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变成广平侯府的妾室时,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程观玉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这里早已不复当初的细腻白皙,变得有些粗粝——徐氏说将她当成客人,可她为了讨好徐氏留在永安侯府,却让自己干着丫鬟的活。

程观玉闭了闭眼睛,垂下头来,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道,会好的,以后会好的。只要她能向观廉和孟绍证明,她真的是程观玉,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前面的车夫突然道:“夫人,前面落了一块大石拦在了路中间,这马车过不去呀。”

程观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下。

大概是前几天下了雨,确实落了一块巨石在下面,只余两人行的过道,其他地方也是坑坑洼洼的,有些路难行。

车夫又道:“前面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拓潭寺了,夫人您自己行过去吧,这路可走不了。”

程观玉下了马车,看了看前面的巨石,然后给车夫付了银子,道:“你走吧。”

车夫接了银子,连连道谢,然后驾着马车走了。

走到半路看到一人骑着马,还好心的提醒道:“公子,前面有巨石拦了路,可过不去哟,得等官府的人来清了路或者是走路才能过去嘞。”

马上的公子哥却并没有理他,越过他直接过去了。

车夫摇了摇头,想着他骑着马比他的马车要容易过去,便也不再多理,然后走了。

程观唐看着前面提着裙子一个人在走的程观玉,也翻身下了马,将马系在一根树上,跟了上去。

程观玉已经过了巨石前面,程观唐在后面稍微躲了躲,正打算也跟着过去。

结果却看到有一人做樵夫的打扮,担着柴从山上往下远远走来,与程观玉越来越近。

程观唐重新躲回石头里面,正觉得奇怪,这条路上去就是拓潭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的山上打柴。

他再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身形,只觉得像是练家子,表情沉稳坚毅,也不像是普通的樵夫。

直到他靠近程观玉,突然从他袖子底下反射出来的一道细小的亮光,他才明白过来,然后哼笑了一声。

何氏,看来想要取她性命的不止他一个人…

宋国公府里。

小宁王爷就坐在自己妹妹的屋里。

新宁郡主惊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兄长,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你说你派人将那个何姨娘杀了?”

小宁王爷一边拿着茶杯喝着茶,一边道:“对呀,有什么问题。”说着放下茶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我的护卫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得手了。”

小宁王爷继续道:“何萤月这个人我查过,父亲是罪臣,且父母已经双亡,父亲那边已经没有亲人,母亲这边她的外祖家根本容不下她,一个广平侯府,自从出妾之后,也已经不管她的死活,杀了她根本不会引起任何的问题。”

新宁郡主跌坐在椅子上。

小宁王爷看妹妹一副惊吓的模样,不由道:“这种人,不杀了她,难道还等着她再跟敬哥儿胡说八道。我跟你说,敬哥儿毕竟不是你生的,她现在看着亲近你,但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挑拨就和你离了心,不得不小心。”

小宁王爷不满意道:“你也就是个死心眼,宁王府的嫡郡主,满京城的青年豪杰随着你挑,你非要来给孟绍做继室。好,做继室就做继室吧,总归孟绍还算年轻有为,我劝你努力生自己的儿子,程观玉生的那一个你不要管,结果你又非要将敬哥儿养在身边,当成亲儿子一样来照顾…都不知道我这样聪明睿智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妹妹。”

新宁郡主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了,听到兄长的话,不由道:“你不要说了,敬哥儿是孟绍的儿子,那便是我的儿子。”

说着又道:“何氏已经杀了就杀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她看着孟绍时又爱又恨的眼神,真是让她瘆的慌。反正他们宁王府还不怕惹上这点事。

小宁王爷不由的“嘿”了一声,道:“你还真是爱屋及乌了,爱孟绍就连他的儿子都一起爱了。”

新宁郡主道:“敬哥儿这孩子不是挺好的吗,懂事乖巧,你不是也挺喜欢他。”

小宁王爷在心里道,那是因为她先他当成了亲儿子,为了不让他跟她离心,他才表现得喜欢他。要是她给他生个亲外甥,那他才会真正的疼他呢。

小宁王爷知这些话会让妹妹不满,倒也没有直接说出来。

新宁郡主又道:“何况孟绍现在对我挺好的。”

她知道他心里还放了有其他女人,不是程观玉,而是其他的女人,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但是她不在乎。

