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强这人人品不怎么样,但在关键时候还是顶用。
现在听到王世强去做监军,她愣了愣神,顿时把脸沉了下来,嘴角抽劲似地撇着。
楼云没料到她是这个表情。大笑了起来,道:
“这家伙命太好。他当初借着唐坊做了海商纲首,借着你捐建河道有了德望,现在借着这新船线又能攒军功。眼下情势如此危急,他只要成功带着水师找到这条海路,佯攻中都,为长江解围。他必定会授实缺官。将来就算不能进政事堂。也能进枢密院了。”
他自己心里本也是九分的喜,一分的酸,现在反倒还要哄着脸色难看的季青辰。
“怎么不高兴了?”
在季青辰看来。王世强辞官开书院,借德望进宫讲学,然后借军功授实缺,这都是她原本计划。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为了二郎季辰龙铺路。
就因为她知道二郎去了金国。用不上王世强,所以她才在争山长的时候躲到了明州城。间接支持了陈文昌。
“现在二郎自己想出一个从职方馆起家当官的法子,这当然是好事。”
楼云听着她一个劲地埋怨着这些,笑着劝解,
“太仓学院是王世强建起来的。就算他不是山长,他也多的是消息渠道知道你们找到这海路。”
“…我也不是怨这个。”
毕竟能活下去就是好事,季青辰只是不甘心外加不服气。
“太仓书院除了山长,有乡老会共管。他和黄七哥都在其中。而且那些学生要出船做研究,一则要打报告给书院批费用,二则他们不时就要租四明王家的船和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我只是觉得,他攒了军功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说到没好处,她重重叹了口气,
“我白白地辛苦干活了。”
她吃不好睡不着就是为了让王世强升官?
就算这是附带的结果她也不愿意!
楼云在心里早觉得自己比王世强男人,自己不靠老婆升官,他大笑着哄道:
“你得这样想,金军一退我的功劳也够大。接下来就是再升品级做大官,我是大官你就是大诰命,他这不就是替咱们俩白干活了?”
“你不是说到冬天金军就要退兵?”
季青辰脑子还没有糊涂。
她算了算时间,王世强的时间再赶得及,带着水师到了中都也要二十天。
那时就差不多入冬了。
“就算是要退军,他们从容撤退就会要求我们割地,贡币,会要求官家奉金国国主为父。但如果金军是害怕中都被攻而匆忙撤退,也许我们还有反击的余地。”
楼云耐心地解释。
“反击?”
季青辰并不是完全不懂,至少她明白一件事:
在这样的举国大败的局面下,如果楼云还能反击,进而把对面的宿州再次拿下来,他就是北伐第一功。
官家的脸面就保住了。
“你光是把楚州守住了就会升官,如果还能反击,还会再升…”
她马上想到,有楼云在,她家抢到东河道的码头完全不在话下。
接着,船帮就能进长江抢些生意,接着可以迁来更多的坊民…
她顿时也高兴了。
她开始和楼云商量:
她为大宋北伐做了如此重大的贡献,东河道的码头怎么着也要分一半给她。
绝不能像以前西河道一样只拿十二个。
楼云此时哪里愿意拒绝她,嘴上打着包票地应了。
然而他并不敢说,他为了守城把东河道的码头给各家大户许出去了无数次。
真要按他的承诺分配,再加上十条河道都不够用。
为免季青辰看出破绽,他借口事忙离了后宅。
他犯着愁,向前衙走去。
天色将晚,军衙门前的公事房里仍然是人来人往。
尽管因为一天一顿干饭,大家都吃不饱。
只有上城墙的将官兵卒能吃上三顿干饭。
张学礼和所有军衙府吏一样,都是疲倦辛苦。
他突然见得楼云忽而一脸笑意,然而又一脸忧愁地地从军衙后走回来。
他心里就咯噔响了一下。
他自然是觉得楼云不太对劲。
如今城里因为恐惧、压力而发狂的人也不少了。
“召各军统制、各州县主官都来议事!”
楼云也不废话,直接去了军衙大堂。
他等在堂上等人来时,自个儿还在偷偷地琢磨着:
他怎么向季青辰交差。
“拿海图来。”
京城里让明州水师佯攻中都的计划是三天前来到的。
按时间算,在如今的局面下,兵贵神速。
王世强带着水师船队只怕在十天内就要出海走那条海船。
“用不了十天。”
张学礼铺开海图,在楼云嘴里听得这样可行的计划,顿时是两眼放光,他激动道:
“大人,水师船队不需要去中都,只要他们在两三日内到了山东一带,叫金人看到了。金军就要大惊,马上就会准备退兵。”(未完待续)
247 娘子交代
宋船队在青州沿海出现,只要不是傻瓜都会知道,宋军可以从北上攻中都。
“张大人说得是。”
楼云深以为然,连忙把自己脑子里的计划调整好,等到众官都赶来议事。
“来人!给躲在恶龙滩里的李全送消息,让他暗中整顿兵马。等金人退兵时,我
们渡过淮水和他合兵,重新拿下宿州城。”
众将官猛听得朝廷有援兵进攻中都的消息,头一个反应都是全身酸软,站立不稳。
——这条命保住了,老婆孩子和家业保住了。
如今再听得楼云有趁势反攻的计划,他们更是精神振奋。
升官发财可以开始盘算起来了!
“如果宿州在手,扼控淮水,我们沿运河进攻山东,命人送信给十八连环寨里的季辰虎,准备援应。拿下沿海青州、潍州、密州、莒州四州三十八县!”
“是,大人!”
将官们在兴奋之外,更知道楼云这回不用带着他们死节了。
除了守城的功劳,他是真的可以带着他们一路升官了。
“大人,长江上那三路宋军都是废物,要不是他们不得力,俺们哪里会打得这样艰难?说不定俺们早就占了山东、攻进河北,岳爷爷直捣黄龙府的本事,俺们大人难道还做不到?”
