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如月是什么性子,她笃定的事儿绝不会落空。知道佛诞日宫里有大宴,巴巴地去求了林妃,让她在皇上耳边吹吹风,也让自己能入宫陪宴,得以相见。然后故意晚来,只说头一晚便去了云拓寺为皇上和未出世地小皇子祈福,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地念了一百零八遍金刚经。

虽然迟来不合规矩,但皇帝看着秦如月就喜欢,自然不会说什么。祁含烟因为她还给自家肚里的孩儿念了经,就更加不好责备,只是看着她精神头儿十足,怎么也觉着不信,脸色略有些冷冷的。

这厢辞了皇帝,秦如月含着一丝傲气从御座上踱步而下,接受宴席众人的目光洗礼,心头很是得意。

等莹玉姑姑上前接引,带她来了陪宴一席,发觉竟有两个熟面孔,更是娇然一笑,纤指掩唇道:“哟,没想来这儿还能遇见祁家的两位姑娘,真是幸会了。”

“那秦姑娘可要挨着两位祁家小姐落座?”莹玉忙问。

“我倒是想叙叙旧。就怕人家根本看不起我们姓秦地呢。”秦如月话含讽刺。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让席间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姓秦地和祁原来是老冤家。这下可有得戏看了。

安阳郡主倒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地。忙起身道:“那秦小姐就过来和我一并坐吧。那儿也挤慌。”

莹玉姑姑也没说什么。让宫女将置办好地碗筷和椅子放在了安阳郡主和胡依依地中间。这才请了秦如月落座。

“对了。画楼公子如今怎样了。可还是在之砚书坊里做教书先生么?”秦如月一坐下就没停歇。只喝了口茶润喉。就开始打探起原先地事儿。

“公子已经离开了祁家。其余不知。”祁玉悠淡淡答了。倒也没有和这秦如月一般见识。态度不温不火。

“哟,我还以为画楼公子会入赘你们祁家做姑爷呢,可真是可惜了啊。”秦如月故意边说边笑,连连摆手。

“不知秦二小姐此话是什么意思?”祁玉悠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立马脸色就不好了,冷言相问。

“什么意思?”秦如月睁大了眼睛做无辜状,朝着许书颜上下打量着,也没了先前的笑意:“你们这四姑娘不是和画楼公子很要好么,怎么,难不成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说罢又哼哼地笑了起来,明显是有意挑衅。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自己在宫里做了见不得人地事儿,倒好意思张嘴说别人的闲话!”祁玉悠倒是听过祁含烟提及这秦如月和皇帝之间有些见不得人地事儿,但想着事不关己,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再说先前见皇帝如此看重此女,祁玉悠心里头也是有些不太舒坦的,如今她竟屡屡挑衅,耐不住便顶了回去。

诸位小姐一听,这秦如月竟是和皇帝有些私情的,纷纷眼神都变了。有疑惑不解的,也有冷眼不屑的,大家也不说话,看她到底怎么面对祁玉悠的回击。

秦如月虽然性子泼辣,但始终是个未出嫁地女儿家,被祁玉悠这样一说,见众人脸色都有些嫌隙,怒气立马就烧了上来,但碍于皇家夜宴,也不好发作,冷笑一声道:“倒是忘了,你们祁家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画楼公子不过一介书生,恐怕还入不了你们地法眼呢,是吧?”

“你…”祁玉悠还想再说什么,却感觉手上一紧,扭头见许书颜眼神沉静,示意她莫要再动怒,便也没那么气了,冷笑着对秦如月道:“随你怎么胡言乱语,若我真和你吵起来,反倒是失了自己的脸面。”

“怎么,不敢了?”秦如月知道是许书颜阻拦,转而向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四姑娘倒是个明理地,知道你们祁家理亏说不过我,拦着你三姐也是对的。”

“若路边恶犬相吠,是否你也要同样吠了回去?”许书颜一字一句地缓缓吐出,神色间倒也平静如许,只是话地内容让大家一听之下先是愣住,随即都掩口偷笑了起来。

秦如月一时没回神过来,片刻才惊觉许书颜竟骂自己是狗,怒地起身来走到许书颜面前,手一样,就想往书颜的脸上扇去。

哪知手扬到半空中就停住了没下来,许书颜一惊之下回头一望,祁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手紧紧地扯住了秦如月的小臂,任她怎么动也动弹不得,脸色通红。

章一百四十九 御嵝

秦如月不想被人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转头过去看着皇帝,发现他并未注意这边动静,正和上前敬酒的几位大臣说这话,这才压低声音,厉色道:“你是什么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阻拦本小姐!”

