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会儿,他又继续彷如长叹般道:“她还在的时候,这一天总是很热闹的…”

翟羽走到他身边,停住,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面前已经倒了一个酒罐,不知他已喝了多久了。大概是有些醉了,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而她,也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敬帝忘了。

甚至提也没有提及他的第二位皇后,更何谈挽思?

唯一的情绪阴沉,却是为了他第一任皇后给他生的那不争气的长子。

翟羽出生的时候,翟珏的生母白后便已然因急病薨逝,因此她对这位皇后并没有什么生动的印象。但听说白后虽生的极为美艳,却性情泼辣,嚣张跋扈,御下极严,又极其善妒,更兼心狠手辣。那时其余宫妃根本不敢打扮,俱都穿着朴素,便都是惟恐惹火了这位白后,招来杀身之祸。

可敬帝对她却很宠纵,当初她还是白妃时就宠冠后宫,在身体不佳的庄后因沉疴仙去后,敬帝便扶了她为继后,自此恃宠而骄的她便更加地肆意妄为起来。

但,时至今日,却没人再说得准,敬帝对她如此之好,是为了当时最大的世族白家的权势,还是真心爱她了。

白家是南朝史上的一个传奇,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而且是文有权臣,武有大将,掌控了整个南朝好几代的风云变幻。白后是当时身为左相的白家家主最宠的晚来女。因而她相中敬帝,敬帝便毫无悬念地继承了皇位。

可惜,敬帝登基后,白家却接二连三地遭遇横祸打击,动摇了厚实的根基,白后被册封为后也不过是看着风光,丝毫无法阻止百年的大家族先起内讧,再被外蚕食…甚至白后得意时的所作所为,更落实了失去民心的白家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如今易了人的白家家主,虽依然担任左相的职位,却常常称病不理朝事,再兴不起风雨。

敬帝在这过程中,仿佛什么都没做,好像什么注意力都放在兴兵打仗、拓展疆域上面,甚至在白家没落,白后一病不起时,他对白后也是极好的,常常亲自喂药于她。可还是难改这段过往从最开始便像足了阴谋。如民间私传的那样:“谁知道敬帝喂的是药还是毒?”

而事到如今,他连白后的生忌,都早已忘了。

翟羽低低叹了一声,在翟珏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节哀…”

翟珏仰首,又饮了一大口酒,才嗤笑出声:“母后死的不明不白,让我节哪门子哀?”

翟羽浑身一震,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百姓充作茶余饭后谈资尚可,由他说出口,便分明是他有了反意…可他为何要对自己彰显此心?

正目瞪口呆,毫无防备的,翟珏突然丢开手中黝黑陶罐,倾身过来,将她重重压往草地,眯着好看的丹凤眼,修长的手指在一脸惊愕的她下巴上划来划去,哑着声音道:“小羽毛,我和翟琛之间,只能选一个,知道么?”

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柔柔绵绵地喷在面颊,翟羽几乎是快忘了呼吸,心脏都险些从口中跳蹦出来,只有紧张与无措,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起来…好半晌,她才稍微找回意识,语气好奇地问:“为什么要选?”

翟珏微笑:“你懂的。”

“嗯?我懂什么?”翟羽本能地继续装傻。

“呵呵。小羽毛,你问问自己为什么在和翟琛闹翻后,马上和我变得紧密了起来?你明知道我想要谋逆,废掉太子,争夺皇位,你为什么还来靠近我?”翟珏唇边是肆意张扬的笑,不待她辩解反对,他便又压低声音自问自答,“因为你心里在和我想一样的东西…你是这样,翟琛也是这样,你不用辩解,有此野心的人一看便知。”

“好笑…”翟羽气喘吁吁地微嘲着做最后的辩解,“我为什么要反叛?太子是我父亲,他地位稳固,我才有机会得到皇位,我为什么要和你联合起来…”

“因为他对你母妃不好。”

翟珏笃定自信地截断了翟羽的话,也击溃了翟羽心口最后一道防线——

“你如何知道…”她大睁着已经是雾蒙蒙的双眼,喃喃地问。毕竟太子对母妃明面上从未不礼过。即使很少宿在母妃那里一事或许能外传,但太子也从未专情地宿于何处,并不足以得到这个论断。

翟珏又一度妖冶至极的笑出来,却是撑着地,缓缓坐回原处,“算作有相同遭遇的人的感同身受吧。”

然后他便语气轻松地换了话题,“这下明确了共同的目标,此次下江南,你该知道如何做了?”

