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愕然:“这位姑娘,为什么来了不说几句话就要走?难道你要找的不是我们吗?”

纳兰雪咬了咬牙,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等她再回过头来却一脸的平静,她开口道:“我要找的人家姓郭,可是他们不在这里。”说着她不再说话,已经快步地走了出去。

郭夫人纳闷道:“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陈冰冰也看着纳兰雪的背影,面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姑娘好生奇怪,怎么刚说是嘉儿的救命恩人就跑了,难道是怕我们拖着她不放吗?她说她要寻找郭家人,可是怎么会找到齐国公府来呢?”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只有李未央面上流露出了一丝沉思,她看着纳兰雪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直到郭夫人轻轻推了推她,她才猛地一惊回过头来,“母亲怎么了?”

郭夫人笑道:“你怎么丢魂一样,跟你说了半天也不答应。”

李未央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几分奇怪,她从青州一直到大都来,长途跋涉却连一杯茶都不喝酒走了,到底要找什么人呢?”

阿丽公主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到众人都在这里站着,不由开口道:“刚才那个姑娘怎么走了?我还特意和她招呼,她却不理我,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不是很奇怪吗?”

李未央轻声地道:“是啊,是很奇怪,她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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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戏中有戏

纳兰雪急匆匆的离去,倒把郭家人弄得一头雾水,郭夫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氏和陈氏的面上,她的两个儿媳妇也都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李未央轻轻一笑,对郭夫人道:“也许她真的是找错了人家。”

郭夫人想来想去,的确只有这样一个解释,她便吩咐江氏道:“你父亲呆会儿就要回来,咱们早点准备晚膳吧。”

江氏点了点头,于是郭夫人便带了两个儿媳妇向后堂走去。李未央仍旧站在原地,阿丽公主原本要蹦蹦跳跳跟着郭夫人走,回过头看到李未央还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好奇道:“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阿丽公主天真的眼睛,不由微微一笑道:“刚才你见到那位姑娘,她是什么神情?”

阿丽仔细想了想,歪着头道:“她失魂落魄的撞了我一下,我想让她道歉,她却不理我,像是背后有鬼追一样冲了出去,若非是我见过她,一定把她当小贼那样捉拿归案了。”

李未央皱眉,看着阿丽公主道:“你是说她神情十分紧张吗?”

阿丽公主点了点头道:“是啊,不光是紧张,面色还很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

李未央仔细回忆了一下,就在刚才她看见纳兰雪还是一副很正常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甚至在看见郭夫人和自己的时候,眼中还有一丝喜色,只是等到江氏和陈氏走了出来,纳兰雪的神情就有了些微的变化,最后当郭夫人说起江氏和陈氏便是她的两个儿媳份的时候,纳兰雪才突然匆匆的告辞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李未央想了想,便吩咐人道:“你和母亲说先用膳吧,我想起自己有点事情,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说着她匆匆地向外走去。

阿丽公主看到她这样,不乐意了,连忙把传话的任务交给旁边的婢女,随即也快步地跟了上来,大声道:“你去哪儿?带着我一起去吧。”从草原来到越西,阿丽没有别的朋友,她就整天缠着李未央,而李未央也喜欢她的天真活泼,但是这一次,李未央却只是轻声地道:“我有些事情,不方便一起带你去。”

阿丽公主鼓起脸,却也还通情达理道:“那好吧,我就在家里等你,早一点回来。”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地向外面走去,她让赵月换了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再问明了纳兰雪往哪个方向去了,好容易追上了人,竟也不露声色,一路跟着纳兰雪来到了市集上,却见到那纳兰雪神情憔悴,面容苍白,接二连三的撞翻了人家的摊子,甚至不小心打坏了一个正在街边卖东西老太太的瓷瓶,为此,掏出了身上仅有的碎银子来赔偿。李未央远远在马车里瞧见了,不由十分的诧异。

赵月看着李未央道:“小姐,你为何对这位姑娘如此关心呢?”

李未央轻声道:“不是我对她关心,而是她实在过于奇怪,为什么一看见大嫂和二嫂进门就急匆匆离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若是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总觉得十分不安。”

赵月非常清楚李未央这样的性格,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吩咐马车夫紧紧的跟在纳兰雪之后,却与她恰当的保持了一小段距离,既不让对方发现,也不会跟丢。

纳兰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走着,始终是一副神魂不舍的模样,大半个时辰下来,李未央发现,她只是在城中漫无目的地兜圈子,像是不知道去哪里的模样。就在这时候,她决定让马车拦住她,开诚布公地谈清楚。然而眨眼之间,一匹骏马从大街尽头疾驰而来,人们纷纷躲闪。一个小女孩正在马路中间玩耍,她没有能够及时避开。马车夫大喊了一声,及时勒住了马缰绳,可是那小女孩还是被撞飞了三四米的样子,重重跌落在地,摔破了头,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的母亲连忙扑了上来,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女孩的母亲是一副农妇的装扮,身上的衣服十分的破烂,此刻紧紧地捂住女儿血流不止的头,哭泣不已,车夫见到这种情形,给那女人丢了一块银子,可农妇却是摇了摇头,不肯动作。车帘子掀了起来,马车的主人走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的蓝衣公子。

李未央原本也要下车,看到这情形顿时停住了,这从马车上走出来的人十分的面熟,不是裴徽又是谁呢?赵月刚要下车,李未央做了一个手势,“不要轻举妄动。”