年少时她在宁王府第一眼看到他时,满树的桃花翩翩而落,他持剑从桃花树下走过,那真的是一个很英俊青年,所以第一眼她便喜欢上了他。

可惜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得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的情思。

而那时候的他也与永安侯府的大小姐订了亲,很快就要成亲。

后来他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大,年轻而赫赫有为,在朝中执权一方,每个人说起他都会夸一句。

她认真的听别人谈论他的只言片语,别人夸他一句,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后来父王想要给她找夫婿,有很多的人选,父王随着她挑,她样样都拿他来作比,然后便对那些来提亲的人越看越满意,然后便一日一日蹉跎下去。

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后来程观玉死了,难产而亡,后来又听说他要跟程家的六小姐订亲,但最终没有订成——程观玉最后被赐婚给了广平侯。

她跟父王说,她要嫁给孟绍。

她知道,凭她的身份,无论是孟太夫人,还是那时宫里的孟贵妃娘娘,都不会不满意。

然后这么多年,她终于长大,也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尽管他的心里并不爱她。

但她能等,一生这么长的时光,她终究能等到他爱上她的时候。

你看,他现在不就已经开始在心里将她当成妻子来看待。

敬哥儿是他的儿子,因为他重视疼爱敬哥儿,所以她也会去疼爱敬哥儿。

小宁王爷顿了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妹妹对孟绍用情至深。

过了会,他又说道:“我们家的大闺女以后给敬哥儿做媳妇吧。”

新宁郡主看着他。

小宁王爷不由道:“看什么,你别以为我是惦记着你们家那个破爵位,大姐儿是我的嫡女,以后就是嫡郡主,什么样的夫婿找不着,我都是为了你。敬哥儿不是你生的,他现在再跟你亲,谁知道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他要是娶个媳妇也对你不孝,你要怎么办?”

新宁郡主没有说话。

她也不敢保证敬哥儿长大之后,就会真的孝顺她这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养母。

大姐儿嫁给敬哥儿也好,大姐儿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敬哥儿的身份。

新宁郡主感激道:“我知道兄长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也很感激兄长。”

小宁王爷撇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手上的扇子摇起来,道:“我就你这一个亲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新宁郡主对她笑了笑。

※※※※※※

另一边,拓潭寺山脚下。

程观唐迈着步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程观玉,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程观玉的双手扶在刀身上,双眼睁大,瞳孔涣散,眼角湿润,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能清楚明白的是,她的生命大概也走到头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是她生完敬哥儿躺在床上的时候,生产血崩,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到来。

她那时也一点都不想死,最低最低的要求,也想等到孟绍回来看她一眼。他们一直在吵架,一直在冷战,她都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但那时孟绍出兵在外,最终她还是没能看他一眼。

上一次她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可以重生回来,但这一次,大概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吧。

她的眼神终于聚焦起来,然后看清了高高站在她上面的男子——是程观唐。

她眼睛里带着愤恨,嘴巴微动,想要说出点什么,但最后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观唐蹲下来,弯着嘴角看着她,问她道:“想要我救你吗?”

她先是愤恨,但接着便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会救她,他会杀了她。

程观唐笑起来,他本长得俊美无双,笑起来,那双肖似俞姨娘和程观音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好看和张扬。

他笑着道:“这做女人,可见,还是不要太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好,要不然随时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何姨娘,你说是不是。”

程观玉愤恨的看着他,努力的抬着手,想要伸手去将他掐死然后同归于尽。

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只能动动手指,然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能为力。

她闭上眼睛,有眼泪从眼角处溢出来。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不到疼了,连知觉都渐渐失去了。

程观唐道:“看你这么痛苦,我送你一程吧。”

她直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程观唐将他胸口的匕首抽出来,直接放到她的脖子上,轻轻一抹,血从她的脖子流出来,然后她的表情便停滞在恐惧、愤恨,还有不甘上,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知道她没了气息也不肯闭上。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将沾上了几滴血的手往她的衣服上抹了抹,然后站起来,将匕首扔到了山下的树林中,就这样走了。

一天之后,有人在拓潭寺下发现一具女尸,报到顺天府。

那时小宁侯爷正在跟顺天府尹喝酒,听到府丁来报,一起去看了一眼女尸。

顺天府尹看着死状惨烈的女尸,叹道:“也不知是谁跟她有这样的仇,拿刀刺了胸口还不算,竟然还割了人家的脖子。”

