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承慢慢闭上嘴,从我手里接过奶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好像你也和我一样自私。”

我摊摊手惨然一笑:“总要有人需要去面对,别忘了,是你让我成为英雄,我现在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你故意关掉手机,没有告诉任何人。”景承无奈的叹息一声。“我居然没有瞒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会在身上放两把手铐钥匙?”

“我换衣服的时候。”我翘起腿和他对视。“我看见你留在房间书桌上的那些信,你给每一个人都留了一封信,你用这种方式和朋友告别,说明你已经决定单独去见凯撒,我猜到你最后一定会来这里,你最后一个要道别的是顾宛如。”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

“你认为我的使命是什么?”我打断景承。

“你会成为一名好警察。”

“为了来这里我抢了一辆摩托车还有车主的钱包,我好像已经不能再当警察了,怪谁呢?都他妈是你教的,你做到了,你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怪物。”我摸出两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递了一支给景承。“你说过同类之间要相互坦诚,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去哪儿能见到恶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单程票

景承看看和我铐在一起的手,最终还是接过我的烟,记忆中这还他第一次向我妥协,不过我估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他拿出一张照片,正是之前凯撒给我的那些残片,如今被景承拼合粘连在一起。

那是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孩,孩子不慎松开了手中的气球,孩子垫着脚想要抓住失去的气球,这个瞬间被相机扑捉到。

我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个孩子,越开眉头皱的越紧:“这,这是你?!”

“是的,我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孩子。”景承在点头。

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看见照片旁边,一只手抓住了快要飘走的气球,那也是一个和景承一般大的孩子,他被一个男人扛在脖子上,孩子把气球交还给了景承,两个孩童在照片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原本应该是一张很温馨的照片,但当我看到将气球交还给景承孩子的脸时,顿时目瞪口呆。

“命运总是充满了巧合和惊喜,谁会想到我们曾经在小时候就见过对方呢。”景承吐了一口烟雾淡淡说。

那个孩子竟然是我!

但因为我缺失了儿时的记忆,根本记不起这件事。

“我也记不起这件事。”景承弹着烟灰说。“那应该是我们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我们在某一个地方偶遇。”

“这就是凯撒让我去找你的原因。”我看着照片惊讶说。“可凯撒最后让我们看到这张照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在延续照片上的故事。”景承回答。

“延续?”我眉头一皱。“难道你已经知道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

“看见照片右下角的时间了吗?”景承问。

我仔细去看,发现照片拍摄于二十多年前,从时间推算当时我和景承都才三岁,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秦沈峰收养,照片里我骑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开心,在男人身边是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

我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却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嘴角有迷人的梨涡,而我也有这样的梨涡……

他们应该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母亲的样子,我和她长的很像,原来我曾经拥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以及疼爱我的父母,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会成为孤儿,为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会被凯撒谋杀,还有我的母亲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看见照片拍摄的日期了吗?”景承又在问。

“3月15……”我一怔,这个日期对于我和景承都有特殊的含义,这是凯撒遇刺的时间,而恶魔选择了这个时间来行凶,目的就是为了宣告凯撒的重生和降临。“不对,凯撒选择这个时间未必和历史上凯撒遇刺有关,只不过是一种巧合,c档案以及被凯撒刻意掩饰的那些凶案,所有受害者遇害时间都是15日,这说明这一天对凯撒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轮回!”景承深吸一口烟。“二十多年前的3月15日,也就是这张照片拍摄的日期当天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凯撒在这一天选择了重生,而如今凯撒病入膏肓,他又选择在这天和我们决战,他是想完成这个轮回,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完成他的复仇。”

“同一个地点?”我连忙重新查看照片。“你是说凯撒会让我们回到这张照片拍摄的地方?”

“是的。”

“没有明显的地标也没有特殊的建筑,而且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照片,根本无法推断出具体的地方在哪里啊?”