“我不知道。”翟羽迟钝地摇头,望着渐黑天空的空洞眼神中却出现了自讽的笑意。

“怎会不知?”翟珏低头,信手弄着自己的袍袖,说的漫不经心却又理所应当,“帮着我把太子有罪的证据一一搜罗出来,让我攥在手里。我知你定不会像对父皇承诺的那样毁掉或者交给他,但也不能被翟琛拿去。”

翟羽愣了愣,随后轻哼,“先不说你并没有说服我为何要背叛父王,我可没说会选你。”

“你莫非还念着帮翟琛?”翟珏低低冷冷的笑,“他野心并不亚于我,而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可有得了分毫好处?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将那些证据拿到手后,也不过只会推左相下台而不会动太子,因为他自身羽翼未丰时机未到,他不愿过早暴露。可他为了一己私心,却将你的命运都耽搁了…”

“从那次我送你回宫便对你说,不要盲目地就定下来,跟错了人,”翟珏的声音又复是低缓恳切,按着翟羽的肩柔声说,“而小羽毛,你跟着他只会毁了自己…”

“你胡说些什么!?”翟羽打断他的话,眼神如喷火般怒视着他,攥着拳愤愤地说,“我说了,从一开始都是你的妄想,简直是笑话!”

翟珏微微歪头,竟神态天真地笑了,“生气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他?还不肯承认我说的都是事实么?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对你不好…

不过翟琛也算是个人才,有时候我都对他的手段敬佩不已,只可惜这辈子我注定和他势不两立。”

“…为什么?”他说的那么温柔那么坦然,却又有着嗜血的狠戾,翟羽却暗自心惊,不自觉竟喃喃问出口。

翟珏眼中寒星一闪:“我母后的死,他有莫大的嫌疑。”

翟羽惊恐的干笑几声:“你怕是妄想过多,就算你大不敬地说是皇爷爷,我还有可能会信你,但是四叔?他那时不过十二岁…而你又怎么不说,他的生母也是被白后…”

说到这,翟羽匆匆捂住了嘴,禁止自己再说下去。

想到翟琛的生母——一个到死才被追封为嫔的宫娥,竟觉胸口堵得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怎么不说下去了?”翟珏唇边笑意更浓,“你也意识到了这反而说明了他很有动机?”

翟羽如喘气般大口大口的呼吸,别过头,没有搭理他的问题。

而翟珏却一字一句地语带玩笑继续道:“再说,即使母后的死与他无关,又或者是一报还一报,那表姐呢?我表姐白翠嫁予他不过三年,便又是死的不明不白,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如果刚刚还不过是不能呼吸,除了胸闷难当,还不能那么清晰的感觉到痛楚;而此时,翟珏的话却如一把利刃猛地插上她心口,除了痛,剧烈的痛,她再无其他感受…

眼前飘过那密植修竹的小院门上刻着的“习翠”二字,翟羽苦笑着低下头,明明心知该凭此替他辩解,却半个字都发不出声。抱着膝盖,缩在渐冷寒风中微微颤抖,却想起了凌晨时那冷硬疏离却又温暖柔和的怀抱…

翟珏看着她似笑非笑地环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眼中原本满是狠戾杀决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了下去。他起身,这次不待翟羽选择,便直接拉着她手,将她扯了起来:“走吧,入夜风寒,我送你回去。”

**

而此刻,一竹枝苍翠的小院中,灯火将房中的两个坐着的身影拉长,斜斜投上窗纸,再倒映于院中覆了如霜月光的青砖上,和着竹影,随风轻轻摇晃,一派祥和宁谧。

却突有一个侍卫入院,疾步进房,又匆匆出来,扰了明面上的平静。

“四哥,太子这个点上想见你,还真是不懂何为‘避嫌’!”房里的翟琰丢开手上的棋子冷笑,“不过我想他或许受到右相挑拨,也开始觉得你并不可信?多半实在是担心这次的江南之变,想再拉拢嘱托于你。”

见翟琛似是只专注思考于棋局,面色平静,沉默不语,翟琰便疑问着唤了声:“四哥,你去么?”

