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四娘叹了气。脸上透出几丝不愤之色,

“大娘子在内河工程上花了如许的心思,大批的钱财。冒着的是血本无归的风险。但如今京城里的商人只要能和参政府搭上线。找着了后台,他们就能平白从咱们手里把这条河道抢过去…”

“我知道。楼云楼大人,他也不过是明着欺负咱们在朝中无人说话罢了…”

季青辰自然也知道她说得对,笑语安慰着,

“我在大宋立足未稳,自是无法与本地商人相比。而且我也料到内河工程开始货运后,一定会引来他人争夺。”

她淡然看了劳四娘一眼,劳四娘突然也想起,十年前她建起唐坊,开挖出十二条河道时,何尝没有扶桑商人要挑起他们三姐弟内斗,要夺占现成的便宜?

但如今扶桑内乱,东西分立,唐坊之主仍然是她季青辰。

“既是如此,大娘子…”

劳四娘跟在她身边,“大娘子心里是有了别的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季青辰看她一眼,自问不可能和她说:

那位楼国使确实在政斗时心地奸险,处处和她作对。外面的顺昌县主确实也是送上门来的礼物,她或许可以把这位县主当成讨好楼云的手段。

让他在这次排挤唐坊的风潮中高抬贵手。

但他十有*,曾经对她季青辰有意。

刚才她听到楼云退亲的事,心里何尝没有吃了一惊?

所以她不能在他的婚事上插手。

否则会弄巧成拙。

被拒绝的男子楼云到底对她季青辰观感如何?她送出这份礼是讨好了他,还是更加得罪了他,她可是没有分毫把握。

反正就她自己而言,她是半点也不想见到移情别恋的王世强。

他现在躲在绍兴府,让她一个人独力支持大局,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不出现更好。

更何况,她还要顾忌陈文昌。

陈文昌可不是个傻瓜。

她一想到到今晚登岸前,她和陈文昌对话,就觉得有些头痛。

他借着提起王世强,提起王世强向唐坊送茶树的事,顺理成章地说起他们成亲后家里种花种树的安排。而本来以她的心思,现在说这些还早了一些。

内河工程的股本算不算嫁妆,这事还没有说定呢。

可她偏偏还不好意思岔开话题…

她正想着陈文昌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同船小蕊娘的说话声。小女孩子清清脆脆的江浙腔,似乎正和另一条船上的人打交道。

“我们是季园的船,小哥哥我认得你,你是从陈家来的?”

她听得季蕊娘一口一个季园,不由得笑了起来。

“外面已经是快进城了?”

“是,大娘子,咱们的河船再过半里就过了桃花渡,从北水道进城了。陈纲家的晓园在城南月湖水畔,他们从东渡门直接进城,比咱们快了许多。”

季园,是季大力在明州城里为唐坊买的河房屋子。(未完待续)

122 家常琐事

因为唐坊分栈在明州还算是蕃商,所以多年来都不能在城里买屋。

但她得封了文林郎的官封之后,季大力马上就在明州市舶司报了备,又疏通了关系。

所以赶着她回来前,就在城里买了一处屋子。

她知道,园子并不大,是她早就听说的陈家晓园的十分之一不到。

但有了间城内宅子,自然方便她起坐赴宴,也能邀请城中商人密谈。

至于陈家的晓园,那就是完全不一样了。

晓园是两浙路都颇有名气的江南园林胜景,位于城南月湖之畔。陈洪买下后,平常也按本地的规则,四季盛景时不禁湖上游船进园里赏景。一直是盛名不断。

他请客赴时,光凭着这园林美景都更容易请到人。

住在江南名园里,也能叫人知道陈家可是泉州城的百年世家,不是普通暴发户。

至于季青辰,她本就是暴发户,所以也不怕别人知道。

更何况,在本地海商们眼里,她买下的小小季园只怕还不配称为暴发户。

“蕊娘子好记性。小子名叫驭龙。是我家文昌公子的小厮。”

外面船上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公子如今已经到了晓园了。差小子来给坊主递句话儿。还请蕊姑娘向坊主转达。”

季蕊娘虽然没去过泉州城,这些日子早就学会了听泉州话。

她也知道陈文昌和别人不一样,干脆地应了,道:

“小哥哥你说。”

“我家公子说,晓园里十二处院子,大半都是空的。他只住过汀水坊和望山居。想着大娘子喜欢花儿树儿的,所以刚进院就去看了。杏林边一处西圃,正是现在新开的雪杏,最雅致的地方。再有一处是湖石水景,清明观雨的好去处。还有一处梅花台,几十株异梅虽然不是这个时节的景物,但仅是梅苍树曲就不虚一行。过几日。选一处备着给大娘子赴宴时起坐更衣。让小的过来问大娘子的意思”

季青辰在舱厅里听到了这些话。不由得就有些瞠目。

陈家晓园的赏春宴,当然是为了给胡府回席。如今胡府的宴还没开始,晓园的赏春贴子没有发。怎么就开始给她准备起坐的院子了?