“其实也不难。”景承叼着烟眺望着黄昏中的未央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我发现其实答案很简单。”

“你找到了照片上的地方?”我追问。

“你和我都与凯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有这种关联的并非只有我们,还有李连良、唐诚、黎世襄以及盛一浮。”景承不慌不忙回答。“既然一切的起始都发生在3月15日,那么就说明这些被凯撒隐瞒凶案中的受害者也和这一天有关。”

“只要找出这些人在这一天同时出现的地方,就是凯撒约我们见面的地点!”我恍然大悟。

“这些人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凯撒要完成这个持续二十多年了轮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景承声音严峻。

“意味着什么?”我问。

“凯撒每一次行凶都会给受害者提供一次选择的机会,但他在杀害我父母的时候却没有,因为凯撒帮他们做出了选择,我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凯撒的仁慈而是他留给我的厄里斯诅咒,如果可以我相信他会一直让我背负着痛苦的枷锁活下去,这就是他为我挑选的惩罚方式。

但凯撒要死了,他已经无法再看到我的痛苦,所以他会在自己临死前完成这个诅咒,你一直认为这是和恶魔最后的决战,不过在我看来这其实是濒死前恶魔最后的清算,他,他会杀掉我的!”

“还有我……”吐出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虽然我还不知道凯撒为什么让我活到现在,但既然他谋杀了我的父亲,那同样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你要单独去见凯撒,你是不希望我有事。”

“这是我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事。”景承在努力让自己笑的轻松。“有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什么事?”

“我无法打败那个恶魔。”景承的表情中没有了一如既往的骄傲和自信。“我曾经告诉过你,和恶魔的抗争注定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即便是伤痕累累我们也不会停止追逐的脚步,但是,但是我没有告诉你,这是一张单程票,我们无法再返回。”

“我抢了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我叼着奶茶笑的很从容。“而且是加满油的,指不定我们还能回来。”

“这个笑话不好笑。”景承一脸严肃看着我。

“你知道我不会讲笑话。”我歉意的耸耸肩,很诚恳对景承说。“你是一个傲慢、狭隘、冷漠和自私的怪物,你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让人感到讨厌的混蛋,是的,是混蛋,但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你,我也很怀念和你曾经的疯狂,你是一个很好的同伴,我还需要你帮我做很多事。”

“做什么?”

“帮我选婚礼的礼服,你知道我对穿着向来没有品位,我还需要一个伴郎,一个能在我婚礼上致辞的伴郎,或者我们……”

“秦文彬!”景承大声打断我。“没有以后……”

我扬起手,将手铐的钥匙扔到未央湖中,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景承错愕的看着湖面,他失去了优雅和淡定,不顾一切想要从手铐中挣脱出来,我喝着奶茶波澜不惊注视着他,突然感觉我和景承好像调换了身份,他更像之前的我,而我就如同曾经的他。

“你说的没错,人生就如同旅途中的列车,有人会上来也有人会下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陪你走到终点。”我任由景承晃动着手臂,淡淡对他说。“但我一定会是陪你到终点那个人。”

景承颓然放弃了徒劳的反抗,把凌乱的长发捋到脑后,我看见他手腕被手铐勒出的血印,他情绪完全失控:“谁他妈要你陪了?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我他妈一个人去送死你还嫌不够,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这算什么?慷慨赴义?”

“也许我们还能回来。”我依旧对景承在笑。“为什么你就不想想该给我准备什么新婚礼物呢。”

“活着!”景承怒不可遏说。“你活着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不是问过我,我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我们是被凯撒选中的人,我注定是没有未来的人,但我希望你能有,过了明天……”

“看!”我抬手指向景承的身后。

景承回头顺着我手指方向望去,雨后的黄昏一轮美轮美奂的彩虹挂在天际。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我吸完最后一口烟,站起身声音很坚定对景承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我知道你想把未来留给我,但我希望自己的未来中有你的存在,你既然知道凯撒会完成这场持续二十多年的轮回,那么他复仇名单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要么我们打败他,要么我们自己投降认输,但我认识的那个景承一定会选择前者,现在,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恶魔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糖果屋

游乐场。

一座被废弃荒芜的游乐场。

景承驾驶着单车停在游乐场的门口,景承取下头盔仰望着游乐场锈渍斑斑的大门:“这里就是恶魔的巢穴。”

“凯撒就在里面?!”我问。

“照片拍摄的日期当天,所有受害者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景承点点头。“就是这座游乐场,这里才是恶魔真正的起源,同时也是最后的终结。”

