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纯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钟唯唯身上,试探着问重华:“既然斗茶大会不再举行,那钟彤史也该回宫了吧?”

重华瞥她一眼,“嗯哼”了一声。

吕纯自知瘙到了重华的痒处,立刻微笑着道:“钟彤史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陛下何不封她为妃?

之前太后娘娘曾经提过,晋封钟彤史为德妃,臣妾以为最妥当不过。”

重华懒洋洋地道:“若是所有人都和爱妃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哟,一下子就变成“爱妃”了。

吕纯心里酸溜溜的,面上不露分毫:“陛下放心,臣妾的家人一定都是通情达理的。

钟南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大师,他的嫡女做陛下的德妃,再合适不过。

何况钟彤史素有才名,茶道更是精通,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236.第236章 冒名顶替者(2)

重华瞅一眼站在阴影里的钟唯唯,愉快地勾起唇角:“说得不错,重赏。”

吕纯笑得尴尬却不迟疑:“愿为陛下驱使。”

钟唯唯朝重华使眼色。

重华淡淡地道:“最近来郦国买茶的外国使者不少,有些东岭茶师为了避祸也躲到了郦国。

朕要搞个擂台赛,提升郦国茶师的见识和能力。”

吕纯闻音知雅意,大包大揽:“家父自来忠君爱国,一定会尽力支持陛下的。”

重华为此,特意在西翠宫中多留了半个时辰,听吕纯唱了一首歌,和吕纯一起下了一局棋。

离开西翠宫,钟唯唯就道:“好想有很多很多的钱啊。”

若有吕氏支持,钟唯唯封妃就会很容易,重华心情不错,微笑着道:“朕的钱就是你的钱。”

钟唯唯摇头:“那不是,那是陛下的钱,我说的是我自己的钱。”

重华凑过去:“你要做什么?”

钟唯唯一本正经:“我若有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不让陛下委屈自己听吕纯唱歌,和她下棋。

只让您陪着我一个人,不多看别人一眼,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

重华失笑:“小醋坛子。”

想到从前二人别扭之时,钟唯唯经常挖苦他卖身,不由恨上心头:“血债肉偿!”

钟唯唯吓得转身就跑:“不行的,我还要准备擂台赛的事呢!陛下如此荒淫无道,是不对的!”

重华追上去,把她横抱起来甩上肩头,凶狠地道:“钟唯唯,你竟敢骂朕,必须让你受到惩罚,不然你都不知道朕的厉害!”

钟唯唯灵巧地侧过身来,环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微微显得有点薄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低声说道:“师兄,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这样相亲相爱。”

重华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润可爱,闪闪发亮,就像是看一件稀世奇珍。

他想和她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化成一个灿烂的笑。

他抱着她在深夜的皇宫里奔跑,静悄悄把她送回了芳荼馆,又踏着夜色回去。

三天后,斗茶擂台赛如期举行,瘦骨嶙峋的吕星庐被放回了家,吕氏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迎接吕星庐回家的人马正好和韦家给韦云亭发丧的队伍碰上,双方爆发了肢体冲突。

两边的人互相谩骂,互扔石子,闹得十分难看。

发丧的日子是请阴阳先生看过,早就定下来的,没有更改的道理。

吕星庐回家的日子却是重华钦点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重华是故意为之。

但是同样一件事,一家死了人,一家喜气洋洋回家,还不知收敛,但凡有点血性都忍不住,不闹才怪。

韦氏和吕氏闹得厉害,斗茶擂台赛也是进行得如火如荼,大量的民间高手报名参赛。

重华为了表示重视,每天固定抽出半个时辰去观战,并作点评,再作即兴讲话。

鼓励百姓勤奋生产,遵纪守法,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

他的话不多,却总能切中普通百姓心中最需要最渴求的地方。

每当他出场之时,总能获得排山倒海一样的喝彩声,百姓们喜欢他,拥戴他,敬仰他,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钟唯唯从头开始,一局一局地胜出,名声越来越响亮。

