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素萝听到这里,满腔怜爱地捧住我的脸说:“非非,你当时一定特别无助吧,被欺负得那么惨,报复吧,你网球又不行,没那技术把球也发到系花身上去,怎么办呢?你是不是都不相信人生了?换我我一定哭了,你没有哭吧?”

我赞同地说:“是,真是懊恼死了,我网球技术不行,也不能以牙还牙,把球也发到她身上去。”

康素萝继续捧着我的脸,温柔地说:“可不是吗?”

我说:“所以我撂下拍子走过去直接上拳头把系花揍了一顿,把她揍哭了。”

康素萝说:“……”默默地放下了我的脸。

我说:“你觉得我不该揍她?”

康素萝说:“我本来以为剧情应该是你被欺负了,楚楚可怜站那儿,然后阮奕岑突然出现英雄救美,你们俩的心结由此解开。”

我说:“开玩笑,我们炫酷一族最烦楚楚可怜。被人耍不要紧,被人可怜问题就大了。”

康素萝想了一下,说:“你这么讨厌楚楚可怜,那万一要是你的男神聂亦正好就喜欢那种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呢?”

我说:“不能因为我男神喜欢那种女生我也得喜欢那种女生吧?”

康素萝说:“不是,我是说万一有一天你能和聂亦谈恋爱,他希望你能楚楚可怜一点,你怎么办?你要为了他放弃自我吗?你代入一下?”

我试着代入了一下我和聂亦谈恋爱,立刻说:“放啊,别说楚楚可怜,他要让我对着海棠吐血我也能当场吐给他看。”

康素萝说:“聂非非,你不是吧?”

我往杯子里倒酒,一口气喝了一半,说:“为了男神,我就是这么豁得出去。”

但总之,阮奕岑那天没出现。之后听说系花进了医院。

其实我揍人有轻重,她那么点伤,痛当然是痛,住院却远远不至于,可能是怕我揍了人不算还要继续追究,先使出哀兵之计。我也去医院躺了两天,因为被系花那三下打得有点轻微脑震荡。

出院后才知道学校里关于这件事传得有多离谱。说我因为阮奕岑和珠宝设计系系花多说了几句话就打去设计学院找人家系花麻烦,和系花比赛打网球,却因为打不过人家竟然恼羞成怒,扔掉网球拍直接把人系花给揍了。

回校第二天在部活动室碰到水下摄影俱乐部的社长,她大着胆子问我:“你把设计学院系花揍了那事儿是真的?”

我说:“揍了她是真的,因为和她争风吃醋才揍了她这原因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社长说:“我也觉着奇怪,你打人一直都挺有格调的,为这么不着调的理由动拳头不是你风格。”

我说:“还是组织理解我。”

组织立刻说:“这系花够坏的啊,我看那谣言八成也是她散布的,你说你要不要给澄清澄清?”

我说:“我揍了,我爽了。我又不去竞选学生会主席,非得让大众理解我,有什么好澄清的?”

组织思考了三秒钟,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说:“主要是我现在没不爽,她要再惹我不爽,我还揍她。”

这事儿就算揭过,但几天之后,剧情却突然出现了神一般的转折。听说珠宝设计系系花在医院里跟阮奕岑告白,阮奕岑接受了。

当晚阮奕岑他爸妈就赶到我们家道歉,说阮奕岑这阵子正叛逆,前一段还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因为他们一直夸我好,可能他非要和家里犟,才做出这种事,他们一定把他劝回来,亲自押到我面前跟我赔礼谢罪。

这件事把我气得够呛。我觉得他再中二也不至于中二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我们是处在一段关系中,这段关系明文规定了不允许有第三人插足。如果他确实觉得跟我没法再相处下去,至少要通知我一声,表示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我一定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和理解,这是起码的尊重。

我妈看我气得想去砸阮奕岑窗户的反应有点吃惊,问我:“非非,你是不是对奕岑他……”

我说:“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啊,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当面好好说,非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我们不是已经开始谈订婚了?他这会儿又去找了个第三者?”