裴徽的马车在撞了人之后,裴徽表现出十分焦虑的样子,快步走上前,随后从袖子里取出更多的银两,可这时候那农妇却大声的哭泣起来,再多的银两也比不过女儿的性命。裴徽取出来的都是大把的银票,那农妇却看也不看推在了一旁。裴徽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诧异,就在此时,纳兰雪快步地上前去,一把抱起那个小女孩,亲自替她诊治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十分抗拒,却听见纳兰雪低声道:“我是个大夫。”

农妇神情一震,随即期待地看着她。纳兰雪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了止血散替那小女孩敷上药,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的将她的额头包扎好,这才对女孩的母亲道:“先固定,一会儿再取药汤让大夫好好的给她瞧一瞧,应该只是皮外伤,不严重的。”那农妇立刻破涕为笑,连声道谢。纳兰雪只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显然就是要掉头离去,这时候裴徽却拦住了她,面色温柔地道:“这位姑娘,不知尊姓大名。”

纳兰雪摇了摇头道:“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送小女孩尽快的去药堂吧。”

裴徽命车夫立刻载着农妇和小女孩去药堂,围观的人十分多,但是看到这种情景却是渐渐散去了。纳兰雪不再多言,也是转身要走,裴徽却站在她面前,笑容格外温和地拱手道:“这位姑娘,一切都是我惹的祸,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这小女孩恐怕是性命不保,请给我一个机会感谢你。”

纳兰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侧过身去,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该走了,抱歉。”

可是裴徽却依旧挡在她面前,他口中道:“姑娘帮了我的大忙,总要让我报答你一番。”

纳兰雪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裴徽连忙叫住了她道:“姑娘医术高明,我的小妹正生着病,不知道能不能救她一救?”

纳兰雪听到有病人,跨出的脚步便顿住了,她回过头来,“你的妹妹?”

裴徽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纳兰雪面露为难:“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大都了。”

裴徽连忙开口道:“没关系,我妹妹就在不远处的茶楼,若是姑娘不嫌弃,只要上楼替她诊治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定有重金相送。”

纳兰雪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随即李未央便瞧见那裴徽带着纳兰雪上了不远处的茶楼。赵月轻声问道:“小姐,这裴公子他……”

李未央冷笑道:“裴徽诡计多端,定然是瞧见这位姑娘从我们府中出来,才故意跟着她,制造了一场机会与她相逢,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赵月低声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了什么?”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即然是茶楼,他可以去,我又有什么不能去的呢?走吧,好久没有喝尚华楼的一品菊了,去品一品也好。”

赵月瞧见李未央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道:“小姐,这怕是不妥吧。”

李未央失笑道:“裴家是强盗不成?能当街将我如何吗?赵月,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恨透了我也要装成文质彬彬的模样,你且瞧着吧。”说着她已经步下了马车,向一旁的茶楼而去。赵月跟在她身后,心中有着一丝忐忑,转头便向那车夫吩咐道:“你去郭家报个信,就说小姐在这里。”这才尾随着李未央上了茶楼。

茶楼老板见李未央衣着高雅出手阔绰,绝非一般的富家千金,便将她们引到了裴徽旁边的雅室。这茶楼共分为两层,一层是寻常人家喝茶的地方,也有不少普通世家公子和低等官员在下面品茶,而二楼豪华的雅室,足足有十来间,则专门用来招呼一等的贵客。每一个雅间门口都垂着美丽的珠帘,墙上挂着山水画,桌椅都是红木的,看起来十分的高雅,李未央坐在雅间之内,自然有人为她上了茶。

此时旁边的雅间之内,纳兰雪正在为裴宝儿诊治,只听到裴宝儿娇柔的声音传来。

“纳兰姑娘,不知我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纳兰雪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而已。”

裴宝儿似乎要哭的样子,“可是我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办法入睡了,一闭上眼睛都是可怕的场景。”这些话她倒没有说谎,她亲眼看见裴阳身首异处,又怎么能不害怕呢?而且她终觉得李未央在窥视着她,让她坐立难安,所以才会惊慌过度,日渐消瘦。

纳兰雪点点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姐放宽心就是。”说着她提起笔写下一剂药方,递给裴徽道:“这是一些安神的药方,只要小姐定时服下,再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不出三月应当痊愈了。”说着她站起身,连诊金都没有问,便转身要离去了。

就在这时候,楼下的平台之上却传来乐曲之声,一个女子手中弹着琵琶,正在清唱。

“想当初你英俊年少,我芳华正好,本欲与君相守,莫作昙花一现。却不料韶华极盛,百花开残,你转身无情去,等闲将我抛,人间缘何聚散,今生有何悲欢。不过是,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这琵琶声十分的凄切,歌喉也很是婉转,数十名茶客鸦雀无声,就连那些站在门外不想要喝茶的路人也齐齐向着茶楼里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纳兰雪突然停住了脚步,轻声道:“她唱的真好。”

裴徽微微一笑道:“唱曲的这位姑娘曾经是大都之中最红的名妓叶芙蓉,只不过年老色衰无处可依,不得不到这茶楼来做了个清客而已,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坐下听一听。”裴徽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流转观察着纳兰雪的神情。