“皇家夜宴竟然出手打人,本爵爷不阻拦,难不成让你得逞吗?”祁渊也想闹大,低声说完便一手甩开了那秦如月,回头问许书颜:“你没事儿吧

书颜起身来,蹙眉看着秦如月,没想来她竟会动手打人,脸色有些厌恶,摇头道:“我没事儿,只是此女太过骄纵,若再和她同席而坐,恐又生枝节。”

“小姐们,你们在做什么,周围宾客都看着呢。”说话间莹玉姑姑也赶过来了,脸上有着询问的表情,看着秦如月进在许书颜的面前立着,连邻桌的祁家二爷也过来了,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姑姑,没事儿的。”许书颜转头冲莹玉一笑,轻声道:“秦二小姐觉着我们一桌有些不爽快,想换个地方坐罢了,我家二哥见状便过来询问,生怕怠慢了贵客。”

“原来如此。”莹玉也不好得罪这个迟来的客人,知道她定是身份特殊,便道:“姑娘不如坐诰命夫人那一桌好了,长辈们也好说话的。”

“凭什么让我挪地方?”秦如月柳眉一挑,恨恨地瞪了许书颜一眼,冷笑道:“是这位四姑娘与我同席觉着不舒服,要挪,让她挪就是。”

“秦小姐这话说的,且问问同席各位小姐,是您不愿与我们一起,还是我们不愿与您一起呢?”许书颜态度如常,含笑朝着席中众人望了一圈,心知大家都不喜欢这个秦如月,自然不会相帮。

“别以为有男人撑腰就不得了…”秦如月正要作,却一眼瞥见许书颜裙角上点染的水墨图样,眼珠子一转,随即掩口娇笑了起来,让众人一时间有些懵了,面面相觑。

祁渊却没那么好的性子,眉头锁紧,冷声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啊。这四姑娘不是不想别人说画楼公子和她有私么。却穿了这身衣裙出来。倒有脸有皮了。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呢。”秦如月夸张地笑着。指了许书颜地衣裙:“这可是画楼公子地手笔。见过地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都如此大方地穿出来了。难道还怕别人说么?”

没想来秦如月如此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许书颜衣裙上地水墨花样。弄得大家都伸长了脑袋。想瞅瞅到底所谓画楼公子地手笔是什么样子地。至少对方可是闻名朝野地书画大家呢。

“是又如何?”祁渊上前一步。半遮在许书颜地面前护着她。对秦如月道:“你眼力虽好。但只看到这裙角地水墨图画。可曾留意从腰间而泻地旭日图样?分明是两个人地手笔。你又怎么不说?”冷冷一笑。祁渊可没让秦如月再开口。又道:“书颜是我祁家妹子。身为二哥。我便帮了这个忙。觉着笔墨不如画楼。便让他相帮。共同完成了这幅裙摆上地画作。染裙一事本来相当风雅。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如此不堪之事?颜说地没错。犬吠。是不能当真地。”

“你…”秦如月岂能让祁渊和许书颜如此辱骂自己为“犬”。伸出纤指端端抵住祁渊地鼻尖。怒道:“就你个臭名昭著地花心大少?在自己异性妹子裙上作画。还好意思说这是风雅之事!呸!也不怕别人笑话。说你们祁家什么乱七八糟。不分伦德…”

一句话正好刺到了祁渊地心里。哪里还能忍。见那秦如月一张小口翻地极快。骂人地话一句比之一句说地难听。脑中一热。只听“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就这样突然地印在了秦如月光洁地面颊之上。片刻。那张娇艳欲滴地白晢脸颊上就隐隐呈现出个五指印。

秦如月一时间愣住了。没想来祁渊竟会动手打自己。半晌才回神。捂住脸。一句话也没说。下一刻。竟“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惊得整个紫云殿都安静了下来。抬眼看向这边地动静。

自然,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御席的皇帝,连忙派了陈良德过去召了秦如月和祁渊等人上前回话,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大家都睁大了眼睛想看好戏地同时,紫云殿门口竟又是一阵骚动,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跪在皇帝的面前,喊道:“皇上,回皇上,庸王殿下来了,还…还带来了…”

“御?”皇帝一喜,竟当即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那慌张的内侍,忙问:“大皇子人在何处,赶紧让他入席才是,你哆嗦什么!”

