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陶的事是妾身疏忽了!”想到彩陶,大太太便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早知道紫鹃那样,她不如早些将这些人放出去,何必惹出这样的乱来,倒让她里外不是人,得罪了大老爷!

只是,有的事情纵是生了歉意,可她却不能让步,不抬丫鬟那就只能在府中姨娘里面挑,只是那三个人如今在她看来,一个都不能去:“几个姨娘病的病,弱的弱,跟去了非但不能好好伺候,只怕还得老爷照顾。依妾身看,还是挑个伶俐的丫头好。”大老爷就挥断她的话:“哪有这样那样的事,如若不行便让个老妈子跟着,不过是照顾起居罢了!”

大太太神色一凛,让老妈子跟着这不等于在告诉世人,佟府的嫡妻善妒,相公外任自己不能亲自去服侍,也不让妾室相随,竟是派个年老的妈妈跟着…这样的名声她可担不起,再说,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短时间也就罢了,时间长了难保不会养外室甚至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与其让他出去,还不如放个女人在身边的来的安心。

“老爷这话怎么说,不是近身的,又怎么能周到仔细!”她原还想坚持挑个丫头,可一见大老爷神态,仿佛已经有了决定,便目光一转试探道:“那老爷的意思是…带哪位姨娘去?”

大老爷略一沉吟,就回道:“让佩蓉跟着吧,她这些年一直留在府里,也该出去散散心!”

佩蓉,是夏姨娘的闺名!

“不行!”大太太脱口便拒绝了大老爷:“她身子虚弱,又有心绞痛,如何能跟老爷长途跋涉?再说这些日子她的病也没好,老爷若真想让她出去散心养病,便让她去普济寺再住些日子罢了,何必去折腾她的身子。”

“她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若时时这样待在府里,便是去普济寺也无济于事,不如随我去永州,江南不比京城,气候也湿润温暖一些,适合养病。”大老爷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担心,一路舟船慢行,何来劳顿跋涉!”语气已透着决意。

大太太心里冷哼一声,那日突然要去看望夏姨娘,她就左防右防,果然老爷的心思终又重新落在那个贱人身上了。

“老爷!”大太太站了起来,半分不退让的看着大老爷:“老爷何以执意带夏姨娘去?”大老爷没有说话,但表情却显得坚定,一股怒意就冲上了心头,大太太冷笑道:“老爷难道忘了,夏姨娘在永州惹出的乱子?我看老爷定是忘了,可妾身不能忘,妾身不能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老爷身边,去作乱去毁掉老爷的名声!”

“胡说什么!”大老爷的视线,猛地看向大太太,凛厉之势如利箭一般,他隐着怒意道:“佩蓉的脾性你该比我清楚,那一次她也不过是迷了心,这么多年她本本分分待在府里,甚至连院子门都没有出,何来的作乱!”他挥袍站了起来,背对着大太太,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大太太气了个倒仰,砰的一声坐在椅子上,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盅茶盘摔在了地上,她红着眼睛哽咽道:“这些年,老爷不在府中,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那一样不是妾身操心,是!老爷是一家之主,带哪个姨娘去自是有权决定,可老爷有没有想过妾身的感受?妾身辛辛苦苦到最后,说的话连个妾都不如。”她说着一顿,语气又变成语重心长:“老爷不担心她,可我担心,老爷不担心自己的名声,可我担心…慎之婚事都已经这般不顺,若是再因为什么事影响了仕途,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大老爷蓦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着大太太:“后果?责任?哼哼…”大老爷讥讽的看着大太太,鼻尖冷哼出声,正在这时房妈妈的脸的露在帘子后面,大老爷视线一转毫不留情面的怒喝道:“滚出去!”

大太太突然站了起来,寸步不让:“进来!”大太太过去拉房妈妈,对大老爷道:“她是母亲面前得力的丫鬟,是我嫁给你们佟家,母亲才赏给我的,这些年她跟着我操心劳力为府里,老爷竟为了一个妾去喝斥她,半分情面不给妾身留!”

