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个职业感觉很好的人,当这种突如其来的压抑迎面而来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开始在心中给自己加持着护身咒。我很难去形容这种压抑的感觉,首先是空间实在很小,虽然足够一个人施展手脚,却总是有种压迫的感觉。其次是光线太暗,这样的环境总是会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死气沉沉的。

总之,走进这个屋子里,就好像突然从温暖的阳光下,进入一个潮湿的山洞里的感觉。这种感觉首先就告诉我,这里的确是比较容易出现怪事。我继续往里屋走。这里一共有两个里屋,想必是张大哥和老奶奶各自住在一间,是他们的卧室。很明显的,两个房间的感觉更加压抑阴冷,并且其中一间尤为突出。不用想,那间最为阴冷的,必然就是老奶奶的卧室。

我并不是一个有特殊体质的人,所以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够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的话,那就真的有可能不对劲。

于是我退到堂屋里,说是堂屋也不见得,因为大多数堂屋只是吃饭或者待客用的,张大哥家里的堂屋,在其中一侧的墙边,就是生火做饭的灶台。按照中国的习俗,堂屋这种进出门的地方,是由门神把守的。开门正对左上或右上的位置,理应是武财神面朝大门的地方,有些家族较大的。堂屋里甚至还供奉了祖先的牌位,但无论如何,堂屋都不应该是有生火做饭的地方,因为那是灶王爷的位置,灶王爷是不能在堂屋里的。

这就意味着,这家人的家里,没有主神。没有主神就容易导致邪魔外道的侵入。而且灶的上方,原本红土的墙面,被烧火的关系熏得黑漆漆的,连屋顶的棚也是如此。这说明,灶的位置是不通风的。所谓的风水,理应有风有水。风是可以四处流动的,如果聚集到一起无法排出,那么就意味着,没有风水可言。

我又走出了屋子之外,面朝着来时的那条镇上的公路,对面的山丘已经被当地的村民开垦成梯田状,两个小山丘挨着,中间凹陷的部分,远远透过去,还有另外一座小山丘。这种叫“开门财”,因为这三个小山丘,在打开门的角度看去,就是一个元宝的样子。这原本是个不错的外部风水,可是被眼前的这条公路阻挡,且公路底下有一条小水沟流过,水本是带财而来,水的方向却是从近到远的流,这就是将这家的钱财外流的意思。这也就不难证明,为什么这家人穷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娶不到媳妇而穷,而是穷得娶不上媳妇。

总体来说,这家人的风水情况,可谓是岌岌可危。但那通常并不意味着,这家就一定会招鬼,虽然屋里的压抑让我感到不对劲。但从布局来看,却也没有出现必然会招鬼的风水局。那难道是一场因果?这也同样说不通。“天邪”缠住人,带着极强的偶然性,和因果反而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主要还是这个地方聚阴的关系。然而既然是聚阴,那一定有个聚阴的理由才对。只不过,目前我还尚未发现。

于是我蹲在老奶奶跟前,再请她描述一下第一次遇到这种噩梦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老奶奶回忆了一下说,那已经是一个月左右之前的事情了,本来自己身体还算行,只不过有些小毛病,老年人都容易得的一些毛病。当天晚上自己和儿子吃过晚饭之后,还跑到镇上去溜达了一圈才回家。但是回家之后,就发现儿子趁着自己不在家的空隙,在打扫屋里的卫生。

许多农村都有这样的习惯,每到年末的一两个月,就要把家里的蜘蛛网什么的全都清理干净,这叫做“除旧迎新”。本来这是一件挺好的事,于是老奶奶也跟着帮忙打扫卫生,结果那天可能比较倒霉,自己一个没站稳,就把自己摆在床头的一个柜子给撞翻了。那个柜子里装的都是前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一些东西。大多都是解放前留下来的,摔烂了不少,最可惜的,就是那个摆在柜子上的大摆钟了。

我点点头,因为刚才在老奶奶屋里我的确看到了柜子上的大摆钟,我还正奇怪为什么钟面的玻璃罩子没有了。听她这么一说,才知道是那个时候摔碎了。老奶奶接着跟我说,自己当时宽慰自己,说什么碎碎平安之类的吉祥话,但终究是自己喜爱的东西,还是非常可惜。于是心情也就不怎么好。

当天晚上自己上床睡觉,闭上眼没多久,就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人,不断朝着自己走过来,走到跟前后,就出现了一个往下扑的姿势。手好像伸出来要抓她。但是那些人扑到之后就不见了,紧接着另外的人又一次出现,就这么一次一次的循环着。起初的时候人的表情还算正常,只是动作看上去有些吓人,到了后来,那些人的样子也就变了。

老奶奶跟我形容说,那些人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蜡烛被融化的时候那样的感觉,整个脸都好像软乎乎地塌陷了下来,有些吐着舌头,有些歪着嘴,有些眼睛一上一下,有些鼻子都掉到了嘴边。而这些人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看上去都是血淋淋的,就连梦境中环境的颜色,也开始变成了血红色。

我在脑子里试想了一下老奶奶说的那个场景,其实并无什么逻辑可言,但单从画面来说。还是有些吓人的。我问老奶奶,及都看到这么多了,难道说还没醒过来吗?老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说,醒什么呀,压根就没睡着过。我又老人病,耳朵里总是莫名其妙的嗡嗡响,一到晚上就更厉害,这么吵怎么可能一倒下就睡着呢。一般来说,我睡到床上后,至少都得个把小时才能入睡呢。自己也害怕,就是无论怎么睁开眼,就是睁不开呀。

听老奶奶说的这些话,感觉又有点像是梦魇,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不过那都是小儿科的东西,很容易就能解决。只不过假如她的这些症状是跟“天邪”联系到一起的话,那就不一定这么容易了。于是我跟老奶奶说,您刚才说的那些人不断循环单每次都会变化一点样子,直到最后越来越可怕。我曾经听我师父说过,有人就是被缠着你的这种鬼怪侵袭,以至于重复地做梦,每个梦都会在同样一个点醒过来,但是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梦的开头。