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那个战胜梵周使者,为国争光的女史,也知道她是一代大儒钟南江的嫡女,郦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正式任命的外朝女官。

他们都相信钟唯唯一定能够在将来的斗茶大会中战胜梅询,让郦国重新富足起来。

每次她打擂时,她的喝彩声是最高的,经常有人想要溜过去和她搭讪,还有年轻的书生悄悄给她送花和新鲜瓜果。

当然这些花和瓜果都没能送到她的手里,半道就被重华给截了。

嫉妒得无以复加的皇帝陛下决定更改出巡时间,专挑着钟唯唯打擂的时候去。

同时还改变了画风,板着脸阴沉沉地往那儿一坐,不许人喧哗,不许人乱蹿。

美其名曰:“最近有不法分子混进都城,试图破坏伤人,为了保护茶师,未经允许,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茶师。”

当然,钟唯唯就是那个需要特别保护的“茶师”。

擂台大赛结束的那一天,钟唯唯毫无争议地取得了第一名。

她从重华手中接过奖品——一根黄金为枝条、碧玉为叶的茶树枝,并向民众高高举起。

陈少明、南小乔、黄新蝉三人,还有一个叫做舒皖的,是此次擂台大赛的前四名,被重华命名为“四杰”。留居芳荼馆,发给丰厚的俸禄和待遇,专心钻研茶道。

与此同时,重华宣布,芳荼馆正式开办“青云”班——

专门招收具有茶道天赋的八岁以上少年,不管家贫家富,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可以跟着钟唯唯等茶道高手学习茶道。

消息传出后,万人空巷。

都只为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青云”班,学习茶道,学一门谋生的技艺,为国争光。

“钟唯唯”这个名字以最快最有效的速度,像风一样地吹遍了整个郦国。

有关她的事迹被人们津津有味的传颂,她的名字和重华放在一起,反复被提及。

当她和重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事被传出去后,大家就都觉得,她就该和重华是一对。

甚至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皇长子也被盛传为,是她和重华悄悄生的。

因为害怕被韦氏和吕氏迫害,所以不得不隐瞒真相。

钟唯唯哭笑不得,她当时根本就在先帝面前当差好吗?

怎么怀孕生子啊?

这个传言真是没有道理。

但是民众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有人关心这事儿是真是假。

如果她要解释,也许人家还会翻个白眼送给她,不是你生的,你对他那么好?

寻常人家未婚生子的确丢脸,不过换了皇家就不一样了,什么事在皇家都算不上奇怪事。

生了皇长子还是大功一件哩,所以您就痛快地承认了吧!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在遥远的苍山,穿着白布长袍、风流倜傥的书生在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收拾行李:“是时候该进京了。”

少年十分期待:“大师兄,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阿姐了吗?”

大师兄何蓑衣微笑:“是的,很快。”

☆、237.第237章 冒名顶替者(3)

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一位礼部的官员在大朝会上,郑重其事地向皇帝陛下提出。

从保护国家特殊人才的角度、以及钟唯唯的声望才能来看,她非常适合做皇帝陛下的德妃。

皇帝陛下应该尽早顺应民意,正式册封她为德妃。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急匆匆跑进了万安宫。

韦太后近来诸事不顺,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又苍老了几分。

眼角的皱纹多了两根,头上拔下来的白发竟然达到十根之多,这种事情前所未遇,她的心情当然也就好不起来。

直到心腹女官妙琳进来传话:“娘娘派去苍山的人回来了。”

她才猛地按下手中的菱花镜,激动地道:“快宣!”

宫人跑得太快,险些喘不过气来,忙着把一封信送到韦太后手里,就扑倒在地,喘成一团。

韦太后并不管他,急匆匆拆了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她指使妙琳:“立刻传话出去,让太师不顾一切阻止钟唯唯封妃!”

妙琳匆忙跑出去,把话传到了外朝。

韦太师收到消息,立刻站出来反对钟唯唯晋封德妃:

“陛下,此事不妥,钟唯唯身份存疑!有人举报她并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这是欺君大不敬之罪!”

