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急匆匆追了出去,跟在她身后不安地道,“姑娘,她若不给呢?她现在管着家,惹恼了她”

讨债一向不是个讨喜的差事。不借便罢,一旦借了出去,借银子的人,不主动还来。等到债主讨上门儿,无论顺利与否,从此不免会心生嫌隙的。

这个道理单小葵自然明白,所以她上辈子极少往外借给人钱。多数时候推不过了,借三千,只给三百,算是送的,不打算要了。

可柳青娘不懂呀,她留下这烂摊子,她得收拾了。

口中胡乱安慰了刘妈几句,向林氏的院子而去。

林氏的院子和她院子的布局一样,也是三间正房带耳房,东西厢房带耳房。不过院子却比她住的大一倍,院子靠夹道的角落里,种着一丛碗口粗细的竹子,此时竹叶凝翠在墙外投下一片萧萧浓荫。

她带着刘妈含笑进了院门儿,正房廊子底下果然还有一个管事媳妇模样的人,正和芍药说着话儿。

这芍药并另一个丫头瑞香,都是大少爷没成亲时放在房中的,算是通房丫头。去年大少奶奶生辰时,好似因瑞香说了句不恭的话,被大少奶奶寻了个错处,撵了出去。如今只余下她一个人了。

瞧见单小葵进来,芍药眼皮子抬了抬,身子连动也没动,更连招呼也懒得打,仍旧和那媳妇子说话儿。

单小葵心里暗暗摇头,面儿上却不显丁点不悦。她还从自己手里借了三百两的银子呢,即是经她的手,就得向她讨。总有一恼,现下懒得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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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讨债(二)

因她最近月余,隔三差五来林氏院中。林氏倒也不惊疑,只当她在院中无事,闲来坐坐。虽心中不耐烦,也没怒形与色,叫碧云与她上茶。

单小葵不急不燥地坐着拿太太上京的事儿闲话儿,再不然便是说些重阳节,府中杂事安排,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没个重点儿,亦不说回去。

慢慢的,林氏便品出味儿来。她怕是有什么事儿要说!虽以往也来坐坐,却不似今儿这般没眼色,外头尚有人等着回话儿,她到说起这没头没尾的车轱辘话来。略想了想,便含笑问道,“妹妹今儿来可是还有旁的事儿?”

单小葵住了话头,脸颊浮上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目光闪烁看着林氏。

林氏把身子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笑道,“妹妹有事只管说。”心中却疑她会有什么事儿。

“大大表嫂”单小葵迟疑了一下,眼睛斜向屋内立着的碧云碧月并林氏的陪房冯妈妈。

林氏明白,微微抬手,那三人得了暗示,一齐退出去。

“妹妹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开口。”林氏笑得亲热坦荡。

“大表嫂。我”单小葵低下头,状似紧张地把玩手指,眼睛盯着脚前尺寸见方的地面,声音如蚊蚋,“我说了大表嫂别怪我。”

林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心中思及前事,生了些疑惑,只是嘴上仍保持着惯性的热情说道,“不怪!”

“是这样的。我早先吃药吃汤的,手中的银子都花干了。连头面都当光了”单小葵说得有几分急切,飞快抬头瞄了林氏一眼,见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唇角,满眼疑惑,连忙小声说道,“我现在缺银子使。大表嫂前年自我那里拿走的一千两银子,说是周转一阵子,现今我听说大表嫂的香料铺子生意极好这才来问问,那银子能不能先还我。”

话还未完,林氏眼中的疑惑登时消散,脸色尴尬不自在起来。瞬间又转为羞恼,借着喝茶掩饰过去,再抬起头时,神色就恢复如常,只是心中的不悦,怎么也掩饰不去,笑容变得牵强寡淡。

室内静了五六息的功夫,林氏强笑道,“哎哟,你看看我这记性。”说了这话,却没再往下说,只看着单小葵。

单小葵抿着嘴儿,微低了头,并不接她的话头,用身形姿态表达着自己的坚决。

“唉!”林氏脸上瞬间浮上忧色,长叹一声,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当时说是周转一阵子,没想到,竟用了这么久。”说着再叹,“妹妹也不知听谁说的,我那香料铺子,虽比原先好些,只是掌柜得还不得力,每月只能强强持平,哪有什么赢余?”

见单小葵只是缩着头不接腔儿。她也不知往下该怎么说,唇边不觉溢出一抹冷笑,随即又借喝茶掩了去,再次打起笑脸儿道,“好妹妹,你且缓我几日可使得?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字,我手头哪里有呢。妹妹当初即借给我银子使,是因瞧不得我作难。现在必也不会眼睁睁瞧着我把铺子顶出去换银子罢?”