纳兰雪的神情有些异样,眼光笔直地看着叶芙蓉,却听到叶芙蓉接下去唱了这么个故事,有一个书生上京赶考,却不幸落难,身无分文,一个青楼名妓搭救了他,帮助他继续读书,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对天盟誓永不分离,不料,那书生一朝中举,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榜眼,这青楼女子便再也没有见过此人了。她历尽千辛,想方设法找到他,谁知情郎非但不肯相认,还命人将她打了出去,转而另外娶了耀威将军府的千金,成为了大官家的女婿。

鲤鱼一跃成龙,转眼便抛弃了旧爱。这样的故事,明明就是十分的老套,可是这叶芙蓉声音柔婉,语调悲伤,在众人面前再现了一幕幕鲜活的场景,时而是红袖添香的温暖,时而是风刀霜剑的严寒……纳兰雪听得很是入神。

在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却有一个雅间之内的客人拂袖而起,快步地下了楼,转眼之间就要出了茶楼,却听到一声如冰雪般的声音响起:“郎君慢走!”那人转过头来,只见到台上的叶芙蓉抱着琵琶追了上去。她神情十分的悲伤,看起来像是愤怒,又似乎是绝望,看着对方,凄然一笑,“霍郎君,你当真如此无情?”

那位被她称为霍郎君的,正是当朝榜眼,耀威将军府的东床快婿,霍坤微微一眯眼,冷冷道:“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

那叶芙蓉像是早已预料到,她冷冷笑道:“霍郎君,当初何等情深,巧舌如簧,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呢?”

那霍坤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便匆匆离去,这时,叶芙蓉突然道:“你站住!”

霍坤不耐烦地道:“你再作纠缠,就休怪我无情了!”叶芙蓉面容慢慢浮现出一丝绝望过后的冷凝,她怒声地道:“我虽然是个青楼女子,可也不是任人欺辱,你负了我一生,纵然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原谅你,他日你命丧之时,我再与你一清前帐!”说着她猛地转身,竟一把将琵琶丢在地上,任由心爱的琵琶摔成两截。李未央心道不好,转瞬之间,那叶芙蓉已是厉声大笑,随后便猛地撞向旁边的柱子,刹那的功夫已经香消玉殒了。

霍坤溅了一身的血,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连瞧也不瞧对方的尸体一眼,飞快地转身离去,身后自有无数的人在叫骂。

雅间之内,裴徽的表情似笑非笑,裴宝儿漠然无语,而那纳兰雪是脸色一片惨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裴徽微微一笑道:“天理不可泯灭,人性不可欺辱,我既然身在朝廷,对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绝不会视而不见,回去之后我便会请父亲写上一本奏折,狠狠地参这个小人一本,绝不让他在朝中上窜下跳!”

裴宝儿看着自己二哥的神情,露出几分异样,她心道二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正义,更何况痴情女子负心汉这种事情看的已经太多了,从前这等闲事,裴家可是从来不会管的啊,可是她向来十分相信裴徽,对方这么做,自然有用意,她便开口附和道:“是啊,咱们裴家最讲究的就是天理人情,自然要为这等苦主做主了。”

只听到裴徽开口道:“是啊,结交青楼妓女不说,借助了他人的扶持登上青云之后,却又抛弃了她,这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了,而且这个女子仗义疏财在前,他忘恩负义于后,又硬生生逼迫她自尽,这三条罪加在一起,只要一本上去,别说是个榜眼,纵然是功勋世家的将军也要玩完了。这夺人姻缘的耀威将军,也有失察之罪,竟然向朝廷举荐这样忘恩负义之徒……”

纳兰雪却是一言不发,眼波沉沉,随即她看了裴徽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我该走了。”

裴徽冷笑一声道:“纳兰姑娘,我瞧你神情十分的悲伤,似乎有什么愤懑之处,若你有什么冤屈,我会帮助你的,全当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纳兰雪听了这话,在原地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起头来,却看见裴徽微笑着看向自己,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关怀,而那眼神却寒露冰霜、冷如利刃,藏着无尽的深意。

纳兰雪向后倒退了两步,开口道:“我没有什么冤屈。”说着已经快步地出了雅间,向楼下走去。

裴徽笑容更冷了,却听见裴宝儿问道:“二哥,你怎么会突然管起别人家的闲事?还有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她给我看病?”事实上,裴宝儿是身体不太好,但也没有严重到要大街上拉大夫看病的程度,只要静心休养,也是无妨的,她今天不过出来散散心,却不料她二哥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上楼不说,还非要给她看病。虽然她配合了,但心头却觉得讶异。

只听到裴徽淡淡一笑,“这女子从郭府出来,神情十分特别。”

裴宝儿诧异道:“那又说明什么呢?她去郭府难道是不能去看病吗?”

裴徽冷笑一声道:“说你傻,你真是傻,我在得知她进了郭府之后,便去查了城门口的通关文书,这才发现这个女子是千里迢迢寻到了大都来,你想一个女子为何孤身一人找到郭家呢?”

裴宝儿想了想,不禁皱眉道:“这——我又怎么能猜到呢?”

裴徽目光冷然,声音里带了一丝嘲讽道:“依照我看,这和郭家那些儿子有关。”

裴宝儿眼睛一亮,随即摇了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这女子看起来只是出身寻常,怎么会和郭家人有什么交往。”

裴徽讽刺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刚才我还不能肯定,可是现在我却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裴宝儿不禁扬眉问:“什么猜测?”

裴徽目光深沉地道:“刚才我特意选了此处,就是让她听叶芙蓉的曲子,却不想叶芙蓉正好遇上负心郎,演了这么一出血溅当场的好戏,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她的神情?若是纳兰雪没有切身之痛,又何必表现得这么震惊呢?”