房妈妈脸色极难看,她本来是进来劝架的,却没想到让他们吵的越发厉害。

就见大老爷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太太:“情面也看是非轻重,你若再如此,便休怪我不客气!”他想到了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老爷怎么样?要为了一个妾休掉正妻?老爷要真这样做,妾身绝不阻拦,妾身到要看看,世人的理到底是站在辛苦操持府邸,教养子女的嫡妻这里,还是受贿作乱败坏府里名声的贱妾那边,老爷大可请了族长来,我们好好论一论这个理。”

大老爷眯着眼睛,眼里的光冷厉的令人胆颤。

眼见着大太太一怒之下,说的话越来越没边了,房妈妈冷汗就流了下来,她一下松开大太太的手,扑倒大老爷的脚边:“老爷休怒,太太说的是气话,她一时钻了牛角尖才这样说的,让奴婢劝劝她,让奴婢劝劝她!”

“滚开!”大老爷一怒之下,一脚踢开房妈妈,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大太太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房妈妈捂着胸口,咳嗽不断,大太太爬过去去拉她:“怎么样,我让人给你找大夫来。”

“不用!”房妈妈咳了半天,脸咳的失了血色,大太太立刻起身亲自去倒茶,可茶壶早在刚才已被她摔碎在地上,她只能隔了帘子喝道:“代荷,倒茶进来。”

整个院子的丫头听到大老爷和大太太争执的声音,早吓的魂飞魄散的站着动也不敢动,代荷侯在门外一听到大太太的声音,立刻倒了杯凉茶送进去。

房妈妈喝了茶总算止了咳,缓着气儿指着代荷道:“你先出去。”代荷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房妈妈就拉住大太太的手道:“太太,你今儿说的话太重了!”大太太懊恼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依旧是意难平:“我说的不过是话,可他吐出来的却是刀子!你也不要再劝我,不过是个妾,我有本事关她六年,就有本事再关她一生。”

“奴婢相信以太太的聪明,自是有这样的手段,可太太这样的好手段,为何不用在大老爷身上?!”她叹了口气劝道:“说句僭越的话,今儿这事可是太太不对,老爷要带哪个姨娘去,那是老爷的自由,太太便是要管,也不该这样管,这样吵起来阖府的人都知道了,落的不还是太太的脸面!”房妈妈观察着大太太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道:“太太想想,老爷平时对你虽不如从前亲热,可也相敬如宾,可今日大老爷呢,奴婢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老爷,瞧着也觉得害怕…怕是真的心意已决,动了真怒了!”

大太太脸色稍霁,坐在椅子不再说话,房妈妈说的话她都明白,可明白有什么用,她操持府里这么多年,到头来她竟是连个妾也不如,她岂能不怒!不过发泄一场后,大太太已冷静下来,闭着眼睛慢慢靠在椅背上,房妈妈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也不说话捂着胸口亲自沏了杯搁在大太太手边。

“太太也不用生怒,老爷的性格您是最清楚的,他终归是念着您的好的,至于到底带谁去任上的事,奴婢到是有不同的看法…”大太太眉梢一挑,问道:“你说。”

房妈妈就笑着道:“夏姨娘此人虽柔弱性子淡薄,但却是极好强的,大老爷当年那么对她,她知道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带着一双儿女就去了东跨院,对这件始终半句辩驳也没有…以此可以论定,她心里必然对大老爷是极怨的,以我看,这带她去任上的事,不过是大老爷一厢情愿的想法,夏姨娘愿不愿还得另说!”

大太太目光一愣,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她真是气糊涂了,只在意老爷的想法做法,却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大老爷是能决定带哪个去随去任上,可她是嫡母,她却能决定子女们的命运,她倒要看看这场争执到底谁输谁赢。

你去把几位姨娘都喊来,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要让她们知道才好!

房妈妈神情一松,立刻喜上眉梢,大太太果然是大太太,转眼功夫便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

她笑着道:“奴婢这就去,太太也消消气,旁的不论也想想小姐,少爷。”大太太就微微点头,喝了茶沉了沉气,感激的握了握房妈妈的手:“难为你为我想的这么多。”

房妈妈就笑着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道:“这是奴婢该做的。”她还记得当年大太太出嫁时,老夫人悄悄拉着她在房里说的话:“二姐儿虽是聪明,但脾气也被宠刁了,事事拔尖拿捏在手里,你谨记住,无论在府里与姑爷起了什么样的争执,定不能让她一怒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伤了夫妻情分。”