单小葵心中冷笑,林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嫁妆也是极丰的。她在这里哄鬼呢!连刘妈这个不甚知根底儿的,都知道她有三间铺子,在这南京城,还有一座别院,如今赁出去生利,一年也有三百来两。

这样大的院子,价值几何呢?刘妈还说,每年六月初六天祝节,见她晒箱晾被的,光是精细头面字画绸缎等物,就足足有七八口的大箱子。

这话分明还把她当以前的柳青娘,以激将法激她。

“表嫂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我再糊涂,也不敢叫表嫂顶了铺子折现还我银子。又不是外人借债,怕他们赖帐。表嫂如何能赖我的?”单小葵将为难的姿态做够了,赶忙抬头起身,因低头太久,而充血涨红的脸色也为她的作态添了几分真实,急切地向林氏走了两步道,“我只是和季孟两家妹妹投缘,屡得她们的好处,自己没东西回赠,这才来的表嫂,你没有一千两,有八百也行”说着合在身前手指,悄悄掐着大腿内侧的嫩肉,用力一揪,眼中顿时雾气蒙蒙。

把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羞与向人讨钱,却被情势所逼,不得不讨的怯懦小姐的楚楚可怜模样扮得十足十的象。

“哎哟,这也是。倒是我想得不周全了。”林氏强笑了两声,眼中不悦又添了几分。揉着额头思量一回,正要说话,听外头碧云回道,“奶奶,吴嫂子为重阳节的礼,等奶奶示下。”

林氏眉眼倏地敛起,高声喝道,“催什么催,让她等着!”

她这一声吓得碧云一怔,连那廊子下那媳妇儿也听到了。忙拉碧云到一旁,悄问,“方才还好好的,奶奶怎的突然生这样大的气?”

碧云被喝个没脸,尴尬羞恼,强笑说道,“不知道。表姑娘说有事和奶奶说”

她话没完,芍药就“嗤”的一声笑了,“和表姑娘什么相干,以我看,这纯是有人要显弄自己的体面”

碧云脸色一寒,就要理论,被碧月走来,一把拉住。

室内单小葵也被林氏这突然一声,也吓了一跳,心中冷笑,若非怕上来理直气壮讨要,怕她心中反而不怕了,故意要拖着,她才不做这等委屈的姿态!

暗暗吸了两口气,面上仍保持着惊吓神态,小嘴张着,呆呆望着林氏。

林氏这会心头实憋气,可亲自借的银子,又不好赖帐。拿话儿试她,倒不和以往那般,如受惊的蜗牛一样,一碰触角,她就缩回去。这一回反倒是不讨回不罢休的架式。眼见就推不过去了。再想外头还有芍药,旁人罢了,这笔帐大少爷是不知情的,不能让她知道了。

忙敛了怒容,深吸一口气,换作一副笑脸儿道,“妹妹坐。”自己拿了茶稳稳地吃了两口,方缓声缓气地道,“早先不知妹妹急用银子,我这里也没准备。竟连八百也没有!”

单小葵只作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望着她,并不接话。

林氏无法,低头思量一回,笑道,“我自己这里,现今只有二十来两的散碎银子。”一边说一边看单小葵。见她神色不动,又道,“正好府里头重阳节置节仪,昨儿刚支出一百两,放在我这里还没分发下去。妹妹即用,就拿先去应应急。你看如何?”

一百二十两,与她的预期相差甚远!不过,先讨回一点是一点。

单小葵思量片刻,咬着唇轻轻点头,如释重负般感激一笑,细声道,“那我多谢大表嫂了。”

林氏气闷,扬声叫碧云进来,神色淡淡地吩咐她道,“把昨儿那包银子取来,再把咱们银箱里的二十两散碎银子拿来,给表姑娘。”

碧云不解,见林氏面带气色,也不敢问。忙忙的进了里间儿,不多时,取了一大一小两包。看着林氏。

林氏摆手,“给表姑娘罢。”

碧云只得走来,把银子交给单小葵。

单小葵脸上带着单纯的欢喜笑意,伸手接过来,细声细气地道了谢,就要告辞。林氏神色淡淡的点点头,连送客的客套话儿也懒得再说一句。

单小葵抱着银子走到门口,一脚迈出,将出门时,突然又犹犹豫豫地缩回来。立在原地踟蹰片刻,转过身,故做谦然,细声细气的道,“余下的,大表嫂能不能替我再想想办法?我听季妹妹说,现如今有人把银子放在外头使利钱的。我想我吃用都靠舅母,心中实在不安。若能放出去得些利钱,虽不能顾着自己吃用,也能给府中添补一些,自己手头要置什么,也不用色色都来烦舅母表嫂。”

林氏此时已回过味儿,原本恼怒的心头,又添了一把火,想要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得胡乱点了头。

单小葵感激一笑,挑帘出去了。

碧云惊得目瞪口呆,指着还在打晃的门帘儿,结结巴巴的道,“少奶奶她这是?”

