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时哥找你。”经过三楼廊檐时,有人匆匆追过来。

苏旷点点头,“我马上过去。”

“我也要去。”时娟插嘴道。

“时哥只说要见阿苏一个人。”

“我要去见老爸,你管得着我。”时娟即时发飙,大小姐脾气暴露无遗。

她神气的率先走上楼,“没你的事,你给我站好了。”苏旷一发威,时娟立马得令,最初的气势没有了,怯生生的唤道:“苏哥……”

苏旷不看她一眼,她不自觉的挺直背脊,站在楼道口一动不动,竟生生不敢再跟着他。

苏旷敲门而入。这是时伟的私人办公室,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苏旷藏身金碧辉煌两年,甚少机会进入。

“娟娟又来找你了?”时伟开门见山,直接切入正题。

苏旷也不含糊:“是。”

“这孩子老不让人省心,是吧?”时伟淡淡的口气,让人觉得气氛轻松,只不过是在谈一桩家事。

但苏旷并不这么认为,时伟是怎么想的,他比谁都清楚。“时哥你放心,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时伟唇边这时才露出一丝笑意,“阿苏,我对你向来抱有很大希望,也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但是,你和娟娟不合适。”为人父母者,不管是平民百姓的家庭,抑或是位高权重者,都盼望着子女能有个好的归宿。苏旷人是不错,但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稍有不慎,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在牢里度过,实在不是个好的婚嫁对象。

苏旷面无表情,“我知道。”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念及安宁,他又有稍许彷徨,时伟是这样想的,那安宁也是因此抗拒他吗?

时伟扫了他一眼,歪靠在沙发上,“你能这样想最好。”

苏旷笑:“时哥,没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最近经常有人来闹场,你要盯紧点。”时伟沉默了一分钟,点了支烟。

苏旷抚额接口:“我会的。”

“还有,七楼跑了个妞,你知道吧?”他弹了弹烟灰,苏旷注意到水晶的烟灰缸中全是半截烟头。

苏旷不易觉察了眯了下眼睛,“嗯,萧俊带人去找了。”

时伟放低音量,神色凝重,“据她同屋的妞交待,她随身藏了封血书。你通知萧俊,务必要搜出来。”

苏旷眼皮跳了下,脸色微变:“我明白,时哥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和萧俊处理。”

时伟拍了拍苏旷的肩膀,目光直视前方,“你出去吧。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苏旷点头应允。

晚上十二点,金碧辉煌二楼练歌场的洗手间内。

呆坐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安宁还是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脱险了。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事。

手仍在颤抖,一颗心就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脚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都无法控制。

刚才夏岚怎么说来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哦对,把信送出去。

可是信呢,安宁满地寻找,信飘然落下。

幸好,信还在。

这是夏岚拼了命要保全的,她自然拼了命也要送出去。

安宁想把信塞进手袋,可是手一直在发抖,始终无法对准袋口。大口吸气,再慢慢吐出,到底还是平静下来。

她手捧着信,一个念头悄悄升起。

信封并没有粘合,信里写了些什么,她大致可以猜到,但具体牵涉多广,是她无法预计的。

她考虑再三,咬了咬下唇,拆开信封。

这是一封带着血和泪的控诉,前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后面颜色愈来愈淡,最后几句索性是用鲜血书写而成。安宁可以想象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名少女如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咬破手指,一边哭一边倾诉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叫夏岚,刚才已经告诉了安宁。但她是S市某大学的大一新生,和安宁还是校友,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家境困难,考上大学光光支付高昂的的学费就花去了父母平生积蓄,于是平日的生活费都是靠打工挣来。安宁一向养尊处优,当然不能体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

她有一个室友叫崔小丽,家里不见得有钱,但出手阔绰,珠光宝气,常常被人在背后议论是某富商包养的金丝雀。有次她神秘兮兮的问夏岚:想不想发财?

夏岚衣着寒酸,衣服都是穿了几年还不舍得扔掉的旧货,去食堂吃饭通常只买青菜和米饭,肉食是难得吃上一回,但穷人也有骨气,要她去做别人的二奶,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堪,自然是义正严词一口回绝。

崔小丽告诉她: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钱都是清清白白,靠自己的本事赚回来的。原来她在H市的金碧辉煌坐台,只需陪客人聊天,一小时便可以赚几百元,这可比去哪里打工都强。

夏岚有疑问:有这样的好事?

崔小丽很肯定的说:也不是每个人想去就可以的,那里还有严格的面试,并且只招聘女大学生,学历低了还不要。

夏岚将信将疑:真的只要聊天,不用做别的?