翟琛依旧没有答话,翟琰想,他或许是定了主意不搭理,便也不再多言。过了片刻又捏起一枚棋子,自言自语般道:“也不知道小羽毛回东宫了没,老七这家伙把她带出宫究竟有何图谋?什么不能在宫里说的,他们以往不也有碰面的地方么?难道也是为了江南一行?四哥,这次出宫你当着老七的面就对小羽毛好点吧?那孩子…”

眼见着翟琛漠然站起身来,翟琰便止住了话:“四哥,你还是打算进宫?”

“你太聒噪,”翟琛冷清的目光自他面上飘过,再淡淡转身,稳稳步出门去,“我去瞧瞧他想做什么。”

16 撞破

翟羽回到东宫时有些魂不守舍。

除了还闷闷装着日暮时和翟珏在枯黄草地上所说的种种,关于她被看穿的异心,关于她莫测的前路,关于她的抉择…

对,她的抉择。

在她下马车的时候,翟珏突然喊住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小羽毛,跟着我吧。我会给你最好的。你要的,我都给你。”

她先是有些怔,随后,挑起眉毛笑了,反问:“皇位也给我?”

他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呆愣了瞬间,而她就在这瞬间转头自车上跳了下去。

她并不稀罕那个皇位,可她却想戳穿他的谎言,对他来说,最好的,不会给她。

可那个人呢?

他连这样一句虚夸的话都不会说。

翟珏是对的,他明明对她不算好,可为什么想到他生母是那样的情况;想到他曾那样被人忽视欺辱踩在脚下;想到他如今招惹了一身的恶言却用那冷漠孤绝的背影一一无视;再想到他可能分明是爱白翠——他的杀母仇人的侄女,而白翠却早逝,徒留他空住“习翠”院再承受各种流言蜚语时,她就会觉得心疼呢?

这种疼像是中了毒,从极小的一点蔓延开来,酸疼难忍。

不知何时开始,更不知何药可解,催使她迷迷茫茫的就向他步步靠近。

忽然觉得她真的是和他极像,一样是担了许多事情,一样逼着自己越发强大,一样需要隐藏自己的内心…只是她远做不到他那般的淡然冷静,也许,再给她多一点的时间…

她神思恍惚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没有意识到房间里点了灯,更是毫无防备的对上了小满焦虑的眼神。

在她的惊异中,小满匆匆一行礼,道:“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嗯,”翟羽点点头,以为她是怕自己出宫被发现,这才呆在自己房里伪装一切如常。正想让她去睡,却见她脸上分明是欲言又止,犹豫不决,便蹙眉问,“还有什么事么?”

小满抬起游移的目光,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殿下,太子妃娘娘让你回来后去找她。”

翟羽有些奇怪这样一件事为什么小满会这般踌躇,但想到自己自见过齐丹青后还没有找到时间和母妃谈谈,她知道自己去见他,必然有一堆话想问的。

稍微理了下衣服,翟羽重新振作起精神,朝门外步去,却又被小满喊住:“殿下,娘娘…在长思苑等您…”

长思苑?

翟羽讶然。她听人说过,以前太子尚很宠母妃时,曾和她一起住在长思苑。秦丹在生下自己后,就移到了目前这院子长居,太子也再没去过那里,长思苑便就此空了下来。

因此,为何会选在那儿?难道是为了方便说话?还是那里有什么纪念意义?

翟羽一边想,一边满是疑惑的看着小满,后者却渐渐低下头去。翟羽心生不祥之感,掉转身子便大步朝长思苑走去,走到后来,干脆运起了轻功…

虽然长久没人住过,长思苑里却并不见荒芜。此时正屋有并不明亮的灯火点着,檐下也挂着几盏宫灯,而正屋堂前却有两名侍卫守着,诡异至极…

翟羽冲过去,果然被侍卫拦住:“长孙殿下,您不能进去。”

“我为何不能?”翟羽凛冽的目光自他们面上狠狠扫过,直看的他们低下头去,“是母妃让我到此处找她的。”

“太子妃娘娘?”两名侍卫诧异非常,可短暂的怔愕后,便立马回神,“殿下,娘娘并不在此处,还请殿下回去。”

“不在!怎么可能不在!你们松手,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翟羽努力扳开他们打横拦在眼前的手,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往里冲,却又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她稍微侧过头用余光收进了太子怒气冲冲的紧绷面容,见到翟羽站在门口,他稍显错愕。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状似是想劝阻他,却又无计可施。

翟羽认得此人,是近日和太子接触颇多的一个“谋臣”,在朝上没担多大的官,但如果她记忆没出错,他应该是右相门生…

“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翟羽听到侍卫的声音响起便立马找回注意力,趁着他们给太子请安,成功地从他们中间一跃而过。

“拦住她!把她给我带回去!”