我下意识解开腰后的枪套,和景承向游乐场深处走去,破旧的乐园,掉漆的游乐设备,以及杂草丛生的环境,让这片曾经的乐土如同末日般诡异。

我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时间仿佛停滞在很久以前,一个破败的玩偶躺在枯叶堆里,或许它曾经是某个孩子的心爱之物被遗落再次,玩偶乌黑硕大的眼睛从枯枝的缝隙中露出来,像是在注视着我们,有一种莫名的阴森。

破败的几乎快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旋转木马在风中吱呀作响,任由常青藤盘旋缠绕肆意生长,这里的一切都给我一种恐怖片的感觉,就好像在那些生锈的旋转木马上,还坐在某个孩童的鬼魂。

再往前走我看见玩具店里毛茸茸的泰迪熊在潮湿阴暗的水泥地上,旁边是散落的卡片,上面留着和照片上一样的日期。

曾经优美的女神雕塑在被腐蚀后好似地狱的魔女,旁边的秋千在风中吱嘎吱嘎的荡着,像是有人坐在上面。

突然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快要炸裂一般,我捂住头停下脚步,疼痛感并没有缓解,同时脑海中闪过很多记忆的碎片,但我无法将这些记忆连贯起来。

我越是往前走头痛越剧烈,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穿出来。

“怎么了?”景承搀扶住我。

“我,我,我来过这里。”我捂着头很吃力回答。

“我们都来过,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景承说。

“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我记得。”

“你记得什么?”景承吃惊问。

我用力按住额头,抬手指向前面的荒草:“糖果屋。”

景承诧异的望向荒草,前方什么都没有,可当景承拨开疯长的荒草,一座被时间褪去色彩的糖果屋出现在我们面前,从斑驳的色彩不难看出这座糖果屋曾经五颜六色。

最让我惊讶的是,糖果屋修建的像一座风车,每一个叶片就是一个巨大的波板糖,我能想象出这座风车旋转时的惊艳,甚至能闻到飘散在空中的糖果甜香。

在糖果屋的两侧是各种巨大的布偶玩具,经历过风雨和时间的洗礼,如今都变的残破不堪。

头痛在慢慢减缓,而那些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也在慢慢拼凑完整,搁浅在干涸的水潭中是海盗船,桅杆上飘舞着破损的帆布。

就在水潭的一侧是高耸在黄沙中的金字塔,最后我们来到这座荒芜乐园的中心,曾经宏伟壮观的城邦如今已经变成残垣断壁,那不是寻常的城堡,修建的很另类抽象,远远望过去像……

像一座蜂巢!

“沙漠、波板糖、帆船、还有蜂巢……”景承似乎想到什么。“这,这些都在你潜意识中出现过!”

“我之前以为是自己封存了自己的儿时记忆,可后来我爸告诉我,我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这就意味着还有另一个人在我潜意识中建造了记忆监狱。”头疼减轻了很多。

“这个人是根据这座游乐场建造了记忆监狱。”景承环顾四周对我吃惊说。“你因为重新回到这里,因此触发了潜意识深处的记忆片段,这么说……开启你记忆监狱的钥匙也在这里!”

我焦急的站在原地到处张望。

“你在找什么?”景承问。

“时钟。”我眉头紧皱四处寻找。“如果我潜意识中的记忆监狱是根据这座游乐场建造,那么一直出现的时钟呢?”

“是那个吗?”景承抬手指向破败城堡的顶端。

我抬头看见了被青藤半遮半掩的巨大圆钟,和我潜意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时钟的时刻停留在8:45分。

“不对啊。”我眉头皱的更紧。“这个时间不对,一直在我潜意中出现的时间是3:13。”

就在我疑惑不解时,拐杖撞击在水泥地板的声音从荒草深处传来,我警觉的拿出枪打开保险,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我真记不起到底有多长时间,回想这些年犹如一场冗长的梦,而现在这场梦该清醒了。

我看来了恶魔。

恶魔没有狰狞的獠牙,也没有遮天蔽日的双翼,更没有如影随形的地狱之火。

恶魔很虚弱,恶魔也很憔悴,即便是走路也会让恶魔显得那样吃力,全靠手里的拐杖在支撑着身体。

但我很害怕,感觉恶魔拿在手中的不是拐杖,而是拥有无上神力的三叉戟。

我想景承同样也害怕,但他却按住了我准备举起枪的手:“恶魔的谢幕不是一只枪就能终结的。”