崔小丽用很鄙夷的目光看她:如果不是看你和我一样穷,我才不会把这秘密透露给你。毕竟多一人,就多一份竞争。

夏岚就是这样被崔小丽骗来的。天真的她希望利用暑假时间挣到下学期的学费减轻父母的负担,谁知这一去就是一条不归路。

写到后面,字迹有些模糊,想来是滴落的泪水所致。

安宁吃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

事实根本不是崔小丽所叙述的那样,她一来就被逼接客,她不顺从,就遭受毒打,挨耳光,抽鞭子,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但是她抵死不从,他们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她到现在还勉强保住清白。

她曾经逃跑过无数次也被抓回无数次,每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但她还是不死心。

这次不知她是通过什么方法居然逃下了楼,可最终仍是没有改变被抓回去的命运。

安宁看到最后,额头上在冒汗,可周身一阵阵的发冷。

金碧辉煌开办色情场所,并且逼良为娼,果真是真实存在的事实。曾家骏没有骗她。其他的勾当,无需再证实,安宁不会再质疑其真实性。仅此一件,便天理难容。

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安宁将嘴唇咬得发白,洗手间内温暖之极,她的心冰凉一片。

“咦,你怎么坐在地上?你没事吧?”有人推门而入,是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安宁来不及把信折叠好,胡乱塞进包里,狠狠的擦了擦眼,“我没事。”迅速站起身,开了门,落荒而逃。

所谓慌不择路。她见到楼梯没看清楚就横冲直撞。

匆忙间她竟然没有发现这并不是通往外间的那条路。

安宁下了一层又一层,楼梯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越是紧张,越是会胡思乱想。

她看过的小说不少,尤其以恐怖悬疑类型为多。她现在的情况像极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故事的主人公每晚八时出门下楼梯就一直走不到尽头,无边无尽,其实那是下往十八层地狱的通道。

想的愈多她愈发的心慌意乱。

为以防万一,她想了想,把信从包里取出,贴身收藏好。

忽然,她看到拐角处亮起绿灯的安全出口,就一头撞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与之前形成强烈反差,安宁一时不适应,先是闭目低头,尔后才仰起脸。

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她面前的一张椭圆形桌上,筹码堆积如山,四名男子正襟危坐,手中各执三张牌,正缓缓捻开,有人轻呼口气,有人一脸颓败,有人兴高采烈,有人面无人色。

这,正是她在照片看到的地方,连角度都是一丝不差。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安宁忽然明白过来,她误闯了禁地。

萧俊命人把夏岚关进地下室,也就是曾经关过年蕊的地方。

所有人退出后,有一名叫王哲的手下折回,他扼住夏岚的下巴,力量之大可以使之粉碎:“胆子倒不小。”他冷凝的眸子透出残酷的寒意,然后拖着夏岚的头发狠命往墙上撞,“不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厉害。”

夏岚被撞的头昏眼花,头皮如被撕裂,额头鲜血淋漓,但她始终倔强的咬着唇,一声不吭。

“我看你犟到何时?”王哲本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将夏岚抵在墙上,一手撕开她单薄的上衣。

“求求你不要,”一直沉默的夏岚这时露出恐慌的神色,大眼睛蓄满泪水,一颗颗洒落在她光洁裸露的肌肤上。

“怕了?”王哲手上加了把劲,扯掉她身上最后一点遮蔽物。

夏岚意识到今日恐怕难逃一劫,紧闭双眼,睫毛不停的颤动,王哲扣住她的双手高举过顶,精壮的身体就要覆盖上去。

“阿哲,住手。”苏旷不知打哪里冒出来,及时制止。王哲冷冷的扫视他,推开夏岚,“你做什么?”

苏旷脱下外套盖住夏岚赤裸的身体,“时哥把她交给我了,你先出去。”

王哲不敢冲着苏旷发火,只得恨恨的瞪了夏岚几眼,悻悻的退出去。

苏旷把夏岚扶起,帮她扣上外套纽扣,放柔了声音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谢……你。”夏岚泣不成声,她见过苏旷,也知道他是金碧辉煌的人,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但至少刚才是他从王哲手中救下了她。

“你叫夏岚是吧?”苏旷轻声问,生怕吓着她。很多次他看到她受苦,自己又没办法帮助她,他深深感到一种挫败的无力感。

夏岚点点头。

苏旷搀她安坐到一张歪歪斜斜的椅子上,蹙起眉头问:“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一封信?”

夏岚顿时警觉起来,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苏旷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动,“告诉我,信藏在哪里?”

夏岚还是拼命摇头。

苏旷没办法,只得拿出杀手锏吓唬她:“如果你不把信交给我,我就没有办法完成任务,也就不能带你离开这里。我一走,刚才那人是不是还会进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夏岚身体抖了下,她抱住双肩抽泣,苏旷暗中叹了口气,他缓缓伸出手,温柔的,“夏岚,交给我吧。”

“信不在我这里。”许久,夏岚终于开了口。

“不在你这?不可能。”苏旷自然不信,他事前又问过夏岚同屋的姐妹,确定她逃跑之前把信带在了身上。

“真的,你相信我。我逃到二楼洗手间,把信给了一名女客,她答应会帮我送出去。”夏岚急急拉住苏旷的手,为求自保,她还是妥协了。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安宁已经带着信顺利离开,殊不知她此刻的处境比她还要危险。