太子因为着急而略显尖锐的声音响在身后,却更加速了翟羽踹门的速度。不待侍卫掌风袭来,她便已经破门而入,还因为冲力过大,身子往里跌了两步。感觉到面前有阻碍物,她抬眼,然后,整个人如被泼了盆冷水般,傻在原地。

她对上的是一双如冰似雪的墨色瞳仁,生疏而又熟悉,带着些仿佛是伤感又仿佛是认命的情绪,当然…还有那么一丝惊慌与不安?

翟羽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会有惊慌?他的眼里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绪?

可那情绪转眼即逝,她并没捕捉真切…她又想问,为什么他会在此处,却因为目光不经意的往左边的内室扫了一眼,就如被雷劈的忘了所有问题…

她战栗着不敢相信,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真切些,他却突然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让开!!”翟羽通红着眼瞪向他,压着声音怒吼,近乎咆哮!更伸手去挥开他那稳稳横在他面前的手臂,却被他反手将她的手执于掌心,随即整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别过去。”他一向镇静的声音里有着不易为人所察的疲惫与无奈。

“我、叫、你、让、开!”翟羽快要疯了,即使视线被他挡了个严实,现下眼前不过是他静的如死水般哀伤的青衫,可脑中漂浮着、映射着的,却全是那层层叠叠的鹅黄轻纱,那轻纱掩映下的宽大床榻,床榻上铺着的奶色锦缎冰鮹,锦缎上卧着的正痴痴沉睡的绝色佳人——她的母妃。

如果她没来,如果她没赶过来,会发生什么?

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眼泪也从眼眶中迸了出来,翟羽乱无招式地向翟琛攻去,甚至连抓带挠,也齐齐往他招呼。可翟琛轻轻松松,就又将她另一只手控住,两只手一道反剪在背,拧过她身子,面朝外压向厅前的小圆桌,再一把抓回来,制在自己怀里。

“四弟,可喜欢为兄替你安排的践行礼?”太子此时却突然一改方才的急迫,大摇大摆悠闲自在的从门外进来,荒诞不羁的道。

翟琛一面摁住翟羽的挣扎,一面冷冷看向他:“恕臣弟不懂大哥的意思。”

“假话,四弟你怎么可能不懂,”太子悠悠然在小桌边的锦凳上坐下,伸手触向桌上的青釉茶壶,然后满意地翻过一个杯子,给自己斟满热茶。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后,叹息着对上翟羽欲杀人的目光,摇了摇头,“不过事已至此,为兄这份礼物看样子是送不成了,你带羽儿走吧,将她留在这里,为兄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不如,由你给她说说,为兄为什么会送你这份礼物?”

翟琛极快地皱了下眉,分明心下生疑,却一字未言便拧住翟羽转身往外走去。

翟羽微怔之后,又哪里肯走?不断想翻过身子挣脱,甚至连脚都用上,想去踢翟琛,更是嘶哑着嗓子冲他怒吼:“你放开我!放开!我要去杀了他…”

“他”字的尾音为翟琛手指拂过她哑穴而戛然而止。

翟羽咬着牙瞪向他,翟琛却面色冷酷没有回给她一点视线。

而她再多的不情愿,再多的反抗,都是无用,依旧被他不甚费力的带离了长思苑。

“哐当!”

随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翟珹手里的青釉杯也被狠狠的掼在了地上,他搁在桌上的手在不经意的颤抖,可骨关节都因为用力与克制而变得苍白…

随他而来的谋臣名叫罗增,“嘭”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殿下息怒…”

翟珹蓦地弯腰,伸手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提到自己面前,面容狰狞,眼睛里更是写满暴戾,一字一句道:“解药拿来!”