“哼!”林氏重重冷哼了一声,扶着桌角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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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小葵抱着讨来的银子,心中丁点也不高兴。只有在林氏那里憋出来的一腔闷气。怪不得人都说:欠债是大爷,讨债的是孙子!

她出了林氏的院子,脚下疾行,刘妈几乎一溜小跑跟上。惹得过路的仆从个个恻目,不知这主仆二人在哪里受了气。表姑娘脸色黑得如锅底般,只管抱着肚子在前头跑,刘妈一脸急色在后头追。

有人巴不得再踩上一脚,幸灾乐祸。有人则不免说两句同情怜悯的话儿,以示自己的仁慈。

自林氏到她的院子,总长约有三百来步,单小葵一气不歇急步行来,进屋时,已是气喘吁吁,吓了菊香兰香一大跳。连忙过来扶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单小葵顺势把银子塞给她们,走到八仙桌前,将桌剩下的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才觉胸中闷气散了些。坐在椅子上大喘气儿。

刘妈喘吁着进门来,扶着门柱喘息,“借出去的银子哪里那般容易讨的。姑娘莫气”

“银子?!”菊香和兰香一怔,把手往刘妈面前一伸,笑道,“这不是银子?”

刘妈一见这两包银子也怔住了。忙直起身子,伸手接过那包大的,放在当门桌上打开,果见是五个白花花的二十两小银锭,兰香也将另一包小的打开,里面有两个五两银锭,余下散碎的,有三四块大的,合起来约也有五六两,还有些小的

刘妈怔了,“姑娘,这是大少奶奶还的?”

单小葵笑着点头,“不是她还的,难不成是我偷的抢的?”

“那姑娘方才”刘妈迟疑问道。

单小葵含笑将方才的事儿说了,刘妈满面疼怜,叹息,“这也没办法的事,姑娘别往心里去。若日后再讨银子,我替姑娘去。反正这事儿已说开了,她也不好再打马虎眼儿。”

“不中用,还得我去。”单小葵出了那口闷气,心意畅快起来。在当门桌前坐下,把玩那白花花的银子,笑道,“咱们成财主了!”

刘妈心中叹息,原先姑娘哪里看得上百十两的银子?可又怕她难过,不敢再提前事,顺着她的话笑道,“可不是。今儿姑娘突然说要讨银子,吓了我一跳。心想这么久了,必讨不回来,没想到姑娘竟讨来这么些。”

“只是今儿这一讨,怕是得罪她了。下一次能不能这么顺利讨来呢?”菊香皱着眉说道。

单小葵笑笑,“咱们头一回礼,第二回兵,第三回就闹。她是主子奶奶,好意思为这一千两银子丢了自己的脸面,叫奴才在背后说她?当初借银子她还背着大太太和大少爷,现在定然也不想吵嚷出来,让他们知道。”

又想起大少爷借自己的那宗银子,不觉笑道,“有意思,他们夫妻倒相互瞒着。又不是小门小户的缺银子使。”

“姑娘,你不知道。”刘妈笑叹一声,“瞒着的多,不瞒的少。”说着看了看单小葵的脸色,又笑了,说道,“当年咱们太太和老爷,有些银子也是相互瞒着,后来家道不行了,要送姑娘来,这才把各自手中的银子现了形。”

单小葵摇头失笑。前世她虽没结婚,也经常听到两口子为了谁瞒谁私房钱大打出手当时不由叹,即结了婚,还不一条心,这婚结得有什么意思?