重华早就知道钟唯唯并不是钟南江的嫡女,因此并不惊讶,冷笑一声:

“朕自小在苍山长大,她是什么,朕难道还不知道?不过是有人眼红嫉妒,想要生事罢了。”

韦太师慷慨激昂:“无风不起浪,一宫主位不是小事,是要给天下女子做表率的,更是代表皇室颜面。

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不可草率授予。陛下若真是喜欢她,大可收入宫中,随便给个美人之类的位分也就罢了。”

重华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韦太师,一言不发。

让钟唯唯做德妃,已然是大大的委屈了她。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要三媒六聘,让她风光大嫁,坐着凤辇从凤华门中进来。

与他一同祷告天地,祭祀祖宗,携手共治天下。

韦太师竟然敢让他随随便便给钟唯唯一个美人的名分?

真是活得腻了。

看来,他给韦氏的打击还不够大。

韦太师近来和重华战斗,虽然也有赢的时候,但吃过的大亏真是不少。

被重华这样盯着,由不得有些发麻。

但是想到难得有机会拿捏到重华,死也要拼了。

因此强硬地梗着脖子,动用了隐藏在御史中的力量,纷纷劝阻重华:

“封妃是大事,既然有异议,陛下不妨先缓一步,查明真相之后再作定夺不迟。”

重华缓缓勾起唇角,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冷笑一声:“倘若朕不肯呢。”

“哪怕就是证据确凿,陛下也非得要封钟唯唯为德妃么?”

韦太后穿着朝服走进来,目光森然,把一封信摔在众人面前,冷笑着道:

“真是长见识了!本宫今儿才知道,钟唯唯并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的贱民!

父母不详,家乡不详,半道捡来的流浪儿,说不准是下九流的出身也不一定!”

重华容不得任何人这样诋毁钟唯唯:“她不是!她是钟南江的义女,受钟南江教诲长大,朕很早就知道,并没有冒名顶替欺君一说!”

总算是找到一件可以治这个不孝子的事了!

韦太后见重华怒了,顿觉一阵扭曲的快感:

“钟南江只有一名嫡女,名叫欣然,她才是先帝为陛下挑选的婚配对象,才是真正和陛下有婚约的人!

陛下要册封钟氏女为妃为后都可以,但只能是钟欣然,不能是钟唯唯这样出身不明的低贱之人。

不然,陛下就是违逆了先帝的旨意,就是不孝,就是无信!”

她环顾四周,微笑着道:“相信当年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人无信不立,何况天子!

陛下要纳钟唯唯可以,但本宫还是那个意见,只能做低等宫妃,不配为德妃,更不要说为后。

否则,本宫死也不许!”

重华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双目通红地瞪着韦太后。

韦太后微抬下巴,挑衅:“陛下不高兴了是吗?是不是想当着众卿家的面,弑母?”

为了这种事情,当着众大臣的面和韦太后发生冲突,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更会给别人以机会造谣中伤钟唯唯。

重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韦太后见他不肯上当,失望得不得了。

赵宏图忙着把众大臣驱散,韦太后和韦太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狠厉。

既然重华逼得他们无路可退,不能喘息,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清心殿中,钟唯唯打开一包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陈茶,然后又失望地扔掉。

她和陈少明等人已经试验了很久,试图用特殊的工艺,将陈茶变废为宝,让它产生那种天然独特的风味。

然而总是失败,不是霉了就是怪味。

又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逗猫玩。

猫是一只可爱的虎斑小猫,才有三个月大,好奇活泼,正是小孩子的好玩伴。

钱姑姑快步走进来,站在钟唯唯面前,见她专注的样子,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做了那么多的事,辛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要正大光明地和陛下走在一起,却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作低贱的冒牌货,是谁都受不了这种侮辱和欺负吧。

钟唯唯把茶叶捏碎又摊开,仔细查看它的颜色。

她嫌钱姑姑挡着了光线,头也不抬地道:“姑姑让一让,不要挡着我呀,我在办正事儿呢。”

钱姑姑长叹一声,问她:“小钟你饿不饿?我做东西给你吃。”

钟唯唯奇怪地看了钱姑姑一眼:“我才吃过,饱着呢,不饿。”

钱姑姑道:“那吃点果子吧,有才贡上来的杨梅,肥厚甜美,好吃极了。我去给你洗来。”

不等钟唯唯拒绝,急匆匆地走了。

钟唯唯问小棠:“有没有觉得钱姑姑有点奇怪?”