罗增因为紧张而面色发青,却似有些不赞同地道:“殿下。”

“我说,解药拿来!”翟珹恶狠狠的再重复了一次。

“是,是…”罗增慌忙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长颈瓷瓶,递给翟珹。

翟珹接过瓷瓶,丢开他,转身,掀起层层纱幔,走近床榻,看见床上睡的面色潮红不甚安稳的人,漆黑瞳仁微闪,里面原本的狂躁却一下子变了感觉…

他伸手从瓷瓶里倒出一丸药,从秦丹微启的朱唇里喂了进去,再用手稍稍抬起她后颈,内力按过她几处穴位,让她能顺利吞下丸药。眼见服过药的秦丹终于睡意平静,翟珹才一点点将她放平。要收回的手,原本很轻车熟路地要抚上那依旧柔美的面颊,却在指尖刚刚触及之时,便如被烫一般收回。深吸了一口气,他竟似是有些气馁地拂袖转身,大步走了出来。

“可惜了,没有用此拴住琛王…”罗增还在感慨。

而其实最让他不理解的是:自己的安排被皇长孙撞破后,太子完全可以推掉责任,却反而担了下来,这不是分明将琛王往外逼么?看来右相说的没错,太子彻底疯了。

可翟珹听到他的话,却不过轻蔑地一笑:“你该庆幸,如果你得逞了,我定会让你和你家右相大人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罗增一个战栗,竟不自觉跪了下去,俯首地上不敢多言。

翟珹走出房门,外面跪着方才的两个侍卫和慌张赶来的大宫女春月。他门外驻足片刻,声音不大却又字句分明地丢下了一句:“今日之事如果外传,或者让太子妃明白,死。”

说完,他便背着手,一个人走入了夜色笼罩下,暗无出路的东宫。

**

翟羽一路跌撞着被拖入了她和秦丹平时所住的院子,房间门口,碰上了听到声音出来查看的小满。小满为眼前的状况惊了一跳,瞬间表情又分明透露出了安心与庆幸。对翟琛和翟羽匆匆行了个告退礼,她便疾步离开了院子。

而翟琛将挣扎不息的翟羽甩进了房间,失去重心的翟羽,后背重重撞上了房内的紫檀木雕花立柜,柜上摆的金银烛台、鎏金对瓶便是一阵“稀里哐啷”的震动。翟琛一挥袍袖,袖风竟隔着灯罩,灭掉了里面的烛火,然后他上前一步,抵住了将将要站直身体的翟羽。

房内的光源被断掉,可窗外却还有微弱的光线投入,在这光线之下,翟琛能看清正冲自己怒目而视的翟羽眼中的仇恨与敌意。他脸色虽依旧平静,心里却在苦笑。想她此刻若是说的出话来,怕已不会说想杀太子,而会是自己了吧…

以为太子召见,被叫到长思苑,心里正古怪为何选在这样一个地点,就发现原来并非太子要见自己,房里还安排了这样一出“好戏”。他不动声色地一面思考太子什么时候居然已昏庸至此,一面冷笑着等可能会来的捉奸之人…却不想今天被老七带出门去一整天的翟羽,居然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心生慌乱。

这么多年来,翟琛许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想对别人解释一件事的冲动。

17 断弦

薄唇轻轻一掀,却又紧紧合上。

解释…该从何说起?

说他进宫来原本是来赴太子的约,却不防是太子还是右相手下的主意,竟然将秦丹贡上?那他又要如何解释,为什么他们要选择贡上太子妃呢?

因为知道自己对她多有照顾?因为知道自己多年前曾承过她的恩情?

不,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理由。

是为他年少时也曾为了秦丹的温柔和风仪而萌动过。

的确,这份萌动,加上她对他的照拂,令如今的自己千方百计,也要护得她周全。

但这份特别的情感,在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眼中就变了味道——变得腐朽难闻,丑陋不堪。于是就想出了这种途径,期望色令智昏拴住自己。

可这些事,能向翟羽解释么?又解释的清楚么?

不不不,他还是不习惯解释的,何况他为什么要解释?

解释他并不喜欢她母妃?

解释说自己刚刚在房内看着秦丹的睡颜认真思考过:虽然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绝美动人,没有丝毫改变,可自己却再也不会为了这份美丽乱掉一点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