“皇上,大皇子身边还跟了一人。”那内侍吓得直哆嗦,伸手往紫云殿门口那边指着:“庸王殿下说,二皇子也回来了!”

“什么!”皇帝一惊,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了出来,一张脸瞬间又被喜悦给占据完了,一把拂开那内侍,亲自步下了御席,往殿门口而去。

“陈良德,你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扶着皇上啊!”祁含烟也是一惊,起身来让他别再管眼前的事儿,指了指殿门口那边,让他赶紧过去。

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变故,被请上御席地秦如月、祁渊、许书颜和祁玉悠还有莹玉姑姑也不敢下去,都只好乖乖地站在一边等着皇上想起这回事儿来再说。

殿门口那边很快因为皇帝的现身,骚动有些平息了。不一会儿,皇帝亲手拉了一个白袍男子一并渡上御席,看起来好像触动极大,威严地双眸中竟闪过一丝泪花。

而那二皇子御的出现,更是让祁玉悠和许书颜,连带秦如月都是一惊,因为那个含着淡漠浅笑,温润如许地翩翩公子那不是别人,正是祁家门客,之砚书坊曾经的丹青师傅,画楼公子!

章一百五十 失仪

朗眉星目、长身玉立,画楼公子一袭月白长袍衬得本人更加温润谦和,额间一抹碧玉抹额略显两分贵气,虽然手腕被皇帝紧紧地握住,但也保持着一贯一如既往的淡漠笑意,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在旁人眼里,虽然多年未曾见过这位传闻中避世休养的二皇子,但此时的他跟在皇帝身旁,一边是一袭紫缎长袍的庸王殿下,三人的相貌有着七分相似,只是气质不同,倒也能分辨出真是一家人。

“恭喜二皇子回宫!”

两旁的大臣家眷们倒也机灵,赶忙鞠身道喜,惹得皇帝连连点头,强咽了泪花儿下去。

“皇上,真是恭喜皇上了,二皇子能在佛诞之日现身御宴,真是先祖保佑咱们皇家能一家团聚。”祁含烟也凑着落了两滴泪珠子出来,赶忙上前去迎了两人回到御席。

皇帝的激动心情此刻已经平复不少,轻轻放开了画楼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御我儿,如今回来了,也就好好呆在宫里,别让父皇再操心了。”

“父皇放心,儿臣既然回来,就不会再离开。”画楼见皇帝如此动情,心中也有两分愧疚,脸色放得有些软了,点了点头。

皇帝朝向宴席众人朗声道:“今日,远游在外的二皇子归朝,又是佛诞吉日,可谓双喜临门。而朕要让今日变作三喜临门,特赐封二皇子御为越王!”

“恭喜越王殿下—”

下首百人齐齐道贺,倒是应了这喜庆的光景,个个脸上都扬着笑意。

御席一侧地许书颜等人也随着福礼道贺。心中虽然憋了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作罢。

无论什么疑惑。其实画楼以二皇子地身份出现时。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开了。即便是问了。又如何?答案也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难怪身为门客却对祁渊态度如常。难怪在之砚书坊教书却对高门贵户地小姐丝毫不放在眼中。在画楼公子温润淡漠地笑意中。总能找到一丝不同于寻常人地飘渺气质。这种气质。应该就是与生俱来地皇者之气吧。

可笑秦如月还想借画楼公子来大家祁家人。如今见他竟是传闻云游四海而不归地二皇子。什么怨气也只好往肚子里吞回去。哪里还能借题发挥。巴望着皇上能看在平日相好地份上帮自己一把呢。

一抹惨淡地表情闪过面上。秦如月一口玉牙几乎咬碎。却在心中连带着如今身为越王地画楼公子也一并嫉恨了。

只是皇帝顾着欣喜。祁含烟顾着自个儿地心思。都没注意到御席一边许书颜等人地表情。给画楼安排好了紧挨着御席地位置。这才发现他们还候在一旁。记起先前争执之事。

“你们过来,说说先前何事争吵啊?”祁含烟见其中三个都是自家亲眷,做主让他们过来回话,免得一直站在一旁显得不妥,横生猜忌。

“回娘娘,这秦如月先是口出恶言,又想要动手打人,臣实在忍不住,就还了她一巴掌。”祁渊上前一步拦在许书颜和祁玉悠的身前,想要将罪过全拦在自己一人的身上。

“如月,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皱了皱眉,原本喜悦的表情被一丝疑惑所代替,让秦如月上前回话。

“禀皇上,民女本是无心,或许有些误会也说不定。

”秦如月一到御前,就没了先前的嚣张无礼,半首地回话,话音里怯怯地带了一丝哭意,好像有这天大地委屈一般,

不出。

旁人一看,这三个祁家人,里面还有个名声在外冷傲不逊的祁二爷,想来着秦如月也是被欺负的份儿,怎么也不会料到是秦如月太过嚣张,于是便有些同情起来,私下议论着。祁含烟却有些急了,抿着唇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父皇,可否让儿臣说一句?”