小棠正在给她缝内衣,顺口说道:“是呀,是呀,比平常啰嗦。”

钟唯唯想了想:“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238.第238章 冒名顶替者(4)

小棠放了针线,犹豫着说:“会不会您封妃的事情?”

“阿爹来了!”又又扔下小猫,欢快地朝门口跑去。

重华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向坐在窗下的钟唯唯。

她还穿着那身六品女官的淡青色袍服,朱红色的里衣,肤白如雪,面容恬静。

她看到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就和那些期待丈夫回家的妻子没有任何区别。

但她是没有名分和束缚的,如果她离开他,离开这座宫殿,她便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天高任鸟飞,他却要枯守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重华想到这种可能,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把钟唯唯留下来。

所谓的名分,钟唯唯大概并不是很在乎,在乎的是他。

他想做钟唯唯的丈夫,名正言顺地霸着她,缠着她。

活着的时候和她在一起,呼吸相闻,死了和她埋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伴同行。

他敷衍地抱了又又一下,让小棠和青影把猫和又又一起带走,再把门关上。

钟唯唯关心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心情似乎很不好。”

重华不回答她的话,他抓起她的手放到眼前细看。

这双手细腻白皙,形状优雅,并不像是长年累月做过粗活的手。

他轻轻替她抹去上面残留的茶叶渣子,把这双手放在他的脸上,依恋地贴着她温暖的掌心,低声问她:

“你遇到师父之前,独自带着钟袤生活了几年?”

钟唯唯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笑了起来,顺口把早已经说惯了的那一套说辞说了出来:“大概有三年左右吧。”

重华亲吻她的手指:“你平时为了养活自己和钟袤,都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呀,给人打短工,挖野菜,捉小鱼,抓蝉抓蚂蚱,摘野果子,什么能吃就做什么。”

钟唯唯被他吻得有点****,想把手缩回去。

重华却不肯松手:“那是真的很辛苦。我之前见过干粗活的人,手变形得厉害,幸亏你的没有,是因为干粗活的时间不长久吧。”

钟唯唯收了笑容,她正视着重华,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一来,我年纪小,本来就不擅长做粗活,做的都是轻巧活。

二来,就算我想干粗活,别人看到我这样子也不会雇佣我。

更多时候,特别是冬天,我都站在水里捞鱼虾,所以我才会有寒腿。

三来,我干粗活的时间不久,年龄也不大,遇到义父之后,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长好。”

重华注视着她:“阿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做我的妻子,做郦国的皇后,无论你出身如何,我都乐意。

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的家乡在哪里?我不想让别人中伤你,说你任何一点不好。”

自从钟唯唯决定和重华在一起,就一直担忧这件事。

担心有人会借她的身份来历做文章,担心有人穷追不舍,挖出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这一天,终于来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早就该在若干年前死在断头台上,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吃够了苦头。

千方百计绕着京城、皇宫和朝廷走,却一早就遇上了同样隐姓埋名的重华。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和他倾心相许,谁也离不开谁。

又因为义父的突然离世,钟袤的病,不得不走进这座宫殿,再因为情难自禁,和重华再次走在了一起。

她不说自己的家族来历,是因为他们见不得光。

不提家族,是因为曾经大名鼎鼎的家族已经凋敝零落。

不让钟袤入京和她在一起,是因为钟袤酷似父亲,并且有越长越像的趋势。

她怕有人认出钟袤,把她们姐弟俩一起送入地狱,给重华带来更多的麻烦。

叛国者的女儿,永世不得更改的贱民身份,同样被重华鄙视着的父亲……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的真相……

钟唯唯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些不安和自卑,全都涌了出来。

有些事情,重华不知道更比知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