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没到四十。”她在心里估算了下。

姜熠然瞅她:“老宁多大?”

宁夏转头,诧异看他。

姜熠然已在她不知不觉间收起笑脸:“不妨做个预想,沈飞白到老宁这个年纪,和老宁现在比,谁更显老?”

“你想说什么。”她不是在问话,语调很平。

姜熠然视线一转,不再看她,食指在膝盖轻轻敲着,轻描淡写地转换到下一个话题:“这房子是他买的。”

“…”

“就他那点死工资,哪儿够。好在出过几本畅销书,做火过两个栏目,在美食领域混出来个名气,后来走出体制创立工作室才不至于起步艰难。”

“当年你那么不待见他,看见他就要死要活,我也不能任由他往你跟前凑。没办法,我就和他说,女儿我替你养,她认不认你我管不着,但你得给她提供足够好的物质生活。母爱你这辈子是没法弥补了,父爱她现在也不稀罕,精神你给不起,你能给的也就只剩物质。”

说到这儿,姜熠然摇头轻笑,“老宁这人也是个死脑筋,我让他去赚钱,他还真就埋头只顾工作,和你妈活着的时候一个样儿,一心只想着要让你们母女过上好日子,也不知道适当多空点时间补救一下你们的父女关系。”

“我知道你怨他不单单是因为那一件事,还有这些年他对你甚少关心。”

姜熠然稍稍低下头,语气放缓,“可他就是这么个人,死脑筋转不过弯,你能拿他怎么样,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吗?”

一边是他在说话,一边又是沈飞白稳健低沉的主播腔,宁夏双手握拳,嘴唇抿得死紧,唇瓣压得持续作痛。

还能怎样?

想让她怎样?

选择权从来都不在她这里…

“现在是什么情况…”宁夏疲于继续深究。

姜熠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刚要答话,外面门开了,不用说,肯定是宁云生买过生煎回来了。

塑料袋轻响,钥匙圈碰撞,再然后,便是换好拖鞋,向里面走的脚步声。

宁云生拎着装生煎的包装袋,撞见两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明显愣了一下;面对宁夏,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姜熠然摆头,对宁夏说:“人回来了,你自己问。”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懒懒地插着裤兜,经过宁夏身后,上楼去了。

宁云生自然还是懵着的,眼神对宁夏:“问什么?”

宁夏目光笔直:“我看到你在微博发的道歉信了。”

宁云生沉默。

姜熠然没告诉他宁夏也有微博,但他多少能预料到,她总有地方可以看见。因为,网络触角延伸得太广太密。

宁夏停顿几秒,难得有点局促:“你…没事吧?”

声音虽平,但却难掩关心。

宁云生受宠若惊。

“没事,我当然没事。”他咧开嘴,笑容温和,带点儿感激,令宁夏心口不自觉收紧。

太怪了,这种相处模式太怪了。

她感到不舒坦,抿了抿唇。

“我听说…你要赔偿违约金。”

宁云生笑着宽慰她:“还在协商,暂时没到那地步。”

关键词:暂时。

宁夏看着他,没吭声。

忽然没人起话题,宁云生偶获惊喜,只顾对她笑,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望着,宁夏越来越尴尬,眼神开始躲闪。

“噢…”他总算回过神,举起手示意,“我买了你爱吃的生煎,快点趁热吃,生煎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他转身朝餐厅走,将里外包了两层的王记生煎放到餐桌。

“我煮了汤,还没吃吧?”他笑着回头看她一眼,行至厨房去拿碗盛汤。

生煎其实是酱酒爱吃,宁夏提都没提,默默无言地走过去坐下了。

父女和解的一小步,却是彼此人生旅途中艰难险阻的一大步。

代班救场的新评委,不再是国内鼎鼎大名的美食评论家,而是演艺界举足轻重的一名影视明星。

该明星素来以居家好男人的形象出现在观众视野,日常生活喜欢做菜,并且对美食佳肴颇有研究,节目组请他,也算是挖空心思。

第二场半决赛,宁夏依旧发挥稳定,徐思齐却未再被幸运女神眷顾,止步三强。

比赛结果意外流出,引来网上热议。

过程看不到,黑幕的影响又未退,网友不买账,不再相信节目的公平性。

怎么办呢,炒话题呗,用“下棋夫妇”面临分别的话题压盖危机舆论。

话题是吵起来了,可也同时带来另一波声音——恶意炒作,宁夏和徐思齐根本就不是情侣关系。

谁说是了,不一直都是你们自己在联想吗?