一边的画楼公子缓缓起身来,看向许书颜等人的表情并无太多的不同,只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旁人不易察觉罢了。

“御,你且说说?”皇帝有些意外,点头示意他过来。

“儿臣在之砚书坊曾带过一段时间,闲时就教授丹青画技,这秦二小姐和祁家三姑娘四姑娘都曾是儿臣的学生,所以还算了解一二。”画楼略颔首,转而扫了一眼众人,又道:“秦二小姐生性骄纵,在之砚书坊是有目共睹的。反而祁家两位姑娘温良谦恭,名声极好。若说是这二位小姐欺负了她,儿臣怎么也想不出来。倒是祁渊所言,这秦二小姐又是骂人又是动手的,倒有两分可能。”

“噢?”皇帝本有些不信,觉着秦如月平素里再自己眼中就只是个柔顺的娇人儿罢了,没曾想自己地儿子竟这样形容,一时间有些不悦,觉着这秦如月莫不是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又想起先前祁家两个姑娘在御前的表现倒是落落大方,眼中也透着澄澈无比的表情,便道:“如月,你说,你到底和祁家两个姑娘说了什么话!”

“民女”秦如月此时对画楼是恨的牙痒痒,脑子飞快地转着该如何脱身,衡量着画楼肯定是要帮祁家人的,怎么着也要让皇帝老儿别信自己的儿子。于是一下子计上心来,捏了个婉然愁若的表情,柔声道:“民女从前曾师承于越王,所以一眼瞥见那许书颜的裙角上是二皇子大作,便上前询问一下罢了。哪知她们一个二个都紧张的要命,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祁渊还一巴掌打了民女,不让民女再问再说。”说罢,还抬袖拭了拭泪,凄凄怜怜地样子倒让人有两分心软。

“是么?”画楼却挑眉一笑,并未将秦如月所言放在心上,面向皇帝福礼道:“儿臣曾替祁家四姑娘染裙没错,但这是和祁渊一并闲来无事的时候所做,也算是帮他妹子一个小忙罢了。怎么如此风雅之事,到了秦二小姐的嘴里就如此不堪,真真是奇怪了。而且祁家两位姑娘都是未出阁的闺女,哪里曾面对过如此质问,自然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那祁渊过来相帮,也是自然而然地事情。再说”

画楼斜了一眼秦如月,很是不屑,又道:“若是因为儿臣一时之举让祁家四姑娘被人诟病,想来秦二小姐应该挑衅的对象就不该是祁家人,而是儿臣才是。”

皇帝自然不会责怪自己地儿子,听画楼如此一说,也觉得那秦如月是否有些嚣张无理,管的太宽了,故意去引起这些口舌之争。

而许书颜和祁玉悠都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神色间也是毫无隐瞒,清清朗朗,心头也愈加对秦如月有些不满:“秦如月,你且退下,以后注意言行,莫要在御前失仪。另外,朕会命内务府细查此事,若过错在你,取消秀女籍典。”说罢给陈良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这女人“请”出紫云殿去。

章一百五十一 结郁

回到席上,许书颜和祁玉悠都没有说话。

特别是祁玉悠,双手在袖中紧握,薄唇抿得几乎看不见一丝红润,眼里空洞洞地,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画楼公子就那样凭空地出现了,变身为尊贵无比的二皇子,越王殿下。

一时间,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袭满心头,祁玉悠憋住眼角的一滴清泪,使劲儿抬手将它抹去,仿佛在告诫自己一定不要露出心中心绪。

许书颜也是同样的惊讶,但表情上却没有太多的异样,只反复地想着刚才的画面,似乎在消化着画楼公子变作二皇子的这一事实。

而秦如月已经被陈良德和两个内侍“请”出了紫云殿,也解了大家心目中的疑问,原来真是这姗姗来迟的女子惹祸,不然皇帝也不会独独将她赶出宴席。有人也认出了秦如月的身份,只道原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二千金,听说平素里就有些刁蛮任性,也难怪了。