苏旷脸色变了变,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定了定神,问:“那名女客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夏岚细细回忆:“她瓜子脸,穿着黑色连衣裙,很漂亮,很时尚。”她如实说,她笃定安宁早就脱险,因而没有一点隐瞒。

“希望你没有骗我。”苏旷脸上蒙上一层灰暗,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转身就走,夏岚在后面急忙叫住他:“你答应带我离开的。”

“放心吧,没有我的命令他不敢再回来的。”苏旷说完对守门的吩咐了几句,疾步离去。

苏旷先向时伟报告了了解到的情况,又在时伟的授命下联系了萧俊。

岂料萧俊听后,眉头皱起,他没有交待下一步该怎么做,也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的神色,而是在思索片刻后问了一句:“你的小女朋友呢,现在在哪里?”

安宁?苏旷被问的莫名其妙,他低头看表,已近凌晨一点,今天金碧辉煌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但这个时候安宁应该已经休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下意识的回答:“在家吧。”

“这么说连你也不能肯定?”萧俊笑容令人琢磨不透。

苏旷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萧俊接着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苏旷心下忐忑,在整个金碧辉煌,他和萧俊的关系算铁的,他今天这般诡异尚属首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俊暂时不会回答他,到了那里他自会明白。

萧俊带苏旷去的地方,仍旧是地下室。但和关押夏岚的地方,一个在最东面,一间在最西面。

苏旷一踏进门,就感觉气氛空前的紧张。

门口有四名守卫,里面还各有一名分站两边,远远的,苏旷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坐着,双手被反绑在椅后。长发披散,应该是个女子。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脸,但根据夏岚的描述,难道就是她?

他不禁打了萧俊一拳,笑道:“你小子,手脚真快。”

萧俊似笑非笑的躲开,意味不明,“你看清楚了。”

走近了苏旷才惊觉这名女子的身形十分的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他快速走前几步,拨开她额上的乱发,心骤然一紧,竟然,是安宁。

安宁误闯金碧辉煌的地下赌场,由于去赌场的大部分是熟面孔,而且又甚少有女子,安宁一出现,就受到瞩目。

转念之间,已经被几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围住。

一人问:“这妞是打哪儿来的?”

一人回答:“把她绑了带去见萧哥。”

于是就出现了适才苏旷见到的情景。

萧俊是一眼就认出她的,但是,她闯入赌场,见到了本不该见到的东西,萧俊只得先扣留住她。他只和时伟通报了下,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苏旷,就又得知她和逃出去的夏岚牵扯上关系,这下,即便有心隐瞒,也不可能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苏旷困难的咽下一口空气,脑筋转得飞快,已经设想了万千可能,同时也拟出几条救她的方案,但前提是她不能是夏岚口中的女子。

苏旷不带任何情绪的望向萧俊,后者撇撇嘴,表示无能为力。

苏旷又看向看守,其中一人说:“苏哥,她是从暗门进来的。”而通往暗门的只有一个出口,那便是二楼的练歌场。

苏旷稍有些慌乱,但他是何等样人,再着急也不会放在脸上。

目光稳稳的扫过四周,大多数都和他交情不错,只要时伟不知道这件事,那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他的如意算盘在下一刻便落了空,时伟带了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赶到。

“是她吗?”他视线平视苏旷,却是对着萧俊问话。

“东西就在她身上。”萧俊如实禀报。

时伟一把揪起安宁的长发,安宁头皮发麻低低呻吟,时伟强迫她面对自己,突然变了脸色,大声道:“苏旷,她是你的女人吧,你怎么解释?”

苏旷一咬牙,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安宁脸上,“说,血书在哪里?”

安宁没有力气说话,她被绑了很久,体力早已消耗殆尽,脸上火辣辣的,她身上虽然没有痛感,但她的心还是会觉得痛。

“这是她的包。”有手下把手袋递上,苏旷动作快,一把抢过,把包里所有东西倒出来,但没有发现他想要的。

身边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他每做一步都要经过慎重考虑,只要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不仅救不了安宁,连他的身份也会暴露。

苏旷头上不住的冒出冷汗,显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无从选择。

苏旷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安宁脖颈,目露凶光:“你说不说,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情谊。”

安宁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苏旷的庐山真面目,她后悔不已,如果老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可装聋作哑,只作不知。但现在,她已无路可退。

锋利的匕首摩擦着安宁娇嫩的肌肤,苏旷稍一用力,匕首上立即添上几丝鲜红的血珠,他又反手抽了安宁一巴掌,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苏旷充血的眼里带上一丝狠绝。

萧俊在一边说:“安小姐,你还是快说吧,何必自讨苦吃。”

安宁不语。

苏旷举着匕首在她面颊上轻轻划过,割开一道口子,“再不说,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脸上一阵刺痒,安宁几乎怀疑自己已被破相,她惊恐的叫出声,心理防线全面瓦解。“我说,我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