宁夏看到网上的一些言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扶额。

以为卢晓肯定在焦头烂额,谁知两人通话,她却乐天达观地说:“往好处想,万斯年的知名度不也炒出去了么,不管形象好赖,该好奇的还是会好奇。”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万斯年最近的入住率比起上两个月可是回升了不少,几个餐厅的营业也都恢复正常状态。就是苦了你们俩,以个人身份站在风口浪尖里挨骂。”

“你知道就好。”宁夏也不和她客气,“我代表徐思齐,为我们两个申请精神补偿费。”

“没问题啊。”钱方面,卢晓向来大方,“我批了。”

宁夏被她豪气干云的语气搅懵了一下,反倒不知如何回应。

卢晓却将话锋一转,用一种看好戏好开心好解气的口气说:“你知道上回谁给你发的短信吗?”

宁夏一怔。

“我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林颜夕。阿浔问我,我就说是她,你猜怎么着,还真是她!她在阿浔面前承认了!”卢晓痛快大笑。

“你等等——!”宁夏有点惊,“你说他问你了?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就电话问我了好么!”卢晓难以置信她居然不知情,“他声音能把人冻死,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我好心安慰他两句,谁知道这也能碰到铁板,他用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后面又翻着白眼嘀咕一句,“不然,我肯定转手就拨你电话。”

宁夏:“他说什么?”

卢晓白眼球翻得更大,拖长音调:“他、说——!你、们、很、好——!”

宁夏几乎能脑补出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调,她浅浅地弯唇,顿了顿,询问:“你说林颜夕承认了,什么情况?”

这就问到卢晓的兴奋点了,她立刻一改态度,津津有味地说:“我就知道阿浔肯定会找她,她第二天一早就出国了,我等她回来,就第一时间黏去她身边,她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停问她是不是她干的,她不肯承认我就不走。你是不知道,她都凶得叫保安赶我了,幸亏这时候阿浔终于出现,没让我白等一场。”

铺垫得好长,宁夏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旁观了一场史无前例精彩绝伦的好戏啊。”卢晓笑得开怀。

事实上,那天的情况是——

林颜夕内线叫来保安,但可惜保安还未到场,门外秘书就敲门告知,叶氏的叶总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颜夕当即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看向露出期待神色的卢晓,面部绷紧:“你说了什么?”

卢晓说:“你什么都没做,我能说什么。”

这话无异于默认,林颜夕真恨不得杀了她。

她拎包,直接朝门外走,想要以行程匆忙为由躲避交谈。

卢晓眼疾手快拦住她,扯开嗓子冲外喊:“阿浔,快进来啊,有人要畏罪潜逃。”

林颜夕一双眼睛怒得发红,与卢晓拉拉扯扯间,猛地推她一把,低吼:“你疯了!”

卢晓酿跄后退,背后撞上一人胸膛,是叶南浔。

“阿浔,她躲着你,她心虚!”卢晓指着林颜夕,先发制人。

叶南浔拂手将她向旁边推了推,目的直接,直视林颜夕。

他没什么表情,迎着落地窗外打进来的晴暖光线,面容有些虚化,可眼神却清冷锐利,穿透阳光,漠视一切地望进林颜夕尚未能戴上防护面罩的眼底。

这算什么?冷暴力?一边是等着看笑话的卢晓,一边是眼里无她的叶南浔,林颜夕情绪不稳,快速梳理长发,整顿神态后,无辜笑:“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

她秀气地皱皱鼻子,抿嘴,“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同站在我面前,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和莫名其妙的眼神找我兴师问罪。”

她气性高傲,不看卢晓,只单单看着叶南浔,一眨不眨,骄傲地昂头,先行质问他。

卢晓轻声嗤笑,别过脸,懒得望她,嘟囔:“装。”

声音很小,可林颜夕却听得很清楚,她喊她的名字,尖锐且愤怒:“卢晓——!”

卢晓被刺得摸了摸耳朵,不耐烦扭头。

论气势,此刻的林颜夕气场全开:“我忍你够久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是怎么对我的?”