御席上,莹玉姑姑也被内侍唤到后面问话,想来很快就能查明闹事究竟是谁,那秦如月想要进宫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愿景恐怕也就此破灭了。姚婕对此事儿很有些不乐意,等众人都离开便上到御前哄皇帝开心,哪知皇帝只挥挥手打了她,让其面子上有些不好过,亏得祁含烟拉了她好生说了几句话,也解释刚才的事情,这才平息又一场闹。

祁渊回到座位,面上的表情却有些淡淡的,似乎对画楼的身份根本就不惊奇,只频频回头望向邻桌的许书颜和祁玉悠,有些担忧她们俩知道了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而祁玉悠和许书颜都在消化着画楼公子成为二皇子的事实,彼此也没有说话,显得有些沉默而席间小姐们也知道这二皇子就是秦如月口中为许书颜染裙地那个画楼公子,看向她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总之心中各有千秋就是了。

一袭夜宴吃的颇具波折,好容易挨到了卯时中刻,陈良德才宣布夜宴结束,各人归家,只留下少数几个贵妇和陪宴的小姐随皇亲一并到护城河边放生。

能留下来的都是一品诰命,还有许书颜祁玉悠胡依依等几个身份尊贵些地小姐,大臣们都要先一步离开内宫。只有祁渊例外,以来因为庸王和祁渊交好,加上画楼有心要祁渊留下照看书颜等人,所以命陈良德让其留下来,一并去护城河边相陪。一行人赶紧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侧殿集合,等皇帝和贵妃娘娘们一走,这才能随着离开。

原本祁玉悠对放生是很上心地。还想着揣两只小乌龟回锦上园喂着玩儿。如今画楼公子地突然出现使得兴致没了。一直蹙着眉头。忍不住遥望身在御前地画楼。怎么也挪不开眼。许书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只是叹息着。并未多言。考虑着适当地时候开解一下才行。

说是护城河。其实不过是从城外引向皇宫内地一个极大湖泊。

此时湖岸两边都掌了灯。上百盏橘红地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得波光粼粼。皎月失色。更将初夏地夜空点染地妖冶无比。

湖边遍植了荷花。此时未到盛放时。只一个个圆圆地荷叶展在湖面。宫女们小心地一个个纤小地蜡烛小灯置在荷叶之上。随风而动。小烛却不会翻到在水里。只随水波荡起。犹如繁星坠湖。异常绝美。

湖岸南端搭了一个二丈高地台子。略延伸出水面。上面置了桌椅板凳和清茶小点。宫女们手里端了小炉熏香。脚下置了好几个偌大地木桶。只等贵人们来了。便动手伺候着放生仪式。

因为画楼地归来,虽然有秦如月这个小插曲,倒不妨碍皇帝的心情,一路携着庸王和画楼,还有一众后宫妃嫔而来,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地样子。

放生仪式很简单,皇帝和两个皇子只需要在一边做着继续吃酒说话,女眷们则在祁含烟的带领下给佛祖烧三柱清香,一人拿一个放生钵,由宫女将木桶里的鱼儿乌龟等物舀进来,走到台子边往湖里倒进去就算是放生了。

一边几个内侍还将做好的花灯一一点上,等贵人们放生了就来放花灯许愿,也是极热闹的一场。

因为许书颜穿的衣裙上有画楼公子地手笔,祁含烟从先前就一直在注意着两人之间的表情。心中盘算着或许能在此事上占得先机也说不定。如此就含了心思想侧面敲打一下那个御,若是能将许书颜嫁于他,倒是比嫁给自家侄儿要来地有利可图一些。可看来看去,却觉祁玉悠看着御的目光有些别样地情绪,含着三分埋怨,七分嗔怒,根本不似许书颜那般淡薄,心里就有些揪着了,对放生也没太大的兴致,草草倒了手中放生钵,连花灯许愿也没放,回到席上坐着,准备好生再观察观察,以便决定。

许书颜和祁玉悠都不知祁含烟有这些心思,两人默默地做完手上地事儿,便也回到席间端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许书颜看不过眼,瞧着周围的人都还没回来,正好方便相劝,这才悄悄将手覆在祁玉悠的柔荑上,轻声道:“玉悠,你好歹也说句话。”

祁玉悠却一下子抽回了手,摇摇头,起身来去拿了个花灯步下湖边,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立着,看样子根本不愿谈及此事。

许书颜无奈,只好起身来倚在扶栏边看着祁玉悠怜怜身影,叹着如此佳人却为情所困,偏生又被喜欢的人所隐瞒,想来心头是何等滋味难解,便也不再想着去劝,只盼着她自己能想开一些才好。

祁渊寻着时机,悄悄靠到画楼身边,手里捏了酒装作要敬他,却低声道:“好你个画楼,偏偏选了这个时候亮出身份。你看我的两个妹子,若是回去缠着我做解释,我可一问三不知,只当你是大骗子啊!”