裴宝儿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却是如此,当纳兰雪听到叶芙蓉唱词的时候,她原本要离去,却站住了,而当她看到叶芙蓉竟然当场自尽的时候,纳兰雪的神情更是叫人觉得愤懑,而那愤懑之中又似乎添了一分怨恨,可是这怨恨肯定不是针对叶芙蓉的,那个负心郎和她也没有关系,这只能说明她有同样的遭遇。裴宝儿慢慢地站起来,微笑道:“二哥是说,这个女子和郭家的某个儿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裴徽淡淡地道:“郭家的另外三个儿子没有娶妻,所以应该谈不上负心。真正娶妻的只是郭家的两位长公子,而郭大公子与大少夫人江氏青梅竹马,感情也很要好,所以容不得这女子插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裴宝儿笑道:“只有郭衍了,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不过却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那郭家二公子从前好像不太乐意娶陈小姐。”

裴徽笑道:“是啊,年少风流嘛,总会招惹一些女子,可是这在家风严谨的郭家来说就是很麻烦的事。”

裴宝儿想了想,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可是纳兰雪不肯承认这一切,咱们怎么办呢?”

裴徽冷冷一笑,“她不肯承认,是不相信我们,我自然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巴。纵然只是青年男女互诉衷肠,我也能给他办一个负心薄幸的罪名!”

裴宝儿喜道:“这样才好,好好利用这件事,足以让郭家人身败名裂。”

李未央当然听不见裴宝儿和裴徽的对话,可是她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隐隐觉得不对劲,同时看到纳兰雪飞快的下了楼。赵月不禁开口道:“小姐,要不要我拦下那位姑娘?”

李未央目送着纳兰雪的身影离开了茶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该走的总是要走,留是留不住的。”她看得出来,纳兰雪是个倔犟的女子,不然那一日她也不会坚持不为自己诊治,更不会一见到郭家的人立刻转身离去,这实在是太奇怪,而刚才的那一幕,让李未央心头浮起了隐隐的念头,这个神秘的女子,她的身份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黄昏之后,纳兰雪出了城一路向郊外走去,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的暗沉下来,官道之上已经渐渐看不到人了,纳兰雪看了一眼天色,并不停留,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禁回头一瞧,却是一个锦衣公子带着四名护卫,骑着快马向她飞驰而来,那带头的锦衣公子率先跳下了马,笑容可掬地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天色已经黑了,可他站得很近,让纳兰雪吃了一惊,这个人她是认识的,就是白天认识的裴徽。裴徽向她微微一笑道:“纳兰姑娘,我想起有件事还要对你说。”

纳兰雪一愣,对裴徽道:“可是令妹的病情?”

裴徽摇了摇头道:“不,是关于郭家的一些事。”

纳兰雪面色一变,随即快速地越过她向前走去,裴徽却拦住她道:“纳兰姑娘,心中有怨为何不向我说呢?也许裴徽能为你解决难题呢?”

纳兰雪一惊,随即勃然变色道:“我说了,这是我的事,和别人无关。”说着她推开了裴徽。可是就在此刻,一把长剑从后而出,突然横在她脖子上,她猛地转头,大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裴徽淡淡地一笑,“纳兰小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能让你跑这一趟了。”

纳兰雪不禁恼怒道:“你要挟持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裴徽却是不说话,拍了拍手掌,原本身后跟着的四名护卫,便快速扑了上来,将纳兰雪绑的结结实实。纳兰雪看着身上的绳索,不禁冷笑道:“裴公子预备就这么带着我进城吗?”

裴徽微微笑道:“我在城外有一处别庄,最适合静养,纳兰小姐请吧。”话一说完,却见到黑暗之中突然闪出了数十名身影,裴徽双眼一眯起,却不说话。郭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笑得如沐春风道:“裴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裴徽心知中计,冷笑一声道:“你们是故意放她诱我的吗?”

郭澄冷笑一声,却不回答,他抽出长剑,气势如虹地向裴徽攻了过来,裴徽感到那一道寒光冲了过来,暗道不好,他今天本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弱女子,这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他又不愿意惊动别人,才会只带四个人便追了上来,此刻见到郭澄剑光如电,向自己身上刺来,他不由也抽出长剑,只听到“叮叮叮”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过了数招。裴徽知道自己今天中了对方的陷阱,而这里一定还有许多高手,一旦不注意,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所以他咬紧牙关,一上来就是夺命的招数,为的就是让郭澄与他缠斗,形成不可插手的局势。

郭澄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反而步步地后退,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裴徽怎么会让他如意,上百招之后,两人还是近在咫尺的缠斗。旁边的郭导和郭敦站在一旁却没上前去,只是分散了护卫,守住四周,防止裴徽逃跑,裴徽大叫一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却听见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柔和地回答道:“裴公子夜晚出来,却在官道之上遇上了一伙劫匪。不小心丢了性命,你说这个戏码是不是很有趣?”

这个声音,裴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李未央的声音!看样子,对方就在这里等着他呢,裴徽冷笑一声,剑招突变,振起一阵寒光,如同石子透入湖中溅起圈圈涟漪,笔直向郭澄刺过去。郭澄一声爆喝,拔地而起,长剑从空中快如闪电一般斩下去,裴徽连忙转了招数,横着阻挡。纵然他武功很高,却接的十分吃力,那强劲的剑气却硬生生震得裴徽踉跄地后退了三步。裴徽目中一闪,一个转身,突然侧步,将长剑加在了纳兰雪的脖颈之上,长喝一声道:“李未央,你就不顾她的性命了吗?”

