的夫人来拜访。她和谢明台作为新婚夫妻,一起迎接各位客人。那时候,谢明台怎么介绍她来着?

“啊?她是谁?她叫江南,以后的八夫人就是她了。”如此随便,敷衍——恰如从头到尾,他对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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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台被关在了黑暗中。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曾伴了他十年。好容易逃脱,他又自投罗网。

天黑天亮,日升日落,完全没有时间的流动。永远只能听到愤怒的打骂声、凄厉的嘶喊声,无休无止的冷笑声。睁眼闭眼,睡觉苏醒,变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一开始,他还能压抑自己的惊恐,沉默着,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后来,时间慢慢地走。各种嘈杂声音时远时近,胥丽华的阴笑脸在他眼前一遍遍出现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得不到安宁。

“敢背叛我?我让你生不如死。”胥丽华的笑,像阴风吹过。

“玉台,我最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啊。”胥丽华温柔的声音,如影随形。

“打!打死他!挑断他手筋,让他永远别出去!”

谢玉台满头冷汗,从噩梦挣扎出来。他不能松口气,耳边还是能听到没日没夜的怒骂尖叫声。他瞪大眼,四周还是黑暗。这是醒着,还是睡着?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全然不知,满身冷汗,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谢玉台凄声大喊,手脚捶着坚硬的墙。

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永远被关在这里,没办法出去。黑暗这头猛兽,在后面追赶,一直撕咬着他心中最痛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遍体鳞伤,神经疲惫。

谢玉台呆呆地想——是不是,他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后,自己从未逃出去呢?

“放我出去——!”少年绝望地跪在地上,流泪不止。

他看到三岁幼童,被母亲无情地丢弃在街头。幼小的孩童,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被另一个人抱起,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母亲那时冷静的眼眸,谢明台懵懂无知的神色,在他眼前一遍遍重现。他哭着追赶,一直在追赶,却再也追不上。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结束了一个孩子最单纯的时光。

——母亲、母亲,你是谢家女子,你自然冷毅果决世间难有。可你不是我母亲么?再狠心的母亲,不应该还是母亲吗?为什么要抛下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被你丢下的孩子,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怨恨你,恨不得你死去。我多少次做梦,都希望你已死。可后来,我出了这里,躲躲藏藏,回到青显。我就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但你真的早已过世。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怎么那样狠心。

阳光下,谢明台坐在屋顶,没心没肺地笑。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一直活在光明中,没有一点儿阴影。

——明台、明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我也可以有。我会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出色,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当初被抛下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我同样怨恨你,希望你早死。或者让你来尝一尝我的痛苦——我在伪装什么呢,我真的还算一个正常人吗?我其实,早就跨越那道底线了。比谢家的没有底线,还要可怕。一个人的阴暗面,是可以压制的吗?一个人的伤心,是可以忘记的吗?你享受那么多年的优待,你怎么知道我是受着什么样的苦,才能做到和你一样笑。

黄昏街头,美丽的杏衣姑娘负手而立。她侧过头,眉眼全是漫不经心,随手把同心结扔到他手中。

——阿妤、阿妤,为什么要教会我“喜欢”?为什么要对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多希望你普通一点,不要出色,拒绝优秀,不要被任何人觊觎。我希望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永远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怨恨你,想毁了你的容,囚禁住你,让你只被我一个看到。可我想的从来不敢让你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妖怪。谢玉台他,其实早就不正常了。我伪装成正常的样子,是希望和你在一起啊。那你为什么总是要一次次离我而去呢?!

“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谢玉台尖叫,从喉咙里发出悲凉的怒吼。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囚禁在这里,往前,扑在墙上。往后,还是墙。前后左右的方寸,只够他坐下而已。这窒息的黑暗,让他觉得害怕,觉得无望,觉得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只虐三章,差不多吧~

然后谢谢“咕咕鸟”GN的霸王票,MUA!

☆、5151

胥丽华见到谢玉台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少年,已经被他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奄奄一息。昏黄烛火中,他额头撞破,有血凝固。脸上的旧疤,也被自己划破,肉疤连着血痕,狰狞无比。而他灰白的脸抬起,正对她冷笑。

他低声喃喃,“我要杀了你。”

“哦?这比救出你的宝贝疙瘩更有趣吗?”胥丽华蹲下,手抬起他的下巴,啧啧笑。她看着他呆滞的目光,惊讶下,对自己的效果很满意,“呀,玉台这反应,是已经忘了江妤的存在了?黑暗真有趣对不对,能让你变成另一个人啊。”

“你这个老巫婆,死鱼眼,媒婆嘴。你长得这么丑,你还记得你多老了吗?!你觉得有趣,自己去回味一番童趣啊!”谢玉台嘴唇翘起,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他句句穿心,让胥丽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胥丽华一掌拍在他胸口,看少年被撞飞,顺着墙壁滚落。他捂着嘴冷笑,她也温柔地跟着笑,“好孩子,是你惹我生气的。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江妤,她已经死了!”