现在也是如此感慨。顺此想了开去,又微叹,想来,真心难得,坦诚相待更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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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买下菜圃

转眼已到重阳节。

自打向林氏讨银子起,林氏跟前的儿碧云碧月,见了她都没脸色。单小葵知道林氏恼了。所以,重阳节要出去的事儿,也不找她说,只去二姑娘院中坐了坐,露了个口风,出府之行便就成了。

这日一早,她换了新做的秋装,茜红绣菊花妆花短襦,湖水蓝色长裙,先到林氏院中与她说一声。

林氏心中暗气,又思及中元节那次,她明知太太不叫她出去,竟还是托了二姑娘,得了二老爷的话儿,硬是出了门儿。当时陶氏气,她还在心中暗说陶氏心窄,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觉原不是陶氏心窄,这丫头实在可气。

心中不快,面儿上自然就淡淡的,将单小葵主仆晾在廊子底下,足足两三刻钟的功夫,直到二姑娘那边叫人来请,她才叫碧云传了话儿,早去早回等等。

又忍着不耐将外头回事的几个媳妇子打发了,脸上的恼色才显露出来。

碧云气道,“这表姑娘正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不知她仗着什么!”碧月也气,“如今奶奶管家,她还敢软顶硬抗的。”

林氏也好奇,是啊,仗着什么呢?先前不怕太太,如今也不怕她。竟早没了先前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反倒一副“死猪不怕开烫”的无赖行径。若她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也能说得过去。

事到如今,她再不把这柳青娘当作是心中没成算的人。

讨银子的事儿,她做得本不算十分巧妙。她前脚把银子拿走,后脚林氏已忖出味儿来,先前无事过来坐坐,原都是她使的障眼法。讨银子做出那副柔弱小心姿态,怕也是装的。

即能早早想到讨银子,又做这些象生儿来糊弄她,怎能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人呢?

“奶奶。”正忖着,芍药挑帘笑着进来。居然也换了一身新衫,品蓝纹锦比甲,下系秋香色细锦长裙儿。脸上画着精细的妆容,被一水的新衣一映,原本就姣好的面容,此时,更添了三分明丽光彩。

林氏不觉沉了脸,“有什么事?”

“回奶奶。我娘的病这几日总是反反复复的,我心中放心不下,来求奶奶的恩典,回家瞧瞧她。”芍药躬身含笑答道。说是求,话里却没半点祈求的意思,作态罢了。不但如此,话里还隐隐显露出理所当然,理所应当的理直气壮来。

碧云瞧见她的装束,早就恼了,好此时不等林氏说话,寒着脸儿上前说道,“自少爷走后,你这十来日,你出府几趟了?你本是卖了死契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儿,你娘病不病与你还有什么相干?大少爷发善心许你出去,你倒愈发张狂起来了。”

芍药脸上笑容一滞,不觉带了些微恼色,自己怄了半晌,方才换上笑容,向碧云轻声慢语道,“你也说是大少爷的恩典。少爷许我回去,你不许。难不成你能越过少爷不成?”说出的话却极噎人。

说着,她撇了眼林氏,声音缓细下来,含笑道,“虽有少爷的话,我不敢自专,特来请少奶奶示下。”

“哼,你说得好听。”碧月也恼得上前几步,一手指着她道,“少奶奶没示下前,你把新衣裳都换了。还有脸说请示少奶奶?!分明你是拿着少爷的话压派少奶奶!你眼中是有少爷没少奶奶!”

芍药被说得登时哑口无言,半晌,喃喃地道,“实是我娘病得重,请少奶奶开恩。”说着跪下磕头。

林氏端坐上首,将一只八仙献寿五彩小茶碗稳稳扣在指间,唇边噙着冷然笑意,撇了下跪着的芍药,不语。自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吃茶。

屋内一时静下来。碧云碧月心中称愿:不过借着爬过大少爷的床,就敢连少奶奶也不放在眼中,有一天叫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芍药跪在地上恨得直咬牙,心中冷笑:你们兴头罢,将来有你们哭的。

心思各异中,林氏慢慢的吃尽一盏茶,放了茶碗,抚额细思量,“我突地想起来,前儿叫你做的荷包,可绣好了?今儿要往西府里坐坐,正等着拿了送人。”这话是问芍药的。

她忍着膝头传来的疼痛和心中恨意,堆起笑脸道,“回少奶奶,已绣完了,只还差两根带子没打好。”

林氏点点头,“即这样,做好了再家去。”

芍药心中暗恼,却无可奈何,忍痛谢了恩,起身出了正房。

碧云碧月见她走路蹒跚,吃痛不禁,不觉相视一笑。

******

单小葵和杜二姑娘到时,孟清菲和季妍兄妹四人,早已到了,正在院中的大琵琶树下吃茶说话儿。

原来她以为,带二姑娘过来,孟清菲必要怪她。谁知,她竟只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便急切地拉着单小葵往院中走,边走边无不惋惜地道,“徐公徐婆要回池州府老家呢!”

单小葵闻言一怔,“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去?”