我告诉老奶奶,而现实里,那个人就再也没醒过来,但身体却一直存活着,只是越来越虚弱。因为他从此就只在自己的梦里了,并且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梦。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吓唬老奶奶,而是告诉她,如果真的背“天邪”侵袭,而且情况严重的话,会渐渐在睡梦中迷失,从此就醒不来。

老奶奶倒还好,张大哥听到后就不那么淡定了。他对着我央求道,小兄弟,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我们家现在就剩下我和我娘两个人了,我又膝下无子,她就是我唯一的牵挂了。我点点头表示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但也对他实情相告,我把我在屋子里的感觉和家里的风水布局都告诉了他们,虽然我知道他们听不懂,我是想让他明白,你家里现在是一个聚阴的位置,正因为聚阴,才导致了这种鬼怪的出现和缠身,我可以想法子对付鬼怪,但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还没能解决,就是为什么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都没事,偏偏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指着门口的水沟和马路说,看这水沟和马路的样子,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也不应当是它们引起的。这才需要你们仔细想想,在这件事发生前后,还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任何事都可以说,也许就会成为关键。

母子俩都不说话了,看样子是在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隔了几分钟之后,张大哥突然一拍大腿,对老奶奶说,娘,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打碎了东西。其中有一个早年我捡回来的瓶子?老奶奶说对呀,当时就摔碎了,我就打扫了全扔到后面去了。

瓶子?什么瓶子?于是我问张大哥说,那个瓶子是装什么的,因为我看到这家人的状况,实在不是还有多余的金钱来搞什么收藏的。张大哥说。小兄弟,你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我们这地方,以前曾经挖到过一个古墓的事情吗?

我说记得啊,谁让我有一颗聪明大脑呢?张大哥说,那个瓶子就是勘探队来之前。请村里人保护现场,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墓里头拿出来的。

张大哥说,咱们这地方,没出过什么大墓,听许多人讲,如果遇到大墓的话,能够从墓里面找到很多值钱的东西,当时我们保护现场的时候,看到里头有不少瓶瓶罐罐,还有些铜钱串子,于是我就没忍住,偷偷拿了一个,寻思着将来如果走投无路,这小东西没准还能卖上点钱。

我一听更糊涂了,就问道,墓里头一般都是瓷器,罐子比较多,你怎么就拿了个瓶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瓶子?

第八十七章 .拼凑碎片

张大哥说,就是一个手掌那么高的细脖子瓷瓶,白瓷描花的,瓶子的正中央,还有四条螭龙雕刻的把手,看上去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有把手却不是水杯,就是看着精致,而且保存的特别完好,于是就带了回来。

这时候老奶奶说,你去后边柴堆边的垃圾里找找看,能找到多少,就拿过来给这位小师傅看看吧。我说不必了,我跟你一块去找吧。于是老奶奶继续坐在门槛上搓着灯芯草,我就跟着张大哥一起绕到了屋子后面。开始在柴堆边上的垃圾堆里,翻找着。

这垃圾堆倒也不臭,也不大,就是一些碎掉的杂物。通常的生活垃圾,剩饭剩菜什么的,张大哥他们都是直接倒进农田里当肥料了。所以很快的,我们就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了那个摔碎的瓷瓶。把尽可能多的碎片都捡了起来,慢慢试着拼凑一下,越是拼到后面。我就越吃惊,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家人会突然之间遇到“天邪”。

这是一个外观类似花瓶的瓶子,就跟观音菩萨手上端着的那个很像。区别在于,瓶子细的部分和肚子的部分,有四条螭龙的雕件焊烧上去,龙头朝上,龙尾朝下,看上去就像一个瓶子有四个可以用手抓的把手一般。白瓷质地的瓶子上,有蓝色的描花,图案的内容,是波涛之水。如果这个瓶子没摔碎的话,看上去就好像四条龙。从水中腾跃而起的样子。瓶口是封死的,并且堵上了一层石蜡,接缝处还做过抛光的处理,也就是说,单独看的话,这个瓶子是没有口的。而实际上也是又开口。只是被堵住了罢了。

这一点很好证明,因为瓶子已经碎了,内胆是有空间的。于是我对张大哥说,大哥啊,您知道当初您拿回家准备卖钱的这瓶子,是干嘛用的吗?他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这是跟着死人陪葬的魂瓶。

在古时候,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下葬的时候会在棺木内拜访九个瓶子,分别装了死人的三魂和其中六魄。也许你要问了,不是三魂七魄吗,怎么这里只有六魄。在玄学里,魂魄是分开而论的,人死为鬼,鬼就纯粹是魂而组成,所以魂是要离开的,早晚都要,魄也同样要离开,但走的地方和魂是不同的。剩下那一魄,就在尸体本身之内。而周围装着三魂六魄的瓶子,就称之为魂瓶。一共九只,许多地方的魂瓶,都会在上面雕刻九龙,九个瓶子分别代表着有九条龙的守护。瓶子之所以封口。封住的就是魂魄,我敢打赌,面前的这个瓶子上,早在当年随葬的时候,应该还有一道类似符咒的封印才对。只是可能天长日久,渐渐就腐化掉了。

我问张大哥。你刚才说的,这瓶子是放在你母亲的床边柜子上,是吗?他说是的,和那个摆钟放在一起,我娘喜欢这瓶子。我心里暗暗想着这也是无知惹的祸呀。搞了半天,是因为老奶奶不小心打碎了魂瓶,这里头的一味魂或魄,破壳而出后,迅速聚集了周围的怨气引起和戾气,变成了“天邪”,而这个深埋土下,饿了几百年的家伙,当具备形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地吃。如此一来,母子俩就成了它的粮食。