知女莫若母,老夫人真的是用心良苦。

房妈妈让代荷进来把房间里收拾一遍,她自己则打着灯笼,带着小丫头先去书房,进了门大老爷正脸色阴郁的坐在书桌后面,房妈妈当先跪了下来磕了头道:“老爷也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大老爷的表情,接着道:“老爷和太太二十年的感情,也了解太太的脾气,她平时日日念叨着老爷,事事都以老爷在先,可她性子太直,说的有时难免不中听,老爷也不要放在心里,您和太太是夫妻,这情分岂能几句话就能消除的…奴婢是仆,这些话本不该奴婢来说,可奴婢随太太二十几年,年龄又比太太长几岁,今儿也倚老卖老一次,求老爷念在太太为老爷操持庶务,教养子女的份上,不要生她的气。”

大老爷依旧是面无表情,房妈妈略一思量,又道:“依奴婢看,这一次是大太太不对,老爷是一家之主,做什么决定太太即便有异议,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奴婢刚刚劝了太太,她也明白过来,所以就让奴婢来看望老爷的,还望老爷能消了气。”

大老爷终于面色稍霁,房妈妈心里一喜,立刻就将大太太交代的话说出来:“太太说,老爷即是心意已决,她也不多说什么,可这事虽说是老爷的事,可也是府里的大事,几位姨娘在府里也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和她们商量商量的才好。”

大老爷再次冷了脸:“她又想折腾什么?”

房妈妈就抬着老脸堆着满脸的笑:“太太并没有别的意思,说句不敬的话,老爷与太太夫妻一场,也为夫人想一想。您改明儿带着夏姨娘一走,留下的两位姨娘那边该怎么想,老爷不在府里,府里的事都是大太太操持,若是几位姨娘都心生的怨念,太太又是个心慈的,这府里还怎么安生。”

这话倒全非是歪理,女人之间吃醋耍些小思丝毫不奇怪,大老爷脸色渐渐好转,皱着眉头略沉吟了片刻,便道:“那便如她的意,你去把几位姨娘请去正房,就说有事相商。”

房妈妈终于松了口气,磕了头从书房退出来,就去了东跨院,依次请了三位姨娘。

半个时辰后,大老爷便去了正房,暖阁里大太太坐在主位之上,左手边依次坐着三位姨娘,见大老爷进来,大太太目光略闪了闪,就起身去迎大老爷,几位姨娘也站了起来行礼。

大老爷目光在夏姨娘面上一转,她今日穿了一件蜜色的素面褙子,头上也只有一只点翠的发钗,整个人若出水芙蓉一般,静静站在哪里,与垂首含胸的梅姨娘,咄咄逼人的罗姨娘相比,她若挂在树梢的银月,清新淡然让他慢慢静了下来,他拧着的眉头一松,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房妈妈立刻奉了茶,又退了出去小心的关了门守在外面。

待几人都坐了下来,大太太就笑着看着众人,道:“你们也伺候老爷十几年了,为佟氏开枝散叶孕育子嗣助我打理府邸,都是功不可没的,今日把你们都喊来,也是老爷与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几位姨娘都不是蠢笨的人,这样的节骨眼上,大太太喊她们来,能为了什么事,便是不说各人心里早已有了数。

大太太稍一沉吟,又道:“老爷后日就要启程回永州,此去又是三年,虽说有下人照顾,可贴身的事难免有不周之处,所以今年与历次一样,还要劳累你们其中一位随去伺候,也能安我在府里担忧的心。”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罗姨娘目光一闪,余光迅速朝另外两位姨娘看去,就见梅姨娘原本弓着的身子蓦地坐直了,眼底尽是期望,而夏姨娘却是恰恰相反,她脸色瞬间一白,已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心生疑惑,不是说夏姨娘这些日子偷偷在老爷面前走动,还亲手做了衣衫,怎么说到去永州,反而一副惊恐害怕的样子?

她不说话,也是垂着脸静静坐着。

大太太满意的看了眼三味姨娘,又笑着看向大老爷,道:“老爷的意思是,这一次让夏姨娘跟去。”

此话一出,几人面色俱是变了几变。

梅姨娘手里的帕子一紧,眼底就流出不甘的光芒,罗姨娘侧开脸,面上虽依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心里却难免还有些失望,而夏姨娘则是面白如纸,她紧张的抬起脸去看大太太,又看了眼大老爷,不确信的问道:“带奴婢去?”