闻讯出来的徐婆忙笑着说道,“八月里,我们在池州府的本家侄子来了信儿,说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要接我们家去养老。我们也想着,离乡千里,终要落叶归根。和老头子商量一回,我们两个的意思是都要回去。已回了信,叫他来接。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来。”

“这样啊”单小葵满心的喜悦如撒了气儿的气球一般,一下子跑了个精光。怔怔看着徐婆那张遍布的皱纹的脸儿,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曾经,她本不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见惯了聚聚合合,也没太大的感觉。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的朋友渐渐的都消失在记忆中,因为生活愈走愈远,哪怕是相见了,亦找不回曾经的时光。那种遗憾,在看守果园的多少个孤寂夜晚,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萦绕在心头,有一种不再也找不到,再也回不去的忧伤。

现今虽与徐婆不过一面之缘,却因为投缘,在心底却比杜府的人更亲近些。猛然听说要走,心头一时回转不来,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来。

“哎!都怪老头子!”徐婆见她脸色不对,忙向身后瞪了一眼,上前拉着单小葵的手安抚笑道,“姑娘也不必伤心。论起来,咱们还是同乡呢。你何时回乡,记得去我们家瞧瞧。”

“嗯。好!”单小葵忙强笑着应下,只是心底的沉重怎么也挥之不去。

大概也因这二位老人家要回乡的缘故,今儿原本该十分热闹的气氛,就有些闷闷的。一时倒也不显得杜二姑娘来得突兀。

“徐婆若走了,这里咱们日后就来不得了。”孟清菲趴在桌上闷闷的说道。

单小葵强笑点头,“是啊。真是太突然了。”眼睛移向院外,距上次出府已近两月光景,早先热闹葱绿的四野里,萧索一片。现今,四下一望,田野已空了一多半儿。那些秋季耐寒的白菜萝卜芥菜等,都还泛着绿,零零星星间杂在收获后的田野里。黄绿相间,比一水的绿色瞧起来,又别一番景致。

塘边的几棵垂柳,此时,叶片箫疏,半上午的阳光顺着如丝般的柳条,投射在池塘中,泛着点点金光。

不是知因为深秋,还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这充满雅趣的园子,日后再不能来,单小葵心头愈发的难受。

突地心中一动,一个想法浮现脑海中,她高兴得一把抓住孟清菲的手,因用力过猛,倒吓了孟清菲一跳。

“清菲妹妹,你说,我买下这院子可成?”单小葵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不等孟清菲回话儿,拉着她便要去厨房找徐婆。

“柳姐姐,你买下这个何用?”季妍好奇,忙下了桌子跟来。原先在座的孟子然和季云翼因她们二人的到来,早离了席,往院外逛去了。

季妍一走,便只留下杜二姑娘一人孤伶伶的坐着,好不尴尬,也跟着起身,自到篱笆墙角去看那一大丛盛开的野菊花儿。

“徐婆婆,你们回乡,这园子可是要卖了?”单小葵拉着孟清菲立在厨房门口大声问。

“是呢。”徐婆忙在围裙儿上擦着手出来,满面谦然笑道,“都是那老头子心里存不住事儿。我是说,等你们今儿走时再说这事儿,他偏嘴快说了出来,倒让姑娘们今得不得好好过节!”

“徐婆婆,你这园子可许了旁人?”季妍忙插话笑道,“柳姐姐说要买下你这园子呢!”

“对,我要买!”单小葵一把拉住徐婆,笑道,“便是许了旁人,也推了吧!卖给我!”

徐婆一怔,见单小葵满目兴奋,倒不象是玩笑话儿,不觉笑道,“也是刚得的信儿,还有些菜没卖完,没顾上去牙行说。只是这里姑娘买下”做什么呢?虽说大户人家有置庄置产的,可都是几百上千亩的置,这小菜圃不过五六亩,也不值当放一房人,在这里专门打理。

单小葵晓得她的意思,自已心中也有盘算,可现下不好说出口,便笑道,“我是想着徐婆和徐公费了这般大的心力建了这屋子,若接手的人是个极俗的,不知又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于心不忍”

反正她是要离开杜府的,若在城中买宅子,何如眼前这现成的?此处即离城门不远,离官道也不过一里多远,交通便利。最关键的是,屋子周围有这几亩田,她种花也便宜。

唯一不好的是,她和刘妈几个皆是女子,这宅子没院墙,处在荒郊野外,略有不便。

可一时她也顾不得许多,先将这里买下再做打算。

第025章 回城巧遇

因徐公徐婆要回乡,今儿原本该热闹的重阳宴,气氛一直闷闷的。午饭后,几人略坐了坐,便要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