“二爷,四姑娘我倒不担心,只是三姑娘”画楼一直就没有回应祁玉悠含着凄清幽泪般的眼神,此时祁渊有此一说,便也狠不下心来对待那个一直爱慕自己的女子,颇有些担忧的意味。

“玉悠的心思我们也知道,但谁也未曾说破过。”祁渊叹了叹,知道此事不怪画楼,只怪自己妹子有些死心眼,又道:“只是若得不到你的亲口解释,我怕玉悠会将此事暗含在心,久而久之会结郁生疾啊。”

“你去给书颜解释一番,我亲自去瞧瞧玉悠。”瞧了一眼立在湖边的纤弱身影,画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向皇帝告辞,取了个花灯,向着湖边走了过去。

章一百五十二 解郁

初夏的夜晚很是清爽宜人,虽然早晨的时候略有些寒凉,但入夜后反倒透着一股子暖意护城河注入此方大湖,湖水倒也丰沛,迎着灯烛和月光,显得很是朦胧梦幻,不似人间境界。

祁玉悠眼看着自己放到湖中的花灯随着水波一飘一荡地逐渐远去,眼神也变得有了两分茫然,怎么也收不会神儿了。

其实心中也明了,画楼公子不论身份何样,都不需要给自己任何交代,因为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就显得决绝而淡漠,仿佛从来看不清自己眼中的神情流露。祁玉悠也曾有猜测,如此气质如玉的佳公子,又怎么可能是个穷酸书生呢,也想着或许他只是一个落魄王孙,一个隐于世的豪门贵户之后罢了。

祁玉悠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嫁入皇宫,沿袭祁家百年来的传统,向着后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小也被教育,将来进宫后会面临的各种各样明争暗斗,权谋相逼。也正因为如此,让她打心眼儿里对皇宫有着一丝惧怕和抗拒,心底里总也接受不了既定的事实。但接受与否,将来的一切已经注定,也让祁玉悠没有丝毫的反抗机会,只能坐以待毙,唯一能有的出路就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

好不容易,自己终于看破了,明白世间一切男女情爱不过是书中画中所描绘的美好场景罢了。男子多薄情,嫁于谁家,与嫁于帝王家又有何区别呢,只不过自己为妾,将来还有的机会成为妻,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再不济,有个一子半女相伴,一生在宫里终老也算是清净的过完这一辈子,也免了世俗之家的材米油盐婆媳>之争。

而今夜,也见到了自己未来地夫君。虽不至惊喜,却也足够祁玉悠觉得宽慰的。皇帝年纪虽大,却看起来精神朗朗,丝毫不输年轻男儿。他身上,还有一种年轻男儿所不具备的帝王之气,和君临天下的傲骨不凡。这样的男子,自己委身于他,至少是值得的,至少不会让自己觉得委屈求全。

明明一切已经拨云见雾,心境也逐渐开朗,却因为画楼公子地突然出现,自己的人生仿佛就此嘎然而止,毫无生趣。

其实祁玉悠心里难过地并不真的是画楼公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是若早能知道他是二皇子,自己的一生,或许还有变幻的可能,或许还有机会走向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地另一个可能。

嫁给一个王爷,对于祁家来说,并非是不可接受的事实。而且皇帝久为立太子,那庸王殿下又名声在外,不堪众服,身为二皇子地画楼,极有可能成为太子殿下,将来登基为皇。若真有那一天,自己岂不是同样也可以贵为皇后,完成祖先交托祁家女儿的重任?