景承示意我看向凯撒的手里,他握着一个红色的按钮但不清楚有什么用,他是一个人来的,就好像知道最后出现在这里的只会有我和景承一样。

凯撒连长时间站立的气力都么有,撑着拐杖坐到野草丛生的花台边。

“我上一次来这里是二十五年前。”凯撒的开场白很平实,没有我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生死相搏。

我们对凯撒的定义始终是冷血、残酷和暴戾,但如今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始终给我一种错觉,我无法把他和警方追捕了二十多年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3月15日,是这个游乐场开业的日子,我还记得那天盛况空前,熙熙攘攘的游客要排队才能买到入园的票。”凯撒艰难的打开药瓶,将最后两片维柯丁吞咽下去,看来景承推测的没错,他如今完全是靠药物在对抗身体的剧痛。

在我想象中恶魔虽然邪恶,但却具有钢铁般坚毅的意志,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罪恶国度的王者,我居然在失望,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絮絮叨叨的老人。

“我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的,要在一天之内游玩所有的项目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我们很开心,原计划在天黑前回家,可我的家人想看晚上的开业烟花表演。

我们当时就坐在这里,等着烟花表演的开始,因为时间还早我妻子提出要去做摩天轮,我的孩子却闹着要吃冰淇淋,最终我决定让妻子带着孩子上摩天轮,而我去为她们买冰淇淋。

那是我一生之中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你就是在这里失去了家人?!”景承恍然大悟。

凯撒没有回答景承,转头眺望着残垣断壁的城堡继续对我们说:“那晚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帷幕,朵朵烟花在黑色的帷幕中盛开,瞬间绚丽已极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我买回了冰淇淋也被那些绚丽的烟花说吸引,烟花总是以绝美的姿态极其短暂的摇曳在夜空中,美的有一种魅惑的味道,让寂静的夜充满了神秘与诱惑。

烟花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短暂,正因为烟花会迅速的消失,所以你无法从那些绽放的烟花中找不出一丝瑕疵,假若烟花能持久反而会破坏它的美,这也是为什么最美的记忆往往是最短暂的。”

凯撒说到这里开始剧烈的咳嗽,分不清是因为病情还是心情,他的声音异常沉重。

“8:45分。”凯撒用颤抖的手指向城堡顶端的时钟。“这是烟花表演开始的15分钟后,当所有人都还抬头仰视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突然从摩天轮那边传来爆炸声,机房由于电路断路导致了失火,火势迅速的蔓延映亮了夜空。”

“摩天轮失火?!”我突然想到凯撒的家人还在摩天轮上。

“每个人只看到烟花的美丽,却没有看到它的危险,落入机房的烟花将这里瞬间烈焰滔天。”

“烟花引发的事故?”我转头没有找到摩天轮,但从废弃的游乐设施中依稀还能见到曾经被焚烧的痕迹。“不应该啊,烟花的炸点在200米,爆炸后会在极短的时间熄灭,根本不会落到摩天轮的机房。”

“盛一浮!”景承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杀盛一浮的原因,那些烟花是他生产的,为了节约成本盛一浮用了违禁的原材料氯酸钾,因为氯酸钾属于强氧化剂极其敏感,在没有达到炸点高点提前爆炸,从而引发了摩天轮机房失火。”

“贪婪!”凯撒缓缓点着头。“希望占有比所需更多为之贪婪,这是一种失控的欲望,所以我决定教会盛一浮偿还,我让他亲手用氯酸钾制作了烟花,然后将这些烟花缠绕在他家人的身上,我陪着他一起看着那些烟花在他家人身上炸裂,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壮观的烟花……”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摩天轮

凯撒没有在我们面前有任何避忌,他的阐述帮我们弥补凶案中缺失的空白。

“后来呢?”我还在找寻凯撒提到的那个摩天轮。

“机房的短路引发了大火,摩天轮停止运作,我家人乘坐的车厢悬停在最高处,蔓延的火势引爆了还没释放的烟花,剧烈的爆炸导致摩天轮支柱受损,摩天轮开始倾斜,越是倾斜越导致支柱无法支撑,最终摩天轮轰然倒下。”