谢玉台猛然抬头,瞪着她,“你骗我!”

胥丽华扬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怎么会让我的小怪物,看上别的人呢?玉台想要证据是吧?来人,把他关到那个全是刑具的地方去。玉台,你能挺过来,我就告诉你,江妤是怎么死的。”

日日夜夜,百般折磨。喂他吃人肉,逼他喝人血,让他亲手去杀掉那些对胥丽华没用的人。他稍有点儿反抗,胥丽华就用阿妤来逼他。

“玉台,阿妤没有死呢。你看,这是她的一根手指头,刚切下的。其他的,还好好的。”

“玉台,这是阿妤的手骨。她已经死了,你不用指望什么了。”

“你不肯和人□吗?这是江妤腰上的那个同心结,你不想拿过来?乖,我知道你是听话的孩子。”

江妤,江妤,她成为他心头不能说的伤口。每天,胥丽华都用她来逼他。有时候是少女一个侧脸的影子,有时候直接是少女的发簪。有了这么东西,胥丽华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他苦苦忍受,多少身心的疼痛,只为换阿妤一个消息。

他神思模糊,昏昏沉沉,早已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了。有时候想,或许已经死了,胥丽华这么残忍。有时候又想,或许还没死,胥丽华要用这个少女来玩他。

谢玉台抓紧怀里断裂的杏花银链,他还没送给她。握着她的同心结,他送给她的。抱着骨头,胥丽华说是她的。少年在牢狱里,吃吃笑:

“我真喜欢阿妤啊小小的阿妤,安静的阿妤,陪在我身边的阿妤,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妤。我真喜欢阿妤啊,好喜欢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喜欢”

他流下干涩的眼泪,滴在手上发黄的白骨上。

“你到底有没有死呢?你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还没死?”

那样一个小姑娘,不知生死的姑娘,是在这里,最让他受折磨的。

伏夜趁着胥丽华不在,给他送饭。看脏兮兮的少年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虫子猪食,什么都能吃下去。伏夜不忍心地别眼,“玉台,你想活下去的话——得忘了阿妤。不然,你会被郡主逼疯的。你也不想,自己真的神志不清吧?”

忘了她?

她有那么多让他喜欢的地方,她的生死他还无法确定,他还欢喜地认为会和她走一辈子,他想救她出去。他那么地喜爱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可以从他心头消失呢?

那剜骨割肉一样的痛,胥丽华每次提起就让他心口疼的人,他要怎么忘记?在她已经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后,在他没办法舍弃她后,在他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痛苦后忘记,远远比记得困难。

他也知道胥丽华是故意用阿妤折磨他,他也知道自己受不了这种痛苦,他更知道再这样下去,还没有逃出去,他就已经疯了可是怎么能忘记得了?

那么喜欢的阿妤。

最后一次和她说话,她在城门口送他。那时候亲吻的感觉,刻到了骨子里,怎么能忘记?

但是,如果他不能把阿妤从心头剔除,他就永远无法战胜胥丽华。他可能,就要一直被她这么玩弄下去。

昏昏沉沉中,胥丽华的一个男·宠传消息给他,“利州的人马,我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公子你杀掉胥丽华,救出我们所有人。”这条线,是谢玉台凭着自己的本事,布置了许多年。他要杀了胥丽华,一定要杀了她!

失神的少年噙着眼泪,去亲吻抱在怀中的人骨。他抱着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的辛苦?连他都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地步。阿妤,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哪怕许我看一眼,让我知道你的生死,都好啊。

他始知道,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舍不得丢掉的东西,越伤人。

阿妤为什么那么好?

因为人生的每一次温暖和美好,都是为了让麻木的神经苏醒,感受到蚀骨之痛。然后,为下一次冬天做准备,为了迎接新的折磨和痛苦。这时候,真的可以把美好丢弃了。

再说青显谢家,谢明台查到了玉台这么多年都被关押在利州的郡主府,无比震撼!他第一次得知,胥丽华是怎么对待她手下的那些可怜孩子。谢明台一直以为谢玉台和胥丽华有点儿摩擦,胥丽华是定平郡主,过分不到哪里去。

那么,两年前,玉台拜他引开的那伙人,就是胥丽华派来捉玉台的吗?傻子!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一次次和危险擦身而过,而自己只以为这是小误会!

谢白涵敲门,谢明台把收集来的这些消息,全部给他看。胥丽华是郡主啊,而谢家除了一个谢三郎,不和朝廷有牵扯关系。谢白涵看了这些信物,表情也渐渐沉重,“七叔这么多年,是这样过来的?!”

胥丽华,定平郡主!真以为是皇帝的亲姑姑,谢家就碰不得她吗?她这样欺负谢家人,是以为谢家人死光了么?!