郭澄一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李未央,李未央目光如水,只是冷淡地看着裴徽,两人竟然对望了一眼。

“李未央,”裴徽先是笑了笑道:“郭小姐,在下不过是想要借纳兰姑娘一用而已,你何必这么紧张呢?”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裴公子今天下午做了一场戏,戏很好,连我都很动容呢,所以我才追了上来,想看看你能不能将这伪善的戏码演下去,谁料你晚上就准备硬来了,这可大失水准啊。”

裴徽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道:“看来我是棋差一招了,不过,若是你想要我的命,那这位纳兰姑娘就要替我陪葬了。”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随即摇了摇头道:“裴公子的确心思狠毒,可惜打错了主意。这位纳兰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诱饵,使得裴公子上当罢了。”

裴徽面上一变道:“你说什么?”

李未央笑了道:“难道裴公子你不知道,这个纳兰姑娘已经和我在青州城结识了吗?这回她来郭府就是来找我的。”

裴徽死死地盯着李未央,似乎想从她的目光之中寻找出一丝端倪,可是李未央神情十分的平静,让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李未央故意下了个套子,让他自以为聪明的上了当,眼前的局势,分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的长剑在纳兰雪的脖子上轻轻一划,那雪白的脖颈之上立时就多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纳兰雪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裴徽的行为让郭家的三位公子神情都是一变,只有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纳兰姑娘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她既然收了我的钱财,血溅当场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裴公子若是要动手,那就请便吧。”

裴徽不由得十分恼怒,他没有想到李未央丝毫不在乎纳兰雪的性命,心念急转,厉声道:“李未央你果然行事狠辣,手段高超,只不过,这世上未必世事都如你所愿的!”说着他一把将纳兰雪猛地推了过来,随即飞快往后退,毫不犹豫斩杀了一名郭府护卫就要逃窜出去。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导却突然站到他的面前,郭导冷笑一声道:“是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那只黄雀呢?”说着已经给了裴徽狠狠一剑,裴徽没有料到对方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打算,中了这一剑,猛地摔倒在地下。他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郭导,今天就是他的殒命之时吗?他裴徽一世英名,竟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葬送在了李未央的手上,怎么不让他恨得咬碎牙齿!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清越的声音道:“剑下留人。”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却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马车之上挂了两盏金制的灯笼,那车帘子轻轻的动了一下,车上的人下了马车,姿态悠闲地走了过来。这人的面容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紫袍,体态修长,脸上的五官十分立体,鼻梁挺直,微带笑容,秀美斜飞,更衬得有一种风流姿态。他缓缓地走来,如行云流水,风韵天成。这时候,裴徽已经开口叫了一声:“大哥!”却是十分的惊喜。

原来此人便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原本是二房的长子,后来却被过继给柱国大将军裴渊的那一位公子。李未央微微一笑,温和地道:“原来是裴大公子,郭嘉有礼了。”

裴弼拱手作揖道:“早已久闻郭小姐大名,此处终于见了面,果然应了那句老话,闻名不如见面啊。”

李未央是曾经听说过裴弼裴公子的,只不过关于他真实的事迹很少,因为他一直在温泉山庄养病,但有些事情倒是有迹可循。从前若是有人敢对裴渊稍有不敬,裴渊便会想方设法将他置于死地,只要他觉得有谁对裴家的权势地位有所威胁,便会痛下杀手,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皇亲国戚,都不能幸免,可是这两年,裴渊的行为却跟以前大相径庭,表面看他的手段似乎是温和了,可是在李未央分析了这几年他的一些行事之后,却觉得他不是变得温和了,而是变得更加狡诈了,所有的罪他的人都是死在了别人的手上,裴家人没有沾染半点血腥,这样看来,似乎有人在裴渊的身边出谋划策……

裴弼声音温和,而且低沉动听,他微笑道:“舍弟对郭小姐无礼了,不知你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马。”

李未央微笑着道:“裴公子过谦了。”对方举止优雅,神情温柔,却不知怎么的让人浑身发毛。她略一停顿,继续开口道:“裴二公子为人太过死心眼,很多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却始终念念不忘,不过既然裴公子开了口,我又有什么过错不能原谅呢?”说着她一挥手,郭导便放开了架在裴徽脖子上的长剑。

裴徽站了起来,恼恨地捂着伤口,瞪了一眼李未央,勉强支撑着走到兄长身边。

李未央笑容却和煦。裴弼看着李未央的眉眼,神情温柔像是很感慨道:“郭小姐豆蔻年华,如花似玉,只不过再漂亮的女子也敌不过似水流年,郭小姐可要珍惜现在的好时光。”他话说得颇有深意,态度却始终很温和。

李未央也看着对方,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听说裴大公子身体不是很好,一直在外养病,这一次回到大都来,莫非裴家有什么事吗?”