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张大哥,他看上去有些着急,不停地踱步跺脚。我告诉他这其实不算难事,只要在家里的门上贴上门神。然后我替你把屋子做一个净化,也就不会有事了。这种鬼魂是本能在生存,虽然危害性很大,但也不算难收拾。今后你如果再从外头得到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最好是要供奉净化后,再摆到家里。尤其是那些地老鼠捣腾出来的东西。最容易沾上这些玩意。

所谓的“地老鼠”,是四川地区,对盗墓贼的称呼,是一种非常缺德的职业。

也许是看我说得挺轻松的,张大哥也渐渐放心了不少。于是我打算把地上的魂瓶渣子收到一堆,待会做净化法事的时候。还要用到呢。看了看天,当下差不多是临近中午的时候,也许我磨蹭磨蹭,还能在这家人屋里混上一顿饭吃。这样下午就跟李队长一起回村,晚上应该也就到了。

碎片比较多,我一个人拿还是不够拿。于是我让张大哥帮着我一起拿。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原本就是在屋后,这就是说要绕到屋子跟前的话,是要经过至少两个墙转角才行。就在第二个转角处,转过去就能到堂屋的门口,这时候,我听到哗啦啦一声响,那声音我知道是张大哥手里的瓷片掉到地上的声音。我正准备责怪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走个路都不好好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着急的呼喊声。

“娘!娘!你怎么了娘!”

看样子是老奶奶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我也有些着急,快步转过转角,看到老奶奶双腿绷直,手里还捏着灯芯草,但是身体却斜斜的靠在了门槛砭的门框上,脑袋也靠着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老奶奶眼睛闭合了一半,从眼睛的缝隙里。我能够看到她上翻的眼仁,嘴巴微微张开,嘴唇还用一种有点无力的感觉,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幅度很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而老奶奶的整个头。都在左右方向地微微抖动着。

老奶奶的嘴角边,还挂着一些白色的唾沫,整个人看上去很像是中风了一样。我当时吃了一惊,于是赶紧放下手上的魂瓶碎片,也跟着跑到了老奶奶的身边。

张大哥对着老奶奶摇晃了很久,老奶奶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着急地望向我。我伸手将老奶奶的上半身扶住,让她的头躺在我左手的臂弯处,我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尽可能大的张开,拇指按住老奶奶的人中,食指按住老奶奶的眉心。这两个穴位。其实都是能够让人恢复清醒的。一边揉捏,我一边在口中念叨道:“烧钱烧化江湖海。毫光发现照天开。收魂祖师下金阶。神仙兵将降云来。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这段咒,是“破金身神咒”的其中一段,我念它纯粹是因为比较短,方便短时间内念出口。对于缠着无辜之人的鬼魂,通常理解不会太深。所以这段咒比较简单,但却重复三次用到了“急急如律令”。用来加重语气,让听到这段咒的鬼魂,知道驱赶它的决心。

而与此同时,每念一次“急急如律令”,我就伸手将老奶奶的下颚微微抬起。让她做出“叩齿”的动作。

这是非常有用的一招,用来对付那些无法得知原因,但人又被迷住的情况。人的听觉,常常是由外而内,也就是说,你在我耳边说话,声音需要透过空气和耳道的传播,才能被我听见。

“叩齿”则不同,它可以将牙齿碰撞的声音,直接从内部传递给大脑。而牙齿也是骨骼传声里,最灵敏的一种。在咒文的催动下,配合叩齿的动作,人只要魂魄还在体内,且被迷住处于最初的状态,那就很容易惊醒过来。

果然,在三次叩齿之后,老奶奶悠悠醒转过来,眼神有些迟滞地看着我。由于她倒在我的臂弯里。我也希望她明白我是在救她,不要有别的想法。

她有些迷茫的看着我,然后问我,我刚才是怎么了?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时候,张大哥抢着说,娘啊,你刚才晕倒过去了。幸亏这位小师傅,才把你救醒过来。我问老奶奶说,你刚才是怎么晕过去的,你现在还能够想起来多少?

老奶奶沉思了一会儿说,具体不太记得了,只是自己好好地在搓着灯芯草。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好多好多人出现在眼前,就跟以前是一样的。我无论怎么睁开眼睛,都没办法。再然后,就听到三声响,身体一下子就轻松了。就醒了过来。

算了算时间,其实我跟张大哥绕到屋后也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我们前脚刚走,老奶奶就遇到了这种情况。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天邪”是看见我们离开后,才对老奶奶进行了侵害。会不会是我和张大哥在摆弄魂瓶的时候,又激发了这个家伙呢?因为他们在今天之前,无论是老奶奶还是张大哥,都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遇到,这大中午的,阳气正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到。

此刻已经无需动用水法了,我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我打算把这件事迅速了结了也就算了,此刻看来,这个“天邪”非但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躲藏起来,反而有些当面挑衅的意味。

于是我心里冷哼一声,把我的包放下后取出铃铛和香,开始召唤我的兵马。只不过这一次,我的兵马不再是为了帮我寻找根源,而是帮我驱散这个鬼魂!

第八十八章 .以身试法

正如我说的那样,“天邪”是以一个较强的戾气为中心,聚集了周围零散的其余怨气戾气而形成。现在看来,这个中心的戾气,应当就是当初那个举人墓的主人。这并不是说这个举人戾气很重,而是说张大哥偷回来的那个魂瓶,和老奶奶偶然将其打破,恰好里边装着的那一味,正好是有戾气的罢了。

同样都是游兵散将,这群乌合之众,绝非我兵马的对手。也许你要问我,我的兵马将这些零散的怨气击溃之后,会怎样对待。我恐怕要告诉你,因为这些魂魄单一的来看,都非常微弱,所以无法纳入兵马麾下,也没办法进行完整的超度。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它们四下逃散。然后随着时间,慢慢消耗殆尽。我也不用担心四下逃散的它们会继续害人,因为它们已经没有害人的能力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兵马很快就收拾了这里的家伙。收回兵马后,我开始给屋子做净化。在净化的时候,我却发现。老奶奶的房间里,无论怎么净化,总是有种膈应的感觉。就好像是牙齿缝里有东西,即便很努力在掏,却始终掏不干净的感觉。