大老爷面色温和的回望着她,鼓励似得点了点头。大太太心中冷笑,面上却微笑着回道:“老爷已是定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不过时间有些仓促,你若是忙不过来,便遣人来和我说,我让代荷过去帮你。”

就在众人以为夏姨娘会喜极而泣,迫不及待的谢恩之时,夏姨娘却是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朝大老爷和大太太磕了头,语气真切的道:“老爷,太太恕罪…奴婢身子一向不爽利,若是随老爷去任上,非但不能伺候周到,怕是还得连累了老爷正事,奴婢还是留在府里,虽说给太太添了麻烦,可总归在自己家里,若是犯了旧病也不至于拖累了老爷。”她顿了顿重重磕了头:“还请老爷太太,另择人选!”

大老爷说她身子不好,不如去永州养病,而恰恰夏姨娘也是用这个理由回绝的,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大太太眉头一挑,面露不悦的叱道:“夏氏,老爷让你去也是疼惜你,你如何能拒绝老爷的一番好意!”

“奴婢并无此意,奴婢真的不能去。”微暗的灯光落在房里,夏姨娘微垂着脸,却是满面的坚定。

大老爷脸色微微一变,看夏姨娘的目光里满是不解。

他忽然想到这些日子虽夜夜去小坐,可夏姨娘却只与他聊天,态度客气疏离,他只当她时隔六年还不适应,现在想来这些天,她却从没有流露过半分让他留宿之意。

原来与他不过是虚与委蛇!

大老爷眉头一簇,气息骤然变冷。

大太太就似笑非笑的回头去看大老爷,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如何是好?”

“哼!”大老爷冷哼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深看了夏姨娘一眼,又落在大太太脸上,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夏姨娘垂着脸跪在那里,自始至终不曾抬头去看大老爷。

罗姨娘先是困惑不解,却在思付一番后突然明白过来,心里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梅姨娘面上一喜,夏姨娘不去,老爷总不能独自去任上,大太太必然会再派人去,她一向与太太亲厚,这一次的人选必然是她。

想着她就满心期望的等着大太太发话,耳边就听到大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指着夏姨娘道:“你啊…总是这样的性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快起来吧!”

夏姨娘谢过大太太,站起身重新坐了下来。

大太太缓缓喝了口茶,满脸为难的去看罗姨娘和梅姨娘,罗姨娘正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什么,而梅姨娘虽是强装着平静,但眉宇间却俱是喜色。

她想到王姨娘的身子,又想到夏姨娘在任上生了佟敏之的事,眼睛微微一眯,她便笑道:“老爷是男人,有的事终归是大意粗心的,夏姨娘不便随去,总不能不带人随去,若真如此我在家也不能安心,你们也让我想一想,也去和老爷商量商量,到底带谁去才妥当。”

梅姨娘心里一阵失望,罗姨娘和夏姨娘就起身应了,大太太就疲惫的挥着手道:“天色不早了,折腾了一夜,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罗姨娘和夏姨娘就各自行了礼出门,梅姨娘略一踌躇,也随着两人出了门。

析秋一早上醒来,司榴便匆匆忙忙的进来:“小姐,昨晚正房那边闹了半夜。”析秋猛的清醒过来,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司榴就将大太太与大老爷吵架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太太又把几位姨娘请到房里,早上奴婢听正房里几个丫头说,大老爷此去永州定了夏姨娘随去,可是夏姨娘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说她身体不好,不能拖累了老爷。”

析秋一愣:“那大太太可有说什么?”司榴回道:“太太就说再择人选。”

析秋缓缓闭上眼睛,先是失望,随后心里的痛慢慢化散开来,她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她明白夏姨娘为何拒绝,大老爷当年问也不问就将她定了罪,姨娘一句辩白都没有,心里必然生了恨,恨过之后便是心死,她可以和大老爷平静相处,但仅限于相处而已,在她心里她们早已不是夫妻,又怎么能曲意迎合,恩爱如昨?!

还有一个原因,这府里若说大太太真正忌惮的人,不是飞扬跋扈的王姨娘,也不是心机手段样样都有的罗姨娘,而是看似柔弱却曾与大老爷真正恩爱过的夏姨娘,大太太不同意大老爷带姨娘去,她阻止不了大老爷,却可以拿捏住夏姨娘,因为她的一双儿女还在大太太手里!