这女人真是喜欢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她害死了裴家几个兄弟,可是现在看来,她的表情竟然是十分的温和,仿佛毫不知情的模样,裴徽恨不得拿起长剑在对方的脸上划两刀才觉得解恨,可是他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可怖,还真没那个胆子。

“不过些许小事,无阻挂齿。”裴弼转头对裴徽道:“郭小姐深明大义,这一回原谅了你,下一次你可要亲自向她赔罪啊。”

裴徽低下了头,却连看也不看李未央,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那些镇定从容到了裴弼眼前,却都不见了。李未央看着他的神情,不禁微微含笑,心底却起了警惕,这个裴徽已经算是十分狡诈的人,可是他到了裴弼面前,却像是个孩子一般,连话都不敢说,而这裴弼明明瞧见这里刀光剑影,却依旧谈笑风生,可见这他才真正是个非凡的人物。

裴弼向李未央轻轻一拱手,潇洒地带着裴徽回到马车之上,马车哒哒地走远了。

旁边的郭导开口道:“为什么要放了他?”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他真是单枪匹马来的吗?”

郭导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你也太过谨慎小心了,若是真的拼起来咱们未必会输。”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答应过父亲,不能再做任性妄为的事。我将你们带出来,就要让你们平安的回去。”她说完这句话,倒显得她的年纪比他们大很多。

郭导腹诽了一句,却不说话了,这时候,郭澄走了过来看着李未央道:“你瞧那纳兰姑娘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她姓纳兰,却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纳兰雪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弯下腰,抽出包里的止血散,自己给自己上了药,随即背起了包袱,转身便要离去,显然是不预备和李未央他们说任何一句话。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开口道:“纳兰姑娘,请你等一等。”

纳兰雪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那一双清澈深邃眼眸看着她,李未央微笑着看向对方道:“纳兰姑娘,你就真没有看出,今天那个农妇和小女孩在你眼前表演,为的是引出你吗?”

纳兰雪愣了愣,摇了摇头,若真如此他们也太会演戏了。更何况,对方又是如何知道她会治病的呢?

“通关文书上应该有你的身份,裴徽早已知道你是个大夫。”李未央嘲讽地一笑,开口道:“不光是那对母女,还有茶楼里的叶芙蓉。”

纳兰雪一怔,随即惊讶道:“你是说她的故事也是假的吗?”

李未央笑着摇了摇头道:“故事是真的,却是有人故意让你瞧见。”

纳兰雪面容渐渐的沉寂下去,李未央微笑道:“所以,下次还有这种事,纳兰姑娘最好不要多管,好人不是好做的。”

纳兰雪看了李未央道:“下次还有这种事,我还是会管。”

“哦?”李未央看着她,似乎有几分兴致。

纳兰雪面目表情地道:“不是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若不是和郭家牵扯到了一起,只怕那个裴公子根本不会对我这个寻常人感兴趣,下一次若是碰到有人受伤,我还是会管,郭小姐或者看惯了杀戮,所以看谁都是有阴谋的,我和你不同,我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用去想那么多。”说着她已经转身要走。

李未央却轻声地叹息道:“纳兰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纳兰雪头也不回地道:“我要离开大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未央却是笑了:“裴家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纳兰雪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向他说过,我是你安排来故意诱他上当的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含着一丝冷冽:“这种话只能骗得过裴徽,骗不过他大哥裴弼,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及时赶到这里?等他们想明白了一切,肯定会继续找你,你一个弱女子,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黄雀,现在看来不过是螳螂而已啊。”

看着李未央自嘲的一笑,看得纳兰雪一怔一怔,纳兰雪略犹豫道:“我会尽快离开此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给你添麻烦的或许是我们,希望纳兰姑娘能够跟我回郭府去,把事情说清楚了。”

纳兰雪面色一白,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里似乎隐约有泪光,可是她猛地眨了眨,那泪光消失了,面容重新变得冷淡:“不,我本就是乡野之人,根本不配和郭家人扯上关系。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郭小姐不必为我费心了。”

李未央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明知道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也明知道裴家人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离开,是怕面对我们吗?”

☆、231 各怀鬼胎

李未央看着纳兰雪轻声道:“纳兰姑娘,我们能够在青州相遇,这已经是一种缘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移步,与我详谈呢?”

纳兰雪定定地看着李未央,在月光下,这少女面容清丽,那一双古井般的眸子熠熠闪着光华,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作伪,只有一片平静的神情。纳兰雪刚刚经历过大难,当裴徽的长剑搭在她的脖子上时,她以为自己的这条命已经要交代在这里了,却没有想到转瞬之间已经被李未央搭救,再加上在青州她对李未央已经存了三分好感,此刻见她情真意切,纳兰雪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

李未央笑道:“那么我们去马车上谈吧。”

纳兰雪上了马车,却见到马车之内如同一间雅室,布置得十分的精巧,赵月倒好了茶水,静静退到了一边。纳兰雪看着李未央道:“郭小姐,若是有什么奇怪的,便直言相问吧。”

李未央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坦白,便微微一笑道:“纳兰姑娘这一次是到大都找人的,而且是找的郭家的人,对不对?”

纳兰雪一怔,她没有想到李未央这么快察觉到了端倪,便轻轻地说道:“不错,我是来找人的,而且找的就是你二哥郭衍。”

李未央面上浮现了一丝了然,她早该猜到的。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她开口道:“你千里迢迢便是为了我二哥赶到大都,可是你没有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他已经迎娶了妻子,是不是?”

纳兰雪没有开口,可是她的面容在这一瞬间沉寂了下来,那雪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血色。李未央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纳兰雪不把话说清楚再走,她开口道:“难道你不想见一见我二哥,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背弃你吗?”