坦率的说,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因为一般当我给屋子做净化的时候,往往已经是解决了所有麻烦事的最后一步。但既然我遇到了一些阻力,那就意味着我之前的清理,是没有做干净的。这样的感觉让人很不爽,于是我不得不暂停下我净化的法事,而开始排查原因,看到底是哪里没有做好。

奈何我找了很久。用了很多办法,总是只能感觉到鬼魂依旧存在,但怎么都找不到它。并且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虽然我的兵马驱散了那些聚集的怨气戾气,但又一个我怎么都驱逐不了,而这个家伙。应当就是组成“天邪”最核心的那一个,也就是魂瓶里的那位。

整整一个下午,我一无所获,眼看时间已经进入了傍晚,我开始有些烦躁起来。张大哥和老奶奶已经在户外坐了一下午,张大哥还时不时把头探进来看我一眼,也不知道那个眼神到底是在催促我快一些还是害怕我偷东西。

当天忙活到很晚,我还是没能够找到根源。看样子想要赶回村子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就对张大哥说,请他们母子俩今晚睡觉的时候再留意一下,我就在镇上去住店了。明天一早我会再过来问问情况,假如说俩人都不再做噩梦的话,那我的工作也勉强算是完成了。

这并不完美,我知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是老奶奶却说,这么晚了,你去住什么店呀,浪费钱,要是不嫌奶奶这里地方小,又脏又乱,今晚就在屋里睡吧。我说你们只有两个屋子,我睡了你们睡哪里啊。张大哥说,小兄弟,你就睡我屋里。我今晚就在我娘门外睡,有事的话,大家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我心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就答应了。

这孤儿寡母的两人,虽说日子清苦,但待客还是厚道的。起码那天晚上他们特意割了一块过年才吃的腊肉给我炒着吃。这家人是我近期遇到的最穷困的一家。却是把我招待得最好的一家了。晚饭后,闲聊一阵,我在老奶奶的门口插上了三支香,没有点燃,且排列成了三角状。接着我找来一个碗,碗口朝下,盖住了三支香的香头,这样一来,碗就被架在了悬空的位置上。鬼魂的动向我的香头是比人更敏感的,只要没人碰这个碗,而碗掉下来了,就说明鬼魂出现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最早遇到鬼魂的人,竟然是我。当时差不多10点多,也到了我平时睡觉的时间,刚躺到床上闭上眼,突然眼皮一紧。手脚都无法动弹。而奇怪的是,当时我知道不对劲了,但却区分不出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的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一个身穿黄绿色军服,带着帽子,挽着袖子。手臂上还带着一个红袖章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钢钎,凶神恶煞地朝着我刺过来。我的心口突然感觉到一阵疼痛,但那种痛感转瞬即逝。而后那个年轻人就消失不见。几秒钟后,他又再度从远处冲了过来,这次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穿着打扮一样,但容貌不同的人。他们一起用钢钎刺向了我,而最后一个刺向我的,是个女人,面带凶狠,却是孟冬雪的模样。

又是一阵短暂的剧痛后。这群人就消失了。第三波,第四波轮番出现,出现的方式都一样,只不过人越来越多,那些人的面孔也越来越让人觉得害怕。如果说前两波刺向我的人,表情还带着凶狠的话,那后面的人,都是木讷的表情。正因为他们奔跑刺向我的动作原本太过激烈,但脸上却没有表情,这让人觉得反差很大,于是产生了害怕。

到了差不多第六波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清楚记得前一次的刺痛感,这种刺痛感让我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我知道,那个还藏在屋里的“天邪”,此刻已经找到了我最害怕的东西,它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幻想,却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害怕的情形。尤其是孟冬雪的出现,让我突然觉得,即便我和她短暂地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即便我对她心里是有好感,但依旧无法否认我们俩在立场上根本的不同,我也曾想过假如有一天她变成我的敌人。那我该怎么办。只不过我当时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至于到后来根本就忘记了。

或者说,我没有忘记,而是藏在了记忆深处,不曾触及。“天邪”会感觉到我害怕的一切,并用它们来攻击我。我试着动弹脚趾手指。却怎么都动不了,全身可以动的,除了我的舌头,就是我的鼻孔了。于是我拼命地把舌头朝内卷曲,试图让自己喉咙不适而作呕,只要我身体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动。我就能马上拜托这种压迫。试了几次都无法作呕,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用舌头顶住了我的喉头,难受之下,眼前还模糊可见一群人影,冲锋似的奔向我。手里拿着血淋淋的钢钎。

哇的一声,我终于干呕了一下,脖子有一种僵硬很久突然松动,很痛但很爽的感觉,这种疼痛让我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眼睛能睁开了。手脚也能动了,于是我一个激灵就张大了眼睛,伴随着这个动作,之前一切的幻想,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就从床上跌落了下来。耳中众人奔跑的嘈杂声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心口附近,那亦真亦幻的痛楚感。

我能够逼退它们,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天邪”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被我驱散过一次,较之从前,弱小了许多。第二则是我又对付它们的经验,能够很快解除自己身上的束缚。可张大哥和老奶奶并不能,于是我来不及细想,一下子爬起身来,朝着门口跑过去,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哐当一声,碗掉落在了地上,但却没有摔碎。

由于头一晚特别叮嘱,晚上不要关灯,以免遇到事情的时候,想逃跑还得先开灯,起码开灯的那点时间是被浪费了。我看到张大哥背靠着老奶奶门外的墙,昏昏沉沉地睡着,但他的姿势也特别奇怪,就有点像白天的时候,老奶奶晕倒时候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突然软了下来,表情也回到了正常,只是还是一副熟睡的模样。我知道,在搞过我之后,那家伙又顺路搞了下张大哥。从我起身到门口,也不过短短十秒的样子。也就是说,刚才我遇到幻象的时候,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但现实世界里,仅仅十几秒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老奶奶的屋子里,传来了凄惨而又微弱,且拖了长音的叫声,那叫声正是老奶奶发出来的,所以我知道,那家伙现在去缠着老奶奶去了。我当时心里有些愤怒,这简直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今天如果不收拾你,我就对不住我师父对我的教诲了。想到这里,我一把抄起地上插着的三支香,迅速点燃后唤出兵马,兵分两路,一路去驱赶正在缠着老奶奶的家伙,一路用烟雾指引我鬼魂跑去了哪里,这下子,你说什么都逃不掉了!