析秋心疼的正是此点,她以为一直都是自己在保护夏姨娘,却没想到是她始终在护着自己,用她的青春和爱情!

想要她和佟敏之在府里过的安生,她便毫不犹豫的牺牲了自己重新到手的幸福。

司榴担心的看着析秋,看着她眼角缓缓流出来的泪,她也哭了起来:“小姐老爷还没有定,我们再去劝劝姨娘吧。”

“不用。”析秋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如果这样能让姨娘安心,我们又何必硬要她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呢。”司榴怔住,她不明白夏姨娘为什么拒绝,也不懂析秋为什么不去劝,夏姨娘一向愿意听六小姐的意见,只要小姐去劝,她说不定就同意了。

析秋坐起身,看着司榴道:“这件事也不是你我能定的,让大太太去选择吧。”她看着司榴道:“帮我穿衣裳,随我去大老爷的书房。”

司榴一惊,困惑的问道:“小姐,你要去劝大老爷?”是夏姨娘的问题,去劝大老爷也没有什么用啊。

析秋没有说话,让司榴服侍了梳洗,避开宋妈妈带着司杏司榴去了外书房。

大老爷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析秋进去他眉梢微微一挑,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析秋上前屈膝行了礼,喊了声:“父亲。”也不管大老爷有没有让她起身,她便站直了脊背去看大老爷。

大老爷眼里掠过诧异,问道:“什么事?”

析秋朝他微微一笑,仿佛对昨晚的事毫不知情,她道:“女儿想来问问父亲哪一日启程,女儿想亲手为父亲做一顿践行宴。”她说着目含期待的去看大老爷。

大老爷眉梢一挑,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自己并不亲近的女儿,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事?”析秋便红了脸,有些不安的道:“女儿受父亲养育之恩,却一直不曾为父亲做过什么,父亲此去又是三年,三年后女儿也大了…只怕日后想做也不一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就想在父亲临去前,亲手为父亲做一顿践行宴,虽不足为道,可却是女儿的一番心意。”

大老爷怔住,满腹的怒气仿佛在析秋的微微一笑里消散了,她只顾着气夏姨娘拂了他的好意,却没有想到他们曾经恩爱的时光,她为自己孕育了一双儿女,纵然他不曾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可她却从未和儿女抱怨过,让他在儿女的心目中依旧是唯一依靠的父亲,她把他的一双儿女教养的这样好,不也是她对自己难以忘怀的一种表现。

况且,无论他们之间怎么样,无论夏姨娘怎么样,这一双儿女却是无辜的。

或许,夏姨娘不去是对的,纵是他自己,不也没有想好要怎么与她相处么!

“好!”大老爷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他看着析秋道:“把你大哥哥和姐弟一众邀了。”析秋顿时眉色飞舞起来,笑着点头:“好!女儿这就去准备!”

大老爷微微点头,看着析秋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走进了书房。

门外候着的常随就长长松了口气,大老爷在外面站了一夜,现在终于肯进去休息了,他们不由暗暗感谢六小姐的到来。

析秋将自己和大老爷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听佟慎之和佟析砚都在列,也就没有说什么,只道:“别闹了你父亲!”

“是!”析秋乖巧的点头应了。

大太太就指着析秋对房妈妈叹气道:“终究是孩子,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房妈妈笑着点头,却目带审视的去看析秋。

六小姐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还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想不明白,总觉得这个六小姐有的时候做的事,她竟有些看不懂。

析秋不管这些,她辞了大太太便去了厨房,灶上灶下忙了一天,做了八荤八素例汤四份又有糕点三盘,才让丫鬟婆子将饭菜端去了大老爷的书房,又让司杏司榴去各房里去请少爷小姐。

到了酉时,一桌子的人才坐了下来,大老爷坐在主位,右手边依次是佟慎之,徐天青,佟敏之,左手边则是佟析砚,析秋和佟析玉,析秋也去请了佟析言,只是她的丫鬟却道她这几日夜里受了凉,刚吃了药睡了,辞了析秋的好意。