纳兰雪冷冷一笑道:“结局已经在我眼前,难道问清楚了就能改变一切吗?还是说你要我学那叶芙蓉当场撞死在你郭家门前,染了一地的鲜血,污了你家的名声吗?我不是那等女子,做不出那样刚烈的事情,我只是想要离开而已,再也不想见到任何郭家的人了。”

李未央听她所言,却是轻轻一叹道:“若是你心中没有疑虑,又为什么在城中转来转去呢?若是一个人心头存了困惑,那她这一辈子走到哪里都是不会安心的。纳兰姑娘,我二哥之所以迎娶陈氏是为了家族的联姻,并非他本意。”

纳兰雪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了十分的萧索。

李未央见过这样的神情,在很多很多年前,当她在铜镜之中,或者是水塘之内,她都能够看到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是被囚禁在冷宫之中的废后,而非如今显赫之家的贵族千金,而眼前的纳兰雪总让她想起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她想到这里,声音柔和了三分道:“纳兰姑娘,为什么要发笑呢?”

纳兰雪淡淡地道:“郭小姐,你是个聪明的人,不光你很聪明,郭家的人也很厉害,郭衍曾经答应过我此生非我不娶,可是他一转眼就为了家族利益,娶了他人,我苦苦等了两年却始终没有音讯,迫不得已便寻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郭衍已经任了辅国将军,而且正在任上,并不在大都之中,我寻到郭家,原本是想在郭家停留,等一等他,却没有想到,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原委,却看到了他的妻子。我又能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了。”

李未央看着她,喃喃地道:“所以你打算就此离开吗?”

这时候,纳兰雪的泪水如同珠线般流了下去,她扭过头去,快速地擦了眼泪,这才回过头来道:“君既无心我便休,也只好如此了。”纳兰雪的胸口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着,那样的疼痛几乎让她没有办法坐稳,整个人飘飘荡荡不知道身处何处。

李未央开口道:“若是你要回乡,我会想方设法派人送你回去。”

纳兰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家乡了。”

李未央看着她,不由问道:“那么你是否有可以投靠的亲人呢?”

纳兰雪复又摇了摇头,“这世上只有我孤身一人了。”她说了这句话,美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悲痛,可是她却及时低下了头,没有让李未央瞧见。

李未央见她神情难忍悲伤,不由叹了口气道:“既然纳兰姑娘无处可去,为何不留在大都之中呢?我可以送你一间医馆让你悬壶济世,偿你生平所愿。”

纳兰雪看着李未央,面色之上有一丝惊讶,语气更是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未央笑容和煦,容色清冷道:“裴家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只要你今天离开了大都,明天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你曾经是我二哥的心上人,他又有负于你,说起来也是郭家对不起你在先,既然如此,我为他们做一点补偿有什么不好呢?你就当我们心头过意不去,踏踏实实接受了吧。”

纳兰雪只是轻轻地一笑道:“郭小姐,你果然知道一个人的弱点在哪里,我这一生到处漂泊,无处可依,无人可靠,甚至无家可归,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诊治一些患者,多救一些百姓,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却知道我心头所想,实在是个聪明的人。”

李未央望着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你认为我可怕也好,心计深沉也罢,我都不在乎。实话与你说,若是你离开了这里,裴家人一是不会放过你,二是极有可能会利用你对付郭家。二哥虽然有负你,可他也是迫不得已,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郭家,所以只有将你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纳兰姑娘,若是有朝一日,我将敌人铲除,自当以千金相赠,送你平安离开。若是我不能对付敌手,我也会在最后之时保你安全。你可相信我吗?”

纳兰雪身体一震,看着李未央,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未央瞧着对方的神情有了三分的犹豫,便接着开口道:“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一家医馆来回报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可以从容的收下,也可以治疗更多的病人,就当我在行善积德了。”说着,她已经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地契和房契,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纳兰雪的面前,她慢慢地道:“这是大都之中规模最大的医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家积善堂的主人了。不管你需要多少的药材,要免费诊疗多少个病人,郭家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事实上,郭夫人并不知道此事,想要这样做的人,只是李未央而已。

纳兰雪看着李未央,终于微微一笑,“郭小姐这么做,是为了彻底了结我和郭衍之间的情意吗?”

李未央摇摇头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感情,只关心这件事会不会威胁到郭家,会不会伤害到我的母亲。而你,只能选择应或者不应。”

纳兰雪扬眉道:“若是我不应呢?”

李未央叹息道:“若是你不答应,那我便当作没有见过你。你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去了,但若是裴家人再度拿你要挟我郭家,我不会手下留情,更加不会出手救你。”

纳兰雪轻轻闭上了双目,片刻之后,她又猛地睁开,随后她突然放下了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慢慢地道:“我不会白白收你的礼物,这一张纸便是我送给你的回报,从此以后,我不欠你郭家的,你们也不欠我的。咱们就此告别吧!”说着,她真的拾起了桌子上的地契和房契,转身下了马车。

李未央吩咐赵月道:“你去请五哥亲自护送她进城,并且让郭家的护卫暗中保护她。”

赵月点了点头,应声离去。

就在此时,郭澄上了马车,他看着李未央,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深沉道:“这件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母亲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能让母亲知道,她若是知道了,二嫂也会知道。”

郭澄叹了一口气道:“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一辈子瞒得住,总有一天会传到二嫂的耳朵里去。”

李未央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也是早晚的事,咱们早做准备也好。”