“倒下……”我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找到摩天轮。

“摩天轮下全是看烟花表演的游客,瞬间死伤无数,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一切都失控,所有人都想逃离这个地方。”

凯撒用低缓的声音讲述着这里曾经的惨剧,明明是恶贯满盈的恶魔,但我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承受巨大伤痛的老人。

“那你的家人呢?”我问。

景承从地上拾起散落的卡片,在上面我们还能看见那座巨大摩天轮的原貌。

“目测这座摩天轮高度至少超过80米,你家人当时在摩天轮的最顶端,从80米高度摔落下来……”景承重重叹息一声。“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她们会以惊人的作用力撞击地面,她们,她们会瞬间死亡!”

“我妻子是一位很善良的人,她豁达开朗与人为善,她坚信善良是会得到回报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能是上天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如此善良的人会遭受厄运。”凯撒提到他妻子时流露出深情的眷恋。“摩天轮倒塌在儿童游乐区,那里的高密度泡沫设施减缓了撞击的冲击力。”

“她们还活着?”我追问。

“我找到她们时虽然受了伤,但她们还活着。”凯撒点点头。

“她们是怎么死的?”景承在旁边开门见山。“如果她们还活着,你也不会成为凯撒,后面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我是一名警察,曾经是。”凯撒转头看向我们。“你知道当时我看见自己家人还活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至少你不会想杀人。”景承冷冷说。

“我在想把她们从摩天轮的车厢中救出来,然后让我妻子带着孩子尽快离开。”

“你呢?”我眉头一皱。“你没打算离开?”

“我是警察,我要返回去救其他的伤者,这是我的使命和职责,在任何时候确保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凯撒很平静回答。

这应该是我听过最荒唐的解释,一个恶贯满盈的凶手在给我说他会肩负使命和职责,他明明双手沾满了鲜血却在告诉我,他想要去拯救生命。

多么可笑的措辞。

但我和景承都没有嗤之以鼻去反驳,因为我们都相信凯撒说的是真的,我面临一个让自己难以接受的境地。

恶魔曾经代表过正义。

“你没能救出她们?”景承神情严峻。

“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打开车厢的门,把我家人从里面拉出来。”凯撒说到这里摊开手掌,我们看见上面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疤,从手掌一直延伸到手腕。“是的,我没有救出她们,因为我无法拉开车厢的门。”

“为什么?”

“撞击让车厢门变型,我试图拼尽全力想要去拉开,可车厢门牢牢的陷死在里面,其实我可以的,但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做到,如果,如果当时有人能帮我……”凯撒低头看着手掌上的伤疤,我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那时的他还不是恶魔,只是一名不惜一切想要救回自己家人的警察,他徒手强拉车门,即便被锋利的棱角割破手掌也不管不顾。

“既然她们没有生命危险,为什么你……”

“是大火!”景承在旁边低声说。“摩天轮倒塌在儿童游乐区,里面全是高密度的泡沫设施,丁点火星都会引发难以扑灭的大火,而且泡沫在燃烧时会产生大量有毒的气体,她们如果被困在车厢中,那么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被熏死。”

“难道就没有人帮你?”我问。

“人性的自私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显现,我们不是一直在人性善恶这个问题上僵持不下吗,我曾经和你一样,我也相信人性会有善良的一面,比如我的妻子,她更多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但就在那晚,就在二十五年前的今天,那些所谓的光辉犹如烟花般熄灭。”凯撒慢慢握起摊开的手。“都在各自想着如何远离危险,所有人好像突然变得真实,正义、善良和仁慈都随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化为乌有。”

我和景承默默对视,我们明明是来终结恶魔的,可如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人帮我。”凯撒突然惨笑一声。“我抓住一名游客的手,我乞求他能帮我,我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哀求那个人,求他帮忙救救我的家人,最后,最后他掰开了我的手,甚至还用脚重重的踢我,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或许也是从那一刻起,鲜血也模糊了我的心智吧。”

我看见凯撒眉角还清晰可见的伤疤,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仁慈……”景承突然抬起头,嘴角蠕动几下。“你,你哀求的那个人就,就是唐诚!”