兵马的动作比我这个活人要快很多,于是当我打开老奶奶房门的时候,老奶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睡着了还是没醒。手里兵马香的烟雾在屋里四面八方地舞动着,就好像那个家伙正在四下逃窜一样,最终,烟雾径直朝着老奶奶床尾的一侧,一个八斗柜飘散了过去。

这个柜子我下午检查过,打开看了里头全是一些日用的衣服,由于是别人家我也不好过于放肆,当时在这里也没能找到鬼魂的踪迹。而此刻兵马香却告诉我,鬼魂就在里头。

我怀着忐忑,心里默念了一遍金光咒,然后一把就拉开了柜子门。

第八十九章 .莫名争吵

跟我下午看见的一样,柜子里还是那些衣服。只不过这次在兵马香的指引之下,烟雾直直的朝着衣服之间钻了过去。于是我伸手拨开衣服,烟雾又呈现一个下垂状,直奔着八斗柜里,一个蒙着红布的东西而去。

我蹲下身子,揭开红布,那是一尊观音像。

这下子我全明白了,为什么我迟迟驱散不走它的原因,就在这观音像上。

早些时候,还没有开始破四旧,虽然人们口中都说,要破除封建迷信,打倒牛鬼蛇神,但实际上,民间信佛的人,还是不少。许多家庭都供奉了菩萨,也诚心念佛。但后来因为这场运动的兴起。烧香拜佛突然变成了一种罪行,于是许多人都砸了菩萨像,或者蒙了红布藏起来。显然,老奶奶就是这样的人。由于佛像长期没有香火的供奉,也就成了一尊空壳,变成其他鬼魂藏身的地方。

也许你要问了。佛祖是威严的,为什么这些鬼怪还能够霸占佛像?我也许会告诉你,那是因为佛像的恭请,并不是你捏一个菩萨,或从别处买一个菩萨回来,就叫请了佛像。正规的佛像是需要开光的。和加持不同之处在于,加持是通过一些手段,激发这个东西原本的灵性。例如我有一块玉佩,假如我对玉佩进行了加持,那么就更容易发挥玉的本身属性,例如温润,例如护主等。但开光不同。并不是每个东西都可以开光,必须是神像佛像,经书,符咒,袈裟等物。甚至连麒麟、貔貅、辟邪这样的瑞兽,都是无法“开光”的。也许是民间对于两者之间常常混淆,所以许多人认为,开光和加持,实际上就是一回事。

而对于神佛像,则更加繁琐。首先这个雕像是一个人形,人就应当有五脏六腑,所以神佛像,首要做的,就是填脏。要用各种材料,做成小包,塞到神佛像的身子里,让它不但有了外形,还有了内脏,这才能够恭请神佛的降临,这才是正规的佛像。

我伸手轻轻弹了一下菩萨的身子,发出空荡的声音。这表明这尊菩萨像,其实是没有填脏的,也就是说没有灵性,就是一个有着观音菩萨相貌的空壳罢了。如此一来,任何有灵性甚至是鬼性的东西,都能够钻到中间,冒充神佛,骗取香火。而这样所导致的恶果,就是一旦那天你断了供奉。就好像断了别人的生路一般,心情好的也许就走了换个地方骗吃骗喝,脾气坏的,估计就得找麻烦了。

这就是为什么老人常说,不管供奉的是什么,尤其是家里。不要空坛。所谓空坛,就是留下香坛,却常常不烧香的意思。

看着兵马香,此刻我无比确定那家伙就藏在菩萨身子里。我的兵马还在周围,我也知道它再也逃不到哪去。剩下的只是将它逼出来,然后我的兵马抓住它即可。因为我也不敢贸然让兵马进菩萨身子抓它,毕竟是猖兵,万一进去了不出来,我还得解决一次内部矛盾。

于是我念咒,逼着它离开,在它出来的一瞬间,兵马香闪动了几下,我就知道,这回抓住了。我长舒一口气,现在问题总算是完全解决了。由于这个“天邪”戾气比较重,放了出去怕是要再做一次乱,于是就请兵马暂且扣押,等周天循环消除戾气之后。我再找个树林子放了就是。

转头看了看床上,老奶奶已经熟睡。她在刚刚被缠住的时候就被我救了下来,醒来应该不会记得这一段吧。我听她呼吸平稳,表情泰然,此刻不知道做的什么梦,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会是吓人的那种。于是我轻手轻脚地关上八斗柜的门,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坐在门口的张大哥此刻也表情正常,至少坐在这里睡,想必实在是很不舒服。于是我轻轻摇醒了他,让他回屋里睡。他醒来后看见我手里拿着香,正惊讶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发生过,不过已经没事了,都解决了。

当下已经差不多夜里12点,距离天亮还有六七个小时。我是肯定不睡了,因为几遍我收拾了这里的鬼魂。但漫漫长夜,还是留神一些好。我醒着,有事的话,还能立刻处理。张大哥见我不睡,于是主动要求自己也不睡了,陪着我一起守夜。于是我们两个一老一小的男人,就这么蹲在门槛上,守了一夜我今天才刚刚认识的老奶奶。我仔细告诉了张大哥之前发生的情况,还叮嘱他,那尊观音像,以用五谷分别制作五个小布包,塞到里面去代表五脏六腑,再行供奉。如此一来,家里不但少了一个可以被钻空子的空壳,还多了一个能够保家的佛像了。