我妈说:“我去和你爸聊聊。”又苦口婆心叮嘱我:“无论你有多生气也不能砸桌子上那套茶具啊,那是你曾爷爷留下来的,旁边的玻璃杯你倒是可以随便砸。”

晚饭后我妈到我房间,和我东拉西扯闲聊了半天,中途说:“前阵子我看到你喜欢的那个水下摄影师在Y校开了个专门的水下摄影课程,你看要不要转到Y校去?”

我一听,立刻将阮奕岑抛在脑后,问我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妈说:“你知道要申Y校,GRE得考到多少分吗?”

我说:“不知道。”

我妈说:“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好好背单词,我去学校给你办个病休。”

后来我和康素萝说,如果人生路上遇到什么觉得过不去的坎儿,就去背GRE单词吧,花二十天背完两万五千个单词,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拼antihistamine这样的你除了GRE考试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单词,你的人生一定能进入一个全新境界。

反正等我背完两万五千个单词后,阮奕岑在我这儿就变成朵浮云了。

直到六年后,在这条开往C市的冬夜的高速路上再遇到他,这朵浮云穿越六年光阴,才终于具象起来。

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03

次日天阴有雨,雨倒不是特别大,但落到窗玻璃上却足够演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泪印子。泪水从人脸上流下去就像是那样。

我妈从前特别喜欢雨天,常常充满感情地跟我说,雨水其实是他们诗人的眼泪。后来有一个大雨天,我妈应邀去参加一个饭局,不幸被路上的积雨泡坏了她刚上脚的孔雀毛凉鞋,那之后,我妈再也没提过雨水是他们诗人的眼泪。但她似乎很舍不得这个比喻,有一回早上散步,我听见她跟我爸说,“夏天的晨露其实是我们诗人的眼泪。”我爸说:“你们诗人的世界我真是搞不明白,上回你不还说雨水是你们的眼泪吗?”我妈说:“都是我们的眼泪行不行?我们天生眼泪多行不行?”我爸就没说话了。

想起这件事的一瞬间,我有点想念我爸妈,但下一秒,我立刻硬起了心肠。

阮奕岑的毛病是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喝杯现磨咖啡,早饭后我径直往酒店咖啡座找他,果然看他坐在那里看报纸。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他抬头瞟了我一眼,问我:“东西收拾好了?”

我点了点头。他将报纸翻过去一页,说:“等我十分钟。”

我嗯了一声,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画报。

大清早的咖啡座也没什么人,除了我们,唯有右前方一对时尚女性坐在那里聊购物。

画报翻了两页,那对女朋友当中扎马尾的那个突然立起来一本杂志,将封面指给她的同伴说:“唉?商业圈原来也有这种帅哥啊?”

她同伴看了一眼,道:“啊,我认识,聂氏制药的少帅聂亦。”

我画报没捏稳,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阮奕岑越过报纸扫了我一眼,我假装没事地重新拿起画报。

扎马尾的道:“就是那个聂氏制药?”

她同伴点头道:“这照片没真人帅,大前年我还在《新闻晚播报》做的时候,他们公司的产品推介会上我见到过他一次,真人真是,气质好得不像话。对了,说起来这人挺传奇,去年又开始续拍的那部美剧《生活大爆炸》看过没有?他的经历完全就是一个谢尔顿,14岁考入N校读生物学本科,16岁考入Y校读细胞与分子生物学博士,19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留校一年后回国继承父业,牛掰得不行。”

扎马尾的将嘴张成个O形道:“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他是不是和电影明星杨染闹过绯闻?”

她同伴说:“你记错了吧,聂少这方面没什么绯闻,简直就是朵高岭之花,别说和明星闹绯闻了,他正式的女朋友也只交过一任。”

扎马尾的立刻说:“他竟然交过正式的女朋友?这样的人还交什么女朋友?做人做到这种程度就应该一辈子也不交女朋友,利用有丝分裂产生下一代才符合设定嘛。”又问道:“他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也是个学霸吧?”