“大人如此忠勤于官家,死守楚州而不退不降。回京城后岂能不高升。下官在此恭贺大人登堂入阁,将来必是宰辅之位。”
在将官们的马屁如潮中,楼云虽然一脸的意气风发,但他私心里却是惴惴不安。
这群将官要升官要发财,这也是官家要烦恼内库里的钱够不够赏的事。
但季青辰要码头。这就得他来操心。
否则怎么和老婆交代?
而且他还没成亲,他还没娶到人。
将官们退下去准备战事,他回了衙门里的公事房,晚饭也不吃了,还在犯愁地看
着地图。
“大人这样的忧心,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张学礼从自己的粮厅里出来。
他见得楼云居然没有回后宅陪季娘子,不免觉得他谨慎过度。
战事谨慎是没错。
万一王世强找不到新海线。计划没成这类的问题是要考虑到。
但只要王世强敢这样上奏。至少就有了六成的把握。
否则,他不仅自己的仕途完蛋,还会连累四明王家上下几百口族人。
“并不是为了王大人那边…”
楼云叹了气。先召了一边候着的骏墨。
已经是掌灯时分,楼云让他去后宅问一问季娘子有没有好好吃饭。
“去看看季娘子,劝着她吃些饭,早些睡。若是她不听。就来禀我。”
公事房里灯光灼眼。
楼云看着地图,和张学礼仔细算着打下宿州有几个淮水码头。
进入山东后。青州等三十八县沿海有几个码头。
张学礼这才弄明白,他是担心战后的论功行赏,码头不够。
“大人何必担心?大户们并非不知道码头有限,他们只是求大人记得他们各家的功劳。除了码头。大人尽可以向朝廷奏禀官位、虚职、赏钱、田地、父母妻妾的诰命。”
张学礼虽然只有一位老妻,在这算帐的时候,还是很算计地说着前例:
“韩宰相府中。四位妾室封了县夫人,当初高宗朝的张宰相府里。六位妾室封了县夫人。大户们自己有虚职,正妻有诰命,那就给他们的宠妾也送一个诰命,他们有了面子自然就不觉得亏了。就算不满意,难道还敢和大人你争辩?日后有机会再补偿也不迟。”
楼云苦笑摊手,“我也应了季娘子。”
张学礼顿时也哑然,季娘子可不是能糊弄的。
她季家也没妾。
“不知道能不能攻下运河水系所在的济州。金军在这里布了重兵…”
张学礼只能给上官出主意,指着金国人在山东济州的漕河,
“这里的码头更值钱,一个就能顶上十个。”
“且不去管能不能攻下来。”
楼云算来算去,算到把山东沿海、沿河州县都占领了,还是凑不够码头分配。
更何况,运河上的码头经营除了金人有份,还有本地的汉人土豪。
“大人,想要进军顺利。本地汉军还是招揽为上。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只能抢金人的码头,汉人的码头还要留几处。
算到最后,季青辰要的一半码头,还差了六个。
“大人,差上六个,季娘子不会在意的。大人为季娘子也足够用心了。”
张学礼免不了就要劝说,
“季娘子献出海路,危机顿解。就算此事是王大人上奏官家的,太仓书院那许多的学子都在,绝不至于忘记了她的这回大功。朝廷少不了她的加封。她一心为国,又愿意与大人同生共死,她必定不会计较区区几个码头。”
楼云也很想点头,表示季娘子就是爱死他了,完全不爱区区码头。
问题是,他没这个信心。
脚步声悄,骏墨耽搁了不少时间,从后宅走过来,他连忙就问道:
“季娘子呢?”
“公子,季娘子已经睡了。饭也好好吃了。劳管事说季娘子把前三天剩的饭全
都吃光了。”
楼云听到这里,难免就觉得自己连累了她,委屈了她,让她受了罪。
她都在楚州陪着他了,他连六个码头都弄不到手。
张学记一看这小年轻的脸色,就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季娘子满意了。
他苦笑不再劝,反倒是楼云察觉出不对,向骏墨问道:
“你去了那样久,后宅有什么事?”
骏墨虽然瘦成竹棍似的,眼睛却是极亮,悄声道
“大人,韩家两个女管事刚才就从后门递了贴子,说是要求见大娘子。
“韩家?”
楼云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冷笑着,
“他们家的靠山在京城中被弹劾罢官。所以着急了?”
前两个月,他为了安抚西南土司和军中的六千峒丁,找了个军粮不备的由头弹劾了户部一位郎官。
他扼守边州,如此危急的情势下当然是一弹一个准。
江西茶商韩家当年就是通过结交这位郎官,从私茶贩子转成了官茶商人。
他们去西南卖茶的凭许也是这位郎官发放的。(未完待续)
248 见鬼心虚
“茶商韩家一听军衙门里备战,就知道他们没机会等到楚州失守的那一天了。”
后宅不过是两进的曲廊院子。
宅外引来了淮水的支流汪成一处小小的水池,池边栽着三四棵北方老梧桐。
梧桐黄叶早已经落尽,飘在浅碧的水面。
季青辰睡足了两天半,这才懒洋洋起了床。
劳四娘笑着为季青辰梳洗,这管事娘子想得开,该吃吃该睡睡,精神实足。
“楼大人日后高升,茶同韩府再没有机会翻身。所以想从大娘子这里向楼大人求饶。”
劳四娘显然也是觉得这一回死里逃生,不单是楼大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大娘子自己也有献出海路的大功一件。
只要占了东河道的码头,出了长江,那西南夷的茶叶生意季家自己就能做起来。
韩府就应该投附到大娘子的名下才对。
“哪里有这样好的事?”