第二天早上,熬了一夜我也实在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但最近常常熬夜,我也算是慢慢习惯了。等到老奶奶醒来之后。我就完整地给这间屋子做了净化,这次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于是我也确定,这里的鬼魂已经驱散得干干净净了。

到了差不多上午10点的时候,我辞别了张大哥和老奶奶,临别前我对老奶奶说。你有个好儿子,忠厚孝顺,希望他能够早点给你找个儿媳妇,也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健康。之后我回到镇上与李队长会和,准备打道回府。

回到村子已经是接近傍晚了,由于我头一晚没有睡觉。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一到徐大妈家里,我就累得不行。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了。却忘了我睡觉的地方,就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孟冬雪有没有一边欣赏我销魂的睡相,一边吃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伸着懒腰到门外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蹲了个茅坑后,打算一如既往地过着我的生活,却在我再度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孟冬雪正坐在我当做床的几个条凳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然后看着我。

鉴于我和她之间那莫名其妙的关系,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笑着说,嘿嘿,你起来了呀。孟冬雪不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我。她的眼神盯得我特别不舒服,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于是我也不说话了。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扯扯衣服,坐立不安。

突然她开口了,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两天去了哪儿。我说生产队李队长请我帮忙,我去了隔壁镇的张家坳了。孟冬雪突然话锋一转,问我道,你出去招呼也不打一声,一走就两天两夜没回来,连徐大妈都不知道你到底干嘛去了,你好意思吗你?

我一听,这不对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去个什么地方,难道还得事事都报备一下吗?于是我也有点生气了,但我没有发作,只是对孟冬雪说,我跟徐大妈说过了。要出去办点事,只不过我没跟她说办什么事罢了。孟冬雪气鼓鼓地说,那你也应该等大家都在的时候一起说呀!你这一走连个消息都没有,外头那么乱,谁知道你这脾气出去之后是死是活呀!

孟冬雪看上去有些生气,于是声音也特别大。她这一下就把我给点着了,于是我也提高了音量跟她说,我为什么要等大家一块的时候说?这是你家吗?这是我家吗?咱们都是借住在这里的人,有事跟屋主说了不就行了吗?你说你大清早的不去生产队里唱歌跳舞的,你在这儿跟我发什么脾气?

听见吵闹声,徐大妈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看见我跟孟冬雪互相争吵着,也没问问什么事。就开始拍着我的肩膀和孟冬雪的肩膀说,哎呀,别吵别吵,大早上的,家和万事兴嘛!你们俩都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孟冬雪突然说道。不用做了,气都气饱了,谁还吃得下。

原本我已经没打算继续跟她争了,但她这句话,又让我不爽了。我说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饿的又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冲我发脾气,你们有知识有文化,就该拿我当个撒气包吗?孟冬雪大声说,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一声不吭就走几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你在给大家添麻烦懂吗?我也彻底生气了,于是我说,谁要你担心了?我是你爸还是你孩子呀你要担心我,我在家的时候你不理不睬的,我一走你又来怪我,我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平日里没人撩我,我也挺温顺。但如果到了气头上,说话也常常没个轻重。其实我说完这句话,心里还是有些后悔,起码有人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由于话说得太重,孟冬雪一下子就被我气哭了,她站起身来就哭着冲出了门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没忘记推了我一把。幸好我是个练家子,脚底功夫稳,换个老爷爷老太太,你就准备伺候人家终生吧。

当我正准备责骂她怎么这么没礼貌出去连门都不关的时候,徐大妈一个诡异的眼神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比我矮,于是斜着眼睛,满脸堆笑,一副我什么都懂了的样子看着我。

我问她,徐大妈你看什么呢我知道我长得不错…徐大妈却打断我说,你这傻孩子,这姑娘喜欢你呐!

第九十章 .大年三十

我自认,不是一个傻瓜。在同辈的小师傅当中,我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类。生活上,我懂得很好的照顾自己,并且适当的躲避危险,理论上而言,我的生存能力应当比好多人强才对,起码遇到鬼事,我不会是第一个翘辫子的人。

可是在感情上,我是非常迟钝的。我一向把这样的迟钝,归罪于我跟女性的接触时间太少,人群也太片面。换句话说。假如我身在女人堆里,也许我也会成为一个情场高手。

正因为如此,当徐大妈那不怀好意的一笑,和那一句这姑娘喜欢你的话,突然之间让我明白了好多事。人就是如此,受到别人提示的影响之后,许多事情的对待,就换了一个角度。我突然才意识到,孟冬雪对我的关心,甚至是责骂,都是因为她喜欢我吗?如果她真的喜欢我的话,那为什么前些日子。我百般讨好,她却总是微微一笑,完全不在意呢。

于是我结结巴巴地跟徐大妈说,我就是因为她不怎么在意我,我才迫不及待的接下了李队长的事,好趁此机会出去躲个几天,因为每天在家里,躲不开的相遇,却又情形尴尬,这让人很难受。徐大妈说,傻孩子,女孩的心,你懂个屁!

徐大妈眨巴着眼睛,就好像她还是个女孩儿似的。

她对我说,姑娘家总是得矜持一点,你可不知道,就你走的这两天,她起码都问了我不下十回你去了哪里。而你走的时候也没仔细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回答她。我就说这丫头为什么这两天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搞了半天,人还在这儿,心早就飞咯。

说完她发出一阵呵呵呵的笑声。嗯,就是你能想到的那种大妈笑。

听到徐大妈说孟冬雪其实也喜欢我的时候,坦白说,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种高兴甚至是以往所未有的那种,就在徐大妈说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背心有种聚缩感,心跳随之而加快,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充满了激动和兴奋,有些感动,但也有些哀伤。至于哀伤的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我早上这番话,彻底惹怒了孟冬雪吧,很有可能我俩之间,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于是我有些懊恼,自己说话怎么那么不好听,也许就因为这样,就要断送了我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靠近的机会。

可是懊恼是没用的,我虽然觉得自己蠢,但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就去认错道歉。况且我的确也没做错什么,谁让孟冬雪自己不表达明白,让我猜猜猜的。于是我一赌气,一屁股就坐在凳子上,对徐大妈说,没办法。就这样吧。

徐大妈大概也看出我是在赌气,于是笑呵呵地走开了,脚刚跨出门,转头就带着笑意,语气却凶巴巴地问我,臭小子,待会吃了早饭,你去给孟冬雪送早饭去!