卢晓简直听不下去:“你拿我当朋友?喂喂喂,你够了啊,咱俩那点破交情,也值得你这么包装吗?这要是有个外人在场我还能陪你做做戏,阿浔又不是不清楚我们过去是怎么相处的,你当他面说我跟你是朋友,你当他瞎啊!”

气势不足,可嘴皮子利索,这一点,林颜夕始终比不过。

卢晓乘胜追击,抱肩轻耸,冷哼:“你当年怎么针对陆临安的,你当我也瞎吗?”

一句话,林颜夕震惊地看着她。

卢晓心说:阿浔几年前突然和我们这群人划清界限,你当我不会奇怪,不会去调查么。他对其他人都还算客气,唯独对你特别冷淡,难道我就不好奇?

“人在做,天在看。”卢晓褪去伪装,冷笑,“回去转告林叔,我们万斯年好着呢,他老人家以后,就别来操心了。”

这算是把为何会突然与她彻底撕破脸的原因讲清楚道明白了。

两人目光相对,都仿佛是这时候才认清对方。

卢晓以前只把她和林颜夕的相处当做人际关系中的小打小闹,看不惯是一回事,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反正她乐意陪她玩,玩到老都无所谓,可如今却完全变成原则性问题。

别看她活得挺混账,为人处世好像没什么原则,一旦这事儿牵扯到家人,牵扯到唯一的亲人和家业,那就对不起了,不把人往死里整报仇解气,她就不姓卢。

林颜夕最想得到什么,阿浔的心啊。她就偏要当着她的面把希望撕碎给她看。

卢晓和宁夏说她旁观了一场好戏,可由过程来看,她是好戏前半程的参与者,没有她在一旁推动林颜夕的情绪,林颜夕不会抵抗薄弱,招架不住之后才出声的叶南浔。

“我有表现出让你误会的行为?”

他没有用责问的语气,而是平铺直叙地问出心中所惑。只不过,无丝毫笑容的他,冷凝的眼神依旧朝外释放,即便不发火,也知他只是暂时忍耐而已。

林颜夕不答话,她尚未能理解他的意图。

“我们从小相识,过去,我有表现出让你误会的行为?”

他又问一遍,这回,眉头深锁,语气到后面有所加重。

林颜夕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哪怕最近几年他都对她态度冷淡,可如此沉肃生冷,她却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叶南浔,

在他得知被她利用的时候。

当年也是因为卢晓,她才会和陆临安生出嫌隙。她有把柄在陆临安手里,她怕陆临安告诉他,不得已才决定主动自首。

只是,她的供词真假掺半。

她曾求他帮忙,拍张合影骗过骚扰她的异性,好假装已有男友。

以叶南浔的性格,他是拒绝的,可经不住她软磨硬泡。

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年轻,关系又不错,一点小忙,顺手之劳而已,多求两次就勉强答应了。

她直接把照片发在脸书,因为她知道,陆临安一定会看见。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关注自己,好笑的是,那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号,谁也不关注,只关注她,主页还干干净净,什么内容也不发表,周日晚上定时出现在她的访客记录里。

陆临安当然想不到,很早以前她有个朋友私下编了一个小软件,专门用来破解脸书的访客记录。

她注意她很久,一直都不能十分确定。

直到,照片曝光后,她第一次给他留言,问她,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告诉她,是。

此后,这个小号就再没出现在访客记录里。

陆临安不傻,后来正是因为她察觉这件事她可能知晓了一二,她才破釜沉舟,主动交代,未经他同意,发过一张照片,并暗示他是她男友。

他当时周身的气场就和现在一样,冷冰冰的,让人一眼生寒。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乌云压顶,他脸上的阴霾仿佛再也不会散去;而此刻,只是冷,眉宇间的希望还在。

为什么呢?

林颜夕不明白,可调查过当年始末的卢晓却明白。因为…彼时,陆临安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而此时,宁夏还在啊。

林颜夕是害他和陆临安误会渐深的罪魁祸首。

叶南浔连问两遍,林颜夕都僵着嘴不说话。

最后,他仅剩的一点耐心都被磨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第62章 chapter62

卢晓断断续续地讲述完大概,宁夏却长时间沉默。

“怎么了?他替你出头,把你感动得都说不出话了?”

宁夏心情复杂:“你是说,他们是因为一个误会才没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