只是司杏回来说,她明明在门口时,听到三小姐在院子里与丫鬟们说话,等她喊门后开门,不过眨眼功夫罢了…三小姐就吃了药睡了。

析秋笑笑没有说话,转眼去看佟敏之,只见他兴奋的坐在徐天青身旁,满眼喜色的去看大老爷。

她暗叹了口气,这边大老爷已道:“今日便破一次列,也别去在意什么什么食不言之理,席间随意畅谈!”几个孩子,尤其是佟敏之和佟析砚更是开心的眉飞色舞。

“父亲。”佟析砚巴着大老爷的胳膊:“这顿饭是六姐姐亲自为您做的践行宴,我们也总不能白吃了。”她说着自怀里拿出一副画出来:“这是女儿前几日画的,虽画工依旧生涩,可是是女儿的一片心意,祝父亲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大老爷收下,又让常随将画铺在桌面上展开,画的是一副高山溪流图,山峰陡峭溪流蜿蜒,山间炊烟袅袅一副世外美景如仙境一般,大老爷眼里含着笑意点头:“这副武夷山图画的不错!”

这评价很高了,佟析砚高兴的笑了起来:“多谢父亲夸赞。”

析秋心里失笑,这个佟析砚竟是作画也离不开蒋士林,他去了福建,她便作了一副武夷山图!

徐天青则是送了一副《兰亭集序》,行书大气刚劲笔锋俊挺,与他温润的外表颇有不符,大老爷看着也颇为高兴,让人收了字画,夸赞连连…

佟慎之没有准备,则是引用了一段古文,毫无平仄的说了一段践行的话,直至满室热闹的气氛降至了极点,他才堪堪停了下来,析秋抚额感叹…至于佟析玉则是羞羞答答的拿出了一双鞋,说一直瞧着六姐姐做,她却没有为父亲做过,虽做的不如六姐姐精致,还望父亲不要嫌弃。

待众人都送完,大家就去看佟敏之,徐天青则是笑着问道:“七弟送的什么?”

佟敏之小心翼翼的看着大老爷,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我没准备礼物。”析秋眉梢一挑,她可是特意让司杏去嘱咐他准备了…大老爷也微微挑了眉,道:“不是大事,便是不送也无妨。”他指着桌面上的菜道:“尝尝析秋的手艺。”先夹了一块黄鱼的鱼腹。

大家边吃边聊,佟敏之显得很高兴,一会儿端着茶去敬大老爷,一会儿又去敬佟慎之,析秋始终含笑看着他,也不阻止只让他尽情去和大老爷闹。

一顿饭吃完,各自尽兴,大老爷便略显疲惫的让各自散了,析秋就走在门口,看着佟敏之鬼鬼祟祟的出了院子,没过一会儿又偷偷的潜了回来,进了大老爷的书房。

大老爷诧异的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如以往一般,面无表情的问道:“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

佟敏之心中一凛,紧紧攥住手里的盒子,准备好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大老爷不解的看着他,见他脸颊通红,戒备的朝后退了一步,他便起身走了过来,俯身看着佟敏之问道:“君子磊落坦荡,何以这般遮遮掩掩的?”

佟敏之身体一怔,咬着嘴唇犹豫不定的将手从背后拿出来,又伸到大老爷面前。

大老爷一愣,低头去看,就看到他手里托着一只大大的红漆木匣,他问道:“给我是?是什么?”佟敏之就支支吾吾道:“是孩儿为父亲准备的礼物,只是做的粗糙,怕…怕父亲不喜欢。”

大老爷看了他一眼,便接过匣子打开,里面铺着的姑戎上放着一只泥雕,他捡起来一看随即表情微微一怔,是一个人像,头戴着官帽,官袍笔挺,一手拿着一方官印,负手而立,威风凛凛…

再去看此像的样貌,竟是有几分熟悉,他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一分去问佟敏之:“这是为父?”

佟敏之点头不迭,却又忐忑不安的道:“我…我不知道父亲在朝堂是什么样…只是…只是凭着想象。”他看着大老爷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不像?”

大老爷就拿着泥雕半蹲在佟敏之面前,与他平视:“你想看为父朝堂的样子?”

“想!”佟敏之很敏感的觉察到大老爷的态度变化,立刻露出两个梨涡笑了起来:“我见过二叔的样子,却没有见过父亲的。”

大老爷就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题外话------

关于弟弟~大老爷并不是很坏的父亲,所以我没法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不去爱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我妈和我爸爸吵架,有时候忍不住就和我发牢骚啊,你爸爸咋滴咋滴…我认真听着,转了头还是爱着他。

不为什么,只因为那是父亲!他不过是犯了点错误,不是十恶不赦,所以爱就是爱!