她同伴说:“听说是他Y校的学妹,但不是什么学霸,在Y校靠混毕业的,你知道了,那种富二代,学的是海洋生物,后来却因为专业知识不过关,跑去搞了摄影,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学渣。”

扎马尾的不能置信道:“那他到底怎么爱上他那女朋友的?听起来简直毫无可取之处啊。”

她同伴说:“跟爱没关系吧,你知道他们那样的人,正式交的女朋友基本上都是父母定的,为家族利益,没得选择,也怪可怜的。”又道:“听说当时他女朋友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他爸帮他选的这个富二代学渣,一个是他妈那边的一个好朋友的女儿,叫简什么的,那个女孩儿我倒是见过,那时候还在读大学,在聂氏实习,长得真是特别清纯漂亮,那女孩儿没被选上可能就输在家世上吧。”

说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扎马尾的说了一句:“有钱有什么用,学习好有什么用,19岁拿博士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让父母包办婚姻,包办婚姻真是害死人。”

我靠在椅子上喝柠檬水,想这谣言还有谱没有,我怎么就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学渣,不过看不出来人民群众对富二代的婚姻普遍抱持着这么大的同情。但也说不准,去年被女明星老婆家暴的某个长得像西游记中金角大王的富二代,据我所知就没得到过人民群众的同情,看来这事主要还是看脸。

真是令人百感交集。

对座的阮奕岑已经开始收拾报纸,突然说:“我们当年应该也算父母包办。”

我说:“你给包办婚姻一条活路,我们那不管横着算还是竖着算都不算包办。”

他站起来率先走到过道上,目光望向窗外,说:“其实,有时候父母的决定……也不一定错误。”

我隔着半米看了他起码十秒钟,问他:“你现在这么懂事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他把手放进裤兜里,另一只手里拿着车钥匙,站在那儿问我:“你呢,你孤身一人跟着我去长明岛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我打了个冷战,我说:“阮奕岑,你没打电话告诉我爸妈吧?”

他皱眉说:“我不知道你爸妈的联系方式。”审视地看着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伯父伯母?”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因为他们会告诉……”聂亦的名字即将出口,突然打住。

阮奕岑却逼近道:“他们会告诉谁?”

我愣在那儿。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声音压得极低,说:“他们会告诉……你男朋友?”

我恍惚了半秒钟,阮奕岑可不傻,到这一步绝不会相信我是去长明岛旅游。

我定了定神,说:“阮奕岑,实不相瞒,我和男朋友闹了矛盾,正离家出走,我妈不知道,你帮我个忙,别打电话让她担心。”

他蹙眉看了我很久,说:“你不见了,你男朋友就不会告诉你妈?”

我说:“他不会,不到最后一步,他不会让老人家担心。”

他突然冷笑:“聂非非,你自私也要有个限度,你也知道老人家会担心?”

我说:“有些事你不明白。”

他操着手:“那你就负责给我说明白。”

我笑了笑说:“这事儿跟你说不明白。”

他眉毛挑高,说:“聂非非,你永远是这样,有了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走,六年了,没有一点长进。”

我说:“阮奕岑,看来是到了我们该分道扬镳的时候。”

他拧着眉,就那么看着我。我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他使劲捏了捏手里的车钥匙,语声有些哑,问我:“你和他闹了矛盾,你想让他去长明岛和你认错?那样你就会原谅他?你想要一场浪漫的讲和,所以离家出走?”

我知道他误会了,但还是说是。

他从外套里拿出一盒烟,挑了一支拿在手里,却看到旁边的禁烟标志,又将烟放回去,他说:“他能猜到你去长明岛吗?”

我说:“能。”

但我知道,聂亦不会猜到我去了长明岛。或者他能猜到,但,没有时间了。

阮奕岑沉默了许久,说:“我送你去,这样安全些,我不会通知任何人。”

上车的时候,阮奕岑问我:“其实当初你也希望我去美国找你?”

我正在扣安全带,回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没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

汽车在微雨中上路,旅程尽头就是我的归途。

车上挂着一只琉璃的平安扣,就像是催眠师使用的那种小道具,在我眼前规律地晃来晃去。

我想起我和聂亦是怎么认识的。

当然不是如流言所说我们是在Y校结缘,我们也没法在Y校结缘,这里有一个致命的原因:我去Y校读书的时候聂少他已经回国一年多了。

我从十二岁开始立志当水下摄影师,因为这个才选了海洋生物学做主修专业。在Y校苦读三年,提前修完学分拿到学位后,我就高高兴兴地跑去追求梦想去了。

那是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