倒是那小厮的名字,她听得耳熟。驭龙对伏虎,本是佛经上的典故。陈文昌身边多半还有一个小厮伏虎,留在泉州城了。

没料到陈文昌也是信佛的?

她原本以为。陈文昌的小厮应该叫梅兰竹菊这类雅致的名字。

劳四娘掩袖忍着笑,看着季青辰的样子。笑着道:

“这位陈公子,却是好有主意的人。他这样在小事上留心的,讨大娘子的欢心只是其一,这样单留一个院子给大娘子。外人都是知道您迟早是要嫁到陈家了。”

季青辰不禁有些无语。

陈文昌可不像是这样着急娶老婆的人。

“大娘子谢过陈公子的照抚了。”

外面的季蕊娘显然也有些意外,好在她应付突然袭击是拿手的,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在外面应答着,脆生生地道:

“但既然要去赏春。应该是几位纲首家都去的。不知请不请纲首府里的女眷。”

“自然是请的。不仅是纲首府。浙东几位船帮大佬清明回城祭祖,也是要请过来的。”

季青辰一听船帮大佬也会去,她要去晓园的心思当然更笃定了。

只不过,她也想听听,陈文昌这样殷勤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请各府里的女眷。大娘子就随着夫人、娘子们一起起立更衣就好了。陈家安排在哪里,大娘子就去哪里。并不好挑剔的。免得叫人说咱们是外来人,不愿意同她们交好一般。小哥哥,你说是不是?”

季青辰听她答得极好,心中欢喜。

劳四娘和季蕊娘算是第一回接触,不由得就吃惊这小姑娘会说话。她嘴里的外来人,当然指的不仅是唐坊,还有陈家。

她一口一个咱们的,虽然没答应单挑一座院子起立更衣,话里但却也是为了陈家好。

外面的小厮驭龙也是个机灵皮厚的,马上又道:

“…许是小人记错了。按说,大娘子已经封了文林郎。也不拘在女眷那一席呆着?听说各府里请大娘子赴宴的贴子都到唐坊分栈的管事们手上了。我家公子说,他在蕃坊也见过市舶司每年在官衙摆宴请海外蕃首,不拘男女。除了单设一处女蕃首更衣的地方,席上也是不用分开的。”

“小哥哥说得是。如果是这样安排,那就更容易了。按说在晓园摆席,只有一位女子的话,起立的院子不是应该挑最近的?小女没见识,只是因为唐坊里女子多,哥哥们也多,就知道大家一起吃节日席面的习惯。哥哥们都大气,愿意让着姐姐们,走远几步去外面更衣,他们也是愿意的。想来纲首们也不会在意大娘子用了最近的那一间院子?只看陈纲首当日把宴摆在什么地方了。”

季蕊娘口齿灵俐地说了这一轱辘话,最后一顿,才说了最要紧的一句,

“陈家到底是连着女眷一起请,还是单请纲首们,大娘子当然不知道,她只要等着陈家的贴子不是?”

劳四娘和季青辰相视而笑。

“大娘子,文昌公子的意思,是来探听大娘子吃席面时到底是随女眷,还是不随女眷?”

劳四娘琢磨着,悄声问了一句。

她心里也是这个疑问,但这样的小事怎么能拿得准,便摇了头,笑道:

“只是问院子吧?”

劳四娘还没有想明白,外面那驭龙契而不舍地开了口,仍然是暖和的笑语。道

“蕊娘子说得没错。是这个理。只不过随不随女眷都是小事。十二座院子都空着,只看大娘子喜欢哪一间,我们家把席面摆在附近就好了。”

说着,他也不待季蕊娘答话,直接就把十二家院子全都说了出来。

汀水坊、望岳居、梅花台、雪杏圃、观雨湖、春芍园、市隐斋…

他口齿清晰,背起院名来就像是唱曲儿似的,不输给季蕊娘。

季青辰在舱里听着。不禁有些意外失笑。

脚步声响。小蕊娘一脸迷茫的走了进来。

她知道这孩子毕竟年纪小,不知道男女之事,所以完全摸不清陈文昌想干什么。

她自己虽然不喜欢这样步步被紧逼的感觉。然而看着这孩子懵懂可爱的脸,她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劳四娘也笑道:

“这是文昌公子为大娘子着想呢。他既然觉得在哪一处摆席面请纲首不重要,大娘子喜欢哪间院子才重要,这难道不是好事?”