群啵一个~感谢给我投月票,送钻石送花的孩子…那个谁谁,秋心自在含笑中啊,我爱你…看到我星星了木有…

PS:欠你们四百字。明儿还!(*^__^*)嘻嘻…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68 喜事

“姐姐,父亲夸我了…”佟敏之小脸红扑扑的,高兴的抓着析秋的袖子,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析秋,他此刻的开心:“父亲说让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若是书中有不懂的地方,就给他写信!姐姐,您给父亲写过信么,从京城到永州要多少天的路程?”

大老爷还没走,他就想着写信的事了,析秋失笑摸着他的头道:“姐姐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去查一查地理志,看一看走水路大约需要多久的时间。”她顿了顿又道:“父亲让你好好读书,你一定要听话,不可以再顽皮了,知道吗。”

“我知道!”佟敏之扬着小脸决心满满的道:“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做傻事了,我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像父亲和大哥哥一样中进士点庶吉士…”佟氏一门三位庶吉士,若是他日他也点了庶吉士,那该是多大的荣耀,想一想他都觉得热血沸腾。

析秋也鼓励的点点头:“好,姐姐等着这一天!”佟敏之就抱着大老爷送的一套文房四宝,一蹦一跳的回了外院。

司榴站在一边,擦着眼泪语气激动的道:“七少爷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析秋欣慰的笑笑,至少她的努力已经有成效了!

等佟敏之离开大老爷的书房,析秋也从门口的暗影中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大老爷便负手也出了门,看到析秋依旧还在院外,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挑着眉头问道:“怎么还没回去?可是有什么事?”

析秋侧身行了礼:“刚刚瞧见七弟又拐了进去…不放心,所以就在这里等他。”她看着大老爷明知故问的道:“七弟他…没有胡闹吧?!”

他是怕佟敏之太过顽皮,引起自己的不满吧?!

大老爷有些无奈的看着析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否认了。

析秋微微一笑:“那就好,他平日很乖巧,可有时也难免调皮,若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望父亲不要介怀。”大老爷负手而立,态度威严中微露慈爱,郑重的点头道:“好!”

析秋目光就朝小道上看了一眼,就听见小道上悉悉索索传来了脚步声,她目光一闪,又道:“父亲明日几时启程?”

“卯时。有同僚随行,约在城门处相见。”

这是在向她解释?析秋暗暗挑眉,这时小道上的脚步越来越近,人影也已经出现在她视线之中,她就笑着朝来人侧身福了半礼,道:“来总管。”

大老爷目光一顿,也朝来旺看去:“这么晚,可是有事?”

来旺就在两人面前停下,先向大老爷行了礼,又还了析秋的礼,就垂着手立在一边回道:“小的有事想求老爷的恩典,所以趁着没落锁前赶了过来!”

大老爷微微点头,又朝析秋看去,析秋就很识趣的道:“那女儿先回去了。父亲也早些歇着。”说着要带司榴离开。

来总管就看了眼司榴,突然在大老爷面前跪了下来:“老爷,小的请老爷为小的做主。”析秋就很自然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来旺。

大老爷微微一挑眉:“起来说。”来旺就顺势站了起来,大老爷又问道:“什么事说吧,何必如此郑重?”竟是当着六小姐的面。

“老爷可记得福贵?他过了年十六了。”来旺语有感叹,似有无奈!

“十六了?”大老爷惊诧的叹了口气,又原来如此的点点头:“也该这么大了,我记得他只比慎之小了两岁而已。”他目光悠远的看着浓黑的夜色中,又似想到什么去问来旺:“可成亲了?”