小宁王爷捏着鼻子有些嫌弃的挥了挥手,然后道:“还能是谁,手段这么狠厉,定然是山上的强盗,不是说最近拓潭寺有强盗出没吗?也怪这女人自己,这样大胆一个人孤身行走。”

拓潭寺离京城远,天子脚下,有个屁强盗。

不过顺天府尹秒懂,拱手道:“小宁王爷说的是。”

说着对顺天府的捕快道:“不用查了,结案,是山上的强盗作案。”

宫里观音听说程观玉已经死了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去陪榻上低着头玩九连环的萧殷。

第54章

第54章

萧殷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明明才八个月大,但大约是平时看萧琅动不动就那个九连环在拆,甚至为此对自己不理不睬,于是便也从观音给他的玩具里找出了这个九连环,每日坐在榻上低着头认真的研究着。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转来转去拆的,一个完整的九连环竟然真的被他完整的拆出来了,然后高兴的举着拆出来的环,递给观音看。

观音看着不由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殷儿真是聪明!”

萧殷越发高兴起来,然后拆下来的九连环又重新装回去,再递给观音看。

观音又亲了亲他,笑着赞道:“这么聪明的孩子,真的是娘的孩子吗?”

他像是能听懂一般,用力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萧琅再来凤藻宫的时候,萧殷便爬到了萧琅的腿上,然后举着手中的九连环给萧琅看,然后又低着头,三下五除二的将九连环拆开了,再举给萧琅看。

萧琅觉得他这根本是在炫耀,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将他拆开的九连环又装上去了,扔在他脚边的榻上,低头看着他。

他想看看这个卖弄聪明的小家伙会不会哭。

结果当然是令他失望的。

他那双肖似他的眼睛,抬眼望了望他,再看看脚边的九连环,突然笑了起来。

他以为父皇是在跟他玩,所以很高兴是将装上的九连环又拆下来了,塞到了他的手上,然后抬头看着他,意思是让他再装。

萧琅看出了他误会了他的意图,但跟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的小娃娃解释他根本不是跟他玩,只是看不惯他炫耀自己的小聪明,所以装上他拆下的九连环想要告诉他他比他更聪明明显是解释不通的。

他默默的转过了头,对奶娘道:“将他抱下去。”

萧殷因为萧琅今日愿意跟他玩,显得很高兴,哪怕萧琅让奶娘将他抱下去的时候,也是乖乖的没有闹,甚至带着笑意的看着萧琅,仿佛在说,父皇下次再陪我玩儿吧。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萧琅将观音压在身下,对她道:“萧殷实在讨厌得紧,我很不喜欢,我们另外生个孩子吧。”

观音奇道:“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

萧琅道:“所以这次我们生个姑娘。”

观音却有些心疼萧殷,并不大愿意生。萧琅现在都对萧殷这个态度,真的生个他期待的孩子出来,他只会越发不会将萧殷放在心上。

观音道:“生孩子太疼了,我不想生。”

萧琅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从观音身上起来,盯着她隐藏着怒气道:“生萧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观音有些不耐烦道:“那是我第一次生孩子,我不知道有这么疼。”

萧琅脸上这才缓和起来,重新压在她身上,难得的哄着她道:“第二次生孩子就没有这么疼了,你乖乖的,生萧殷你都熬过来了,生闺女的时候一定能熬过来的。”

观音敷衍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再说怀孩子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得靠缘分。”

萧琅哼哼道:“靠什么缘分,靠的是你家爷我。”

说着身下越发用力起来。

观音只好闭上了眼睛,由着他折腾。

到了第二天早上,萧琅一走,观音便让曼珠偷偷帮她弄了避孕的药来,然后去抱萧殷。

萧殷在十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迈出第一个步子,为的是去追从凤藻宫离去的萧琅。

在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喊出第一个字,不是“娘”,而是“爹”。

这不由让观音有些吃醋,明明更疼爱他的人是她,天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也是她,但这个孩子却好像更喜欢亲近萧琅一样。

观音亲了亲他,心里有些酸涩道:“你怎么不会喊一声娘呢?”

萧殷却只是看着她笑,眼睛亮亮的,仿佛是在讨好。

观音心里软软的,再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然后又过了半个月,萧殷才又清晰的叫出了一声“娘”字,这让观音激动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孩子这么动听的语言。

萧琅问观音道:“你想不想给这小子办个周岁?”

观音道:“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