季青辰笑着向那孩子招了手。等她跑过来了,才小声对她说着。

“呆会儿,去和那驭龙说,只说大娘子现在还没有看到自己家里的季园呢。大娘子说,想着晓园的盛名。她只盼着要寻一处和季园不一样的院子起立才对得起这名园之景。还是等着那一日去陈家,赏过景才好说呢。女人家主意来得慢,请陈公子再等几日吧。”

季蕊娘眼睛一亮。明白怎么回答了,她又捂着脸在手指指缝间瞪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季青辰,吐了几个字,道:

“大娘子也撒娇…”

季辰青见着她还有心情羞羞她,不由得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记住了?”

季蕊娘笑嘻嘻点了头,又让她说了一遍,想来是把她的话死背住了,才问道:

“大娘子,要是那小哥哥说,陈公子觉得梅花台好,让大娘子用那处院子,席面就摆在梅花吉旁边院子。大娘子的意思?”

劳四娘失笑插嘴,道:

“难不成他这趟来,就是为了让大娘子住上梅花台?”

季青辰也想笑,但看着季蕊娘鼓着的脸,完全就是驭龙要是真这样说,她季蕊娘也完全不吃惊的样子。

想来,那驭龙得不到一个确切答案,也不好回禀陈文昌。

“他要是这样问,你就说,就请陈公子按他自己的心意定吧。”

季蕊娘领命而去。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响了一阵,又淡了下去,接着是水响翻翻,她知道陈家的小厮已经走了。

反倒是劳四娘,悄悄觑着她的神色。

劳四娘自问虽然是近几年才到唐坊,又到了明州城,所以不知道当初王世强和大娘子相好的事情。

但她却是听说过,大娘子是半点不喜欢王纲首多问她自己唐坊里的事的。

季青辰反倒是摇了摇头,道:

“现在只是居家赴宴的小事。又是他家的园子。与我并没有关系。我只要当他是为我着想就好了。他既然说了三名院名,一处是雪杏圃、一处是观雨湖,都是现在清明应季的地方。只有梅花台是单挑出来的院子。他当然就是希望我用梅花台了,我何必和他争这些?我只要在赴宴的时候,随着女眷们在一个院子里起立就好了。也传不出什么闲话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她本也不应该为了些家常小事,老是和王世强争吵。

尽管她已经隐约感觉到,陈文昌完全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了。

她本以为,陈文昌应该是个极淡泊的男子,她与他的婚事也容易细水长统,水到渠成。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但她虽然与陈文昌相识太短,总不至于如此走眼…(未完待续)

123 赵氏德媛

这些男女私事上,劳四娘当然不好多嘴,便也不再出声,只是说起了公事,

“那位顺昌县主…”

季青辰看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只看劳四娘的样子,她就清楚,就连明州城蕃坊里的蕃商们都知道,楼国使现在是一定要结这门亲的。

他现在和宗室作对,就算不会伤其性命,宗室们合谋把他赶出朝廷却是容易的。

他需要这门亲事。

而她,就算不把顺昌县主送回京城去,助着楼云成了这门亲,她至少给可以给明州城里的楼家送一个消息,说这顺昌县主就在明州城北门桃花渡附近的客船里。

楼大人自然有办法把县主“请”到京城去成亲。

——这不就是叫楼云欠了她一个不小的人情?

季青辰叹口气。经了刚才陈文昌的事情,她更是拿定了不和楼云格外打交道的心思。

“虽说你用了不少心。但这事儿也不成。我不能把她的事传到京城里。告诉楼大人。”

季青辰还没有说完其中的原因,外面的季蕊娘居然又跑了进来。

“大娘子,隔壁船上有个姐姐,说是要求见大娘子。”

“隔壁?”

季青辰和劳四娘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各自眼中的诧异。

顺昌县主要见她?

季青辰微一思索,虽然摸不清这位县主的来意,但也确实让她生了好奇之心。

她想对她季青辰说什么?

“请她过来吧。”

季青辰向劳四娘点了头,让这女管事去外面迎着这位县主。

虽然此女的来意不明,但这样突兀地过船请见,顺昌县主是不太可能隐瞒身份的。

“楼大人要退亲。我并不怪哥哥们。”

顺昌县主赵德媛,上船与主人家见互通身份后,她坐在湘妃榻上说出一番话,终是以

这句结了尾。

季青辰心里便有了些奇怪,这位县主先前不是还怨着父母偏心?

她自然也不会问,而是端坐在湘妃榻的另一边,状似凝神地听着。

但她心里却一直在观察着顺昌县主。

前年的泉州城。她与顺昌县主同时参加了蕃商大会。但因为她要隐藏身份,顺昌县主也要顾忌宗女的身份,所以都是戴着绿荔枝围纱帽。

那围纱帽本就是在姐祖庙大门前的集市里买的。现在想起来。她的围帽是新的,顺昌县主的围帽是七八成新,显然是用过几回的。

互相间,她们这算是第一次对面打量。

要不是顺昌县主自报家门。她也没料到会遇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