在吃早饭的时候,徐大妈已经把煮好的土豆和鸡蛋用手绢包好递给了我,并坐在我面前盯着我吃完。她的意思我懂,今天这顿早饭,我是非送不可了。于是在送早饭的路上,我不断地天人交战,毕竟刚刚才跟孟冬雪吵过一架,现在去送饭示好,感觉还挺贱的。我从小到大身边就环绕着各种各样的光棍,除了二叔之外,我叔父和师父。都是老光棍。我虽然年轻,但我是学道的,许多姑娘也就敬而远之了。这孟冬雪大概是第一个能够跟我如此靠近的女孩,却因为我的臭脾气,把她给骂跑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很快就到了生产队的宣传队里。孟冬雪因为能歌善舞。所以就被安排到了宣传队,每天就唱唱歌跳跳舞,鼓舞村民们和知青们的生产激情。我去的时候,她们几个女孩,正好在排练舞蹈。那个时代的舞蹈,几乎都带着强烈的党派风格。歌颂的都是军民鱼水情,我对歌唱和舞蹈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看到这些青春的身影,心里有些喜悦。

于是我就手捧着土豆鸡蛋,木桩子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敢打赌如果这是晚上的话,一定会吓到人。很快孟冬雪就看见了我。但是她并没有走过来,而是扭头就进了他们队的一个小屋子里。剩下几个女知青,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个个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很像是发情的羊。我也察觉到自己站在这,好像有些傻,于是我就走到他们的屋子边,敲敲门,其中一个女知青把门打开了一半,满脸坏笑地问我。你是谁啊?你找谁啊?

我…我…我是谁啊?我也重复了一次,但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告诉她,我找孟冬雪。那女知青十八九岁,看上去跟孟冬雪差不多大,于是她又笑着问我说。你找冬雪干什么?我说我给她送早饭,土豆和鸡蛋。

隔着门,我也能听见屋子里的一阵女孩子的哄笑。虽然我不是很懂她们在笑什么,但我总觉得那种起哄似的笑声,似乎跟我有关。堵门的女知青还是没有开门,她接着问我。为什么要你送早饭呀,你是她什么人呀?我说她早上没吃饭就跑了,于是就给她送过来了,我们住在一起。

屋里出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噢~~~!”我才突然察觉到这句话似乎哪儿不对。于是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我是说,她跟我住在一起…不对!是我和她都住在村口徐大妈家里!徐大妈让我送过来的!

说到最后。我竟然急了。屋里传来那种无比可怕的女人的笑声,我也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建立的仅存的一点面子,此刻也掉在地上,随风卷着落叶吹走了。

这个时候,门口的女知青似乎是被人推走了,因为我只听到“哎呦”的一声她就不见了,而门突然打开了,孟冬雪就站在我的跟前,她看上去气鼓鼓的,但是脸上红通通的,我正纳闷原来这屋里这么暖和,脸都烤红了。我努力咧开嘴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把鸡蛋和土豆捧在胸前,那模样别提有多贱了。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孟冬雪一把从我手上拿过土豆和鸡蛋,然后凶巴巴地说,回去吧!谁跟你住在一起了!臭流氓!

然后哐当一声,就关了门,屋里再度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哄笑声。我虽然莫名其妙被骂做臭流氓,但是我也注意到,孟冬雪在骂我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是从那天开始,我和孟冬雪再见面的时候,还是会相视一笑,但却再也没有了那种尴尬的感觉,反而觉得这都是自然而然,特别舒服。而我和她之间,虽然在徐大妈的眼里看来,是互相喜欢。但我们谁也没捅破这层关系。有时候别的知青喜欢开我和孟冬雪的玩笑,我们听到之后,也都是微微一笑了之,这种感觉,挺舒服的。

1968年来了,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徐大妈和孟冬雪一起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因为前不久新年的时候才又吃过一次合家宴,大年的那天,是各家自己团圆的日子。没有电视,没有喧闹,连个收音机都没有,我和孟冬雪,就这么和徐大妈夫妻俩,三个来自不同家庭的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大家都聊高兴了,徐大妈甚至夸下海口说等孟冬雪转业回家的时候,一定代替我,上门去提亲去。周大爷则在一边浇冷水说,死老太婆,你懂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哪还提什么亲呀,好了就是好了,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哪像咱们那会儿,成天拉着我钻玉米地…

所以我一直觉得那天晚上周大爷是喝多了酒,从徐大妈那重重的几记老拳就得出了答案。我和孟冬雪倒也没说什么,就感觉,这些事似乎慢慢正在水到渠成。可就在大家吃得热热闹闹的时候,突然门外的大黄狗大叫了起来,狗的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这天晚上,大家都是不出门的。于是我回头朝着门外张望,发现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柱。

我本来以为这是谁家的孩子回来过年了,也就没在意。但是狗叫一直不停,几分钟后,一群身穿蓝色中山装,岁数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就出现在了徐大妈家门口。其中一个戴眼镜,梳着分头的人问道,这里是周长寿家对吧?

周长寿,是周大爷的全名,一个农民起了这么个名字,还真够犀利。周大爷站出来说,这儿就是啊,你们是谁啊?他这一问我才察觉到,这几个人,好像都不是村里的人。我来这村子两年了,从未见过这些人。

那个戴眼镜的没有回答周大爷,而是透过那层镜片,在屋里所有人的脸上扫视着,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上。他问我,你,是不是叫司徒山?我听他口气似乎不怎么友善,于是说道,你找我干嘛?