正因为心中对这样一个可能无法释怀,甚至幻想着时光能倒流,自己能好生地去争取画楼,争取自己愿意的幸福才让祁玉悠觉得后悔至极,心痛难泯。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那样执着于画楼公子。将感情倾注。到底他哪一点让自己如此痴迷?祁玉悠却总也找不到清晰地答案。但画楼公子飘然于世。仿若仙姿地生活态度总能让祁玉悠觉得羡慕不已。不自觉地就会想要靠近。去汲取一点儿属于别人地自由感觉。

说穿来。自己向往地不过是属于画楼地那份洒脱飘逸罢了。或许换上任何一个人以如此地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或许都会深陷其中吧

想到此。祁玉悠地眼中逐渐呈现出了清明。反射着湖面星星点点地烛光。愈地显出迷人光彩。

“可许了什么愿?”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地话语。语调轻柔。疏朗如常。一听便知是画楼公子。惹得祁玉悠终于收了神。缓缓转头。

有些湿润地眼眶下是已经半干地泪痕。看着祁玉悠梨花带雨。蝉露秋枝地娇怜模样。画楼公子岁心中不忍。却还是轻叹道:“玉悠。你可知道。我并不欠你这个解释。但我还是来了。只因不愿见你如此为了一个不相干地人而伤神。”

原本以为画楼公子会轻言软语劝解自己,祁玉悠神色间有着一丝不解,随即便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咬着唇,抬眼盯住身前这个自己曾经几近痴迷的男子,反问道:“公子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我祁玉悠一厢情愿,作茧自缚,是么?”

“别的我不想说,只是一点,你的生活只有自己才能掌控,若是喜怒都系在别人身上,这是对自己的残忍,而非别人对你的残忍。”画楼似乎有意将话说的有些狠,眼底闪过不忍,随即蹙了蹙眉:“相处两年,也算有缘,但此缘非彼缘,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

感觉一把尖利的刺刀正在剜着自己的一颗心,祁玉悠万万未曾想到,如今的画楼或许会对自己抱着一丝歉意,也或许会解释为何一直隐瞒身份,但绝不会是这样让人心寒的话语,让人犹如置身于寒窖冰窟,无法呼吸。

但越是这样,越让自己觉得一种讽刺和可笑席卷心头,看着画楼公子仍旧温润如许的目光,祁玉悠冷冷一笑,露出皓齿如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是你父亲的妃嫔,我会日日夜夜都睁大眼睛看着你,看你清高如此,到底何时会陷入情感的漩涡而不能自己,到底何时能尝到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御”祁玉悠没有再唤他为画楼,一声如此的称呼已经表明了两人之间关系决断。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道:“不要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会随你的性子而来,围着你的世界而打转。在你过来之前,我早已经想的透彻明白,我迷恋的不过是你身为画楼公子的那一丝飘然出尘罢了。若唤作是你今日的身份地位,一个皇子?我便根本不会有那种羡慕和想要靠近的感觉。你既然已经回到宫廷,以后面对你的,是会比我将要面对的还复杂艰难。从现在起,我只觉得同情,同情你宁愿放弃自由,来选择一个布满枷锁的生活和未来。”

说完这些,祁玉悠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觉着自己从来未曾如此轻松过,款款转身,丝毫不留恋地迈步往高台而去。

仍旧纤弱的背影,却变得异常坚毅,画楼半晌后也舒了口气,唇边有着一丝苦笑。他没曾想祁玉悠会说出那一番话来,意外之后是赞许和宽慰。至少,现在的她不会再受伤害,将来进宫后,面对各种各样未知的人和事,也会更加坚强。

章一百五十三 无忌

这厢祁玉悠竟不劝而退,那厢,祁渊却被许书颜步步紧逼,一连串的问话几乎把汗水都给折腾出来了。

幸而众人都忙着放生乌龟鱼儿和放花灯许愿,没怎么留意扶栏一角的祁渊和许书颜,只道哥哥和妹子说两句话罢了,也没人打扰。

其实并非许书颜看不开,而是觉得祁渊身为祁玉悠的亲哥哥,一来连自己妹子的心思也不帮忙疏通,二来还合着那画楼一起隐瞒,确实有违常理。想起刚来锦上园的时候,祁渊曾多次告诫自己莫要靠近画楼,也不要存有什么非分之想,再加上画楼在夜宴出现时,祁渊脸上的表情是无奈多过惊讶,明显从一开始让画楼住进水阁的时候就知道其身份。

许书颜看着祁玉悠凄冷纤弱的背影,有着同样的一丝痛楚闪过心头,也庆幸自己并未像她那样一颗芳心暗暗交付给了一个和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未来的人。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不过看着画楼有些许的陌生罢了,要说生气或者埋怨,却几乎没有。