郭澄突然抬起黑亮的眼睛,望着李未央道:“或者我们可以坦言相告。”李未央摇了摇头,随即将桌上折叠起来的、纳兰雪交出来的那张纸,递给了郭澄。

郭澄接过来,就着烛光一看,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良久他才开口道:“没有想到,他们当初竟然还有一纸婚书。”

李未央点了点头,看着那纸上烫金的字道:“二哥既然与她定情,他又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的人,必定会留下凭证,这一纸婚书,若是纳兰雪执着去告一状,郭家就会成为满城的笑柄。更严重一点,停妻再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声啊。二哥的这个辅国将军是做不成了,还会连累郭家百年清誉就此完结。”

李未央也不想做的这么咄咄逼人,只不过在越西一朝,有了这一纸婚书,纳兰雪就等同于郭衍的未婚妻。然而郭衍却抛弃了自己的承诺,转而迎娶了他人,这跟那榜眼抛弃青楼女子,可完全是两个概念。那榜眼与叶芙蓉虽然有了婚姻之盟,可毕竟是口说无凭,再者,贵贱有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容纳一个青楼女子的。事实上,他若是没有贪慕富贵,迎娶那高官之女,完全可以娶了那叶芙蓉做妾室,谁也不会多说他什么。可他偏偏为了迎娶新人,将对方拒之门外、狠心不理,这才会造成了负心薄幸的名声。但是对于郭衍而言,明明有已经订婚的妻子,却抛弃了对方,这跟停妻再娶,又有什么区别呢?对世家豪门而言,实在是败坏门风之事。

郭澄看着那一纸婚书,心头却是漫过一阵一阵的寒凉:“若是刚才这纳兰雪落入到裴家人的手中,恐怕……”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却突然举起婚书,放在那蜡烛之上点燃了,看着烛火将那烫金的字一点一点卷起来,最终变成一片灰烬。

李未央默默地看着,神情变幻不定。却听见郭澄叹息一声道:“虽然你将自己的目的说的这么功利,可我却总觉得,你是诚心想要帮这个姑娘。”

李未央看着郭澄,似笑非笑道:“哦,何以见得呢?”

郭澄微微一笑道:“若是你真的狠心绝情,刚才大可以杀了她灭口,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到了郭家人的头上,裴家更是没有办法再拿纳兰雪的事情来威胁咱们。可是你没有,还送给她一间药堂,并且派人保护她。”

李未央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嗤笑一声,道:“那不过是监视!”

郭澄摇了摇头道:“不,不是监视,就是保护!我敢肯定!”

他这样说着,李未央却轻盈一笑,神色舒展,慢慢道:“保护也好,监视也罢,我只是不希望母亲因为此事,受到丁点的伤害。”

郭澄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情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了,二嫂不知道,也算是避免了一场大乱。”

李未央眼中冷芒乍起,笑容之中含了三分冷冽道:“不光是大乱这么简单,只怕还会牵涉到郭陈两家的联盟。”

郭澄心头一跳,看了李未央一眼。可此时李未央已经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把目光凝在那一团被烧成灰烬的婚书之上。

裴府,夜凉如水,月华泛着淡淡的清寒,花园里有一汪碧波湖水,却是死水,借以聚财之意。湖中水光洌洌,间或有锦鲤游来游去。一阵风吹过,湖水泛起了微微的波纹。裴弼施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而他的身后则跟了裴徽,亦步亦趋,十分忐忑的模样,全然不复往日里的镇定。

裴徽一进门,便急急地道:“大哥,今天的事?”

裴弼看了他一眼,关怀地道:“身上的伤包扎好了吗?是不是很严重?不是跟你说过,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好好保全自己,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裴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他竟然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事实上,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没有多少关怀,而从他有记忆开始,最关心、最爱护他的人就是裴弼。但奇怪的是,裴弼对其他兄弟姐妹却并不十分喜爱,唯独对他,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关怀,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最敬爱的人就是大哥。

裴弼叹了口气道:“素日里,你计谋过人,怎么今天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呢?”

裴徽心头巨震,他该怎么说呢?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冲动?事实上,早在发现纳兰雪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可是他就贸贸然地栽了进去,甚至顾不得思考过多。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李未央的阴谋啊!

他悔恨到了极点,竟然双膝跪地,对着裴弼道:“大哥,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三个弟弟也不会尽皆折损,妹妹也不会受奇耻大辱。父亲已经杖责过我,可是我的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眼看着那李未央无比得意,我却是无计可施,今天竟然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断在了她的手上,若非大哥及时相救……”说罢,他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眼神也充满了对李未央的恨意。可是奇怪的,面对裴徽的怒火中烧,裴弼的眼神竟是让人料想不到的平和温柔,甚至带上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

裴徽继续道:“请大哥教我,该如何报仇!”

裴弼叹了一口气道:“此次你们在草原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并不怪你,你先起来吧。”

然而裴徽却始终跪在地上,他不肯起来。

裴弼顿了一下,又道:“李未央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她的每一个计谋都是针对裴家的。你虽擅计谋,却不擅应变,所以才会如此惨败,此为其一。李未央依托郭家,先有旭王元烈,又有静王元英相助,此乃女中豪杰,非寻常闺阁之女可比。你们兄弟实在是过于鲁莽了,所以完败,此为其二。其三么,这些都是外因,李未央的智慧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在她的眼中,你们的生死,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裴徽震惊地看着对方,他斟酌着道:“那依照大哥看,此事该当如何呢?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向李未央报仇?”

裴弼淡淡地一笑,摇了摇头,“如何能够报仇呢?”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裴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