“他在逃离时掉落了学生证。”凯撒的声音开始变的阴沉。

“难怪你会问他认不认你。”景承深吸一口气。“他已经遗忘了自己不经意间的恶行,但任何一个恶念都会招致惨痛的代价,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没有向唐诚复仇,而是要等到现在?”我问。

“因为当时的唐诚还无法体会到他承受的痛苦。”景承在旁边说。

“什么意思?”我转头看向景承。

“他失去了家人,但那时的唐诚还只是一名大一的学生。”景承叹口气。

“你,你一直在等唐诚结婚,不,是等唐诚和你一样拥有完整的家庭……”我这才明白凯撒为什么要对唐诚说那些话,当唐诚苦苦哀求凯撒的时候,凯撒告诉唐诚,他能体会唐诚的心情,因为唐诚在经历的正是凯撒曾经经历的事。“你要让他体会失去妻子和孩子的痛苦。”

“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一名缺乏仁慈的罪人不配成为医生。”凯撒声音冰冷。

“盛一浮制造了伪劣的烟花,导致了事故的发生,唐诚违背了医生救死扶伤的誓言,所以你会向他们复仇,那黎世襄呢?你杀他的原因又是什么?”我问。

“事后我去核查过摩天轮车厢材质的参数,经过我的计算,在当时的情况下摩天轮即便坍塌也不会导致车厢门严重变型,车厢门在设计生产的时候就考虑到应对突发事件的安全性,并且在出厂安全参数上也注明了能抵御撞击力的等级。”凯撒抬头看向我。“但这些数字毫无意义。”

“是承诺!”我恍然大悟。“黎世襄就是摩天轮的生产厂家,他向游乐场提供了根本没有达到合格标准的设备,所以你才会让他全家戴着同样不符合安全系数的安全帽。”

“李连良,你第一个杀的是李连良,罪名是公正,如果我没猜错,游乐场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一定会死伤很多人,这中间涉及到赔付和追责,赔付是小事但如果追责会面临很严重的刑事罪。”景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说。“有人为了避免被追责,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找到李连良,他最擅长的就是庭外和解,在他的操控下明明一起严重的安全事故变成了意外,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公正,但李连良却抹杀了公正,所以你也杀了他全家。”

凯撒用沉默在回应。

“盛一浮制造烟花,所以你用烟花杀掉他全家,唐诚缺乏仁慈导致了你家人的死亡,所以你让他明白仁慈的真谛是牺牲,而黎世襄违背了承诺,最终他和他的家人也死于毫无意义的承诺,你的家人被困在火海和毒烟的车厢中,因此你选择用熏死来杀掉李连良全家,这些我都可以想明白,但有一点……”景承愤怒的直视凯撒。“为什么要烧死我父母?他们和你失去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凯撒和景承对视。

“你想问什么?”

“贪婪是人性的原罪,盛一浮不会因为一次贪婪而收手,他早晚会因为贪得无厌害死更多的人,唐诚没有仁慈,那么他的生命价值就是零,即便他再遇到无数次二十五年前相同的情况,他同样也会展现出人性本恶的丑陋面,至于黎世襄,把自己空洞的承诺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之上,他活着只会造成更多人的悲剧。”凯撒心平气和对景承说。“我知道你从来不遵循世人肤浅的道德和条约,你有自己的对错和善恶,现在,现在我只想你回答我,如果是你,你认为这些人该死吗?”

凯撒说过他了解景承就如同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他们相互之间有太多的相似。

景承在沉默,舔舐了一下嘴唇:“是的,他们不配活着。”

我知道景承会这样回答,我多希望景承能违心一次,我不想看见他在凯撒面前展现出自己的黑暗面。

“商人总是没有底线的追求利益价值,就比如这座游乐园,拥有者选择了竞标价格最低的承建方,但却忽略了安全和质量,他们明明是可以避免发生在这里的事故,所以在我看来这座游乐园的拥有者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凯撒用手里的拐杖拨开草丛,我看见了游乐园的标志。

而就在那一刻景承脸上瞬间大变。

“这,这座游乐园的所有者是我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