祁渊面色惭愧的过来劝自己的时候,许书颜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听着他解释为何画楼会隐姓埋名在锦上园,又为什么在之砚书坊做一个清闲的教书先生。听了半天,好像画楼之所以会这样做,着实是因为当年皇帝非要立他为太子,而他则是做惯了闲云散人的,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才会悄然离开宫廷,想让大哥庸王担起这个责任罢了。正巧祁渊是画楼和庸王两人的至交好友,家中又开有书院,极适合他溜出宫去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因为画楼身份特殊,这才偏生安置在了内苑的水阁,想着内苑人少些,也没那么复杂,最多几个女眷罢了,而且湖边水阁与里面隔得极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为了画楼,水阁里也只留了水清一个人在伺候,连个丫鬟婆子也没安排。

画楼平素里也只是在湖边作画罢了,虽说丫鬟们有些犯了混,一个个只老远见了就芳心暗付,却也极好打发的。

听了好半晌,祁渊也说的累了,看着许书颜等她的给个反应。她却淡淡地摆首,只问了这两句:“你只道与画楼是至交好友,怎么忘了自己的亲妹子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见着如此一个翩翩公子,哪里有不动心地道理,就算是画楼一开始就态度决绝,但女儿家的心思一旦起来了,哪里是如此容易就掐灭的?说到底,你是根本没考虑过,还是只想着讨好这位皇帝心目中极为看重的皇子,日后好借其帮助祁家?”

祁渊一时语塞,没想来许书颜竟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也多多少少看破了他曾经心里的想法。毕竟那庸王风评不好,大臣们也多有腹诽,而画楼确是皇帝极为看重的儿子,虽然性子淡了些,只喜欢吟诗作画此等风月之事,但总算是有才,稍加打磨便会一鸣惊人,倒是极好的皇位继承人。所以当皇帝知道画楼留书出走之后,并未派人寻找,只想着让他独自出去历练历练,说不定隔个一年半载便能收心,主动回来接受太子之位。

这些祁渊也是清楚明白的,才让画楼在锦上园隐居于世,至少将来对祁家来说能帮未来的皇帝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他也会记在心中地。

可这些事情相对画楼竟是本朝二皇子之事太过微末。祁渊怎么也想不通许书颜是如何在如此短地时间内一下就看地清透明白。惊讶之余。自然对她地逼问无从作答。心中愧疚横生。反倒有些郁郁不欢。后悔自己为何去劝别人。反而将本人绕进了个死胡同里。

许书颜见祁渊神色有异。夜色之下略泛着些青白。也不忍再翻出他地旧账。蹙了蹙眉:“回去。你要面对地是玉悠。你也欠她一个解释和道歉。无论如何。若是玉悠早知道画楼地身份。也不至于陷得如此之深。你看她先前地眼神。哀莫大于心死。我倒真希望她对画楼能彻底死心。不然。依她地性子。又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曾经喜欢地男子。却成为了未来夫君地儿子呢?”

“我”这下祁渊是彻底地有些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没真正考虑过玉悠地心思。以为她不过是对画楼稍有好感罢了。而画楼也从未接受过她地哪怕一点情意。总以为将来等她入宫就会了却这等突然而至地缘分。哪里曾想过。若画楼将来回宫。两人必然会常常碰面。而且画楼会成为她未来夫君地儿子。如此尴尬地场景。她又该如何面对?

想到这儿。祁渊眉头紧锁。缓缓地点了点头。抬眼看着许书颜。发觉她眼中有着比皎月还要清澈明媚地光莹。不由得无力地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只盼得画楼公子能劝得了玉悠。”许书颜可不需要祁渊地这声谢。只望向湖边悄立地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若是一对佳侣应该会羡煞旁人吧。可惜一旦缘分错开。一切也只能是孽缘罢了。无法去幻想和憧憬。

正瞧着。祁玉悠竟转身先行离去。看起来面色虽然有些僵硬。却明显挺直了身子。步子迈得很有些坚决和沉稳。许书颜忙提醒祁渊也望过去:“看来玉悠应该是没什么了。”

祁渊顺抬眼,见画楼转身来一脸的愧意,相反自家平素里悠悠怜怜的妹子却眼中透出一丝坚毅,心中一松:“待我去好生再问问,顺便把该说的话在今夜都说清楚。”

于是,祁渊提了衣角便迎向祁玉悠而去,将她又带到了湖边地另一侧。而画楼眼看着祁渊过去再劝,竟又向着许书颜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