戴眼镜的人冲着身边的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就凑到我跟前,倒也没抓我,只是把我夹在了中间。戴眼镜的人说,走吧,跟我们回去,我们是革委会的人。

第九十一章 .军区大院

我这人吧,也算是没出息。听到“革委会”三个字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脚下一软,幸好这一幕没被孟冬雪看到,否则我至少会被笑话一年。

但是必要的反抗还是要有的,这群人无端端跑来找我,语气还那么霸道,我也是不能忍的。于是我往后挪了几步问道,你们找我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那个戴眼镜的没有回答我,而是冲着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就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

这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都开开心心的,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会在这一天遇到这事。我心里惨叫道,难道说我又要被捕了吗?我这两年已经尽可能在低调了,怎么还是会被这些人知道?看见我被抓,周大爷和徐大妈也不肯了,于是他们开始抓扯那两个人,一边抓一边问道,你们干什么?来我家里抓人,还有王法吗?

我虽然心里害怕,但是看到两个老人为了我和抓住我的两个年轻人发生拉扯,心里还是非常难过的。孟冬雪在一边无助地哭着。这让我心里的害怕,油然转换成一种愤怒。我不是个爱打架的人,只要别人不要惹我太过分,绝大多数时间,我是慵懒的,并不暴躁。可是那一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是没有经过思考,一下子就用自己的额头撞向了拉住我左手的那个家伙。

这一下,结结实实撞在了他的鼻梁上。人在冬季的时候,鼻梁是非常脆弱的,我知道这下子让他特别难受,于是他呜呜叫着松开了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这时候我左手就空了出来,没来得及细想,我就一拳打在了右手侧那家伙的脸上,和先前一样,打的是鼻梁。

可是我这一拳虽然打得正。却没能够让这家伙撒手,于是他反手一扣,将我的右手臂朝后摆去,我一下子没忍住,就弯腰蹲在了地上。先前被我用头撞的那个人,此刻也冲上来按住了我。我一对二本来就不是对手,这下被压制住,挣扎了几下,发现都是徒劳的。

我原本认为,这大年三十的,我恐怕是逃不掉一顿好打了,小时候母亲常常说,过年的时候挨打,那这一年都得挨打。所以此刻我心情极度郁闷,倒不是因为马上要挨揍,而是这一年怕是也不好过了。可是这两个人按住我以后,并没有打我,只是制服我而已。

很快他们把我拉了起来,朝着我怒目而视。那个戴眼镜的走到我跟前说,姓司徒的,你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谁那么好心思这大过年来抓你玩是吧?我们也有家人,我们也想过年,可是没办法。上头吩咐了,今天必须把你带过去。我问道,你上头是谁?戴眼镜的人冷冷的说,你不用知道得太多,跟我们走就对了,越早把事情解决。你就越早回家。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才隐隐觉得这些人不是来抓我伏法的,而似乎是他们上边某个人想要让我帮忙。听他的意思我解决了事情就能够回家,那就是说,对方是遇到了事情。既然找到我,自然是鬼事为主,那也意味着,我的行径其实早已被革委会的人知道了,一直按着没抓我,想要对付我,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反而豁达了。大不了就是个圈套嘛,上次被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我可不会那么傻了。于是我对戴眼镜的说,那你让这两人把手松开,我自己走。你客气我也客气,你跟我玩横的,我也陪你横到底!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瞪着戴眼镜的那个人,如果要整这些人,我是有很多方法的,只是当初第一次被抓时,慧迟和尚曾告诉我,以暴制暴依旧是一桩因果。所以一直克制自身。也许是眼见我开始松口,那个戴眼镜的人就对抓住我的两个人说,你们放手吧,这位会自己跟着走的。

他们松开手后,我对周大爷和徐大妈说,别担心。我跟着去就是,别连累了大家。然后对孟冬雪说,你也别担心,也许就是办件事就会回来了。我语气平静,但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面对的是我拿手的事。还是根本就是个陷阱。将必要的东西带上之后,我就跟着这群人出了门。

在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途中几乎没人说话。这些人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当年抓我的那批人,感觉他们的级别更高。几个排着队走在山路上的人,还一言不吭,那感觉实在是有些诡异。这条路是出村子的路,并且是往城里的方向,所以我估计,他们是要带我进城。于是我在路上试图从戴眼镜的那个人身上套点话出来,可无论我问什么,他都只是一句话回应我: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当下的时间已经是晚上接近9点钟,而我们还没能够走出村子。这里距离城里还得有小半天的路。那就意味着,我们赶到城里,只怕也是天都亮了。我这大年三十晚上连顿饱饭都没吃完,就被押着上路,还得赶个通宵,贼恐怕都没我累吧。于是我也不说话了,默默跟着走。到了村口的时候,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戴眼镜的人对我说,行了,都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这是我第一次坐小车,竟然是在被人用逼迫的方式带着坐的,但依然让我有些兴奋。小车的速度很快,朝着城里的方向疾驰而去,于是前些日子刚刚在我心里树立的一个卖辆东方和拖拉机的梦想在这一刻破灭了,我告诉自己。今后我也要买一台这样的吉普车。

小车的速度是牛车马车无法比拟的,我们仅仅一个小时左右,就已经赶到了城里。这个时间点,还有好多人都在等着十二点的时候放鞭炮,大多数人都是没睡的。吉普车在城里穿行,期间越过了几道路障,我知道,那些都是争斗双方设下的。很快,车就开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进入院子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两个持枪站岗的士兵。

车到了院子里停下,然后戴眼镜的人让我下车。迎面走过来一个士兵装扮的人,朝着戴眼镜的人行了一个军礼,戴眼镜的人就对他说,人我带到了,除了在场的几个,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你就领他进去见领导,事情忙完之后,你亲自来通知我,我再送他回去。

从他的这段话里,我得到了几个讯息。第一,这里是军区大院,我即将要见到的人,是一名领导。第二,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理由无非就是不方便别人知道。第三,来接引我的人,应该是这名领导的警卫员之类的,应当也对这次找我来的事情有所了解。第四。完事了有人送我回去,我还能再坐一次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