来旺就看了眼析秋,垂着头:“还没有。所以小的就斗胆,想趁着您在家,求您给个恩典,给福贵指门亲事,也能让他托老爷的福,一生和和美美,顺遂安康。”来旺说完,目光就很直接的落在司榴身上。

大老爷是何等聪明的人,况且,他们主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更像手足,对对方非常了解,他就目露兴味的也去看司榴,口中却道:“让我给福贵指门婚事?这倒是高兴的事,只是我不常在府里,这人选却是不好定!”他略一沉吟,忽然朝析秋看去,就见析秋正坦然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躲躲闪闪,他心里刚刚生的一丝怀疑,也变成了疑惑。

难道不是六丫头和来旺事先约好了?怎么瞧着她毫不知情一样。

大老爷想着,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六丫头不过才十二岁,哪里来的这样的心机,怕是来旺算计着时机,早候着的。

这么一小片刻的功夫,来旺原本的笃定又变的不确定了,他飞快的道:“只要老爷点的,都是福贵的福气。”

大老爷心里释怀,瞧着来旺难得露出紧张的样子,就微微笑着道:“即是这样…”他话语一顿,就去看司榴…

司榴的心砰砰跳着,她紧张的抓住司杏的手,忽然明白六小姐明明和七少爷说完了话,还留着不走的原因了,原来…她是在等来总管。

原来,是为了她的婚事。

大老爷的视线就在司杏,司榴脸上略扫过,就忽然抬手指着司榴道:“这丫头我瞧着不错,眼睛很大倒是很机灵。”他又看着来旺道:“倒有点像你们家的人。你可满意她做你的儿媳?”

来旺就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笑道:“老爷看人一向准,小的自是听老爷的。”

大老爷就笑着道:“我说了可不行,你得问问六小姐才行。”析秋目光一闪,回身抓了司榴的手,面露不舍:“恕我直言,司榴是我房里的大丫头,我还想留她两年…”又去看大老爷:“父亲,女儿可以拒绝吗?”

大老爷就满脸的诧异,他没有料到析秋会拒绝,就连来旺也没料到析秋会这么说,司杏司榴僵着的身子更是双双一怔,不明白析秋为什么突然去拒绝来总管。

“自是可以!不过福贵在府里可是一等一的,又是来旺的嫡长子,这门亲事我前几日听大太太也是提过的…六丫头不要考虑考虑?”

看来大老爷今日的兴致真的很好,这便是说媒了!

来旺也着急,朝析秋叉着手:“六小姐,福贵是老实忠厚的,绝不会亏待了司榴姑娘,还请六小姐同意了这门亲事,小的一定备了丰厚的聘礼,让司榴姑娘风风光光的嫁到我们家。”

析秋就显得的很犹豫的样子,垂着头仿佛在权衡思考,过了小片刻,她才不大情愿的抬起头来,勉强点头道:“那行,有父亲做媒,又有来总管保证,我若是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来总管就抹了把汗,大老爷却看着析秋慎重的样子唇角露出微笑,表情愉悦:“即是答应了,这婚事也别拖了,我看就定个日子吧,今儿是四月二十八,不如就五月初十吧,十二天足够来旺准备婚房了。”

这一次,连析秋也惊讶了,她没想过这么早嫁了司榴,只要婚事定了就行,她正要开口去反对,来旺却点头不迭:“婚房小的年前就备好了,就等儿媳妇进门了。”

大老爷看着析秋吃了一个闷亏,却无法辩驳憨憨的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

析秋就回头看着司榴,满脸的无奈之色,司榴早已经手足无措的由司杏扶着站着了,若不然定是要腿软的坐在地上。

她惦记了这么久的婚事,就这么不期然的定了,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她就要嫁了…

她无法从这个消息中走出来。

“还不快谢谢大老爷,见过来总管”司榴一听析秋的话,立刻僵着身子走了出来,对大老爷磕了头:“奴婢谢谢老爷。”又起身朝来旺行了礼:“来总管。”

来旺提着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等析秋带着两个丫鬟离开,大老爷就和来旺进了书房,刚一进去来旺就跪在地上:“老爷,小的家里的其实早就看中了司榴姑娘,只是一直不敢和大太太开这个口,也旁人议论,说小的仗着老爷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他顿了顿又去看大老爷:“眼瞧着老爷要走了,小的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没想到竟是六小姐也在,小的一想这也是天意,就向您请了这个恩典!”

大老爷就微笑看着他:“别动不动就跪,起来吧!”大老爷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你的心思我怎么会看不不出来,只是这样的事以后还是找大太太的好,内宅的事一向都是她打理,我若一次两次的干涉她的事,也难保她不会记在心里,我不在府里,外院的事你也多个心眼,大太太那里也不用事事都禀了她!”

来总管站起身,就点头道:“小的明白。”大老爷微微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也没什么可帮她们母子的,你们有了这层联系,往后你也能对她们上些心,多加照应些,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