“白涵,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要出手,”谢明台揉着眉心,疲累道,“求你给三哥写封信,胥丽华是郡主,只有三哥和皇帝有交集。前几天江思明问过我话了,我打算去云州。和他一道,带着我的人马,直接去利州。后续的事,就麻烦三哥帮我弄好了。”

“八叔,很不幸,我刚收到大燕公主的来信,三叔服了毒,一睡不起,没办法用丞相大人的特权了,”谢白涵苦笑,“我们家今年是流年不吉吗?一个个,全出了事。”

谢明台怔住,进而发怒站起,“大哥失踪,二姐死了,四姐也死了,连三哥都服了毒现在轮到了玉台。谢白涵,你要还当我是长辈,你要不想自家人一个个死尽,你就借我兵马!朝廷的事我不管了,劳你在青显费心——难道三哥出了事,玉台就活该被不管不问吗?”

谢白涵很少看到谢明台发怒,眉毛一挑,只好答应下来。好吧,他只是代替父亲行使宗主大权。他又不是真正的宗主,放个水,应该没关系吧?再说,相信父亲大人在的话,应该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当年五哥离家,带走青显一半死士,不就是被父亲当做没看见吗?

谢白涵坐下,开始安排谢家的人事流动大权,暂时交到谢明台手上。而青显朝堂这边,唔,谢家情报快,三叔一睡不起的事,应该还没被皇帝知道。那这段时间,他就先模仿三叔的笔迹,假作丞相大人,和皇帝谈谈那个无法无天的胥丽华吧。

动土到谢家头上,很了不起呀。

而胥丽华尚不知道自己已被青显谢家盯上,她每日,仍乐此不疲地玩着逗小老鼠的游戏。可是最近,谢玉台的表现,让她十分焦躁不安。

少年越来越隐忍,越来越无表情。她怎样拿江妤的生死说话,他都一脸麻木。痛吗?还是痛的。可是他已经不表现出来,让她无法从中得到乐趣。这个神经变得迟钝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何侮辱,都咽下去。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我要你求我!求我放过你!不想知道阿妤的消息了吗?我跟你说,她还没有死,还留着一口气呢。”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玉台,你不怕我让人来,像对待你一样,去对待你的小姑娘吗?”

怎么对待他,就怎么对待阿妤?

目光迟缓的少年抬头,慢慢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不哭,也不笑,他面无表情。身体在颤抖,他自己却不知道。

胥丽华呆住,瞪着他。猛然发现他每天抱着的骨头不见了,“你那个呢?”

“我吃了,”他缓缓笑,看着自己的十指,轻声喃喃,“我实在是,太饿了。”

这样扭曲的人,坐在暗处,露出阴气沉沉的笑,连胥丽华都被他吓住。往后退两步,脊背升起凉气。她看到他面容因伤疤累累而狰狞,却对她露出妖娆华丽的笑,“谁是阿妤啊?我早就不记得了。”

记得阿妤,忘记阿妤。阿妤活着,阿妤死了。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呢?

他被关在这里,被胥丽华毁了手,毁了爱,也毁了前途。他有时候心痛难忍,有时候肠胃抽痛,有时候失眠又头晕恶心。这时候,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内心痛苦,反而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胥丽华摔门离去,狼狈慌张。泪水滴在脸上的伤痕上,谢玉台才知道自己哭了。

如果你经过胥丽华这种每天在心口上放血的生活,就什么都不怕了。那种痛,是把心脏放在火上,一遍遍,反复地烤。疼痛剧烈,无止无休。但感谢老天,你想要活下去,总会克服的。

他跨过了那道线,变成了妖怪,再也回不去了。他像一只贝壳,把自己罩在里面。别的东西,都不想要了。因为想活下去,是这么的不容易。

是如释重负吗?

或许吧。

是悲伤流泪吗?

或许吧。

都已经不重要了。

☆、5252

利州这一夜,风高云低,乌云遮月。一切都浸在黑暗的世界中,等着被吞噬。这终将是一个不平常的夜。

伏夜进了府门,手中牵着杏衣姑娘。那姑娘面容秀丽,眼眸却呆滞无神,面无反应。伏夜领着她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少年穿过行行道道,越走越深,把少女带入点着烛火的地下通道。

那是另一个奇妙的世界,一条狭长的通道,可以和在大地上一样行走。在最深的铁门外,伏夜通报后,带着姑娘走了进去。他一眼看到谢玉台和郡主搂抱在一起,黑发和白发相缠绕,气息暧昧。顿时觉得恶心,别过头。顺便看向自己带来的小姑娘:很好,药效还在,没有反应。依然是个听话的傻姑娘。

胥丽华喘着气推开谢玉台,美眸往后扫,看到木头似的小姑娘。她微微笑,转而去看谢玉台的反应。谢玉台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靠墙而站,面容丑陋,无所谓地看着进来的人。

“这是阿妤,”胥丽华袅袅走过去,牵起少女的手,别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把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给谢玉台看,“看,这是你的阿妤。”

“哦。”谢玉台反应淡淡,和没看到一样。

他心中讽刺:阿妤?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谁知道她死了,还是活着?谁知道胥丽华这一次,是准备怎么玩弄他?没关系,他早不在乎那小姑娘了。再没什么,能伤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